1
和目标接触第72天,目标不回他的短信,也不接他的电话。
赤井联络同事请求支援时,顺便打开了自己布置的监听系统。窃听装置在熊挂饰里,系了可爱蝴蝶结的小熊挂在目标的包前,走到哪带到哪。这是他出院后和她第一次见面时送的,像是预料到她会送些花之类俗气的出院礼物,所以提前准备了感谢她常来陪伴的答谢礼,同组的女性也说这种意料之外的礼物很容易获得女生好感。他是这么做了,没想到她准备的也并非什么俗气礼物,也让他挂在心里想了好几天。
不过他很快就把心收了回来,工作是工作,要和私情分开。
打开监听系统,半小时前目标离开家,二十分钟前进入附近的车站。现在目标所在的位置,对应地图上是一家不小的药妆店。赤井猜想她可能是打翻了化妆盒,自己怄气,问题解决前不想对他诉苦,从对她朋友的套话中得知她是有这样的习惯。
十几分钟后,赤井没获得更多有用信息刚关上电脑时,信息部来电话了。
“……什么?”
“我不管你的窃听系统听了什么,从昨天中午起目标就没出门,下午的课也请假了,这很不正常,你怎么刚发现。”
“你也好意思说?要不是我主动联系你们也想不起来调她的信息。”
“停,不废话,现在你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就是弄清楚怎么回事。”
“估计又是粉饼刷子掉水里……”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讥笑。
“是,赤井先生,她还有可能是去买验孕棒不是吗?”
“去你——”
对面没听到他的粗口,电话及时挂了。
路上行动组传消息过来问要不要人力支援。赤井猜想既然她去了药妆店,不太可能买过药再去医院,不过还是委托他们去距离药妆店和她家最近的医院盯梢。对药妆店的调查,虽然他自己就可以完成但派人去跑腿也不赖。现在他连任务第一步的台阶都没迈上,任务组的所有成员都只当是帮他追女人。
这么大的声援阵仗下,他这个男主角反而兴趣缺缺。
他在公寓楼下没等半小时,就等到了戴着帽子眼镜口罩和围巾的任务目标。任务目标见到他很是尴尬,好像她刚抢了银行或是杀了人乔装回来被他逮个正着。他没多想,上去就堵她路,眼睛往她提着的纸袋里望去,只有几件包装可爱的洗漱用具。任务目标不好意思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过来,“只是小感冒,休息几天就好了,诸星君不用担心。”
赤井不是没注意到她随身携带的提包并不空瘪,买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应该好好藏在提包里,那么纸袋里的东西只是掩护。虽然对细节没什么兴趣,但为了向上面汇报,也为了维持好“对宫野明美有好感”的人设,他开始追问她什么时候生的病,要不要紧,需不需要他帮忙。
任务目标笑着摆手,另一只手捂住喉咙,好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可能没事,到底——”
他看着任务目标在他面前咳嗽起来,一只手按住喉咙,另一只手捂住嘴,在公寓前面痛苦地弯下身子。赤井愣住了,他知道愣着是无作为,要是有人在监视一定会下指令让他拍拍她的背抱住她,他总觉得那些闲人同事比他持有更多对任务目标的热情。但他还是要做人设,走近揽住她的肩膀,仔细观察她的情况。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看到任务对象捂着口罩,眼睛有点红,嗫嚅着说对不起。
“你到底怎么回事?去药店是买药吗,生病了应该去医院。”
“不要,我真的没事……”
“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
宫野明美的表情像是在说,告诉他她就没脸见人了。
但是他看到了,口罩里多出了一两个其他形状的东西。上星期行动组还在打赌他们两个谁会先得上这种病,当然是开玩笑的,大多数人想的是都不会,还一个个装模作样地下注。他也第一次听说这种怪异的病症。
他看到她犹豫着要不要取下口罩,这让他更加确信问题的答案。
“花吐病?”
宫野明美取下口罩的手停了。
“需要我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任务对象在长久的沉默后正打算点头,听到他的问题后又急着摇头,小声说了句没事,跑进了公寓里。一片有些皱折的白色花瓣落在刚才她站着的地方。
上星期他押了哪边来着?
和目标接触74天,在目标允许下,他得以去目标家中探病。
任务目标穿着普通的家居服,像是自暴自弃般没带口罩,偶尔背过身咳嗽几声,毫不掩饰口中手心沾着唾液的耷拉花瓣。目标一边招呼他一边说,不好意思让诸星君看笑话了。他接住对方扔来的梗,回说轮到他来给她探病了,希望不要打扰到她休息。目标把花瓣用餐巾纸包好扔到垃圾桶里,笑着说,她才是担心给诸星君添麻烦。
赤井不喜欢无用的寒暄,他是来获得情报不是来说无用的轱辘话的。
“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查过资料,现在的症状不严重,就算去医院,医生也只会开缓解喉咙疼痛的药。”
不过路过卧室半开的门时,他看到了药瓶上的“专治花吐症”字样。
“总不能一直这样。”
“我知道。我想只要调整好心情,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宫野明美没看他,眼神躲躲闪闪。
“虽然说是来探病,但我不希望你生病,我很担心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要演技到位。真诚。诚恳。演出真心。“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最后再装作趁势握住她的手。基本上这一套连环技下来就能确定她喜欢的是不是你了。八成是。
“没什么,没什么要诸星君帮忙的。”宫野明美想抽出手,没怎么使劲就放弃了,笑着别开脸说,“我总不能要求诸星君喜欢我吧,那就太过分……”
她瞬间变了脸色。
“了……”
从脸上的失态来看不像故意说的。只可能是无意说漏嘴了。
她倏地站起,甩开手,捂住不知会说错话还是会吐出花瓣的嘴。“我没事!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请不要在意!”她一边走一边说,“对不起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压力转移到了赤井身上。
“我觉得你是时候表态了,这时候告白会有超强的杀伤效果,那种女孩承受不住的。”
“还有,如果你不快点表现出对她的好感,你没对她用真心这件事就暴露了。哪怕是演,为了让她信,你也得演出爱慕她已久的完美男友样子。”
赤井听得很是郁闷,“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么。”
“可是现在很急迫,你绝不能让她发现你没用真心。只要能骗过花吐病,她对你放心了,我们也放心了。”
几个人毫不顾忌男主演的心情,热热闹闹地商量起剧本。
被安排了一堆麻烦事的男主角仍对始作俑者抱有疑问,“这种花吐病真的是所有单恋的人都会得吗?”
行动组的几个男人噤声了,留给明显更了解情况的女性发言。
“实际上……”两名女性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回答,“通常发展到花吐病的,都是单恋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具体的度很难……”
另一人插话,“就理解成‘为情所伤’的地步吧。”
“差不多。花吐病比起身体疾病更像是心理上的疾病,只是作为躯体症状表现出来。躯体化?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而且花吐症患者通常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会吐花瓣,会想办法掩饰,避人耳目或者吃药控制。有的药可以短时间内控制……短时间而已,类似于止痛药,治标不治本。”
“而且,谁会愿意承认自己得了花吐病,这不就是公开说‘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好惨’吗,谁愿意被这样公开处刑啊。”
“这种病除了两厢情愿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吗?”
“放弃那段感情……资料上这么说。是有成功案例,但是相关数字很难准确统计。毕竟感情这种事,太难量化了。”
和目标接触第81天,目标的花吐病痊愈。
2
交往两年多时,明美的花吐症复发过一次。
那段时间诸星因为组织的任务有一星期左右不在东京,她以打扫房间的借口拿到了诸星住处的钥匙。她知道书房里的保险柜有密码和钥匙,她打不开,这很正常,还没到去窃取对方机密资料的时候,只要一些捕风捉影的边角料就足够了。
事实上看似凡事细心的诸星还是不够细心。比如说,封面底纹是“FBI”三个字母的文件夹,怎么能随便塞在衣柜下面的抽屉里,不是一拉开就能看见吗。又比如,旧外套的口袋里一看就很可疑的全英文名片,墙角贴了“通信装置”标签却打不开的金属箱,还有……
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妹妹,可她亲眼看见……离得比较近的路人也听到……
文件夹掉在地上,明美的手在发抖。光这一个证物,交上去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她咳嗽起来,捂住嘴,白色花瓣从指缝间落下。
“花吐病是这么主观的疾病吗?”
“有一种说法,花吐病本质是心理疾病,精神上的压抑导致躯体化……也只是说法。毕竟从现代生物学角度来说,人能吐出花瓣本身就太异常了。”
“是呢,异常……”
“不过人体医学本来就有很多解释不清楚的东西,花吐病只是其中一项,说不定未来就能解释了。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些?”
“没什么,有个朋友有类似的症状,又躲着我们,有点担心。还好志保对这方面很了解,帮大忙啦。”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这就足够了,谢谢你!”
“没什么……那个小熊好可爱,是姐姐买的吗?”
“是大君送给我的~忘记说了,我交男朋友了!”
“…………啊?!”
明美收拾完所有痕迹,逃命似的回到自己住处,一路上腿都在抖。坐到地板上,包里的东西散出来,她才发现无意识间把那个文件夹也带出来了。
她怕的要死,纵使文件夹是空的,她也碰都不敢碰看都不敢看一眼,好像会留下指纹,留下“她已经知道了”的痕迹。虽说她在诸星家的书房已经留下了足够多的指纹,不差这一两个,但她还是害怕。
好像现在的生活马上就会像花瓣那样被揉碎扔进垃圾桶。
大君是FBI。大君是FBI。为什么他要和我在一起?
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大君先认识我,然后认识志保,然后加入组织,成为黑麦威士忌,这样一切都说通了。以前这样猜测过,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说不定是我搞错了?这个文件夹只是战利品……
骗人,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大君和FBI有什么交集,而且,而且一年前不是就有传言吗,说波本和黑麦里有一个是警方的探子,如果是那样就说通了……
说不定这些都是假的,是我搞错了,或许是别的事,和他的工作有关,既然他没说我就不要问,既然……我还是送回去吧,别被大君发现……
明明是发现了他的秘密,为什么反而是自己像在做贼?
明美戴着双重口罩和手套回到了诸星家,她累了,没有探险的余兴,只想早点抹消痕迹早点回家。纵使还在找理由替他开脱,然而明美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她不可能再用以前那种全无芥蒂的心态对他,除非她的演技能比他更高明。
但是她在咳嗽,不时有花瓣落在口罩里。
她回到诸星家里,环顾着她以为已经熟知的摆设,心想她完全不了解他。不止是不了解,她了解的那个“诸星大”到底是什么都得打问号。说不定是个假人,说不定是个影子,搞不好根本不存在这个人。可“他”确实生活于此,空气中还有清新剂的气味和一丝丝没被盖住的烟味,这些全是“诸星大”存在于此的证据。
而她觉得自己像个外来客。
明美把文件夹放回原位,抽屉里诸多杂物的最下面。如果不是心存怀疑谁都不会像抄家一样搜查每一个柜子,这种事她一直以为只有那些人会做,原来她也能做到。她已经得出了结论,甚至拿到了证据,然而证据到底长什么样她压根不敢多看,只知道那三个字母绝对是那些人的敌人。
塞进最里面时,她看到文件夹里露出一个角,好像是张纸。秉着把纸放回去的想法,她又抽出文件夹,把那张纸拿出来。
课程 ……
……
打工 ……
喜欢的东西 …… ……
记得给她买围巾 [圆圈]
喜欢的地点 …… ……
喜欢的花 ……
居然不喜欢玫瑰
喜欢的颜色 [圆圈] 下次记得问[多道下划线]
喜欢的人 傻瓜
明美把纸塞了回去,赶在眼泪落在纸上洇开早已干涸的笔迹之前。她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愿意相信。
几天后,在诸星回来之前,明美的花吐症痊愈了。彻底痊愈的契机只是他给她打电话,大概是喝了点酒,拐弯抹角地问最近东京天气转冷她有没有生病,他很担心。
她没有生病,她的病好了。
3
赤井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短发男人,还有嘴角没吐干净的花瓣。手里刚吐出的花瓣是鲜红色的,像血,像玫瑰的花瓣,像他回不来的爱情。
他抹净嘴角,扔掉手里的皱污花瓣,心想他怎么也有这样一天。
来日本前他就开始咳嗽吐花瓣,有时咳嗽一整夜都不带停,这没关系,本来他就睡不着。到达东京,确认过她的死亡信息,他也只觉得是时候剪头发了。拿到她的旧病历时他才反应过来,这种她得过的病居然落到了他自己头上。
花吐病,不就是单恋病吗。在她已经死去的当下,说这是单恋也不算错。
可在她已经死去的当下,这种病还有救吗?
他戴着双层医用口罩,找到了当初医治宫野明美花吐病的医生,借了詹姆斯的人情,以不方便表露身份的便衣警察身份,一半调查宫野明美相关,另一半为自己做咨询。
那是一名精神科医生。随着医学的发展和对病症的深入研究,花吐症作为强迫症或焦虑症的一种分支被分为精神病症。一部分花吐症患者会自行痊愈,有的幸运地得到了另一方的回应,有的放下了,有的骗过了自己的恋心。还有一部分不幸运的,病随情重,死于花吐症导致的窒息或自残行为。
他来找这位医生是因为,从两年前起宫野明美会定期来这里复查。准确地说,是从诸星大离开日本,离开她的生活起。
医生看了她的照片后点头,“想起来了,来过这样的病人。”
“她的具体症状是?”
医生翻开宫野明美的病历册,“是中度,没有进一步恶化的倾向,但患者心中有郁结,转为轻度症状的概率很小。”医生把病历翻到有记录的最后一页递给赤井,“患者最后一次来看病是四个月前,那时她的病情算是稳定住了。”
“稳定住了,说明不来看病会更糟?”
“警察先生您也是花吐病患者,您应该知道这种病有一个不好听的外号叫单恋病。”
“知道。还有舔狗病。”
医生轻轻一笑,“您明白就好。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人能控制住的,如果每个人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就不需要精神科医生了。”
理是这个理,实际上赤井也并不为去精神科看病感到尴尬。他的同事里有的是患各种心理精神疾病的人,有的办了休职,有的休息几年后才复职,还有的再也没回来。
“在这种病上,精神科医生能做的很有限。多数单恋者,主要是感情没有化为精神压力的单恋者,通常不会患上花吐症。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像平常身体很好的人淋一场雨不至于突然感冒,体质弱的人淋了雨就要感冒卧床一样,我认为花吐症的发作也和患者本人的精神承受阈值有关系。”
“像是精神上的免疫力?”
“差不多。不过这并不是说花吐病是精神疾病里的免疫性疾病。对了,刚才这段话对这个患者也说过,她也问过‘是不是类似于免疫疾病’。”
“是吗……”
“她是个很善良的人。我以为她很久没来是因为不再复发了。”
“……对不起。”
“没什么。谢谢您告诉我这名患者的……下落。”
“她服用的就是这几种药吗。”赤井指向病历上的几行药名。
医生仔细看着病历上的字。“中后期又加了两种,因为患者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能维持住不恶化已经很好了。”
“……精神状况?”
“我们问过她是否需要催眠疗法或者心理疏导,都被拒绝了。没办法,能采取的措施只有增加药量,以及,”医生敲了敲其中一页病历的角落,上面有一个圆章,“希望她去其他医院就咽喉炎症做详细检查。”
“严重吗?”
“引发的炎症后来控制住了。病情受药物抑制,不会太影响工作生活。”
“但是一直在服药。”
“是的,只能控制住不在特定时间发作,每天仍有一到三小时发作时间。”
这种病,会维持多久?
赤井几次追问这位患者是否说过自己的精神压力来源,医生对此三缄其口,说已经提供了很多资料,再往后是患者的个人隐私。赤井好几次想说出自己和患者的关系,几次都忍住了。说出口就相当于承认,他就是害患者的相思病日益严重的人,同时也相当于承认他的单恋对象是个回不来的人。
不过从赤井的问话里,医生隐约听出来了什么。
“是的,如您所说,有这种‘没救了’的花吐病患者。”
“我有点好奇,通常会怎么对待这类患者?”
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于实在不配合的患者,我们会将治疗策略调整为控制病症表现,用通俗的话说叫治标不治本。比如这位宫野明美小姐,”医生像是还打算说什么,笑了笑没说出口。
“她怎么了?”
医生皱起眉,像是在斟酌字句,在尽可能不侵犯患者隐私权的前提下满足警察的好奇心和自己的倾诉欲。
“她坚决表示还不打算做心理疏导,而且让我们不要为她担心,等她什么时候调整好心情,她也不用再来医院了。
“所以我会以为宫野小姐已经痊愈了。那时她说的很坚决,我想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4
那天赤井对医生少见的话多,多到了那名医生察觉到什么的程度。医生拿过赤井的复印病历时,试探着问了句,警察先生这么关心宫野小姐,不单单是来调查她的案子吧。
“是,我是她的……”赤井在一圈谎言中选了个最接近真相的,也是最平庸最暴露真相的,“朋友。”
“朋友。”医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没再问什么。
然而赤井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要把许多咽下去的血块都吐出来,要把五年来的所有真心话呕出来一般,咳嗽像哈欠和喷嚏一样难以控制。医生习以为常地向他递来有酒精味的纯白手帕,示意他去掉口罩,在医生面前没什么好掩饰的。于是他摘下口罩,几乎染红唾液的是鲜红色的花瓣,赤井一看就知道是玫瑰花。
医生待这阵剧烈的咳嗽缓下来,递给他一个小喷雾瓶,用手势示意他使用方法,并且问,“你这样多久了?”
……我要说,我见过的患者很多,可是初次发病吐红色花瓣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赤井想,他已经吓到了纽约FBI专属的心理医生,就不要再恐吓东京的精神科医生了。他不想再被人判一次死刑。
“两周前开始。”
话音刚落他想起来,刚才好像是对医生说过,宫野明美在两周前去世。
医生大概是见多识广,依旧没说什么。赤井见医生熟练地从柜子里抽出一张纸,在纸上填着什么,抬头三个字是“转诊单”。医生在纸的右下角签上姓名盖上圆章,赤井这才明白这是医院的标志——并且在他带来的复印病历上也盖了章,写上日期和名字。
“既然到了吐红色花瓣的程度,最好去咽喉专科医院查查有没有并发症。”
赤井道谢后将转诊单和复印病历对折,放进手提包的最外侧。医生将宫野明美的病历整理好还给他,赤井接过,装进一个带拉链的文件袋,小心地放进提包的里层。
当他对医生说谢谢时,他不确定医生的笑容和眼神是否表示某种怜悯。
早晚服药,每天记录症状,赤井过上了花吐病患者该有的日子。他对此没有什么怨言,不知是想起了曾经得过花吐病的恋人还是别的什么。或许有些东西只有成了局内人才能明白,为什么过去的两年里他没有症状,而宫野明美频频发病。为什么宫野明美的死讯刚传过来,他的精神免疫支柱突然一溃千里,花吐症趁虚而入,一上来就是意味着中重症的红色。
偶尔他会想或许这就是报应。
宫野明美没为他留下什么东西,她的住所被那些人付之一炬,把这个人存在过的证据化成了灰。他送过她的小熊挂饰,给她买过的衣服,还有其他东西,如果她搬家时念旧情把这些都带走……她肯定会带走,只是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而她给过他的那些他还留着。不止是车钥匙链,不止是针织帽,不止是一些无聊无用的生活习惯。——然而只有过去,只有回忆。所有和宫野明美有关的东西都被打上了一般过去时的标签。
包括那个本子。
在他还是诸星大的时候,在宫野明美还称呼他“诸星君”的时候,出院那天他收到了她的礼物。说来好笑,是本像日记又像病历的病人观察记录。那时宫野明美隔两三天就去探望他,每天回去都会写下探病记录,一点都不专业却还要学着专业的样子去写,怎么想都觉得滑稽。那天是他们认识一个月,宫野明美郑重其事地把礼物盒递给他,要他回去再拆。
他只觉得这女人为了讨好受害者,不让受害者在交警面前乱说话,真是不择手段。
他不知道这女人从小的梦想是当医生,这个梦想和她的家庭一起被葬送了。
当时同事们从观察记录行间字缝里看出她好像对他有好感,怎么说他都不信。
那个本子如今在床边桌上,每次翻开没看几页他就捂着嘴咳嗽干呕起来。
以前他觉得,花吐症是只有单恋者会得的病,他不让她得这种病就算完成任务了。
而今他会想,她是认真对医生开那句玩笑的吗?
“我已经做好和病魔抗击终生的准备了,以后就麻烦医生啦!”
傻瓜。
虽然没有确切的理论依据,但是根据实际经验案例,多数情况下花吐病的程度与花的颜色有一定关联。通常认为花色越浅症状越轻,花色越深症状越重。红色花瓣已经是中重度病症,再严重会变成深红暗红。花瓣成为黑色时,会有花瓣破碎掉入气管导致窒息死亡的风险。
赤井的症状后来逐渐减轻,吐出纯白色花瓣那天,他没和医生说一声就停了药。去到宫野明美的墓前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夜空中没有月亮,星星很是耀眼。他放下一束纯白色玫瑰,按住喉咙,确定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几乎说不出话的痛觉。他终于能流利地在她的墓前说话,而不是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又咳又吐直不起腰。
他有很多话想亲口对她说。
“……你以前写过的病情记录,我现在也在写,比你写的,还有你以前写的更像回事……想看的话,下次我带过来。”
因为花瓣很可能与症状程度有关,因此治疗花吐症的医生会建议患者自行记录每天的病情。
“……现在的新型药可以逐渐缓解症状,不像你那时候只是维持粉色就要竭尽全力。那种药很有效,据说有一定副作用,不管怎样,我已经停药了,什么时候变严重再说。毕竟……”
他站起身,盯着墓碑上宫野明美四个字看。明知道对着墓碑说话毫无意义,但他愿意相信她能听见。
“我也打算和你一样,终生和病魔做斗争。”
大傻瓜。
“走了,回见。”
赤井走出几步,感到似乎下起了雨。天气预报没有预报出的小雨缓缓下着,在他的外套上印出一点点水渍。夜里的小雨总是很安静,雨下得很轻很柔,只有灯下能看见一闪而过的雨丝。赤井望着路灯下的残影,不自觉停在了温柔的夜雨里。
他回头,墓碑前的白玫瑰上落了很多雨滴,水珠摇摇欲坠,像是谁正在那里哭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