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和凌肖确定关系之前，我其实犹豫了很久。
　　我从未和年下的弟弟谈过恋爱，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和弟弟互相来电。
　　踩着滑板、兑着两种可乐喝的男孩子，应该是和那些同龄的如花般的女孩子在一起的，应该是从羞涩懵懂开始，逐渐走进爱情的一片天地中的。
　　虽然说难以想象凌肖会有羞涩懵懂的表情吧。
　　不过他也应该值得比我更好的、比我更年轻优秀的女孩子。
　　“年龄？”听到我的理由的凌肖嗤笑，一脸的不屑，“怎么，你觉得我是会在意年龄的人？”
　　“可我在意。”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你管他们。”凌肖冷哼了一声，单手“啪”地打开一罐可乐，“我都不嫌弃你，你那么在意他们的看法做什么。”
　　我叹了口气，也拿了一听可乐喝，“人言可畏啊……而且，我也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尤其是每次去livehouse看他演出的时候，台下的小姑娘们疯狂的样子，总是让我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感。
　　我的话换来凌肖有些烦躁的叹气和不耐，“你就是太在意周围人的看法。而且，谁跟你说的，年纪小就一定是好事？”
　　“……那你平时还说我老……”我瞪了他一眼，“都怪你。”
　　“好好好，怪我。”他一把把我摁进他怀里，皮衣外套的温度在皮肤上留下微凉的感觉，鼻端是男士淡香水和皮革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奇异味道，陌生却也熟悉。
　　“那你叫我一声姐姐来听听。”我笑眯眯地提出要求，“或者学姐也可以，毕竟你都没有叫过。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正牌学姐呢……”
　　“嘁。”凌肖的回答只有一个气音。
　　“叫一声来听听呗，你又不吃亏的。”
　　“绝不可能。”他坚决的声音透过胸腔闷闷地传出来，“就这么想让我再说一次你老？”
　　“你……”我翻了个白眼，“早晚有一天我会被你气死。”
　　揽在我身上的他的胳膊似乎是圈得紧了一些，“你不会被气死，最多会被自己蠢死。”
　　“我哪里蠢了！”不过面对他，我好像并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他比我傻的话。毕竟，他可是二十岁疯狂逃课还拿奖学金的研究生，想想就有些让人惊讶。
　　凌肖轻声笑了一下，“你哪里不蠢了？”


II.
　　半夜惊醒，我是被疼醒的。
　　这几天正好赶上了生理期，一直宫寒的我很容易感受到“亲戚”的来势汹汹，即使在吃老中医开的调养方子，也总觉得于事无补。我从床上爬起来，找到止痛药，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就水吃了。
　　止痛药伤胃，可这大半夜的，我也不想为了吃片药而垫点零食在胃里。半夜吃零食，是长胖的原罪。
　　再度爬回床上，我看到手机里有几条未读的消息，和一个未接的电话，都来自凌肖，时间是晚上十点多。那会儿我好像就已经毫无知觉地睡过去了。
　　止痛药起效是半个小时，我端着热水喝了几口，并不打算给他回拨电话，只简单打了几个字，发了消息。
　　“不好意思睡着了，‘亲戚’来了。”
　　凌肖也没有回复，估计这个时间他应该也睡了。药效还没有开始，我只好忍着疼痛玩手机，转移一下注意力。
　　以前从来没觉得微博特别好玩，但现在我觉得，微博真是个好东西，使人忘记时间。不知不觉一看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我摸了摸已经没有感觉的肚子，准备关灯再次睡觉。
　　刚躺下，就听外面的密码锁突然有被人摁响的声音，就在我愣神的几秒钟里，门锁被人打开了。我连滚带爬地从床上再次爬下来，推开反锁的卧室门，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了一个高挑的人影。
　　“还没睡着？”
　　人影伸手“啪”得一下打开了他一直在摸索的灯。
　　蓝紫色的短发有几根张扬翘起的发丝，身上的外套在灯光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水迹，他手上还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子。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我走过去拿过他的袋子，“快进来吧。”
　　“太晚了，我不进去了。”凌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你……好点儿没？”
　　“我吃止痛药了，已经没事了。”我拉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拽进客厅，“外面在下雨吗？外套和头发都湿了……你把外套先脱下来，我拿条毛巾给你。”
　　不等他说话，我就冲到了屋里，拿了一条超级大的毛巾，随后做了一件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我直接把这个毛巾扣在了凌肖的脑袋上。
　　“喂！”凌肖的声音从毛巾下面传来，能听到十分的不满情绪，“你这是不疼了，是吧？！”


III.
　　便利店的塑料袋里装了几样东西：
　　一袋子暖宝宝，两盒牛奶，还有一小块单独包装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我指着问他。
　　凌肖正在把头发，他伸头过来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livehouse里的人给的，好像……热水冲一下就行。”
　　“你从livehouse过来的？”
　　“不然呢？”凌肖把毛巾放在一边，伸手拿过袋子里的两盒牛奶，“行了，你回去躺着。既然不舒服，就好好休息。”
　　我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他重新推进了卧室，和我一起被推进来的，还有一张暖宝宝贴。
　　以前的很多年里，我从未在这样的特殊时刻被人这样温情对待，哪怕是之前的男朋友，也只会在睡梦中丢下一句“多喝热水”，就翻身继续睡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不再抱怨疼痛和难过，只试探着发出一种讯号，一旦被无视，则会毫不犹豫地收起所有的试探。
　　撕开暖宝宝的包装纸贴好，我坐在床上，被子盖过小腹。突然想起刚刚和凌肖在一起时，朋友还曾经担心我，是否会因为年下的弟弟不懂事而不被照顾。现在看来，他比很多年上的所谓“成熟男人”还要懂得照顾人。
　　只不过就是嘴巴有时候有点毒。
　　“啧，怎么坐着？”凌肖推开门，手里的托盘里放着两杯冒热气的杯子，“还不好好躺下，等着疼死？”
　　“我现在好多了。”我连忙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收了收，让他把水杯摆好，“两杯水？都喝完的话明天我会肿的……”
　　凌肖直接坐在床上，“真是麻烦……这个什么红糖水必须喝完，牛奶喝不完放冰箱。”他的目光在床头柜上扫了一圈，突然抬手一个爆栗打在我的额头上，“啧，上次不是说过少吃止疼药吗？！不长记性？”
　　“欸疼……我就吃了一片……”我下意识捂住了脑门，有些委屈。
　　“那你还想吃几片？”他拿起我的药盒，“这个，没收。”
　　“欸……！”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我徒劳地伸手在空中挥了挥，根本够不到他已经丢到一旁的盒子。
　　“下次不舒服就告诉我，不然你要我这个男朋友干什么？”凌肖转头看向我，一向漫不经心的表情在此刻突然有些少见的认真，“我只说一次，我是你男朋友，不是需要你来照顾的弟弟。”
　　我眨了眨眼，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和喜悦，“凌肖，你怎么这么好……”
　　下一秒凌肖又瞬间恢复到那个有些嫌弃的表情，他再次敲上我的脑袋，“……说你蠢你还是真蠢。”


III.
　　我不知道凌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过我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地从窗帘的缝隙里流出。一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我差点惊叫出声。
　　我！迟！到！了！
　　正要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却在匆忙间看到了手机里一条清晨发来的消息。发件人依旧是凌肖。
　　“公司帮你请假了，今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中午一起吃饭。”
　　我的动作突然顿在原地。
　　心里更暖了。
　　就像……像被温暖的大地泥土包裹住的细小种子一样，感受到了舒适和柔软，忍不住有一种莫名的想要得寸进尺的冲动。是我……鲜少有过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凌肖走的匆忙，他的外套落在了外面的衣架上，是昨天淋雨之后我挂在上面为了晾干的。我走过去取下衣服，叠好，放在了沙发上。
　　厨房的餐桌上是一杯已经冷掉的牛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微波炉里加热。在这样沉静明亮的早上，我突然很想飞奔到他面前，拥抱他，亲吻他。
　　像溺水的旅人。
　　像陷入沼泽的枯木。
　　幸而拥有。
　　“中午想吃什么？”我看了看空荡荡的冰箱，“家里什么都没有，不如我们去外面吃？”我给凌肖发了消息，也不知道他一大早出门去了哪儿，现在又在哪儿。
　　慢吞吞地喝完加了糖的牛奶，凌肖的短信这个时候也飘进了我的收件箱：“开门。”


IV.
　　隔着电磁炉和煮锅氤氲蒸腾的水汽，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懒散的凌肖，空气里满是麻辣底料的味道。半晌，我忍无可忍，“你喜欢吃火锅也就算了，你居然，居然把火锅搬到家里来吃！”
　　搬到家里来吃也就算了，居然还要的是鸳鸯锅。趁我现在特殊时期不能吃辣，也不知道应该说他体贴还是说他过分。
　　“这还不是为了你。”他优哉游哉地喝着可乐，不小心被掰断的易拉罐拉环在他指尖上转来转去，“你以为我想在家吃火锅吗？收拾起来麻烦死了……”
　　“那你可以不吃。”我端着热奶茶喝了一口，浓郁甜腻的味道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或者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们一起去店里吃也行。不过……谢谢你的热奶茶。”
　　“嘁。”凌肖嘟囔着，“真不知道这奶茶有什么好喝的，甜死了……”
　　“可乐不也一样……”我小声抗议，“碳酸对牙齿不好，你少喝一点。”
　　“你管我。”凌肖哼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肉放进辣锅里，而后又在我面前的白汤锅里放入同样分量的肉，“行了，多吃点。”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大朵的泡，肉片在其中翻滚。我一会儿看看左半边的白汤，一会儿看看右半边的红汤，麻辣底料的香气直往我鼻子里钻。
　　“别看了，你不能吃。”
　　凌肖的声音在此刻就是噩梦。
　　“你闭嘴。”我恶狠狠地说。
　　“啧，要吃也行，不过吃完了别跟我哭着喊着说肚子疼。”凌肖的筷子在辣汤里夹出一筷子，放到自己的碗里，“下次我可不管了，麻烦死了。”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
　　隔着水汽，他原本锐利的棱角仿佛也被这种温暖软化柔和了许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再是曾经见到的还稚气未脱的少年了。如今，他带着引人沉溺的气息，变成了这样的大人。
　　我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凌肖也发觉到了我盯着他在发呆。
　　“喂，看我看傻了？”他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锅沿，“再不捞起来肉都老了。”


V.
　　晚上，朋友来看我。
　　“哎，最近和你那位弟弟怎么样啊？”她和我钻进一个被窝里，拉着我的胳膊，有些贼兮兮地笑着，“今天听说你病了没去公司？还是这位帅气弟弟给你请的假哦……”
　　“没病，就是生理期。”我翻了她一个白眼，“可能他看我肚子太痛了吧……”
　　“啧啧啧，真不愧是恋爱了的女人，越来越娇气了耶……我可记得以前的你顶着生理痛还能跑一公里呢。”
　　“你正经点！”我假装生气地甩开她黏黏糊糊贴在我胳膊上的手，“那不是吃了止痛药吗！”
　　“哎哟，还害羞了……行了，我也不在这儿八卦你了，不过说真的，他怎么样啊？”朋友也敛了笑容，看着我的表情严肃又认真，“年下如果不会照顾人的话，我怕你投入太多，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里突然有什么不太好的情感一闪而过。
　　“应该不会吧……”我犹豫着开口，“唔，虽然有时候他嘴巴有点毒，但对我还是挺好的。昨天也因为我生理痛，他半夜给我送了暖贴和红糖……今天也陪我吃饭……”
　　应该算是照顾我。
　　这应该算是……吧……？
　　“这么看来，不赖哦～”朋友冲我眨眨眼，“行啦，反正你幸福我就放心了！不过哦，还是小心一点，这位弟弟在livehouse里的粉丝妹妹们太多，抓住哦～”
　　朋友的话像是在我心中的土地上浇了一大片水，水渗入泥土的缝隙，填满每一处细小的空洞，然后溢出，在表面的风和日丽下，形成了难以疏解的大片泥沼。
　　年轻的粉丝们貌美如花，有消磨和浪费的资本，有浪漫和疯狂的精力。
　　我没有。


VI.
　　之后的一天，赶着不用加班，我没有告诉凌肖，一个人来到了livehouse。所幸来的巧，今天正好有他乐队的演出。
　　我坐在吧台的角落里，点了一杯“Earthquake”。
　　昏暗的灯光下，震耳欲聋的音乐使我觉得耳膜有些微痛。看着舞台下高举手臂挥舞的人群，我再次感觉到了格格不入。
　　一边感知着脚下被音波冲击得微颤的节奏，一边小口喝着名为“地震”的鸡尾酒，突然觉得哪里合上了拍子。虽然“地震”的度数很高，可入口微甜，是我喜欢了很久却不敢轻易喝下的酒。
　　不过，酒壮怂人胆。今天我有想做的事，需要借助酒精给我一点勇气。
　　正要举杯一饮而尽的时候，手中的杯子突然被人夺走，动作有些粗鲁，杯中浅金色的酒液险些洒在身上。我有些不满地抬头，模模糊糊地看清眼前的人影后，才发出抗议，“你干嘛抢我杯子？”
　　“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想死吗。”凌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太好，他把杯子递给吧台的调酒师，“给她一杯蜂蜜柠檬水。”
　　“凌肖！”我皱眉，“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管我哦。”唉，和他待久了，连他的口头禅都学会了。我该说这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呢？
　　“我不管你谁管你。”他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不然你还想让谁管你？”
　　“你演出结束啦？”我在迷离的光影间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你的女粉丝真多……我刚刚一直在听她们喊你的名字，还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啧，吃醋了？”凌肖伸手贴在我的脸上，微凉的温度很是舒适，“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在台上我可听不清，要不你说来听听？”
　　“就是些很奇怪的话……什么‘凌肖我爱你’啊……什么‘肖肖最棒’……还有什么‘我的心都是凌哥哥的’……这种……”
　　下一秒，我就听到凌肖轻轻的笑声。
　　“喂，你笑什么！”我有些不满，鸡尾酒的后劲在此刻疯狂地涌上来，试图侵吞我的神智，思考的速度越来越慢，我却逐渐感到感知的清明，“我跟你说，我才是凌肖的女朋友哦，当着我的面还这么讲，小心被姐姐打爆头哦……”我抓着凌肖的衣领，努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嗯，你是我的女朋友。”凌肖的声音像是从深海浮沉中传来，在我的耳朵里，轻重音分明，“没人能和你一样。”
　　“那你亲我一下。”我徒劳地眨眼，却越来越难以透过模糊的视线看清眼前人的表情。
　　四周似乎是安静了一下。
　　嘴唇上有微凉的温度。
　　熟悉的气息包裹住整个的我。
　　就像是一脚踩入的泥沼，温暖而柔软，有使人安心却又惊慌的下陷过程。

　　“你们凌哥哥可是名草有主的人啊，以后看清楚点儿，嫂子来了别太张扬，小心你们凌哥哥不开心。”意识之外，麦克风传来的声音清晰明朗，“不过呢，你们凌哥哥有主儿了，我们还单着呢！现在，来为他们的爱情欢呼吧——”
　　“啊！！”
　　“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白头到老！生一怀俩！”
　　
　　“现在可是都知道了。”气息交叠的间隙里，凌肖的声音轻快而温和，“还吃醋吗？”
　　“我才没吃醋……”
　　“啧，真是个不诚实的……”他低下头，再度将我圈进他的天地世界里，声音渐渐消失在又一个亲吻之中，“……姐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