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习惯提前十五分钟到现场的蔚蓝，看着这休息室逐渐变得人来人往却没一个熟人，越发头疼起来，赶紧抓了位工作人员：“老师，不好意思，跟您确认一下，今天是舞台剧试角吗？”
“是明天。调休改了日程没通知你那边？今天是演唱会彩排。”
“这样，谢谢老师。”
一言以蔽之，白跑一趟。
在蔚蓝短讯向经纪人小姐传达消息并附赠三个敲头表情后，她反手给蔚蓝发来一份pdf，标题写着《节目单》。
「？」
「如题。」
「？？？」
「演唱会节目附带出场人员介绍，来都来了你听完彩排再走，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又不是我看中了，人家就能看中我。话说回来，你还没死心啊？」
「我在开会，彩排结束去接你。」
「……知道了，我会看完。」
经纪人小姐愉快地放下手机，谁叫他还是未成年。

蔚蓝的经纪人紫梗小姐，之前一直认为自己姑且是个好经纪人。三年前她接手的时候和这孩子谈过，非常清楚他只想安安静静发挥自己的天赋演演戏，赚点外快。因此紫梗给他的排期一向深思熟虑，跟打工似的，绝不影响学生生活学习，不追求名声和影响力，转而追求工资合理和对他本人的锻炼，蔚蓝也不挑本子，合作起来效率高，收入高，双赢。
问题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紫梗一如既往约蔚蓝在常去的咖啡厅谈下一个剧本，一如既往地给自己点了杯焦糖玛奇朵，按道理下一句应该是蔚蓝一如既往点了杯意式浓缩。
他在紫梗惊诧的目光下仿佛“一如既往”地点了杯甜到她都不想喝的抹茶拿铁。
紫梗好奇地问：“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吗？想换个口味？”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一直喜欢吃甜食啊。”蔚蓝颇感奇怪地反问道，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你去年暑假去海边了吗？”
“不是紫姐你带我去的吗？”
“我们怎么去的？”
“开车去的啊，不就半个小时。”蔚蓝毫不犹疑地回答道，困惑地看着她，“紫姐今天怎么了？”
紫梗的好奇变成了恐慌。
她确实带蔚蓝去了海边，但这座城市根本没有海——她带着蔚蓝坐飞机去了沿海城市。
住在海边的，喜欢甜食的，不是蔚蓝。
是他刚刚结束的那个剧本角色。
紫梗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连抹茶拿铁都没等到，拽着蔚蓝当场开车去医院。
医生给的诊断很简单，他只是“稍微”混淆了现实和舞台，换句话说，只是入戏太深还没出来罢了。在告知那是角色的特质，而他本来不吃甜，这里是内陆城市后，蔚蓝几乎立刻就调整过来。
紫梗却开始没由来的害怕，蔚蓝当时那个调整，是不是在扮演“蔚蓝”？
“根据你的形容，他是天赋型演员，这种情况在他们之中不是个例，甚至可以说是通病。”邱明作为心理医生已经见怪不怪，“再这样疑神疑鬼下去，出问题的就不是他而是你了。”
“那，就这样不管他吗？”
邱明转着笔靠上椅背：“当然也不是让你不管，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别让他演。遗憾的是，根据我跟蔚蓝的谈话，对他来说演戏本来就是种发泄，虽然他自己没意识到。”
“你不是经纪人吗？除了演戏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工作吧，唱歌什么的，我不太懂。给他接点其他的活，不要让他成天一个角色到一个角色频繁切换。”
多搞其他活动，那往偶像方向发展？紫梗思索一圈蔚蓝的素质，好像也不是不行：“他会同意吗？”
“不会，而且我也不建议你直接跟他说，如果他过于在意这个问题反而会恶化身份认同。迂回一下，给他找个差不多年纪的搭档，搞个组合吧。”
“你这不是蛮懂的。”
“我可是出于治疗考虑，他需要一个旁人来帮他定位自己，或者用你的话说，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确定要扮演的‘蔚蓝’是什么样的。”邱明转手把笔扔进笔筒，“很遗憾，从你开始犹豫他是不是在‘扮演’自己开始，你就没这个资格了。”
紫梗叹了口气：“我自己都不确定的话，更没法帮他确定，是这个意思吗？”
“嗯，不过那个对象你要把关哦。蔚蓝这个情况，那个人一旦真的成为他的基点，毫无疑问也会成为他情绪的倾泻对象。”
“行，谢谢医生，我会想办法安排的。”
第二天，紫梗就把偶像组合出道的计划案拍到了蔚蓝面前，义正言辞自己已经规划了一年，慷慨陈述业界现状，丝毫不提自己熬了一宿。

对于找个队友组合出道这件事，蔚蓝倒也不抵触，换个方式赚外快罢了。只是紫梗把选择权给了他，他这大半年下来也确实没有碰见适合的。朋友是不缺啦，他也为了敷衍紫梗拉过人，都被紫梗直接拒绝了，大概她有她的考量。
彩排开始后蔚蓝溜到舞台后场，自觉寻了个角落盘腿坐下，看起那张节目单打发时间。翻翻简介，本质上是几个事务所合办的小型演唱会，也有不少民间乐队过来参加，光用耳朵听节目质量还算可以。
舞台背面没什么光，手机屏幕又亮，直到对方蹲下，视线跟自己对上，蔚蓝才发现眼前多了个人。
“呃，我碍事了吗？”
“没有哦，你不是参演人员吧？”跟自己一般大的少年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我对了一遍周围人，没有你的名字。”
“嗯，我是来参观的。”
“会唱歌吗？”
“会是会……”
“会就行了。”少年抓着他的手腕，以一种不容拒绝地气势直接拽着他从侧舞台冲了上去。
“等下，舞台剧的歌也算吗？！”
显然是算的，蔚蓝真的就这么一头雾水的被拉着上了舞台，跟那位突然出现的少年合唱了一首主题曲，还被异常自然的拉着手来了段剧里的舞步。
蔚蓝非常有专业素养的表演完全程，刚走到后台就瞬间变脸，皱着眉头开口：“我配合完了，可以给个解释吗？”
“大恩不言谢——”
“别贫。”
“咳咳，真的谢谢你。”少年神情乖巧地仿佛连头发都塌下来几分，“我叫方子默，因为体质问题经常出奇怪的事故，你看一眼节目单。”
蔚蓝依言扫了遍文档，还真找到了方子默这个名字，明明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节目却是放在了团队表演里。
“你队友呢？”
“没有，你别那个眼神，我只是个唱歌的，平时跑跑乐队的场子，今天只是来充数的。”
“然后给你放团队了？还真是离谱的事故。”
“是吧，我也不想难为工作人员，正好看你又闲着，就……”后面的话被他咽下去，比划了个手势，反正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总之这次谢谢你配合，我回头找他们调整节目好了。”
蔚蓝点点头，转身就准备走，又被方子默拽着衣角拉回来。
方子默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翻出张折叠好的纸条：“这个给你，就当补偿了。”
蔚蓝打开一看，是一张门票，时间是三天后，地点有几分眼熟，似乎是那种地下舞台。他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拿这个当补偿，很有自信嘛？”
“……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毒。”
“没有，”蔚蓝自己也顿了一下，揉揉脸调整表情，“应该没有吧？”
方子默狡黠地笑道：“舞台剧主题曲可不是我擅长的风格，这不得给您露一手。”
“怎么说得像委屈你配合我似的。”这倒把蔚蓝的兴趣带上来了，甚至隐约有些期待面前这个敢抓路人当搭档的少年会怎么表演，“我会去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来哦。”方子默挥挥手走出几步，又转头喊道：“记得带个手电筒！”
手电筒？
他不理解，但他决定照做。
三天后，紫梗大晚上接到了蔚蓝的电话。
“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乐队演唱会，”蔚蓝艰难地举着手电肩膀夹着手机，“紫姐，搭档我真的可以随便选吗？”
“我能搞定的范围都行，你别让我去挖别人墙角。”
“不会，乐队驻唱的普通人。”
普通人？紫梗拿出记事本：“说吧。”
“方子默。”
确认对过接收到了消息，蔚蓝没多解释什么，挂掉了电话。
停电的地下舞台本应该一片漆黑，在场的观众手电筒一致打向舞台，神奇地做出聚光灯的效果。
灯光下的少年和回荡在黑暗里的歌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构成了奇妙的图景。
至少在那一瞬间，蔚蓝意识到自己被蛊惑了。
而他不准备挣扎。

有趋光性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