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嗯？”
  “他下葬那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
  “有一朵很像小狗的云从他的墓碑旁飘过去，我想他会喜欢的，亚瑟向来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2.
  弗朗西斯走出诊所，他抖出一根烟，愣了一会，又放了回去。
  三点半楼下的小婴儿开始哭闹，过两分钟童谣声准时传来；六点五十隔壁的笨蛋情侣吵吵闹闹地起床，叮叮当当地摆弄厨具；七点楼上的婆婆出门买菜；半小时后扶着扶手慢慢上楼。
  什么都没有变一样，生活还是这样继续。
  不过就是早饭少做一份，床上少放一个枕头，副驾驶空下来了而已。弗朗西斯打开门，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回家了，没有熟悉的欢迎声，他这才缓过神来，已经没有人不爽地接过他的话茬，无奈地给他一个拥抱了。
  他轻叹一口气，带上门走进略显空荡的房子。这两天局里给他放了假，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好好和亚瑟计划一下怎么度过这两天的，游乐园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都多大的人了还去游乐场，幼不幼稚啊，笨蛋。”他肯定会皱着眉头这么说，但只要自己再求他几句，他还是会和他一起去的。
  弗朗西斯甩甩头，把亚瑟红着脸带着米老鼠耳朵和他在游乐园里窜来窜去的样子抛之脑后。那现在该做什么呢，阿尔和马修都送去上学了，屋子也干净得不需要整理，弗朗西斯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想，他的眼睛瞟到了冰箱上挂着的日历，上面还有他画的亚瑟哭哭脸。
  “我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表情，你这个白痴。”他当时是怎么说得来着，“明明在马修看到你的司康饼吓得哭出来的时候就有嘛，哥哥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亚瑟好像是给了他一下，“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司康做得可是好吃的不得了！”
  弗朗西斯打开冰箱拿出西红柿和一盒冻虾，持保留意见，他摇摇头。从橱柜里拿出意大利面，简单准备了一份午餐，盛到盘子里才发现一个人根本吃不下这么多，他苦恼地挠挠头，想着剩下就当宵夜吧，毕竟两个小鬼还在长身体，晚上得给他们做点好的。
  弗朗西斯收拾好碗筷，躺在床上无聊地来回换台，最后调到少儿栏目给自己盖上被子。亚瑟看到的话一定会笑话自己的吧，弗朗西斯盯着黄色小方块的洞洞，思绪早已飘到了远方，他会哭丧着脸说自己无情吗，还是会气愤地给他一拳说他一点都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弗朗西斯想着，飘飘悠悠地坠入梦乡。
3.
  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他看了眼挂钟，离接两个孩子的时间还早，他琢磨着该在这段时间里干些什么。抹了一把脸，出乎意料的一手湿润，他撑着床起身，看到枕头都洇湿了一块。什么吗，都这个年纪的人了，怎么还一点都不担事啊，这样可还怎么教育阿尔和马修当个男子汉了，弗朗西斯抱着枕头走到洗手间，镜中的人可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了，红着的眼圈，没擦干的泪痕，胡子拉碴的下巴，缺乏打理乱糟糟的头发，他苦笑一声把枕头塞进脏衣篓，用冷水给自己洗了把脸。他拿起刮胡刀又放下，算了，到局里报到前再刮吧。
  他把整理好的亚瑟的遗物从床底下抽出来，过去这么多天了，他也该打起精神面对这一切了。
  一个圣诞水晶球，他们两个谈恋爱不久的时候从礼品市场买的，他看到这个就挪不开步了，可惜当时忘带了钱包，只能让亚瑟给他买，那写明了“你求我啊”的表情可真是欠揍。
  把它放到一边，弗朗西斯拿起旁边的相框，上面是穿着过大连帽卫衣的小亚瑟，他记得这是两家聚餐的时候照的，看他这副臭脸，当时让他和自己玩还一百个不乐意呢，最后还不是他主动追的自己。弗朗西斯用指腹描摹照片里男孩的婴儿肥，说起来亚瑟好像还为了和我结婚这件事和他爸爸大吵了一架，老柯克兰先生这么久了都没给我们打过电话，他的葬礼也是，露个面就走了，可真是无情啊。
  他把照片倒扣着放在床上，拿起了那本看着很古老的书，身为警察，却相信着魔法这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弗朗西斯打开魔法书，这都什么有的没的，增强体力的魔咒、能让甜点变好吃的药水熬制方法、瞬间整理房间的法阵，可真是生活气息浓厚的魔法书啊，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头。警校里面的时候就是，大晚上吟唱奇怪的咒语，因为这个被那几个室友举报多少回了，还是死性不改。马修还好，阿尔都快被他带跑偏了，他在同学面前表演让汉堡变大的魔法害得我被老师狠狠地教育了一顿呢，弗朗西斯合上书，塞到了书架里。
  弗朗西斯抽出一本带密码的本子，试探性地把自己的生日输进去，没打开，他翻了个白眼，又试着输了亚瑟的密码，还是失败了。这激起了他的胜负欲，接着是阿尔和马修的生日，还是没打开，他的左眼皮跳了起来，这个混蛋，莫非是有外遇了，试了一圈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他把两人的结婚日期输了进去，咔哒一声，宣布了他的成功，真是的，说我像个小孩子，明明自己才是更幼稚的哪一个吧，弗朗西斯目光如水，翻开亚瑟的日记本，虽说没有征得本人的同意，但这么多年老夫老夫了，弗朗西斯觉得这点权利他还是有的，“不乐意就去法院告我啊，小亚瑟”他半开玩笑地说。
  日记的内容无非那些，生活琐事夹杂着一些案件记录，中间穿插着几篇黑魔法的手稿，弗朗西斯透过日记看这个坦率的亚瑟，他的眼眶渐渐湿润，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这个不负责任的王八蛋，凭什么就自己先走了啊。
  随着他的阅读，日记也接近了尾声，最后几页的笔迹很轻，也有些断断续续的，想来是他在医院里写的吧，弗朗西斯抽了抽鼻子，果然最近降温了啊，他自欺欺人地想着。
  亲爱的日记，或者说，亲爱的弗朗西斯，你读到这一篇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而且密码你肯定试了很久吧，毕竟你在这方面向来很迟钝。本来是想拿收养阿尔弗雷德和马修那天当密码的，但想到你那么笨蛋，所以还是拿结婚纪念日当密码了，对了，你要是有怀疑我对你的忠诚的话我可是会诅咒你的，让你的胡子再也修不成好看的样子！
  好啦，玩笑就开到这里，我走的这段日子里，你一定不好过吧，两个孩子还都不算大，不过他们那么听话，没准还能反过来安慰你呢哈哈。不要太难过了，弗朗西斯，你呀，让别人觉得总是很乐观，其实很难从关系里走出来，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就算是我不在了，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尔弗雷德和马修，这个我倒是不担心，毕竟你是个坚强的人。
  工作的事，不要太拼命了，没事多陪陪孩子，这点我没有做到，你就好心帮我弥补一下吧。带他们去咱们两个小时候常去的游乐场，照点大头贴，就算他们不愿意也要照！等你老了翻相册的时候肯定会感激我的，笨蛋。
  没想到身为警察最后却是在病床上走的，果然还是不甘心啊，不过弗朗西斯，最后能和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对不起啊，就这样抛下你了，圣诞节的时候带他们两个去滑雪吧，本来是答应带你们几个去的，就这样随随便便地食言了，真的很对不起啊。之前你说想吃的火腿也还没来得及吃，拿我的私房钱买来尝尝吧，就在书架第三层那本最厚的词典后面，本来是想留着买游戏的，看来现在也用不上了。要多干自己喜欢的事，弗朗西斯，不要陷在我这里了，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想要再找一位肯定也不是难事，我不会介意的。弗朗西斯，只要你能过得开心就好，不过要是那位敢欺负孩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的！
  少哭一些，弗朗西斯，我喜欢你笑着的模样。上次是我追的你，这次换你来追我了，不过不要来的太快，四十年内看到你我都是会生气的！
  对不起啊，弗朗西斯，对不起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好想再多陪陪你啊，好想看两个小兔崽子成家立业啊，好想和你在火炉旁边絮絮叨叨地回忆过去啊。
  就到这里吧，弗朗西斯，遇见你，爱上你，和你组成家庭，收养那两个可爱的小鬼，是我这辈子所经历过最快乐的事了。我爱你，弗朗西斯，抱歉以后不能亲口对你说了。
                                                               最真挚的
                                                           亚瑟·柯克兰
  最后亚瑟手抖得厉害，字完全不像平常那样秀气，歪歪扭扭的，就像阿尔小时候画的画。
  墨迹逐渐洇湿开来，是弗朗西斯的眼泪掉在本上，他紧锁着唇，强忍着不呜咽出声，冰冷的文字，就算是传达出了再温暖的感情，也像是道屏障似的横在了两人中间，直到这个时候，弗朗西斯好像才意识到，那个口不对心的、喜欢黑魔法的、只会做甜点的黄毛白痴，永远离开他了。
  弗朗西斯他，永远失去自己的爱人了。
  他放下日记走到书架前，抽出第三排最厚的那本词典，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小盒子，弗朗西斯颤抖着把它取出来，打开是一个精巧的八音盒。
  他坐回到床上，拧动发条，盒盖弹开，两个画的很草率的纸片小人转动，是穿着礼服的亚瑟和穿着婚纱的弗朗西斯，八音盒响起，是亚瑟曾给他唱过的民谣。
  熟悉的嗓音响起，弗朗西斯再也压抑不住，他毫无形象地哭到失声，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窗传来微凉的秋风，衣着单薄的弗朗西斯微微发抖，不仅是因为风带走的热量，更多的是亚瑟带走的他的心的温度。他抱住自己的膝盖，没有去关窗，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做这个简单的动作了。
  一首歌毕，八音盒停了一会，就在弗朗西斯伸手的时候，它响了起来。
  “我爱你，弗朗西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