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我有一个朋友。”

知更鸟堪堪停下伸向桌面那块柠檬蛋糕的筷子，及时想起经纪人三天前才告诫过身材走样的事，大明星总要时刻注意自己在聚光灯之下的形象，她收敛起对食物的一点点惋惜，一个新话题很好的撬走了她的注意力。托帕正在把盘里最后一口冰激凌喂给胀胀，餐后甜点，感谢餐厅允许顾客携带宠物。正在补妆的翡翠随手关上了眼影盘，放下了口红，虽然在场每个人喜好不一，但八卦是所有人类的共同天性，呃，其中应该不包括拉蒂奥教授，他呵了一声。

“通常情况下，这种过时的愚蠢话术基本等于在说你自己。”

不留一丝情面的拆穿，虽然他也不想在额外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但同学聚会依旧是人际交往里不得不品鉴的一环。

“他最近想跟某人告白，但是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相同的，呃，心意。”

“啊？谁？谁能被你看上？”托帕手一抖，盛着冰激凌的勺子差点戳胀胀的鼻孔里，黑色的次元铺满为此发出了不满的哼唧声。

金发赌徒无奈的将手往下压“是我的一个朋友，不是我。假设，假设是我的话，我应该很乐意去赌那50%的概率，而不是向你们寻求建议。”

“说的不错，你可以开始讲你的暗恋情史了。”翡翠盈盈一笑，俨然摆出一副听故事的姿态。知更鸟思索片刻，补充道“可以说一下对方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才好做分析。”

砂金克制住叹气的冲动“我那位朋友是真理大学的学生，艺术系，善良且乐于助人，有某种冷门宗教信仰，平时除了喜欢拉着别人传教以外没什么缺点。关于他喜欢的对象，老实说，我也知道的很少，因为他不太愿意谈起ta，很偶尔的时候才会夸赞一两句…夸ta的眼睛很漂亮。”

“嗯，你那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

“好看吗？”

“很好看。”

“冒昧问下，他准备表白的那位是同性，还是……？”

“我不确定。”毕竟银枝跟他也没熟到能交流暗恋对象的程度，他也只能从对方变得极其忧郁的眼神里窥探一二。老实说，在得知这个爆炸性消息之前，他一度认为他是那种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只喜欢伊德莉拉的虔诚信徒。

不出所料的，同事们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哈哈，砂金面无表情的想，她们觉得我喜欢上直男了。

“我明白。”知更鸟柔声说到。

砂金回以礼貌性的微笑“不，我想你可能还是不明白。”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暗恋他的。”

“我没有暗恋他。”金发赌徒百口莫辩“大概半年前，他每次谈起对方像家里有人去世了一样忧伤，用他的话来讲应该是寰宇间璀璨的晨星很多，ta瞧不上他。”

托帕一边拧开可乐的瓶盖，一边拍他的肩膀。“好的，没有暗恋的先生，爱情使每一个人自卑，有时候我们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没把握吸引他，没关系，其实你外在条件真的很不错了。”

“……谢谢。”砂金放弃了跟女士们争辩的念头，有时候越是急于解释什么就看起来越像是欲盖弥彰。

“但是说起来，他夸ta眼睛漂亮，这个人真不是你？”

“审美是相当主观的判断因素，光是眼睛漂亮这一点证明不了什么，更何况只论眼睛，在座的诸位同样不逊色于我。”

“话虽如此，感情不是必须要用逻辑论证的东西，不然每一位哲学家都是情感专家了。”翡翠微微一笑。“还有更多么？”

“他告诉我他想去表白时显得兴奋，但也很克制，因为友情的牵绊先一步建立起来，他对可能失去这种牵绊感到恐惧和担忧…以及迷茫，导致迟迟无法下最终的决定，他对信仰的神忏悔……他问我，为何爱令人痛苦不堪。”

“嗯，所以我替他问问你们的建议。”

饭桌上罕见的陷入了沉默，最后知更鸟打破了这份诡异的近乎窒息的寂静。

“如果真的没有把握，我想，维持现状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知更鸟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同谐力量，不知不觉间使人感到平静。

“听你的描述，他们应该相处的不错，唔，至少目前没有出现什么隔阂吧，这样不好吗？平日里依旧可以约对方出来聊天、逛街、购物或者看一场电影。”

砂金点点头“确实是一个选择。”

“信息太少了。”翡翠抿了一口红酒，随后坐直“他不愿意告诉你更多？”

“哈哈，是的，很抱歉，如果感到为难，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

“你的朋友…究竟是‘不愿意谈起更多’还是‘不愿意跟你谈起更多’？是前者还是后者，如果别人都不知情，那他为什么唯独愿意告诉你？”

“以及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他有喜欢的人？”

“一次跟现在差不多的聚会，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他选真心话，亲口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再追问下去就怎么都不愿意说了。”

翡翠诧异的说“玩游戏是你的强项…至少跟运气有关的游戏是。”

托帕自然而然的接话“你就没有继续玩下去撬出对方是谁吗？”

“感谢两位的认同，但是显而易见，我没有，我有事中途离开了。”

“噢，在匹诺康尼怎么没见你这么老实，该死的赌徒？”

“朋友，这跟工作是两码事。”

知更鸟举手“那个暗恋对象有没有可能是他信仰的星神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简单多了，但很遗憾，大概率不是，因为他的信仰在学校内并不是一个秘密，就算真的是，也没必要做出隐瞒。”

“那好吧，我们换个方向，你打算什么时候表白。”

砂金再一次克制住叹气的冲动“我目前没有表白的打算。”

“你说你很乐意赌50%的概率，那为什么不去呢？你真的一点都不考虑他其实喜欢你的可能性？”

翡翠说不上是怂恿还是真诚提建议，或许都有。

　

“你该不会不敢吧？”

“激将法对我没有用，不过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做人的第一点是要有自知之明。”

“为何爱令人痛苦不堪，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你这位朋友是不是因为暗恋影响到了现实生活？呃，举个极端些的例子，仙舟那边的相思病。”

“据我所知，至少这半年来他活蹦乱跳根本没生过病，不碰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成绩没有掉下去甚至一直在上升，上周拿到了奖学金，偶尔还会支付一些报酬请我过去当模特。”

“嚯，优等生，真能忍啊，所以他为什么突然想告白了？”

“不清楚，可能是临近毕业？”

“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银枝喜欢什么样的？判断一个人的喜好最好从生活细节入手，例如喜欢抽烟的会随身带打火机。但是在他家里，砂金找不到太多相对应的事物，他本以为会很华丽，但对方的布置其实简单的不可思议，像上个琥珀纪走出来的苦修士，可能是因为独居没有那么讲究，同时他又非常注重干净，地板被来来回回擦过至少四五遍。

出于工作需要，他总要跟不同的人群打交道，穷人或者富人，大多数人的目光黏腻，带着各色不一的情绪和需求。只有银枝永远热切而纯粹，架起画板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他其实不擅长面对这样的眼神，无论是来自对方的赞美还是单纯的接触都有点不自在，像是见多了黑夜就不习惯阳光一样，即使那光芒并不耀眼也不灼人，他更接近一盏灯，一个火炬，一根蜡烛。

<

“你的意思是你去了他的家里，但你们什么都没做？？他就给你画了一幅画？念了几本经？没了？”

砂金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即使发生了负距离接触的事也不方便当众讲，虽然她们都是成年人了，但可想而知某位脾气不太好的经纪人又要劈头盖脸的骂他带坏家族的大明星。

翡翠呵了一声。“看来有些人的单身并不缺乏理由。”她把目光投向真理医生的方向，属于教授的座位早就空无一人了，并不意外的结果。

他听出了女上司的阴阳怪气，但他把反驳的话语全部咽了回去，那只会越描越黑。

像是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长相美艳的女上司忽然微微一笑“但是我有个拉进关系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

“跟他上床。”

砂金面无表情，只觉得她说了等于没说。

旁边的托帕喝可乐呛到了，她咳的惊天动地，知更鸟给她拍背顺顺气。

“他喜欢什么……玫瑰、长杆面包、热牛奶、传教、画画以及欣赏任何美丽的人或者事物，有部分画会被展馆拿去展出，他认为这有利于信仰的传播，所以没要一分钱。”——钱全部转给我了，他没说后半句，砂金向来不缺钱，所以费用一直存着，打算逢年过节的时候给对方买点礼物，也算是另类的物归原主。

托帕终于从咳嗽里缓了过来“任何美丽的人或者事物？太宽泛了，有没有更具体一些的标准？你知道的，审美是个很主观的东西。”

“……没什么标准，他连教室里的一个盆栽也会赞美，会为了帮助某位女士改掉容貌焦虑每天坚持不懈夸她两个小时。”

“你的朋友还挺有意思，不过有时候，什么都喜欢也代表什么都不喜欢。”

“我猜猜看，纯美的伊德莉拉？”

“答案正确，不过没有奖励。”

“这世上的好人很多，但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并不多，刚好祂的信徒算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这么说？”知更鸟举手提问，她对派系之间的斗争并不陌生，但对于一位冷门星神还是了解甚少。

“纯美的信徒数量不多，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就是普通人，信纯美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从父母辈那边继承的一种生活习惯。第二类是最为崇尚古典美的一个分支，他们相信只有严苛要求自己，努力修炼，才能以伊德莉拉的追随者自居。第三类嘛……请允许我先卖个关子。”

“不知道你的准男朋友是哪一种？”

“是朋友。”砂金纠正了她的措辞“第二种。”

翡翠捂上嘴巴又开始笑，托帕不明所以。

“根据调查，第二种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是在某些地方有超乎寻常的执念的偏执狂，就算表面上不显，也是隐藏的偏执狂，虽然他的执念未必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比如说认定了一个人以后，这辈子再也没有下一位伴侣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哎，但是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恭喜你，你算是踢到钢板了。”

“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换一个吧。”托帕叹息道。

……到底是谁和谁五分钟前还在尝试跟我分析他喜欢我的可能性，砂金没有把吐槽说出口，“说起来，教授人呢？”

“回公司了，临走前顺便帮我们买了单。”

他们事先早已约好这次聚会的费用均摊，只不过转账的对象从餐厅变成了真理医生。

<

到了各回各家的时间段了。

知更鸟理所当然的有专车和保镖接送，砂金以工作为理由婉拒了去看晚上演唱会的友善邀请，并且承诺将来得了空闲一定会去。翡翠喝了点酒，但不多，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叫了辆代驾。托帕住的地方刚好不算远，她决定步行顺便带着胀胀消食。

陆陆续续打完招呼后，人们散去，路边只剩下砂金，他掏出手机，通讯录里最顶端挂着某个显眼的名字。

打，还是不打？

又在犹豫，对于行事作风向来果决的赌徒来讲，拿不定主意的体验令人感到新奇，像是活在黑夜的人已经太久没有碰到过纯粹又真诚的善意，一根蜡烛也弥足珍贵，他贪心的想要索求更多，却无法确定这种行为会不会让他失去最后一丝光芒。

诚然，他确实能自己回去，公交地铁出租车，或者给姐姐打个电话，姐姐应该在家里。他喝了一点酒，不过问题不大，只有微醺，大部分理智还是在线的。

他拨打了那个号码。

<

“你喝酒了？”

“同学聚会，只喝了两杯。”两人沿着街边走，晚上的街灯拉长了他们的身影，冷风吹散了酒精带来的醉意。

“抱歉，麻烦你了，这么晚还出来接一个醉鬼。”

“喝醉的人一般不会宣称自己醉了，你诚实的美德令人赞赏，但我需要先把你送回家。”

“你不是犹豫要不要告白吗，我帮你问了，她们说有个快速拉进关系的办法。”

“什么办法？”

“跟对方负距离接触。”他满意的看见银枝呆了一下，红发的男人几乎要炸了，明明用词已经相当委婉，对方耳根发红，飞快的移开目光，噢，他可能还是有那么一点醉，但是恶作剧成功的感觉令人心情愉快。

“你也可以选择维持现状，我相信你做得到。”

他内心确实有那么一个声音让他去赌，赌银枝会答应他的表白，赌一半一半的概率，假设在以前，他会很乐意赌一把。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感情不是能让运气左右的事。喜欢，爱，这些东西离他太远，早年在茨冈尼亚的穷苦困顿和惨无人道的屠戮逼着他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博识学会、公司、卡提卡人、在自己身上压赌注的钻石，为了生存，为了姐姐的生活更好一点，他努力的从奴隶阶级爬到现在。渐渐的，世间冷暖见得多了，他习惯以审视的目光看待一切。

坠入爱河的第一秒是窒息，丘比特的金箭也形同杀人工具，对砂金而言，爱情或许是最华美的死亡，等天使将箭矢拔出胸口的那一刻才能得到解脱。

银枝将对方送到家门口，临走前金发公司高管叫住他，笑容灿烂，悄悄隐去了铺天盖地的绝望。

一个轻柔至极的吻落在银枝的唇边。

一半一半的概率，但他从一开始不抱有任何希望，与其期待天上掉馅饼不如想想更实际点的，于是他也没能反应过就被捉住了手腕。他们在今夜共享同一份呼吸。

<

事实证明喝酒真的误事，亲完了砂金感觉自己整个人晕头转向，连路边的街灯都分裂出了三份，不过好歹勉强还能走路。路上似乎是嫌弃银枝太吵了，于是直接伸出一只手拍他脸上手动静音，他今天才知道他这么多话，以前干什么去了？

砂金掏出手机，在路上给姐姐发消息说今天不回去，在男朋友家住一晚，姐姐秒回，并且叮嘱他注意安全和身体健康。

新晋男朋友借着身高优势把他圈进怀里，砂金顿时被优雅的玫瑰芬芳包围，长长的艳丽的红发蹭到他侧脸。他很缺德的思考这个时候踩银枝一脚会怎么样，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不会生气，脾气太好了，爱的感觉太好了，暗恋成真的感觉也真的太好了，热恋期的甜蜜足以融化很多人，至少碰到对方他以前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是其中一员。

但是一想到别扭的双向暗恋持续了这么久他就想笑，气笑的，他甚至还在聚会上问那帮损友。算了，暂时不去想这些。

<

到家了。

拉灯。

作者备注

……后续还在写，我是炖肉苦手不要抱太大期待，真的真的只有婴儿车。

补充设定

砂是在职工作，是世界上从小被迫害和奴役的茨冈尼亚的少数人种，家里父母双亡，姐姐拉扯长大，当过奴隶也骗过学会，年少时通过翡翠争取到公司资助，成年了顺利入职打工还债（早已还清）家里开放且包容，姐姐知道他喜欢同性，也愿意无条件支持。

枝，大二艺术系，小时候没什么家人，纯纯在战争地区里自己一个人挣扎着过活，长大以后跟师父一起学纯美，师父死后靠着遗产半工半读，有个挚友，但是后面跟挚友决裂了。虽然人精神状态颠颠的，但得益于乐于助人的性格，人缘还不错，周围的人包括老师朋友同学都知道他有某种冷门的宗教信仰，但不影响学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