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来大家都辛苦了☆」
「座长辛苦了〜」
千秋乐刚刚谢幕的后台是永远做不到忙而不乱的，戏服和道具都一朝失去了用途，不必再当祖宗般好好供着，只能被草草地塞到一边，为穿梭来往的演员和工作人员腾出位置。如果在每个人身后栓一根绳，怕是能立刻绕出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迷宫，蛛网般罩住这座东京最大的剧院。
日日树涉已经把夸张的衣饰都卸了下来，眼下只穿着普通的白T，只待把满脸油彩都洗掉就能完全回到「日日树涉」而非剧中的「普莱斯」。不过他那头标志性的长银发让他永远也无法无缝融入喧嚣嘈杂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乌烟瘴气的人群中，不断地有人停下手里的活向他问好，还有些仍满面稚气的舞者顶着一脸哭花了的妆向他弯腰，让短短几十米的路走出了长途跋涉的时间。
座长一般是用来指代剧团的团长，涉虽然以区区弱冠之年就在演剧界声名鹊起，倒还没有能一人统领起这么零零散散五花八门几百人的闲心，这回是他所在剧团拗不过情面把他当主演借了出去，在这出豪华绚烂的歌舞剧中充当领衔人物，才赚了个座长来当当——杂事当然都不是他在管。
那位他的顶头上司、挥斥方遒的女中豪杰，也是日本夸耀的名女优在把这被绝大多数人视为鬼门关的4小时剧本塞给涉之后，或许是良心发现，扭头又批了他半个月的假，因此走进自己的休息室的时候，他确确实实身处一种用尽全身力气之后朦胧而满足的欣悦感之中，这寻遍日日树涉流光溢彩的人生也是很少见的，或许也确确实实地预示着什么。
「哦，涉先生。辛苦了〜千秋乐这个媒体数真是吓人啊，估计明天又要霸版了吧。」
说话的是事务所派来的经理人，语气里总是带着一种没来由的自得其乐，但做事却相当细致，涉并不讨厌他。眼下这还活像个大学生的青年正从一个大纸箱里挨个拿出内容物检验着，把它们分成一大一小两堆，动作相当快，好像流水线作业的工人。
「你也辛苦了，今天的工作量特别大吧？」
「诶嘿嘿，也没有，我习惯了嘛。而且工作量越大，不是说明涉先生越受欢迎么〜干活也开心！」
他在干的活计看上去很朴素，但意外地很重要。说起来其实相当简单，涉的事务所允许粉丝给艺人写信或是送礼物，几乎每次公演都会在入口处提供箱子，但不接受食物，非食品也必须通过安检，再由经理人检查是否包装完好才能真的到涉手里，不然指不定收到些什么不明物体——宝马的钥匙还好，骨灰盒的钥匙可就要命了。别看现在小经理一副卖油翁式的淡然，早年看到信里夹杂的头发和疑似用血和墨写出来的字都要尖叫五分钟不能回神。也不知道疯狂的粉丝和疯狂的黑子，到底哪一个给艺人造成的心理阴影更大。
要论对「惊奇」——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涉的抵抗力当然都比自己的经理人要强，但术业有专攻，他也不至于不知道这属于对方工资覆盖范围内的分内事，还要抢上去帮忙做的程度。于是他只是惯例地问一句：
「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么？」
「啊〜有！绝对有！涉先生你看！」
这例行公事的问题换来了意料外的热情回应，青年一把抄起被他单独摆开的一个长方形盒子，献宝似地双手亮到刚刚坐下的涉面前：「铛铛〜『日日树涉』哦！」
「……哈？」
「啊啊，我音调有点问题——看，是『响彻』哦！」
「嗯哼〜原来如此，香水的名字正好和我的名字同音吗……确实是很Amazing的巧合呢♪」
——真的是巧合么？涉仔细观察着这个呈现出温润象牙白的几何体，既然通过了经理人的检查，它当然是完好无损的，像水晶棺里的公主一样被包覆在塑料薄膜内，呈现出低调而优雅的崭新。常见的香水瓶以细长为多，这瓶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却似乎恰好相反，包装盒是一个横置的长方体，设计异常简洁，白练般洁净的盒身上能称得上内容的只有烫金的蔓藤蔷薇描边，质地看来也颇有异趣，有种蒔绘的风格在。箱体中心用流丽的草书挥洒着六个假名：「ひびきわたる」，底下的英文字母笔迹同样曼妙。
不像是商业字体，倒像是某人的手书。事实上，这瓶香水的外包装上就散发着这样的一种矛盾：精简流畅的商业氛围和精巧用心的手作风情糅合在一起，像被名气塑封的私密情书，几百年后大大咧咧地挂在博物馆的展示板上，为好奇的观客所瞻仰。仿佛偷窥某人怀抱的珍贵感情的奇妙背德感，和那象征清白无辜的取色及描边彼此抵触，反而愈发地引人入胜，绝非凡物。
左上角刷着一个小小的logo，羽毛和旋律簇拥的随处可见的简明单词：fine。
「我刚刚搜了一下，居然是天祥院财阀旗下的副牌呢！两周前刚刚发售的新品诶，送这个的粉丝肯定对香水很有研究吧，这类的新闻感觉都是不特别关心的话都看不到的……虽然跟天祥院财阀那位大少爷扯上关系的也肯定低调不了就是了！啊啊，真是奢侈！」
小经理说的奢侈显然是价位上的，「fine」正如他所说是财阀大少爷心血来潮创立的轻奢副牌，做什么、怎么做、做给谁都由财阀掌门人一语断乾坤，丝毫不必考虑盈利和市场风向，体现的完全是那位据说濯濯如春月柳的病弱美人的哲学。不过再怎么愿为独断与偏见一掷千金，这位和涉同龄却已在财界位同神祇的大少爷归根结底是个生意人，做不出那种赔本大甩卖、亏本赚吆喝的事，他出手做事的周全也算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话，投资的企划永远华实兼备，有人说他洁癖，也有人说他贪心，不过无论如何，下不了五位数的价签就是他商业意识的明证了。
是啊，多么奢侈的爱意表达。涉想，真是每每都要惊叹您的行动力。
「但这真的很合适不是么？不如下次直播的时候就用这个当话题吧，毕竟这么巧诶，错过了不是很浪费？啊，如果要上身的话还是要看一下符不符合涉先生的风格吧……万一跟包装盒一样是白花香的话好像就有点……」
「我不适合白花香么？真是遗憾！像我这么纯洁无垢——」
还不等他借题发挥完毕，已经在多年合作里练就无视能力的小经理高声朗读起了相关评论：
「评价好像两极分化得很严重诶，涉先生。看这条：『看包装盒和调香师盲入的，第一感想是不愧是英智大人！前调的五月玫瑰太震撼了！奢华、大气、恢弘！就是那种用一千朵玫瑰砸人的气势，喷上你就是世界的公主！郁烈芬芳到让人移不开视线！就是后面玫瑰淡下去之后让人有些不知所措，我本来期待的是这么引人注目、鲜活灿烈又艳丽风情的前调，后面会用木质香来烘托凝实，深化主题，或者是用酒香的微醺来让人越发沉溺，结果后调是……芒果？薄荷？好像还有白花系？这是怎么急转直下的我完全不懂……感觉就像你走进酒吧，遇见了长发飘逸的妖异美人，做好了拼上性命和她一宵尽兴的准备，然后她推开房门，开始给你变魔术……鸽子啊什么的……然后一晚上过去了，好就结束了，没有然后了。是的我没说错！这瓶香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很线性！就这两个阶段！英智大人，我知道前调的玫瑰那么馥郁绝对物超所值，但你后面这部分清透到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是想让我们拿去配什么场景……』」
或许是给沉迷演剧的涉当久了经理人，他也染上了一点做什么都声情并茂的毛病，读个香评都异常投入，每个感叹号都如泣如诉，差点读出咆哮体的韵味。读完之后还喃喃自语：「好像其他的也都是差不多评论……去最高分去最低分，这个就比较中肯了。英智大人？这不是天祥院财阀的大少爷的名字么？难道是他自己调的？现在的有钱人都好多才多艺啊……啊，刷到了刷到了，」
青年把智能机的屏幕亮出来，「内容物是这样的！从这个包装完全看不出来啊，不过好像白和金是fine旗下产品线的统一配色？涉先生你看这个瓶子像什么？无限符号……？」
宛如用最纯净的紫水晶制成的矮瓶，那奇妙的雕饰看来确实像是镂空的无限符号。然而日日树涉只是微微一笑：
「虽然我不是出题人，不过还是可以代替那位傲慢又高洁的大少爷回答你：很遗憾，回答错误！」
「诶诶……那是什么啊……等等，涉先生你知道正确答案？」
「不，在没有揭晓最后的谜底之前我当然也和你一样，只是个等待启示的答卷者……但是就算没有参考答案，考生也可以互相提醒不是么？比如说，这里就有一件物品可以充当给你的提示……☆」
数十分钟前还以几乎富艳难踪的华服姿态主宰舞台的青年变戏法似地——当然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真的是戏法——随手晃了晃不知从哪拿出的藤色假面，在语尾乘上了惯有的愉快高扬感：「现在，请允许我暂时离开，为赴约整理一下仪容……如果冰鹰女士找我，记得帮我做好记录。那么，晚安♪」
「赴约……赴什么约？涉先生你不是把杀青酒会都推掉了吗？啊，别走！！还有这么多fan letter呢！！！说都要过目的不是涉先生你么——？！」
「已经过目了哦☆」
和他一起消失的除了那藤色的面具，还有亭亭摆在桌上的香水盒。

---

「这戒备森严的程度，真不愧是天祥院财阀的宅邸呢……☆不过，至少作为主君，您的房间里应该不至于装满不解风情的电子眼吧，天祥院英智先生♪」
「哦呀？你是从哪里进来的？难道你真的跟传闻里一样，是银狐的子孙么？日日树君。」
如果要载入史册，那么司掌时间和书写的神祇也可以出来佐证，这是他们明确意义上的「初次相遇」。至于为什么在「邂逅」情境里的这两人都对彼此表现出了了如指掌般的熟悉，就是一个不那么解风情的问题了，不适合在月色正好的夜晚唐突地问出口，搅乱夜樱和云英的烟柳半眠。
世间浪漫，有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当然也有月明华屋、金庭晃朗。好景配美人，日日树涉并不是个愚昧到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的男人，事实上献身于演剧事业的他甚至能在演出效果的把握上名列整个日本的前茅，因此他当然清楚这样一个场景会对知情识趣、满腹情怀与诗书的人产生什么样的冲击：月痕影落的夜晚，容华瑰异的青年披着澄澈青空般的长发斜靠在大扇玻璃窗前，不容分说的窗栅在他身后将皎洁的明月连同半露出一角的塔楼分割成线性的方格，本该一视同仁的月光却将星辰的光辉裁出别具巧思的粉尘，恰恰好地洒落到他的侧脸上。
他的笑容本该是能称一句温恭的，对任何人都殷勤而修敬，在月光的剪裁下却呈现出一种不羁的骁野来。属于犯罪者的笑容。
——对原本就心醉于日日树涉之人来说，这当然属于确信犯。告你百年拘禁都不亏的那种。
只是天祥院英智意外地很冷静，或者说他的城府和修养让他强行展现出了防弹玻璃般的冷静——那种就算强力敲碎也只会裂成一地无害颗粒的镇定。他维持着翻阅文件的姿势，只是微微地侧过脸，唯独注视眩目光源般眯起的双眼弧度略略暴露了他真正的心情。
「您可真是会说笑——啊啊，虽然温馨的杂谈非常不错，我也想和您继续进行无害但惊险的口头交锋，而且没有铺垫和伏笔的单刀直入可谓暴殄天物之至……但我想我们之间的约定让我有权直接进入正题吧？毕竟您现在应该是上床的时间了，还在这里阅读无趣的报表也只是小小的好胜心在作祟而已，这可对身体不太好，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约定？」
就算不具备涉那种暴力般的美，英智也毫无疑问是个能在颜面偏差值这一科上拿到满绩点的美人。他五官的精致在病弱带来的苍白下显出幽淡闲逸的出尘来，从发色到瞳色都很淡，宛如笔墨皴染的绘卷中人，别说污秽，连厚度这个属性都不具备。这样一个人故作不解地蹙起眉时，世间所有的柔弱都成了东施效颦。
「我曾和你有过约定吗？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吧，日日树君。」
「正是如此，没有错。但是您招待我来的这点也没有错……天祥院英智先生，不，英智。你虽然爱故弄玄虚，却并不喜欢说谎，因此不会在这里否认这瓶名叫『响彻』还正好在我的生日那天发售的香水并非来自你的邀请，不是么？在生日公演那天的会场里，我还亲眼见到了你那月光般的短发呢。」
「你真是看起来万物不过心，实际上却观察入微呢，日日树君。」
「剧场是我的国度，可以的话所有细节都要把握住才是我的风格……☆不过你说的前一半也没有错，全情投入演剧的时候我总是会漏看剧场以外的东西，就这点向你道歉吧。只是，就连这点都在你的计算之内，不是么？」
「我不记得我有做过什么复杂的计算诶。日日树君，你真的没有找错人吗？」
「简直就像是严格要求『解题过程还不够明朗』的教师！不错，很不错，英智！对于生日正好有公演的我来说，那一天的意义也就仅止于此，不会再把视线倾注到剧目之外的地方；这次的剧目由于出演者众多，只有生日公演和千秋乐设立了礼物箱；而千秋乐的礼物又往往是所有日程中最容易出现高价品的。此外，就连我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几个月后将上演的演员表中这点，你也把握得很清楚吧？」
对于习惯纵览全局的人来说，顺着脉络将这些全部纳入考虑范围恐怕只是举手之劳，但被解释出来就顿时显得繁琐起来。青年面对不厌其烦的梦中人，终于放弃了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的装傻行为。
「你是想说，看穿了我的看穿的自己更技高一筹么？专程为了炫耀而来访，似乎也会是你喜欢做的事呢。」
「怎么可能呢！方才也说了，我只是来赴约的☆你是出卷者的角色，我是答卷者的角色，在揣摩完你的意图之后寻求答案也是符合逻辑的吧？」
「不像你，我可没有在做的任何事里埋下谜面的兴趣……不过，还是洗耳恭听吧。你得出的答案是什么？」
望着好整以暇的高位者那分明被奇袭却能反过来享受被奇袭的乐趣的风度，涉轻飘飘地跳下窗框，极其自然地秀出了那个不知被藏去了哪的香水盒。
「又是那副对我十分了解的口气呢☆就是这种气势哦，英智，绝不轻视自己的所知和所能，任何时候都狮子搏兔亦尽全力，作为品评者来断言、评判、定夺他人的表现，你是被赋予高慢的美和权利的人！并非对辛辣的评价和盲目的赞美一无所知，却绝不会因此而改变行事作风或是有所迟疑……实在是Amazing！这样的你，一定对自己力作的风评了如指掌吧，『线性』『只有两调』一类的说辞——不，你一定是在调香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层！『该有却没有的东西』就是谜面！」
「『该有却没有的东西』，呵呵，听起来很像B级恐怖片呢。」
英智的碧眼在月光的辉映下简直润夺冰清，让人痛感理想的无尘之地只配存在于这种不能复制的群青里，「那么，你给出的谜底是？」
「『应该存在却并不存在的第三调』——它本就没有缺失，不是么？并非缺少了调性，而是你设计的最后一个调就是『没有味道』，那不是疏忽或无能造成的残缺，甚至也不是留白。『无味』本身就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就像纯净的蒸馏水可以混进任何饮品而不改变其特质，你觉得最好的演员就是能够成为任何东西而让人忽视原本的特性，你看到的我是能够戴上任何假面的人，所以你特意这样设计了，那就是你眼中『我』的本质！啊，多么精心的谜面……☆」
「真不愧是日日树君。」大少爷调香师的眼里像微皱的春水那样掀起一帘柔软的波光。「我就知道你能看出来的。」
「哦呀哦呀？为什么呢？哪里来的自信呢？因为我是爱与惊奇的传道师，而这瓶香是表达爱意的情书么？」
还没等天祥院英智在瞬息间整理出应对这个不好回答的明知故问的漂亮台词，日日树涉就极其顺遂地接了下去。他口齿灵活又巧舌如簧，总是能轻易地抢去绝大部分人的辩解或指摘，但其实却极少干出剥夺他人真心话的莽事。因此或许，他只是单纯地并不想听漂亮的空洞台词罢了——尽管那也确确实实是另一种愉快。
「可是如果是情书的话还不完整呢，我不愿接受。哦呀，一副惊讶的样子呢，真的没有料到么？不可能吧！理由很简单，因为这瓶香里没有你啊。世上存在没有写信人的情书么？不存在吧！你甚至可以写给虚幻，写给自己，情书可以不必存在一个收信人，但必须是要存在寄信人的。『我爱你』才是告白，那么你的『我』呢？在这瓶香里存在么？请补上你自己的存在吧，英智，请补上被认为欠缺的『第三调』吧，你也知道那才真正完整！」
或许过了几秒钟，也或许是过了许久，这两个人都是擅长用神色和动作改写体感时间与实际时间比率的人，不明就里者甚至会错觉那是神的领域。这份沉默不像他们之间发生的轻快的你来我往一样，仿佛沿着既定的脉络生长发散，反而像是强光也刺不穿的夜湖浓雾，揭开后不是奇形的怪物，就是尚还流血的秘密。
「我存在啊，日日树君。」
但英智最终只是浅浅一笑。碧色的眼瞳容易让人联想到碧玺或者翠玉那类坚硬而质地滑润的宝珠，可他的却具备一种悖论，仿佛流动的矿物，在脆烈的同时柔婉。「就在这瓶香里。『不存在又实际存在的第三调』就是我。我从小到大一多半的时间都生活在医院，不接触香辛料，生活单调乏味但健全，因此无论是想象力还是五感都比普通人要发达些，这也算是一种补偿吧——医院是不会出错的，日日树君。它是不存在容错率的。医院的错误就是『死亡』。无色无味、纯净洁白的正确，就是我人生的颜色。白色可以成为任何颜色，它在许多时候都是和透明同义的，我曾经这样认为。直到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我才意识到，不，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是瘠薄的、任何颜色都不拥有的白，而你是能参与任何彩色的透明，我们看似相同却又极端不同，因此那缺失的第三调就是我，在是你的同时，也是我。如果这个解释你不能接受的话，日日树君，那么还有另一种解释。这整瓶香都是我。爱你是我的感情，它描述的不是你，而是我眼里的你，我的心脏、灵魂、一切的驱动力和源泉，响彻世界的求生欲。」
「你让我活了下去，无色透明的你，为我惨白的人生带来了色彩。我爱你犹如爱我自己。这个解释你还满意么，日日树君？」
几秒钟后，涉吹了声口哨。
「Amazing！热烈而诗意的告白！英智，你真的非常有趣，明明充满自信且乐于表达，却偏偏具备过度的谦卑和自责倾向！啊啊，明明在他人的人生中扮演着翻天覆地般的角色，却以为自己只是连痕迹都留不下的空白！在上场之前预先知晓相关的知识原本是我作为专业演者的自傲，没想到在这里却起了反作用……啊啊，世间真是充满着惊异和爱☆」
「……预先？」
缥碧里出现了一丝真正的始料不及。日日树涉闻言「呼呼」地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今晚的第二瓶香水——和包装完美、甚至还能原样拿出去售卖的「响彻」相比，这一瓶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并且也不仅仅是摆设，瓶内淡色的液体只剩下一多半的容量。
英智当然不至于忘记自己的作品。那是「fine」最早期的几瓶香之一，名字叫做寄生植物，本就是限量品，还价值不菲，哪怕是在黑市上也见不到分装流通。
「我以为这是你。尖锐的自我批判、侵略性的自我主张，温丽的金木樨也用得张扬，却一转直下到近乎自肃和克己的冷清甚至刺痛，极端的明灭不定和不协调，像满手血腥的天使或是刺耳的交响乐。这种冷暖不定让这瓶香的评价极其恶劣，几乎没有使用场景，搭配不上任何着装风格，出现在哪里都格格不入。」
这段话里并不乏无法取出褒义感想的词，但却一字一珠，令人能没有任何偏差地捕捉到其中的赞美和珍爱。
「——我以为这是你，不被人认同也要走下去的荆棘之路，遍体鳞伤也要死死盘踞的刀剑王座，在憎恶的同时欣羡，在怜爱的同时毁灭，耀眼灼目，分明是辉度高到无法辨别颜色的纯白，却涂抹尽了一切极彩色。恶食的皇帝陛下，我以为那就是你。我没有料到你这种灵魂的两面性还可以再发挥一次，在一重的爱与惊异之后再带给我第二次的爱与惊异，这是对你的低估，现在我向你道歉。」
「我当然接受你的解释，你给你的爱情起名叫做『响彻』，它就是你。现在它传达到了我这里。那么礼尚往来，对情书最好的回复不是『好，我愿意』，而应该是另一封情书不是么♪那么，请你收下这个。这就是我，我希望交给你。」
藤色的假面静静地躺在月光照耀下的黑檀桌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