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海屑镇便逐渐苏醒过来，达达利亚小心地钻出被窝，再给托克掖好被子，披了件衣裳下楼去院子里洗漱。凉沁沁的水打在脸上，困倦才被压下去一些，达达利亚用帕子擦干脸，将沾湿了些许的额发抹到脑后，打着哈欠眯着眼睛眺望片刻稀疏的林木与薄薄的海雾后面慢吞吞地挣脱出海平面的太阳，然后伸了个懒腰，去厨房里帮妈妈一起准备早餐。
　　这几日达达利亚手上清闲，便提前了一天回家，准备和家人一起度过生日。虽然已经与家人说好了今年生日回家里过，但是冬妮娅大抵没想到他会早一天就回来——毕竟他自入伍到成为执行官以来总是少有假日，去年递了口信说会回家，却是当日中午才匆匆赶到——昨日一见他推门进来，便慌里慌张地站起来挡住桌上匆匆合上的图书，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在学做新的蛋糕，达达利亚目光敏锐，只是想为妹妹留下准备惊喜的快乐，也就没有戳破。
　　煎着鸡蛋的妈妈问：“阿贾克斯今天想吃点什么？”达达利亚切着火腿片，思考着报出了妈妈的拿手好菜和记忆里冬妮娅、安东、托克他们喜欢吃的那几样，惹来妈妈无可奈何的笑：“你真是每回都这样。”
　　达达利亚也笑，说：“我确实是喜欢吃这些呀！”
　　妈妈笑着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了什么，说着“我去找个东西”就把准备到一半的早餐交给三子，自己出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扁扁的铁盒。她问：“你还记得这个吗？”
　　达达利亚拿着锅铲分神端详片刻，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小的时候，镇上的孩子有一段时间流行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你跟着写了一页纸，叠得紧紧地不让人看，央着我给你找个盒子装好，说是要埋到院子里去，十年后再挖出来。”
　　对于母亲的讲述，达达利亚毫无印象，只恍然间，好像看到一个对于给未来的自己写信起了兴趣的小男孩从摆着餐篮与苹果的餐桌边跑过，将木质楼梯踩得嘎嘎作响，最后坐在书桌前对着纸笔绞尽脑汁。
　　他问：“那……它怎么现在在这？”
　　“前几年翻修院子，一不小心挖出来了，我想着时间都快到了，弄丢了太过可惜，就先收了起来，好现在拿给你。”
　　“谢谢妈妈。”达达利亚拥抱了她，才接过这个铁盒，“我先放到房间里，顺便看看托克起床没有。”
　　吃过早餐以后，达达利亚将准备惊喜的空间留给了家人，独自回到卧室里掩上门扉，打开了这封来自十年前的阿贾克斯的时光信件。
　　装信的铁盒已经有些生锈，妈妈将它收起来的时候或许擦拭过，如今看起来依旧干净，只是曾经的商标与花纹已经很模糊了，达达利亚只能通过几个残缺的字符判断这是装过糖的盒子。盒中的躺着的信纸叠得随意，但是折痕压得很紧，如今纸张泛黄，墨水有些许晕开，但好在不算严重，达达利亚还能轻易读出内容。
　　“致未来的阿贾克斯：你好！”
　　在信件的开头，曾经的阿贾克斯用稚嫩的笔触写下了格式化的开篇。达达利亚触摸着微微泛黄的纸张与上面些许不慎溅上的墨点和一板一眼的稚嫩文字，恍然感觉正隔着这张薄薄的纸在触摸时光流逝、人事变化下已经全然陌生的久远的自己。
　　那个男孩缓慢地写道：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肯定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时间，毕竟大冒险家阿贾克斯奔赴全新冒险的路上大概没有空暇想起这封信，所以，本来我并没有打算写这个。但是想到我最近正打算认真地准备出去冒险，我意识到未来这封信也许会成为我们的冒险故事的起点，我忽然又觉得给你、给未来的我写一封这样的信也不错。等到你想起这封信的时候，肯定已经有了很长很长的经历，长到记不清全部的内容，然后你打开这封信，从这封信开始慢慢地往后回忆我们的冒险英雄故事。
　　虽然说是要认真准备，但我并不是马上就要出门冒险，我会等过几年长大一些以后，这几年的时间好好锻炼身体，养足力气，也学更多在森林里生活的技巧。这样一来，说服爸爸妈妈让他们放心、让他们同意我踏上冒险之路的时候，肯定也会容易一些吧？也等弟弟妹妹们再长大一些，他们也还需要我帮忙照顾。”
　　达达利亚心说难怪要叠得紧紧地不让人看，被老头子看到怕不是得挨顿揍。
　　事实上，年轻的阿贾克斯的确因为这件事与父母起过争执。在他还过于年轻，又不过于年幼的时候，自觉准备充分也越来越觉得海屑镇的平和太过无趣的少年犹豫了一段日子以后，选在一个轻松愉快的时机试着阐述自己的打算，然后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
　　父亲说：“至冬的风雪很冷，越是远离人烟的地方就越是危险，你才十四岁，你还没有做好准备。”
　　面对父亲的判决，心系高天与深林、远洋与孤岛的少年并不服气，他被自己臆想的光怪陆离的未来魇住了，不等雪停就逃离了家。
　　男孩隔着无法逾越的时间发问：“我第一次和怪兽战斗的时候，有没有把它们打跑呢？或者，我至少是握紧了武器活下来的？”
　　阿贾克斯走进雪里以后，首先遇到的是熊。害怕也许有一点，毕竟他是第一次独自面对比他要高出许多许多的熊，虽然时至今日，回忆起那双要高昂着头才能看清的泛着森冷青光的兽瞳的达达利亚对着门旁的墙壁上画着的身高线比划时，知道那只是一头普通的大熊，但也足以让当时的阿贾克斯紧张地吞咽。但是阿贾克斯知道如何杀死它，他曾在随车回镇的时候，在同行的大人与饥饿的野熊缠斗得难分胜负时，拿起刀帮忙捅入了熊的心脏，所以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抓紧了刀和大熊对峙，在熊发难时咬牙迎击。
　　直到血的气味引来了狼。
　　一双双眼睛在夜色里发亮，黑影轻巧地穿梭，甚至没有踩响雪。
　　而熊正因为受伤而暴怒。
　　阿贾克斯在被狼用长尾打飞出去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被狼群包围，他身上被摔得火辣辣地疼，手臂上新的伤口涌出温热的血，濡湿了衣裳以后，飞快地被寒风吹得冰冷，一如意识到自己也许会死在这里的少年刹那间如坠冰窟的心脏。
　　少年为了活下去而开始奔跑、闪躲、伺机反击。他跑到呼吸困难，满口腥气，身上不断地出现更多的伤，最后失足跌进黑暗的、没有丝毫光亮也没有雪的地方，那把从家中带出的短剑自始至终一次也没有从他手中掉落。
　　“只要最后活了下来，没有打过也没关系，对冒险家来说，经验是比简单的成功失败之类的结果更重要的东西，是成长为大冒险家的宝贵精神食粮。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总之，以后迟早会打过的。经验多了以后，哪怕是为非作歹的邪龙，也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对不对？”
　　达达利亚在心里肯定说：对，现在这个只比你大了十岁的你，也早已经可以肆无忌惮地闯进龙的巢穴剿灭全部龙嗣了，而且以后也会不断变得越来越厉害的。
　　“然后是，有没有结识厉害的伙伴？像是剑客、医生、魔女、精灵、游商……？在爸爸讲的故事里面，冒险家也会有很多各有所长的同伴，一起探索遗迹，一起打败怪物，在遇到困难和危险的时候相互帮助，在闲暇时聚在一起喝酒吃肉。”
　　要说阿贾克斯莽撞的冒险启程以来遇到的伙伴的话，达达利亚会想起旅行者，毕竟达达利亚自己总是用伙伴来称呼他。然而，立场不同且总是抱有戒备之心的旅行者大抵算不上阿贾克斯写在信里所期待的那种亲密的同行伙伴，又或者，如果阿贾克斯没有成为达达利亚，而是真的成为一个大冒险家的话，他会和旅行者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吗？达达利亚不知道，但是立场不同所带来的冲突性中所昭示的刀剑相向、全力以赴、以命相搏的未来，也确实是达达利亚心中所认定的非常美好的未来。
　　而再往前追溯到冒险启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恰好也是剑客的丝柯克，则是他武学上的师父，教他走上武者之路的引路人。深渊下很黑，魔物众多，危机四伏，丝柯克不常使用照明的东西，使得阿贾克斯直到离开也不曾清晰地见过她的样貌，唯一熟悉的只有丝柯克演示战技的轻盈身姿和牵住他的那只温暖的手。在刚认识的那段日子里，丝柯克总是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在黑暗中穿行，直到阿贾克斯学会了像她一样靠一点微弱的荧光和耳朵，就分辨出周围的环境，不会总是摔跤。
　　从深渊离开不久，他就因为惹是生非而被父亲安排去入伍。按照父亲的说法，为至冬打架总好过在酒馆里和烂醉如泥的酒鬼打架，阿贾克斯觉得父亲说得对，而且需要军队解决的麻烦肯定比酒鬼要厉害，所以他欣然带着小包裹跟着父亲去了愚人众的征兵团。然而征兵团的人大抵看他年纪小，裹在厚厚的棉衣里面像只小猫，甚至不信他能拿得动训练大剑，阿贾克斯不大服气，不顾父亲的阻拦和征兵团的人动了手，把整个团的人全打了一顿。阿贾克斯也是在那天第一次见到「公鸡」普契涅拉，成为愚人众的一员。
　　想起普契涅拉，达达利亚就也想起普契涅拉并非常人的尖耳，想起武艺了得实力强悍的卡皮塔诺，想起对“人”的理解格外超前的多托雷，想起传闻里有个魔女的名头的罗莎琳，想起精通金融商贸把控至冬经济的潘塔罗涅。达达利亚回过头去琢磨信上列举的“剑客、医生、魔女、精灵、游商”，蓦然间荒谬地发觉虽然自己没有走上成为冒险家的路，但身边一些同僚的特点却能与十年前自己畅想的未来同伴的身份相吻合，像一种殊途同归的黑色幽默。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亲口听你说说我们的冒险故事。”
　　埋下信的小男孩这样写道。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那个孩子愿意从头听到尾的话，虽然自己并没有成为冒险家，但达达利亚很乐意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告诉他奔行在雪地上心跳加速的感觉让人上瘾，告诉他整个世界都是玻璃球里的斗兽场，告诉他爸爸妈妈从始至终都为他骄傲，告诉他提瓦特的妖魔鬼怪并不止他听过的故事里那些，告诉他蒙德的冰雪、清风、自由与诗歌，告诉他璃月的财富、磐岩、契约与古闻，告诉他稻妻的咒术、雷电、永恒与愿望，告诉他须弥的童话、森林、智慧与责任，告诉他这所有精彩纷呈的事都是自己所珍视的宝贵记忆。
　　然而没有如果，写信的男孩已经永远不会知道阿贾克斯并没有成为一个受人敬仰的、万众瞩目的冒险家，而是成为一个愚人众的士兵，与争斗和诡计同行，走在支撑起无垢雪国的阴影里，对着尊贵的冰之女皇献上忠诚，成为愚人众的第十一席执行官「公子」达达利亚，成为一把能使任何敌人都闻风丧胆的白银利刃，坚定地走在不断自我磨炼的道路上。
　　男孩在信的末尾写：
　　“最后，祝我们好运。
　　再见，未来的阿贾克斯。”
　　达达利亚在心里同他道别，目送写信的男孩叠好信，跳下椅子，跑出房间不见了。
　　在达达利亚将信放回盒中收好以后，正好传来托克由远及近的呼唤。达达利亚最小的弟弟闯进房间，拿着糖果与小蛋糕。
　　“普契涅拉爷爷托人给你带了礼物！哥哥，你快尝一个！快！”
　　“托克要是嘴馋的话，可以自己先吃呀。”
　　托克理所当然地回答说：“不行的！哥哥今天过生日，所以今天所有好吃的都应该哥哥第一个吃！”
　　达达利亚只好配合地吃下了弟弟喂过来的糖果，说：“好吧，都听你的。”
　　“除了这个，还有一些据说是哥哥工作的同事送的礼物，”托克好奇地看着他，“哥哥的同事，也是卖玩具的吗？”
　　“唔，这是当然的啦，”达达利亚笑着说，“感兴趣的话，等下和哥哥一起拆礼物吧？”
　　托克用力地点了头：“嗯！”



　　———————

【随礼小卡片】

　　一把黑红色的短刀，刀刃漆黑，锋利，薄如蝉翼，握在手中却有厚重的质感。
　　“由纳塔的特殊工艺打造，生日快乐。——卡皮塔诺”

　　一枚邪眼，氛围与现在军队内使用的量产型有所不同。
　　“改进中的试用品，记得提交使用感想。——多托雷”

　　一个附带说明书的机关人偶，目前应该处于待机状态，所以只是一个球。
　　“拿去拆。——桑多涅”

　　一张空白支票，签有潘塔罗涅的名字并盖了章。
　　“买点喜欢的东西。——潘塔罗涅”

　　一套剪裁精良的礼服，外套上的暗纹呈水波形。
　　“偶尔穿得像个严肃的成年人吧，小孩。——阿蕾奇诺”

　　一个八音盒，打开以后会演奏摇篮曲。
　　“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听，睡得着的时候也可以听。生日快乐。——哥伦比娅”

　　一对蓝宝石袖口，使用了罕见的切割工艺，细看时宝石中有一片星空。
　　“不喜欢可以丢掉。——罗莎琳”

　　两份演习申请表，受邀人处备注了可以填上执行官的名字。
　　“好好使用，审核通过后我会安排。——皮耶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