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仿佛夏日阴晴不定的天气，最近的我，一脚踏进了名为“低落”的情绪圈，难以自拔。
　　而与此同时，生活也像是在向我发难。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我心情不好而导致什么都做不好，还是因为事情本来就没有做好而导致我心情更加低落。
　　做饭的时候会烫到手，工作的时候咖啡会洒在键盘上，就连走路都会崴脚。上班路上，我蹲在路上揉着右脚脚踝，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只得咬咬牙站起来。
　　我就像被美好隔离了，阳光和笑声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本以为这样的情绪会一直憋到它自行消散，也以为每个“第二天早起”就能够奇迹般消失，但是，它毫无预兆地在今天下午爆发。
　　“你最近都在想什么？”
　　华锐的办公室里，李泽言合上文件夹，皱着眉看着我说。
　　虽然对这样的评价毫不意外，但在听到他说出口的这一瞬间，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片酸涩在心头泛开。
　　“对不起，我回去就修改。”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脚踝也开始隐隐作痛。
　　李泽言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的一声叹息，却戳进了我的心底。酸涩从心间而上，涌上喉间变成憋闷的窒息感，眼前逐渐开始模糊成朦胧的样子，随后视野的清晰感从四周向内扩散，有什么从眼睛里掉落下来，砸进柔软厚重的地毯里，半点声音都没有。
　　崩溃就在一瞬间。
　　“……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抓着文件夹，边缘卡在手指上，指尖逐渐变得冰凉，“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知道他对我的期望有多大，也知道他想要看到的我的成长是什么样。而这一路上，我也渴望成为他所希望的样子，不仅仅是因为他，而也是因为自己。
　　眼泪一旦落下一滴，就会变成瀑布。
　　而我想，没有一个上司会喜欢看下属在自己面前哭吧。可就算我再快地抹去眼泪，新的泪水又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你怎么了？”李泽言走到我面前，把我带到一旁的沙发上，递给我纸巾，“我看你最近状态就不对，发生什么了？”
　　我摇摇头，微湿的纸巾被我揉成了团，摁在眼睛上。
　　李泽言顿了一会儿，起身去打了个电话。
　　应该是打给魏谦的。
　　我沉默地听着他问今天的安排，听着他推掉了今天的晚宴。最后，他站在我面前，“走吧。”
　　“去哪儿？”我看向他。
　　“去吃饭。”李泽言说。
　　“……你不用这样。”我抿了抿唇，“你忙你的事，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你觉得明天能好？”他直接牵起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行了，去洗把脸。”
　　
　　
II.
　　我的食量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惊人。
　　吃掉最后一口沙拉，我放下手中的叉子，抬头的时候扫过李泽言的盘子，然后对上了他的视线。
　　李泽言面前的盘子还满满当当的，而我的已经空了。
　　“告诉过你了不要吃太快。”他说，“饱了？”
　　我摇摇头，“要是我说没有，还能有续餐吗？”
　　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可能。”李泽言说，“吃饱了就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要不要讲这种本就在外人看来很是矫情的情绪。可李泽言是外人吗？在我的定义里不是，但是……
　　他会失望的吧？
　　我不想让他对我失望。
　　“不想说？”李泽言也放下了手里的餐具，“不想说也可以，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解决，明天能带着好心情把策划案写得更好一点就随你。”
　　“……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我小声嘟囔，“果然资本家都是冷血的。”
　　“冷血？那下次不要馋资本家做的饭。”
　　好吧。
　　人为五谷，为五斗米折腰也是可以的。
　　“就是……最近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做什么也都做不好，”我伸手再度拿起叉子，戳着桌布，“就连吃东西也开心不起来了……”
　　“两个布丁也不开心？”
　　“不开心……嗯？两个？”我抬眼看他，“那……勉为其难好一点点吧。”
　　其实，和李泽言一起吃饭就已经让我感觉稍微好一点了。除了华锐的办公室，有他在的其他地方好像都比自己独处时温暖很多。
　　“勉为其难？”他哼了一声，随后起身去后厨端来了布丁，焦糖微苦的甜香扑鼻而来，而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在低谷时想要的，不仅仅是简单明朗的安慰。
　　似乎只有在吃甜品的时候，说出的话就不那么苦涩了。于是我咽下一口布丁，默默地说，“要是这世界上的东西都像吃布丁一样简单就好了。”
　　“只有笨蛋才会那么想。”
　　“是啊，所以我真的是笨蛋。”我闷闷地咬着勺子，“要是我能再聪明一点儿，是不是就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了。”
　　这句话更像是说给在路上迷茫的自己听。
　　对面的李泽言叹了口气。
　　“今天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他说，“只是觉得，你可以做的更好。”
　　“……可是我觉得我做不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丧气话，说脆弱后退的话。


III.
　　清冷的夜里，星子的光芒藏匿在云层背后，就像森林深处中模糊到看不真切的蛰萤微光。
　　而低落的根源，被李泽言轻轻松松地捕捉，但其实我也心知肚明。
　　莫名的脾气来自新节目的策划案。
　　几个月前，我想要做一档独一无二的节目，与跟风流行大环境不同的那种。选材、主题都已经定好，可是想要在节目形式上做出与众不同实在是有难度，组内的提议也被驳斥了很多。
　　而与困难同行的还有来自他人的比较。
　　“新节目？你能保证收视率？”
　　“进度也太慢了吧，你们能不能上点心，怎么别人的灵感就那么多？！”
　　这样的指责其实更像是一种强烈欲望的纾解，人从生下来就一直在被比较，而节目也一样。渴望拥有更高甚至是独占的收视率，渴望由此赚到金钱，逐利的资本更擅长于摆弄天平。
　　我也想要金钱流指入口袋，但这一次我想做的不一样。一开始和李泽言说的时候是在休闲的时间里，我凑过去看他正在看的报纸，某个栏目的社会热点新闻吸引了我，那时也就是随口一说，想法却得到了李泽言的肯定。
　　大概就是这些因素，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即将被压垮。想要打退堂鼓，可我没有退路。
　　“需不需要我帮忙？”
　　吃过晚餐，我们一起洗碗的时候他这样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不用了，虽然很难，但……我还是想自己来。”我看着手上的泡沫说。我明白一旦我开口就一定会拥有最优解，但总是想自己行走，不借助任何的支撑，“总裁大人给我点鼓励吧，像我这么努力的员工可是很难找到第二个了哦。”
　　本以为这样的调笑会得到李泽言日常的毒舌，结果却收到了他无比认真的回答。
　　“那就祝你一切顺利。”
　　我侧过头，看到他看着我的眼眸，深沉而温和，不由得有些发愣。
　　他被我盯着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不适应，随即清了清嗓子，指关节在水池边轻轻叩了叩，“泡沫快掉出来了。”
　　我一低头，下意识手一抬，就看到一块白色的洗涤灵泡沫带着水从我手里掉到了地上，在瓷砖上印出一片水渍。
　　“啊！对不起！”我连忙拿起一旁的纸巾擦地。
　　“……笨蛋。”
　　李泽言长叹了一口气，“我就不该对你抱有过高的期望。”他顿了顿，接收到我怨念的眼神后，补了一句，“尤其在这种小事上。”
　　随后他把碗都洗干净了，并且拒绝了我的帮助。
　　心情不好的时候，和亲近的人吃一顿饭，聊一聊天，的确有助于郁闷的纾解，也能够得到一个在麻烦事里依旧清醒的脑子。


IV.
　　从那天之后，我带着似乎轻松了一些的心情再度投入工作里。
　　“不被比较是不可能的，你唯一需要做的，只有专注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杂念太多，只会庸人自扰。”那天李泽言这样告诉我，“创意的来源是你，你有权利用任何方式去将其实现。盲目和别人做比较，只会让你失去方向。”
　　于是借着这个机会，我也算是练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大脑就像装了过滤器，把一些话完美地筛过，只留下那些有用的意见或是建议。
　　“模仿固然会提高收视率，但是能够吸引到新观众的，不会是周而复始使用的那些设置。独一无二有时候更有竞争力和发言权。”李泽言在最新的工作邮件上留下了这样的批复。
　　为了防止出现整体大返工情况的出现，李泽言将我的工作进度分割开来，每一阶段的工作单独进行审核，然后告诉我是否需要修改或者重做。
　　在我忙碌的同时，他变得更加忙碌。
　　我们都在奔向终点的路上，我瘸着腿蹒跚，而他就是我手边的支撑器，在关键时刻借给我一个着力点，促使我前行的同时也支撑着我。
　　再度站在华锐办公室里，拿着策划案面对李泽言时，我已经没有那么崩溃了。李泽言沉默地翻动着文件，最终在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做得不错。”
　　他扭头看向我，眼睛里是隐隐的笑意。
　　我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过于干涩的眼睛，“终于快要结束了……”
　　一旦进入了拍摄流程，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很多了。也可以这么说，其实现在，我已经站在节目制作的80%处了。
　　日光从窗口倾泻，落在李泽言身上，我感受着他周身变得温和的气场，冲他咧了个大大的笑，“谢谢你！”
　　谢谢你成为我蹒跚前行路上，来自后方坚定的力量。
　　就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蹒跚着脚步奔向远方，却在光明灿烂的未来前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身后的保护者，再三确认着。
　　“我走的对吗？”
　　“我走的好吗？”
　　想要得到一句赞扬和肯定，再走上这条未知的路。
　　我也一样。
　　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前行，想要得到来自后盾的每一句鼓励，和很多句的肯定，而他也都给了我。
　　他不仅认可着我拼尽全力得来的成长，也鼓励我做出任何的决定，不问缘由。
　　我瘫在李泽言的沙发上不想动弹，打了个呵欠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小瓶人工泪液，撑着眼皮滴了好几滴。
　　没办法，短期内长时间对着电子产品，眼睛太容易干涩了。
　　眼睛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李泽言的手掌覆在我的眼睛上，他轻轻开口，“这次做的很好，辛苦了。”
　　从他掌心传来的热度熨烫着我的眼皮，将最近熬夜的疲惫带了出来。意识逐渐变得有些昏沉，脑子也有些麻木。我“嘿嘿”地傻笑了两声，“谢谢总裁大人夸奖，算起来功劳也有你一份！”
　　“下次不许再这么熬夜”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黑眼圈重的跟熊猫似的。”
　　“那和言言一样……也挺好的……”
　　下一秒，我就失去了意识，坠入了沉沉的睡眠里。


V.
　　又经过了几个月的拍摄、剪辑，新节目最终赶着暑期档上开播了。由于是反应社会问题的新题材节目，电视台对此也很是小心翼翼，十分正经严肃的宣传使播出那天的节目产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家本来以为这是一档严肃的社科类节目，在观看后却发现话题和形式并不沉闷，反而笑点频出。播出后。一时间还将节目推上了热搜。
　　节目总算是圆满了，我也算是成功了。
　　从李泽言那里讨到了吃饭的奖励，我美滋滋地坐在souvenir里，一边啃特制蛋挞一边不停地在手机上刷新话题评论，直到李泽言忍无可忍地收走了我的手机。
　　“专心点儿。”他皱着眉说，“什么时候去你才能不边看手机边吃饭？”
　　“我错了，我现在就可以。”开心的日子里连脾气都被牢牢锁进了笼子里，“我还想听你夸夸我，怎么办，好像上瘾了……”
　　此刻的我嘚瑟的都想打死自己。
　　李泽言挑眉，“我看你是高兴得意忘形了。别忘了，下周你还要交季度报告。”
　　“嗯？季度报告？嗯？？”我愣了一下，才突然想起来下周正是做季度报告的前一周，“啊……下下周才做报告……”
　　李泽言习惯让我提前一周交报告，美其名曰提前修改，实际上我有觉得自己被压迫。
　　对面端正坐着、优雅吃沙拉的男人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咳，我下周就给总裁大人交过去……”
　　李泽言轻笑一声。
　　我埋头开始吃火腿配蜜瓜。
　　突然头顶上多了一个手掌的重量。
　　李泽言轻轻摸了摸我的头顶，“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有能力解决困难。所以你也要相信我，我也有能让你依靠的能力。”
　　我抬头看他，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相信你，但是我也想成为那种，可以和你站在同样高度、看同样风景，并肩的人。”
　　
　　其实。
　　我想让你见证更多。
　　不仅仅在我遭遇挫折的时候，不仅仅是蛰萤只能发出微弱光芒的时候。
　　还要在我意气风发的时候，在我最明媚的时候，我想让你看到，一个更加璀璨而立体的我。
　　我也想成为你的荣光。
　　
　　他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比往常更温柔。
　　他说，“好。”
　　“我等你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