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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策马离开扬州城时,正好是李相夷红绸舞剑后的第三天,整个扬州城沸沸扬扬地讲着李相夷的传说,他们说他的剑那么快,红绸那么艳,而看着武林第一美女的眼神是那么专注而痴情。
这痴儿男女的故事最是让人动容,连路边买饭食的小摊都讲得乐此不疲。方多病从一间酒肆跃马而过,香蕈子炖鸡汤的香味正好飘进他的鼻子里,惹得他有一点惆怅,他想,现在李相夷喜欢乔婉娩又如何呢,十二年之后的李莲花喜欢的还是他,他会亲手从下过雨的竹林里摘下刚长出来的香蕈子,从他们隐居的稻草屋边抓一只膘肥体胖的老母鸡,亲手给自己煮上满满一锅飘着鸡油黄的香蕈子炖鸡汤,他会在阳光落满茅草屋的午后,用久不持剑的手指轻轻放下床帐,指尖点着他的额头,低声笑着跟他说,小朋友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想到十年后的李莲花让方多病的内心有些复杂,他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四顾门走,距离单孤刀假死还剩下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他想,他自己总是有力量力挽狂澜,让李相夷不必再经受那十年痛苦的。
方多病心急如焚,托天机山庄给四顾门送了一封拜帖,天机山庄家大业大,佛彼白石接了拜帖,甚至亲自来迎接他。方多病下了马,跟着他们进了四顾门,步入花厅时,远远地瞧见了李相夷。
这是早春时节,天气尚冷,四顾门主今天穿了一件白底镶红边的衣衫,单手撑腮,半依半靠在麂皮软垫上。江湖第一美女乔婉娩便坐在他的身边,素手纤纤,正给他剥橘子,剥一瓣,往李相夷的嘴里塞一瓣,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恩爱男女一样。
方多病简直嗤之以鼻,他想,十二年后,你还不是乖乖地给少爷我剥橘子。
只是没有这样亲手喂进嘴里。
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难过,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十分精彩。李相夷看到了,眯着眼问他:“听说你是天机山庄的少庄主?名叫方多病?”
方多病哼哧一声,扭过脸去,干巴巴地说:“是啊,你说对了,我不但是天机山庄的少庄主,还是四顾门的门主夫人。”
李相夷笑了,众人也跟着笑了。
“你不信?”
李相夷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一切。
方多病双颊涨得通红,持剑在手:“我会婆娑步,还会扬州慢,还会相夷太剑,你若是不信可以同我过上几招。”
他说罢,李相夷果真一剑刺来。李相夷出剑极快,幸好方多病也武功不俗,一剑刺,一剑挡,少师同尔雅击在一起,发出清澈的脆响。
这内力、身形无一不是同李相夷如出一辙,花厅内耻笑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佛彼白石面面相觑,连李相夷也忍不住抿紧了嘴唇。
李相夷围着方多病绕了一圈,拧着眉头问:“我师兄同你是什么关系?”
方多病抱着剑:“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我是你十二年后明媒正娶的夫人,何堂主是我娘,何晓兰也是我娘,至于单孤刀嘛……勉强算是我的生父。”
李相夷点点头:“原来师兄是你爹,怪不得你会我的内功心法。”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只是不认什么未来的夫人一说。
方多病听出了话外之音,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你怎么还是不信?”
李相夷拍拍他的肩:“小公子若是想留在四顾门,就留下来玩上几日也是无妨,只是莫要再提什么夫妻之事,毕竟……”他说着,顿了顿,“毕竟我同阿娩早有婚约,而我,也非是断袖之人。”
李相夷说罢,不再逗留,振袖而去,红白交织的衣服很快消失在方多病眼前。花厅中人见门主离座,也不再多言,一个个鱼贯而出。石水落在最后,路过方多病身边时,低声说:“门主喜欢谁,是门主自己的事情,方公子不应强求。”
偌大的花厅,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方多病一人。一阵料峭的寒风吹进来,吹透了他身上蚕丝织就的春衫,叫他如坠冰窟,不由得攥进了手中的剑。
方多病记得出现在这里之前,曾对李莲花夸下海口,若是重回十二年前,一定要让李相夷爱他入骨。李莲花对着侃侃而谈的他笑而不言,他顿时怒了,追着问莫非你还要爱上别人不成?
李莲花正在厨房切菜,被他缠得烦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小祖宗,再闹下去,我就没时间杀鸡了,晚上咱们两个就喝不上香蕈子鸡汤了。
美食当前,方多病自然识得进退。
但回想起来,如今真见了李相夷,海口在前,他又如何能知难而退?
方多病打定了主意,就在四顾门住了下来。每日晨昏定省,追着李相夷满地跑,像是块膏药一样,贴在李相夷去的任何地方。李相夷刚在练武场站定,他便送来剑。李相夷一套醉如狂练完,他立刻递来绢子。等到入了夜,李相夷要沐浴更衣,才开了浴房的门,方多病已经卷起袖子提过来一桶热水。他一个小少爷,伺候人的活计倒比四顾门内的侍女做得更熟练,日子久了,他所到之处,总有门人和侍女捂着嘴角痴痴的笑。
日日如此,李相夷实在不胜其扰,忍无可忍决定换一个地方练武。方多病在练武场等到日头高升也没见到李相夷的身影,他只能灰溜溜的铩羽而归,路过花园时,正好看到乔婉娩坐在红漆回廊的雨亭内,在绣一只荷包。
方多病知道那只荷包。
他凑了过去,乔婉娩见是他,抬手同他打招呼,修长白皙的手腕上,一只翠绿的镯子摇晃不停。
这让方多病有些不开心。
乔婉娩把荷包给他看,一双新月般的眉毛微微皱着:“方公子,你看,这鸳鸯总是绣不好呢。”
她递过来的荷包上,只绣了一只五色斑斓的鸳,剩下的地方绣了些水波和莲花,画面已经填得满满当当,再要多加一只水鸟,确实不够好看。
“这是要送给李相夷的?”
乔婉娩点了点头。
方多病接着荷包,他知道这只荷包将来是注定要被烧掉的,并不值得眼前的女子如此上心。
乔婉娩的手指抚着莲花纹路,轻声道:“相夷总是想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从来也不同我知会一声,我总是有些遗憾,若是这只荷包能挂在他的腰上,长长久久的陪着他,当他一个人无聊,想一想我在等着他,不知道漫漫长日里,他会不会有一些宽慰。”
方多病明白她不是想同自己炫耀,她只是难过。
他从针筒里取来绣花针,又小心翼翼地劈开一根丝线:“李相夷这个人吧,虽然他总是若即若离的,但他心里应该是真的喜欢你。”
他说着,看到乔婉娩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亮。
他心中不愿,但嘴巴已经先开了口:“虽然李相夷不说,但是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能比他自己的生命都还要重要。”
乔婉娩低了眉眼:“方公子,你说的,我都懂。”
方多病抿着嘴唇,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说:“若你将来要同他分手,不如等上一等,至少等到错过了他同笛飞声约战东海之后。”
乔婉娩偏过头,眼睛里全是不解:“我为何要同他分手?”
方多病指着她手腕上那一抹碧绿镯子:“乔姑娘,是我交浅言深,你既收了肖紫衿的镯子,好歹也要在肖紫衿和李相夷之间好好选一个人……虽然你和李相夷走不到最后,不过我始终觉得,肖紫衿也并不适合你。”
乔婉娩的眼睛睁得更大:“你说谁?肖紫衿?肖紫衿是谁?这镯子是去年我生辰时,相夷在昆仑山选的玉料,亲自打磨了送给我的,并没有什么肖紫衿。”
方多病的手抖了一抖,手中的针不偏不斜正好刺入拇指。他低下头,看到拇指中一颗滚圆的血珠子正好落在荷包之上,很快便融进了布料里。
这伤口很小,好在不疼,方多病吮着手上的血珠,讷讷地问:“你不认识肖紫衿?那李相夷的结义兄弟是谁?”
“是普度寺的无了禅师啊。”
方多病如遭雷劈,他怔了很久,久到乔婉娩唤了他三四声才慢慢回神。他连忙收拾好情绪,将手上绣的荷包收了尾。因为画面太满,所以只在一只鸳鸟的身后,绣出了藏着的另一尾尾羽。虽然成双,却不至于喧宾。
乔婉娩接过荷包,啧啧称奇:“没想到方少爷还会做女红。”
那绣工手法巧妙,连乔婉娩都自叹不如。她称赞的声音引来了几个侍女,四五个女孩子对着方多病绣的荷包交口称赞,方多病被夸得面红过耳,心中暗暗庆幸自己帮李莲花补过衣服,好歹也算能对付些针线。侍女们拿着他改过的荷包轮流传阅,落到最后一个侍女手中时,那女子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方多病,指着荷包上的水鸟问道:“天下鸳鸯是一对,可你这分明是两只鸳鸟,都是雄鸟凑在一起,如何能天长地久?”
方多病一时哑口。
气氛便有些凝重起来。
好在李相夷的声音忽然自回廊的另一处而来:“怎么这么多人在这里?”
女孩子们一下子叽叽喳喳地围了上去,把李相夷和乔婉娩层层叠叠围在正中,方多病站在人群外看乔婉娩手中捏着那只绣荷包,红晕双颊,似是不敢同李相夷对视。
倒是李相夷一眼瞧见了那绣荷包,从她手中轻轻一抽,便举在面前,兴高采烈地转了转:“阿娩这是做给我的?”
乔婉娩抿了双唇没有回答,但垂下的双眸烟波流转,具是情深。反倒是身边的侍女笑着推了她一把:“小姐说了,门主喜欢吃糖,这荷包随身带着,可以装一些糖果蜜饯,若是嘴里淡了,随时可以拿上一颗垫垫肚子。”
李相夷笑着收那只绣荷包,郑重地挂在自己的白衣上,他手指抚了抚荷包上的鸳鸯:“阿娩待我的心,总之比其他人都细致一些。”
侍女们笑了,推搡着乔婉娩往李相夷身上靠,乔婉娩面上更红,一边推拒,一边欢笑。女子们闹成一团。
人群之外的方多病双手抱肩,靠在雨亭的栏杆上,忽然说道:“是啊,乔姑娘这么喜欢你,李相夷你可得好好待乔姑娘。”
李相夷这才注意到人群之外的他。
举目望去,方多病嘴角扯了个笑,拿起自己放在栏杆上的剑,向他举了举:“早起确实好累,我们这些普通人比不得天下第一精力足,明天一早我便不去练武场了。”
李相夷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停下了步子。
眼睁睁看着方多病绕过回廊,大步而去。
方多病说到做到,他不去练武场了,也不去厨房,甚至连浴房的水他都懒得提。
这让李相夷还有些不太适应,因为方多病提来的水,不但温度刚刚好,还特意煮过柏子和生姜,沐浴后浑身皆香。
他习惯了香汤沐浴后,对着浴房的冷水颇不自在。等到凑合着洗漱干净,披了衣服出来,才在回廊处碰到方多病。
李相夷喊了方多病一声:“荷包的事情,阿娩同我说了,谢谢你。”
方多病笑了一下:“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的。”
李相夷笑着摇头:“自古有来有往,不知有什么能让我帮帮你的吗?”他说完,又顿了顿,“除了再说什么十二年后之类的事情……”
方多病被他堵了嘴,满心不乐意,抱着臂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也罢,确实有一件事。”
“但说无妨。”
“说起来,我喜欢早春的香蕈子,若是你帮我煮上一锅香蕈子炖鸡汤,那就算报答我了。”他说着,看了李相夷一眼,觉得眼前神采奕奕的少年似乎也和庖厨扯不上半点关系,有些不太确定,“你……你应该会做这个菜吧?”
他对李相夷的手艺是怀疑的,毕竟李莲花曾经让他食不知味了很久。不过李相夷还是一口答应了,带着他偷偷溜进了厨房。
方多病看着李相夷在厨房前生了火,刚洗过的头发上又沾了碳灰。他就帮着李相夷找了些风干的蕈子,又从厨娘的仓库里拎过来一只咯咯咯叫的老母鸡。
李相夷手起刀落,杀鸡,拔毛,切葱,焯水,再用黄酒把鸡肉淋上一淋。砂锅里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汽,黄色的油花儿很快泛了上来,一同涌上来的,还有香蕈子炖鸡的香气。鲜甜的气息勾着方多病的鼻翼,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香气。很快,厨房外围满了人,连佛彼白石都过来凑上热闹。
纪汉佛抚着自己的肚腩,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啧啧称奇:“原来门主不但武功天下第一,这下厨也是天下第一呢!”
李相夷冲他们招手:“都进来吧,鸡汤炖得多,人手一碗也足够。”他说着,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端在方多病面前。
方多病看他身上那件镶红边的白染了灰尘,心中不忍:“堂堂四顾门主穿来穿去,也就只有这一件衣服,改日我上街给你做上十件八件。”
李相夷说:“衣服嘛,不过是遮风蔽体,这一件够穿了。你若是真当我是朋友,便少说些奇怪的话,我就满足了。”
方多病轻轻哼了一声,他心中全是不以为然,但人家都给他煮了鸡汤感谢,他也不好再说些破坏气氛的话。眼见得纪汉佛已经干了一碗鸡汤,正要再盛第二碗,他有了些危机感,端起拿碗香气扑鼻的香蕈子鸡汤便要细细品味,手却在此刻抖了一抖。
当啷一声,盛满鸡汤的碗穿过手掌摔在地上,扑鼻的香气立刻四散开来。
众人看着方多病的目光一下子充满了惊诧,方多病抬起手,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在一瞬间变得透明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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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宝为啥这里被小鱼拒绝,这个,先卖个关子。以及乔姑娘小鱼和其他人都不是绿茶(虽然看起来很茶),大家看到结局就知道了,先忍忍,先别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