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图斯之死

    昆图斯站在空荡荡的指挥室里，或许现在称它车厢更恰当罢，不过这对昆图斯来说，并没什么差别，因为他还有要紧的事要做，为了加雷马，他还要继续思考，奋身战斗，他不能停下来。
    回想起刚结束的那场谈判，昆图斯心中仍残留着名为愤怒的焰火，艾欧泽亚那些蛮族太过分了，先是肆无忌惮的踏入国土，又是控制他们的民众和军队，如今呢？他们又在何其严肃的外交谈判里，派出对拂晓的双胞胎崽子，和一个所谓的“英雄”，这算是对自己的歧视吗？昆图斯不再是个年轻冲动的人了，况且他是帝国第一军团军团长，他有他的骄傲，于是他没有发作，只在听了那毛头小子讲的，那理想到近乎不可能的梦话后，他“温和”的指出：加雷马还没灭亡，我们的国事实在轮不到艾欧泽亚来插手，更轮不到你们这一行没什么实权的人来指手画脚。
    谈判不欢而散，昆图斯预料到了，于是他冷静的打出后招，将这对小毛孩当做人质，控制英雄，然后，索要艾欧泽亚联军的物资。是的，物资，他最初也是最终的目的，只有物资，所谓谈判，不过是借口。
    昆图斯不信任艾欧泽亚人，一群趁帝国内乱闯入的人，本身也没什么值得信任的地方，比起那些美妙动听的“理想”之辞，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手中的枪刃。
    “我要创造一个强大的国家，强到足以颠覆命运，无人可阻。”昆图斯望着帝国国旗，又想起了瓦厉斯，那时所有人都狂热的追随于国父索鲁斯身后，外戚把持着大局，而瓦厉斯不受器重，更不被看好，直到那个密谈的夜晚，瓦厉斯彻底撕碎国父虚伪的面具，将那丑陋不堪的现实摆在昆图斯面前。那时的自己有什么反应来着？昆图斯回忆着，尝试从回忆中找寻出那熟悉的绝望感与悲观，可他不记得那些了，他能想起的，就只有那位年轻殿下金眸中跳动的坚毅与果决。
    “我要让加雷马之名真正震彻人心，让这世间都知晓我们的名，无人再敢小觑人类，无人再能玩弄我们！昆图斯，你愿意帮我吗？”瓦厉斯冲他伸出手，平日沉默内敛的青年此刻毫无忌惮的展露他的野心，张扬得让人心悸，昆图斯望着那对燃烧着火的眸子，被震慑得几乎忘记了呼吸，他单膝跪下，郑重地捧起瓦厉斯的手，奉上忠诚的一吻。
    “此誓为真。”昆图斯望着面前已残破的旗帜，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那时的触感如今依旧鲜亮的残留在他唇上，震慑着他的每一寸魂灵。此誓为真，瓦厉斯陛下，昆图斯看着那面旗，唇上尽是手铠冰冷触感带来的刺痛，无论何时，他默念着。
    加雷马帝国已逝，局势发展到如今，若是昆图斯还看不清这点，那就不单是愚蠢，而是盲目了。自内战开始，所有的情势便无法挽回的向着崩坏狂奔而去，那时的他便没能阻止，现在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就算他拿到蛮族人带来的补给，与第十军团汇合，甚至成功击溃盘踞在帝都的异形之塔，他也没办法去拯救那些被精炼的人民。毫无疑问，在开战之前，他便已经输了。
    可昆图斯不会退却，他是帝国第一军团军团长，是帝国之巅的守护者，更是唯一也是最后的一位帝国最高掌权人了，他有责任，更有义务去肩负起这个国家的未来，哪怕这未来是注定的覆灭，他也将绝不动摇的伫立于此，他不能倒下，更不被允许倒下。
    昆图斯凝视着帝国国旗，尤里斯刚走不久，他能看得出这孩子对自己命令的不解和愤怒，可他没有解释，难不成告诉那孩子，他作为帝国最后的荣光，决不能退缩，或是什么帝国将逝，我将守卫它的荣耀直到最后一刻吗？笑话，自己去做陪葬就算了，何必牵扯上一个有才能的年轻人呢？
    昆图斯沉默地伫立在国旗前，自内战后便日夜折磨他的绝望感此刻褪去了，他平静地等待着结果的到来，不管是必败的一战，还是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回首这一生，幼年时饥寒交迫，青年时对索鲁斯狂热信仰，中年时运筹帷幄辅佐瓦厉斯登基，再到如今，帝国荣光不再，可他却早将那份加雷马的荣耀和骄傲刻进骨血，揉进每一寸奔腾的以太中，再也无法分割了。他老了，带着帝国的给予他的一切，不可避免地，沉迷的老去了。
    听着通讯珠里传来的交谈声，昆图斯盯着那鲜红的铁链，无声的叹息，恐怕他也即将是他们的一员了啊，看来自己不能战死沙场了，着实遗憾啊，不过没关系，尤里斯会活下去，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应该已经和拂晓的那两个小屁孩打好关系了吧？作为自己外仅剩的指挥者，无论如何，也会拥有话语权的吧？所以没关系了，昆图斯安慰自己，他的存亡无关紧要了，他的同胞们还会活下去，在尤里斯的带领下。
    “伊尔1倒下了。”昆图斯听到这句话，闭上了眼睛，一切都结束了，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喉咙却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尤里斯发问，他这才下达了指示：
    “转告他们，听从第十军团的判断。”没等尤里斯的回复，昆图斯便切断了联络，他梦呓般的自语道：
    “说真的，这世上，只有绝望在不断逼近……”还未等身后的军士出声询问，他便转过身来，下达了他，也是加雷马帝国最后的宣告：
    “告诉所有人，想活着，就活下去罢。”看着如释重负的军士跑远，昆图斯什么也没说，他的同胞还有未来，不值得为这个虚假的国家做出牺牲。昆图斯转回身，看着桌上的枪。
    “瓦厉斯殿下，您一定十分懊恼吧。”
    “一起在国父身边奔跑，蜷缩在边境的我们做了成为霸者的梦。”
    “为了人民，要成为一个强大的帝国。”
    “但是……我们已经，成为亡灵了……”昆图斯看着残破的旗帜，那往日飞扬在帝都，如今灰败的旗帜。
    “红色的锁链，连接着，却也束缚着……”昆图斯没再说下去，他不屑与将荣耀宣之于口，更不齿将感伤全然宣泄，他沉默的拿起爱枪，推入子弹，然后上膛。他背过身去，冰冷的枪口顶住下颚，强迫他望向那空无一物的车顶。
    “对不起……”昆图斯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是因为自己辜负了瓦厉斯陛下吗？还是因为自己终究是软弱了，让自己的同胞选择背弃祖国呢？昆图斯不知道答案，也没人知道答案，枪响，淹没了一切。
    倒下的恍惚中，昆图斯仿佛又回到瓦厉斯登基之时，瓦厉斯陛下坐在沉肃的王座上，而他就站在一旁。
    “看啊，昆图斯，我们的时代开始了。”瓦厉斯看着他，骄傲的宣称。昆图斯努力想抬头去看，可死亡的阴影涌上来，任凭他再如何努力，视野里也尽是黑暗。
    我什么也看不到啊，陛下。昆图斯的嘴唇蠕动两下，却终究没吐出一个字来，昆图斯只徒劳的呼出他的最后一口气，便再没了任何动静。
    昆图斯死了。
    加雷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