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迪奇卿，由于我不知道您会选在此时前来拜访，”伯特利语调带着礼数上应有的歉意，眼神却依旧冷然如宝石。祂望向大大方方坐进单人沙发的烈红色身影，继续将应有的招呼说完：‌“如若亚伯拉罕家让您感到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毕竟就跟您刚从边疆返抵首都一样，我也才刚结束一趟星空旅行⋯⋯”

　　‌“行，闭嘴吧。”梅迪奇抬手，阻止伯特利的叨叨不休，伯特利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倒不如说，祂是刻意让梅迪奇打断自己基于礼貌的冗长应对，梅迪奇也清楚得很，不吝于给出这点配合。

　　伯特利摇摇头，被丝带束起的发尾在背后缓缓晃着，祂转身径自开始整理这次星空之旅的收获。梅迪奇很自然地将长腿翘在精致矮桌上，甚至从被稍稍扯开的贵族礼服中拿出烟，以指尖火苗俐落点上；不一会伯特利便闻到淡淡的烟草味飘来。祂掂起一颗火红色的尖石，将手里装满各式各样小石子的精美匣子阖起，眉头微蹙，转身面向兀自于祂私人书房内吞云吐雾的梅迪奇。

　　‌“伯特利‧亚伯拉罕，你还没收到所罗门的消息？”

　　梅迪奇的声音适时响起，伯特利将手背到身后，火色石头不断游移于掌心间。祂在等那双铁黑色的眼瞳透过烟雾，将戏弄与奚落的目光投来。伯特利等待几秒，露出合乎礼仪的笑容，从容应道：‌“亚伯拉罕们需要经手的情报不计其数，陛下专门捎给我的消息亦然。不知梅迪奇卿您指的是⋯⋯哪一个我该知道的消息？”

　　梅迪奇不屑地‌“呿”了一声，浅灰色的长烟夹在祂的指尖，飘落的烟灰降落于华贵的沙发装饰上。‌“不愧是所罗门养的狗。他知道这狗在办事之余还想反咬他一口吗？”

　　‌“喔，陛下不介意啊。”伯特利笑了笑。‌“但梅迪奇卿，您也不遑多让。前一纪元‌‘远古太阳神’的忠犬——”

　　伯特利走到书桌旁，轻轻倚靠着书桌边缘，手自然地搭在桌面上；被祂藏在掌心与桌面间的石头红色变得更加鲜艳。而伯特利在明知会迎来何种反应的状况下，依旧平静说出接下来的语句：‌“您究竟为何会反叛前一位主人，成为‌‘真实造物主’豢养的疯狗呢？若您愿意告诉我，我很乐意为佚失的历史添上一笔纪录。”

　　火焰自梅迪奇的方向袭来，伯特利身前泛起如门扉形状的光纹，火焰还未触及祂，就被传送到不知何处；然在虚幻的星光门扉阖上之际，伯特利却看见梅迪奇咧开嘴角，而灼热从祂身后蓦地涌现。

　　伯特利迅速离开书桌，将掌心准备许久的火红石头丢向由焰流编织而成的牢笼，那些足以将异族的肉体与灵魂一同烧灭的熊熊烈火，迅速被小小的石头吸收；当所有火焰被石头吞噬，伯特利对着漂浮于空中的红色石头轻轻一划，那颗像是下秒就要爆炸的石子便消失于虚空里。

　　伯特利吁了口气，梅迪奇的神色则变了变，最后定格在一个略显微妙的表情。祂让小小火苗烧去还有一半的长烟，给站在窗边似个无事人般的伯特利鼓掌。啪、啪、啪。掌声响起的频率十足缓慢，搭配梅迪奇的神情显得万分讽刺，只是伯特利也早习惯梅迪奇这每个举动都像在挑衅别人的作风。

　　‌“精彩的表演。”梅迪奇回应。‌“但如果你是把火焰送去‌‘战争之红’的营地，代替我给那群因为回到首都就睡死的士兵们一个教训，我会给你更高的评价。”

　　‌“这可不行。”伯特利回应。‌“若不小心烧死几位优秀的兵卒，那是整个帝国的损失——”

　　待那刻意拉长的尾音过去，伯特利才在梅迪奇的扫视里徐徐开口：‌“——所以我把火送去宾西了，不过实际落到哪，我不太确定，这是随机性的传送⋯⋯我诚挚建议您在离开亚伯拉罕大宅后跟您的家族联络，确认一下究竟损失多少。

　　“但是，梅迪奇卿，亚伯拉罕家恕不赔偿梅迪奇家族的任何损失。毕竟那颗能吸收火焰的石头，是无法以帝国货币计价的。

　　“再者，真要追溯的话，那火焰的制造者并非任何一位亚伯拉罕⋯⋯”

　　梅迪奇从沙发上起身，伴随逐渐浓厚的硝烟与血腥味走到伯特利面前。伯特利眨着眼，遮掩蓝眸中被嫌弃激起的波澜；梅迪奇则抬起手，拆下伯特利由蓝宝石点缀的领扣，再将原本打得整整齐齐的领结扯开，蓝黑交错的丝带与宝石领扣顺着手掌弧度滑进祂的掌心。炽白火焰自梅迪奇掌中窜出，照亮伯特利蕴藏层层叠叠门扉的蓝眸；几秒过去，梅迪奇的掌心仅剩滚烫却耀眼的蓝宝石。

　　梅迪奇眼明手快，扣住伯特利准备收到身后的手腕，将那颗被火焰雕琢后更加深邃的蓝宝石强硬放进祂的手里。伯特利因为残留的高温微微皱眉，张了张嘴，最后漾起一抹浅笑，徐徐说道：‌“梅迪奇卿真慷慨。若您能偶尔让我借用火焰淬炼宝石，那就更好了。”

　　‌“仅此一次。”梅迪奇发出冷笑。‌“亚伯拉罕家主肯定知道的吧？不少宝石烧完后跟没烧前是一个样，甚至还会破损——你不能保证每颗宝石得到品质的提升。”

　　伯特利微微颔首：‌“我自然明白，只是，我仍要跟您借个火⋯⋯新宝石会是不错的新年贺礼。”

　　梅迪奇挑起眉梢：‌“正题终于来了？”

　　伯特利反问：‌“梅迪奇卿，您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望着窗外血月状似沉思的梅迪奇，估量了下时间，觉得祂已经把伯特利晾得差不多后，才斜斜瞥向那位垂眸等待祂答复——无论是苛刻嘲讽或直白拒绝——的帝国大公爵。

　　梅迪奇磨蹭指尖，细小火光吸引了伯特利的视线；而梅迪奇似谈天般开口：‌“边境最近不大安定，帝国军力吃紧，所以你们陛下要我近日带着‌‘战争之红’出发，我看要到新年宴会后才能回来首都。

　　‌“大蛇说祂的下次重启是一个月后，所以这次宴会，帝国‌‘盟友’的两位天使都不会出席。

　　‌“而帝国的所有人都知道：‌‘真实造物主’在新年那段期间向来不问世事，除了麾下的两位天使，谁都联系不上——即使是他们的所罗门陛下也办不到⋯⋯”

　　听着梅迪奇抛出的信息，将肩头翘起的发梢抚平后，伯特利给出轻描淡写的答复：‌“我明白了。”

　　梅迪奇凝视若无其事，好似只是与祂闲话家常的伯特利，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而后摇着头开口：“人类啊⋯⋯即使成为天使，还是抹不去骨子里的劣根性。”

　　“战争之红”的领袖一边说着，一边反复翻动掌心，当动作停下之时，一根完好的烟重新出现在祂修长指间。梅迪奇晃着那条长烟，自顾自地将话题接了下去：‌“自命不凡，高估自己实力，以为自己——或一群人——真能合力改变世界或命运。”

　　伯特利眯起眼睛，声音抬高些许：‌“梅迪奇卿，天生神话生物就没有‘这种’劣根性吗？您不也曾相信——”

　　‌“我相信过。”火光在伯特利眼前闪烁，梅迪奇用嘲笑神情打断伯特利的言语。祂点起烟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在伯特利的脸上，伯特利的蓝眸被迫垄上一层灰蒙。见状，梅迪奇慢悠悠续道：‌“我没说我不喜欢这种劣根性，你着急甚么，小亚伯拉罕？羞于承认自己并非完人，也有短处？还是你也觉得你们不会成功？”

　　‌“不。”伯特利迅速否认。‌“失败从来不是选项之一。”

　　‌“很有自信，简直自以为是⋯⋯这么说来，我可是在加大你们的成功机率，只差没找大蛇来给个幸运。小亚伯拉罕，难道不该好好感谢我吗？”梅迪奇如是说。语毕，祂将烟叼在嘴角，并将祂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新烟递给伯特利。

　　被递来的香烟已经被点燃，烟草味窜进伯特利的脑海里，伯特利不由得再看了梅迪奇一眼。梅迪奇朝伯特利抬抬下巴，态度强硬，伯特利知道自己不能拒绝这份“分享”。眼见没有转圜余地，伯特利轻咳一声，无奈接过长烟，以优雅姿势缓缓抽起烟来。“动作还挺熟练的。”梅迪奇揶揄道，伯特利又吸了口烟，决定忽视这句话。

　　梅迪奇侧身将背脊靠上窗框，绯红月光洒在祂的红发上，像是迷雾间隐隐约约的火光；伯特利则退后一步，背靠墙壁，不去跟梅迪奇抢那片不够宽阔的窗台。帝国的亚伯拉罕公爵就这么站在阴影里，浅浅灰气从祂唇边溢出，将祂鬓边的白发和眸底涟漪衬得更加缥缈。

　　几分钟过去，伯特利模模糊糊的声音从中传来：‌“这是你们‌‘主’的意思？”

　　‌“有差别？”

　　‌“有差别。”

　　梅迪奇把烟从嘴边拿下后又笑了几声，英俊五官被月光披上一层绯红色的阴影。伯特利不敢确定方才梅迪奇铁黑瞳眸里一晃而过的情绪，究竟是不是近乎轻蔑的怜悯。

　　‌“是我。跟你们的陛下一样，主不在意这些事。”红天使如此回应。

　　‌“⋯⋯你这样难道不算擅自主张，给你们主添麻烦？”门先生再次追问。

　　‌“我刚刚说过——主不在意。小亚伯拉罕，你吃掉的三份序列一特性和唯一性，还不够让你想出答案么。”梅迪奇把因为发笑而乱了的红发拨回肩后续道：‌“‌‘麻烦’⋯⋯你也知道你们的行动会带来‌‘麻烦’啊。”

　　‌“抱歉，我以为梅迪奇卿会知道这是亚伯拉罕们的一贯作风——谨慎行事。”伯特利略过梅迪奇的后一句话，只针对前一句做出不痛不痒的回应。梅迪奇耸耸肩，五指倏地收起，尚未抽尽的烟再次被火苗吞噬，灰尘从祂指缝间下坠，落在伯特利的礼服边缘，旋即被伯特利垂下的手不着痕迹地抹去。

　　‌“跟你聊天真是一如既往地无趣。”梅迪奇煞有介事地感慨道。

　　‌“那来点有趣的话题吧。”伯特利低语。‌“比如⋯⋯讨论看看，为甚么红天使会突然对人类的抵抗⋯⋯挣扎，有兴趣。”

　　梅迪奇收回双臂，将后背往旁挪动靠上玻璃窗，开口说道：‌“原来这是需要讨论的东西⋯⋯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我想知道——你们的‘自救’，会带来什么结果？

　　‌“就算你们成功好了，你们真能确定未来会是更好的局面？难道不会是另一场灾祸⋯⋯

　　“灾难带来混乱，混乱带来征伐。降临在别人身上的灾难是挺合我心意的，但你们这群自诩要带来改变的人，肯定不想看见⋯⋯”

　　轻叹传来，梅迪奇剩下的话语被伯特利用祂手中未熄的烟拦截。

　　门先生在红天使将目光重新转向自己时，眨了眨那双蔚蓝眼睛，以缓慢但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会证明那不是灾难。”

　　红天使停顿一下，扬起嘴角。此刻祂铁黑色的眼眸中，有星芒与火光同时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