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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中心】时光之外(修改版)02

作者 : 潇雨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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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城市拟人 天津

标签 , 津沪 , 城拟 , 省拟

45 0 2023-10-6 19:47
02

可也就是在华亭那一夜乘着老旧的木船跟随着运送粮食的船队来天津之后不出一年,英国人与法国人便找借口入侵了广州,一日后广州陷落,英法带着他们先进的坚船利炮长驱直入攻破了满人心中最坚固的防线,帝都之外不远处的海口——大沽口。彼时最强的大沽炮台也不过是老式的旧武器,怎么能抵御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
金发碧眼的洋人打散了天津卫的驻军,海津的尚方宝剑是削铁如泥的神剑,可依然无法抵御洋人的炮火。
海津独自一人坐在城墙外的白河岸边,他额头上缠着绷带,白皙苍白的脸颊上带着擦伤和已经干了的血迹,随着大沽的陷落,英法溯白河而上,依然侵入天津城郊,扬言要碾过天津长驱直入京师。
海津黑曜石一样漆黑的双眸中,浮现出的是对岸驻扎的西洋军队,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在路上,海津在心里觉得讽刺又无奈,所谓来“议和的钦差”不过就是来向洋人下跪求饶,他年幼习武,王燕清(保/定)教过他“要为自己的使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教过他“要以手中之剑斩不公强权”,可从没有教过要向侵略者低头认错,明明他们本身并没有错。
昔年江宁府签订的条约推出了嘉龙,而后土地章程又将华亭送给洋人瓜分,这一次终于要轮到自己了吗?海津摇了摇头,至少现在一切还没有发生。
可事实证明逃避思考并不能阻碍历史的车轮,次日钦差大臣便抵达天津,签订了条约之后洋人便退出了白河撤离了津城,正在海津庆幸自己这一次也没有被迫开放,遭遇华亭所面对的难事的时候,第二个月英法便又向大沽炮台进攻,此时镇守大沽的蒙古亲王竟以旧时代的武器炮台将对面早已经历了工业文明洗礼的西洋船队打退。
这一战许多年后,海津仍然觉得它宛如这个已经走向没落的古老帝国回光返照一般的胜利,可这一胜利却是让海津走入时代波云诡谲的变幻中央的导火索。
次年冬天浩浩荡荡的战争彻底打响,在封锁渤海湾直指大沽口之后,8月西洋人的军队再度登录大沽,旋即大沽陷落,天津陷落。
天津城陷落的前一日,海津孤身一人登上了城楼,他遥望着京师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他转身看向白河入海的方向,却依然只能隐约看到远处大直沽的天妃宫的烛火,他双手十合虔诚又专注的祈愿:
“愿能守住使命,愿风调雨顺,愿国泰民安。”

明明已经进入秋日,直隶的九月份却还依然炎热如盛夏,九月初朝廷照旧派来议和的钦差大臣来天津与英法议和,由于和谈在天津召开,海津也应该在场,而那之前大沽口的战役,海津被英国人一枪正中心脏偏右一厘米的地方,伤到了心房,若是普通人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他被侍从搀扶着走进了会议厅。
海津坐在会议桌的末尾,英国人与法国人所说的洋文他不明白,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这时候英国人忽然看向海津,又说了一句话,话的内容他听不懂,可这个眼神里满满的吞噬一切的占有欲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九月天里如坠冰窟,心口的伤忽然更疼了。
这时候英国人自己带来的翻译用蹩脚的汉语开始解说他的国家刚刚所说的内容:“增加天津为通商口岸。”
英国人自从第一次于白河的大沽口进入起就开始肖想这个大陆彼端的古老帝国的港口城市,他物产丰盛又商业繁荣,他毗邻帝都,是所有物资进入帝都的必经之路,可这座城市对于朝廷来说亦是同样的重要,又怎么会拱手让人?
在两方人激烈的争吵中,本来用手支撑着桌子的海津忽然靠着椅子瘫坐下去,他右手捂着左胸的伤,只觉得自己宛如风雨中飘摇的浮萍,身不由己,明明他是所争夺的是自己的去留,可他却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没有资格开口的,钦差代表的是他们身后的朝廷,是朝廷背后的长兄,对方是大洋彼端的英吉利,可他只是一座城,连为自己做决定的权利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来几年前那个雨夜,他和华亭的对话,他一看着那座江南的小县城变成今日远东的航运中心,他觉得她陌生,可又觉得心疼和害怕,因为即便害怕也不愿意承认,他也知道终有一日他也会走向和华亭一样的路。
会议上气氛焦灼,海津却无法集中精神在会议本身的内容,他的思绪游离到昔日那个强大的游牧民族统治的王朝,他那时尚且年幼,她也是总角年华,彼时华亭正想是温柔的江南烟雨润出的温婉女孩,春日他们二人一起放风筝,小孩子技术不佳风筝挂在树上,海津不忍看女孩子伤心流泪便撞着胆子爬上树把风筝摘下来扔给华亭,可随机变因为那时还没有练武的海津身手不好失足落在地上。
所幸只有手臂上有几处擦伤,他们两个不敢惊动兄长,所以华亭只能给他偷偷上药包扎,药酒撒在伤口上伴随着一阵疼痛,海津皱紧眉头,华亭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对方连忙红着眼圈道歉。
可是这样一个温柔心思细腻的人,终究也会变成那般冷傲果决的模样。而她上一次与自己见面说的是:“你若是身在我的位置,你也会变。”
海津忽然很想念这个其实昔年见面就会吵架的玩伴,他想知道那时候她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跟着江宁一起参加这个将她赠与别人瓜分的会议,是否也像自己这般,觉得身似浮萍,自己都没法子掌握自己的命运,倒还不如普通人。
普通人可以奋力拼搏只为改变自己的命运,大不了鱼死网破,而他们却连选择自己去留的权利都没有,自己的生死更是被这座城束缚着,永世不可逃脱。
天津是否开埠是这场会议的谈论的焦点,当游离在状况之外的海津回过神重新看这个会议时,却已经是结束的时候了,毫无疑问的,这场“和谈”失败了。
不出一个月,那群强盗带着他们的坚船利炮便碾压过天津城挺近通/州,海津被英国人和法国人软禁在城里,他重伤未愈,英国人和法国人自然也知道他没法子做其他事情,便只找了一个普通的士兵看守他。
海津眼看着窗外本来枝繁叶茂的树,有落叶簌簌落下,原来已经是秋日了,他被困在城中,可让人不会因此而停止行动,他忽然开始担心他在京师的兄长,这些年朝廷为了粉饰太平一向鲜少告诉他京师之外的形势,他与帝都的大哥哥自然是知道告诉京师无用,便也缄默不语,海津一向话少,这些年进京也不过是过年团聚与述职,自然也不会说。
可眼下再不说就不成了,至少要保全他与大哥。
海津撑着下床自己编了辫子,换了皮甲,满清的皮甲不比昔年的鱼鳞甲,不顶什么用处,但也是聊胜于无,他从武器架上拿了剑配在腰上,轻轻敲了敲房门,海津不通洋文,自然也不懂外面的人在听到他的敲门声之后说了什么,海津又敲了敲门,外面的人又说了些在他看来宛如鸟语的洋文,他第三次敲门,直到对方不耐烦了直接打开门,看着他等他自己说明原因。
海津右手抽出剑,不顾他的阻拦一路向前走,他走出院子,那个西洋人已经捂着脖子倒下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少年剑客将剑重新收入剑鞘,从屋顶接力飞身跳出爬上城墙,他从城墙上小心下去一路从城墙根下绕着走到了白河边,大直沽牵着马正在河边等他。
这是日前他偷偷让姐姐(三岔河口,今天津市红桥区)传消息出去,这几日让城外的大直沽牵着马在河边等他。
海津飞身上马,动作之快根本看不出他刚刚还在病榻上养伤,大直沽只知道兄长受了穿心的伤,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康复了。
“哥,你的伤?”
“无妨,你早些回去别让在白河东岸驻扎的洋人起疑心。”海津挥起马鞭,马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去。

十月金秋,北京的秋日一向秋高气爽,天空辽远万里无云,留着长长的辫子,身着绣着栩栩如生的四爪龙的华服的王燕京坐在圆明园中长廊的座椅之上轻轻扇了扇手中的折扇,他的扇子坠是黄线缠绕的玉石制成的环佩,扇面上画着燕山的山水和圆明园的亭台楼阁。
王燕京歪头看着一眼望不尽的园景之上宁静的秋日的天空,有些时候朝廷不与他说,兄长与弟弟不与他说,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他自从出生起便是坐着国都的位置,他又怎会看不清此时的情势,只是他不知道这份宛如北方秋日一样虚假的宁静,会持续到几时。
终究,宁静还是被打破了,打破这份虚伪的宁静的是穿着皮甲满身鲜血的王海津。
“津……你……你这是怎么了?!”燕京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他甚至顾不上把扇子插在要带上便匆匆忙忙的跑向海津,他蹲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身体不让他倒下,他这个弟弟年幼的时候因为白河时常泛滥,身体也不是十分康健,总是生病,直到他成为卫城,他以为自己看惯了弟弟生病,可没想到他这样满身鲜血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会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哥……你跟大哥快跑……洋人马上就进入京师了……”海津说完便头一歪倒在了他哥哥怀里。
本来他只有胸口正在等待愈合的枪伤,而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进入京师又怎么会不让人发现,他一路中了数枪,强撑着踉跄走到了王燕京的眼前,这一路走过来他都没觉得疼痛难忍,可一见到王燕京,海津觉得自己身上枪伤的疼痛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意识了。
“你的身体怎么了?!”燕京不敢摸他的身体确认他的伤,他握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的身体倒下去,这样的动作都让他的衣袖上沾满了鲜血,他也不敢摇晃他的身体让他醒过来,他怕这样会让他的身体更严重。
燕京抬头就看见了远处的亭台楼阁起了火,大概因为建筑多是砖木结构,这园子里的花草又枝繁叶茂,火势蔓延极快,抬头便看见远处的天际都被火光映得一片火红,视线所及的地方皆是一片火海,这座金碧辉煌的万园之园中的宫人侍卫无不哀嚎呼救,可这声音终究还是无法传出这一座集合几代之力举国之力所建造的万园之园。
大概为了模仿小说戏文里的主角风雅喜欢李商隐的诗中的“留得残荷听雨声”,秋日里园子中的枯荷一向不剪,这火势变随着池中的荷叶一直燃烧到自己所在的廊桥旁边,燕京的生命身体与这座城息息相关,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似是火烧一般疼痛。
燕京吃痛捂着胸口低吟,汗水从鬓边额头滑下落在眼睛里,迷了眼,他才清醒过来想起怀里的重伤昏迷的弟弟。
“津,你醒醒……”
燕京几乎觉得自己身处炼狱,烈火蔓延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尽是哀嚎痛苦,他怀里至亲的弟弟亦是满身是伤失去知觉。
王燕京抱着怀里的一人一起倒下,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到远处大哥踉跄奔跑过来的身影,这个古老的帝国,终究也会变得虚弱不堪,燕京却解脱似的笑了起来,若是他这三千五百余年的漫长生命到此时走到尽头,身边还有至亲的弟弟,倒也不错……

对于人来说,死是最容易的事情,可对于他们这样的城灵来说却相反,他们的身体无论经历怎么样的痛苦,只要城还在就不会死,燕京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才醒过来,他醒过来之后看到的依然是紫禁城里寝宫的绫罗窗幔,扑面而来的也是自己熟悉的檀香熏香,燕京想抬手揉揉眼睛,可却发现他的左手抬起来竟然会牵扯着后背剧烈的疼痛。
在他身边的侍从发现京师终于醒转,几乎喜极而泣,燕京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小太监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总之很难看的表情,他尝试着回忆自己失去记忆最后的事情,不知为何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有视线所及皆是火海,他鼻腔里充斥着鲜血的腥味。
对,他弟弟呢?!
“津呢?王海津呢?!”王燕京少有地失控的用另外一只不会疼的手抓起侍从的衣袖问道。
“这……京爷,您一会儿就见着他了。”侍从也被这位一向内敛端雅的国都突然的失态弄得手足无措。
燕京定了定神,才恢复往日的神态,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问道:“园子是被毁了吧,京城现在如何?”他还活着便可以证明京师无事,可他能感觉出来自己身上的情况,浑身上下都是疼的还乏力,京师的情况大概也不会十分乐观。
燕京侧头看到了桌子上扇面被烧毁了大半的扇子和已经烧得只剩下几根漆黑的丝线和光秃秃的玉石的扇坠,小太监搀扶他缓缓下了床。
“爷,京师无恙,您一会儿就知道情况了,您先坐,奴才给您编辫子,一会儿您要出席签署条约的会议。”小太监恭谨地服侍燕京坐下,他低头给燕京编辫子,丝毫不敢抬头看镜子里的主人。
燕京伸手去拿桌上的扇子,背后的烧伤却牵扯着整个肩膀都疼痛难忍。
“嘶……”
“您当时,死死地把二爷压在身下,那亭子的横梁掉下来砸到了您,也烧伤了您的肩膀,您且忍些时日就好了。”他把辫子编到最后,拴上了王燕京一向系在辫子上的红丝羊脂白玉的玉珠的辫穗。
王燕京迅速穿了朝服就跟着小太监出了门,他一边走一边戴上了顶戴花翎,他的仪态此时哪有这座城的安危和他弟弟安危重要?他想知道这两者的情况,也想知道大哥的情况,他快步去了京师的礼堂部,小太监跟着他一路小跑,他推开门,这才看见自家昔日被尊为天朝上国的兄长脸上尽是淤青,受伤的衣袖覆盖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绷带,而桌子的末位坐着的便是那个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弟弟。
他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挂着几处淤青,脖子上缠绕着超过官服立领领口的绷带,他的头上也缠着绷带,透过有些年月没理过的刘海,他的目光呆滞地望着老旧的木桌上的纹路,燕京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没有表情,黑曜石一般的眼瞳中也尽是空洞。
燕京在海津对面的位置坐下,海津的目光一直跟着他,随着他在桌边坐下,直到燕京再次看向他,海津才匆匆收回了目光,那一瞬间燕京觉得他从自己这个平日里几乎没什么表情的弟弟眼睛里看到了歉疚和自责,可是他何错之有?除了他是自己的卫城,他还是自己的弟弟,岂有弟弟要拼死保护兄长的道理?
海津似是一个麻木的玩偶一样坐在椅子上,他注视着老旧的木桌上的纹路,而燕京注视着海津,英国人颇为得意的昂头看向同样伤痕累累的王耀,说出了新条约里附加的内容,增加天津为商埠,海津忽然无奈又自嘲地笑起来,燕京几乎忘了上一次他看见弟弟笑是什么时候,他弟弟小时候怕疼爱哭,又怕生,和别人话少唯独和自己还有跟他年纪相仿的几个兄弟姐妹话多,自从他做了卫城,好像就再也没见过他哭,性子也冷淡沉默了许多,少言少语,这时候竟然能看到他露出这种苦涩的笑容。


03

战乱暂时结束之后,海津收到了随着从张家港到京师的商船一起带来的华亭的书信,她宽慰海津说她知道了直隶的事情,庆幸天津只是被增加为商埠,并没有同她一样被赠予这些西洋的强盗瓜分,同时要他小心。
海津因为伤口未愈,在家里躺了两个月,冀哥哥来看过他几次,他自己嫡亲的兄长因为身上也有严重的伤一直在京师将养着,他与兄长也有两月没有见面,他只记得当时随着自家大人一起离开京师的时候,因为重伤面色苍白的兄长与同样虚弱的自己说的是“保重”。
海津伸手从枕边拿了华亭的信出来端详,她熟悉华亭的字迹,昔日是用毛笔写的簪花小楷,而如今字体还是过去的字体,只是书写的工具已经换成了西洋的硬笔,西洋的硬笔却书写在浣花笺上,书信看着不怪异,可海津心里却觉得怪异,他从未收过这样的信。
海津摇了摇头,他撑着床起了身,随手拿了一件棉袄披在身上下了床,他要给华亭回信,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至少他现在,除了身上的伤还没大好,也确实没什么不好,这个国开做商埠对外通商的口岸也不止他一个,无非是原来他是江南运输粮绸物资的港口,现在他又添了一层身份,有大洋彼岸的东西也从他这里登录,日子还是如旧。
他给自己研了墨,拿起笔写下“华亭”两个字,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便打断了海津手上的动作,他放下毛笔一边撑着桌子站起身,一边说:“请进。”
进门的是原来跟着自己的小卫兵卫临,或许已经不能说是小卫兵了,卫临已经25岁了,战乱之前他带着他的孩子拜见海津的时候,小娃娃已经会说完整的话了,海津见来的人是一向跟在自己身边的近侍,便又坐下来,他的长发还披散着未编成辫子。
海津看着他不说话,跟着海津八九年的卫临自然明白这是他家这位城灵大人在等自己说突然找他的来意,卫临清了清嗓子掏出了怀中的文书:“二爷,朝/廷同意了英国人在城南建立租界!”
“什么?”王海津手中的笔陡然落下,在他面前的宣纸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水墨印记,这信自然不能继续写了。
可是即便可以继续写,写的内容又怎么会与刚刚海津心里构思的内容一样,谁能想到,三年后华亭昔日说要自己小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如一块巨石落了地。
卫临连忙递上了文书,上面写着英吉利公使对恭亲王照会上写的话“意将津地一区,代国永租。”海津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终究是要经历他想都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他是他兄长的剑是他兄长的盾,可若是外人入驻他家里,他又如何能继续守护他的兄长,完成他的使命。
海津摇头冷笑,这笑容又不只是在嘲笑无能的满人,还是自己,卫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自家大人笑,更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那……知府大人要你来找我,有何吩咐?”
“爷,您的伤如何?”卫临看着海津的脸色还苍白,忧心忡忡地问到。
“无妨。”海津回答,他没有血色的嘴唇生生被他咬的出了血,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知府大人说若是您无事了,明日便着朝服去迎接英吉利大人。”卫临低着头不敢再看自家城灵大人。
“那强盗算是哪门子大人?!他们到真会给自己找主子!”海津的手掌猛然拍桌子然后缩紧成拳头。
卫临自然没见过这位看起来冷心冷情的城灵如此愤怒的模样,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种脾气,他连忙说:“爷,您别动气,仔细身体!”
海津摇了摇头没有在说什么,他缓缓坐下,他又看了看桌面上只有写了“华亭”二字的信,他觉得心中厌烦,他猛然将纸拿起来团成纸团,他不知道,在卫临的角度看他现在的动作,宛如他此时团的不是纸团,而是英/国强盗的脸,像是在泄愤。
海津确实是厌烦至极,他讨厌英国人,从第一见到英国人开始便十分憎恶他,尽管那时候英国人仅仅是来拜访兄长,试图在遥远的东方寻找商机,并没有带着现在这样的恶意。
卫临不知道如何回答,亦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该离开,于是他只能站在原地,低着头用余光偷看海津,这位城灵大人将纸团重重扔在地上,他身上的力气和愤怒宛如随着这轻轻的纸团一起抛出去了,他双手扶着桌子喘着粗气,他的伤虽然愈合了但是身体还没好。
“爷,您小心身子。”
海津摇了摇头,他摆了摆手示意卫临离开,他身体像是脱了力一样瘫倒在椅子上,卫临悄默默地关了门,海津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句古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华亭收到信已经是半个月之后,她的手指绕着捶在胸前的一缕碎发,看着信纸上的字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一早便猜到了今天的结果,可她此时多希望自己只是杞人忧天,这个家里会有更多的人受她遭受的苦楚,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海津的信上只有一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华亭拉着披肩起身,轻轻私下书柜上日历昨日的日期,昨日是冬至,而今日是海津的生日。她一向记得他这位年纪相仿的兄弟的生日,彼时车马漕运来往江南与直隶时间甚久,他的生日在年底,一个月之后便是春节,华亭彼时便总是买了礼物过年与江宁蘇玉一同进京的时候带给海津。
北方天寒地冻,年幼的华亭曾经折过江宁的梅花,可带到京师便只剩下枯枝,后来礼物便变成了江南的糕饼,一路带到北方还是可以食用的,海津年幼的时候便被京师照料长大,读书写字也是京师一应教导,他喜好倒是与那位华亭看来十分古板无趣的京师截然不同,他不喜欢字画花鸟,反倒对习武练剑更感兴趣些,华亭很难投其所好送些物件,便只能继续送食物。
这一年华亭对于送这位弟弟礼物反倒有了新的点子。

这一年新春的家宴,时隔十六年,华亭在长大之后第一出现在兄弟姐妹之间,她身着一身绣满了玉兰花的淡紫色旗装,配上乌黑的大拉翅才显出华亭的头发已经染上了如洋人一般的栗色,她握着一个小小的礼盒看着京师与直隶之间的空位出神,原来这一年没有赴约的是海津。
燕京沉着绛紫色的华服,但依然能透过衣领看到他脖颈上缠着的绷带,去年秋日的惨事对于他的影响果真很大,华亭看向端坐在高台上的兄长,他的面容也是只能用惨淡憔悴来形容,在场的每个人都身穿华服,但也依然难掩愁容,这个天朝上国的旧日华梦,终究还是该醒了。
华亭站在洋人与清人之间,她最是明白彼此之间的差距,但此时并不应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也不该想这些不应存在于圆满家宴上的事务,她轻轻叹了口气端起酒杯起身祝酒。坐下的华亭依然望着本应该属于海津的空座位,她想如今他究竟身处何等境况,西洋人能长驱直入攻入京师,必然是从他的城碾过去,他身上的伤未必比京师轻,京师脖子上现在都缠着绷带,那么他现在究竟是依然卧病在床还是如何?
华亭所思的人站在海河码头的风中,这一天是年初一,是清国人的新年,对于洋人来说却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日子,海津的身体还未好全,码头的劳工昨日都想着回家过年,可今日一早便有英国的商船靠岸,海津只能替代回保定过年的监工。
这一年的农历新年已经是二月中,过了立春本应进入春季,可天津的冬日一向长久,有时候会从十一月持续到三月,即便过了三月也有倒春寒,总让人有依旧是冬日的错觉,洋人在城中风风火火的建立租界、码头,海津的伤反而因为他们注入的“能量”而好得快一些。
可身上的伤痊愈地再快也是贯穿心肺的重伤,他身上依旧缠着绷带,貂绒领子的毛毛依旧遮不住脖子上微微露出的绷带,少年站在仍然凛冽的风里,他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是巨大商船破冰而入在白河上行驶的模样。
海津长着一双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的杏眼,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平添了一丝柔软,他的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明明应是少年意气,可他眼中却又几分如同冬日的北方一般的萧索,冷淡、忧郁、少年的执拗是今日的海津。
华亭披着厚斗篷在他身后下了马车,她未如往常一般和哥哥姐姐一同回江南,而是自己绕路来了天津城东南的这片荒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海津回眸看到的却是华亭站在自己身后,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可只有一瞬那份错愕便消失不见,如同商船行驶过的白河的水面,连水波都一起消失了。
“姐姐。”海津拉了拉衣襟走向华亭。
华亭与海津在熟稔不过,可她此时却忽然不知该作何表情作何反应,她唇角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为了回应他对自己的呼唤,她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冬日苍白稀薄的阳光下,他苍白的肌肤上覆盖的绷带,才闻见他身上的药草味。
“一别又是三年,小津。”华亭收了笑容皱起眉头,“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喝杯茶吗?”
“自然是要的,等我交代一下便离开。”

进了房子,海津脱下了斗篷挂在衣架上,华亭四处打量,他的家里像是许久都没客人来过,他便没叫人来收拾,所以也显得“不修边幅”,他桌上摆满了洋文的词典书籍,华亭轻轻翻开了一本放在最上面的书。
“你的洋文学得如何了?”
“不好,这几个月我一边养伤一边学洋文,时间太短了,还是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句,说还是不行的。”海津端着茶盘向华亭走过来,“我家里许久没有客人来了,前几年又战事吃紧,只有些几年前的茉莉花茶,姐姐不要见怪。”
“罢了罢了,我又不是真的来找你讨茶的,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华亭拿起茶壶为他们两个人都倒了一杯茶,“我以为你会去新春家宴。”
“我身上的伤未好全,不想路途折腾。”海津摇了摇头。
“再加上码头的工人都渴望回家团聚,你便代替他们监工是吧。”华亭挑了挑眉毛,“从小你心肠便好,是个好脾气的。不过,小津你的伤如何?”
“未痊愈,但也无大碍。这样贯穿心肺的伤我却没想到可以在半年恢复到如此模样。”海津皱起眉头,“不过姐姐你这些年都未进京,为何今年春节反而参加了新春家宴?”
“是想见你。”华亭直言道,她说完却为了自己的话后悔了,他们两个早已不是见面就吵架的孩童,已经是成年的男女,这话她说的本无意,可听起来却太过暧昧,华亭清了清嗓子纠正自己刚刚的发言:“我本想着这个家里有我遭受这样的苦难便够了,没想到你终究还是与我遭遇了一样的惨事,我们这样的城有些苦楚不能与外人道,所以便想你与我说说话。”
海津听到这样暧昧的表白忽然心跳加速,他觉得仿佛心脏不在胸腔里而是在耳边,他清清楚楚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隆隆作响,当后面的话语缓缓道来的时候,海津苦笑道:“我不知该如何诉苦,我小时候哥哥便告诉我,身为男人所有的痛苦都应憋在心里咽在肚子里。”
看着华亭略微震惊的神色,海津叹了一口气:“姐姐,我只是有些怕,我有一日也会变成那样金发碧眼的厉鬼模样,我还如何做兄长的盾与剑?”
“我也这样怕过。”沉默了许久的华亭忽然开口说道,她被瓜分的时候还是个未长大的少女模样,她眼看着家里开始建起了西洋的建筑,眼看着洋人逐渐在城中多起来,她便开始害怕,她每日早上晨起第一件事便是照镜子,她生怕有一日一睁眼便看见自己变成了金发碧眼的洋人模样,可尽管是这样她的长发依然染上了栗色,她的眼瞳依然逐渐变成浅浅的棕色。“说来,昨日没见到你,我就开始担忧你的伤。我看京哥与大哥的身上还有伤,想着你大概比他们二人只会更严重。”
“我听冀哥说,我哥好像是在园子着火的时候挡在我身上,他后脖颈被掉下来的横梁烧伤了,眼下他状态如何了?”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与京哥一向没什么深交,我看他昨日饮酒了,应该是无碍了。”华亭回忆着昨日的情景说道,“他的伤应该不及你严重,你先顾好自己吧。”
“可我终究是他的卫城。”海津摇了摇头,“用我的命去护他本就是我的职责。”
“诚然你可以用你的命去护他,那你家的人呢?你是为了护卫京师而建的卫城,可你家里也有许多是因为你地处河流入海口的位置来的商人,难不成他们也要与你一般为了保护京师填上自己的性命?”华亭轻轻挑眉,她凝视着海津,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上华亭的眼眸,她眼瞳像是透光的琥珀一般。
那不是中国人应有的颜色,海津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对上华亭琥珀色的双眸,他不知如何回答华亭的话,可他也怕自己有一日也如华亭一把染上西洋人的姿容。
华亭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睛久了,她忽然开口:“我的脸最先变化的是眼睛,我那时每日晨起都照镜子,生怕我的脸也变成他们的模样,可那几年我一日日长大,脸没有变成他们那半眼窝深陷鼻子挺直的模样,反到眼睛先变成浅色。”
“我也会变成这般模样……对吗?”海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长着如所有画本里的侠客一般的模样,星目剑眉,挺直的鼻梁上有一个小小的驼峰,下颚的线条锋利如刀削斧刻。这样清俊的少年侠客应当策马佩剑,应当少年意气快意恩仇,可唯独不应臣服于那些远渡重洋来到这里掠夺烧杀的强盗,为了更好的服务他们学习他们那些鸟语。
华亭望着海津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可事实是他们弱小便要为他们弱小落后付出代价,即使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小儿怀金闹市本身就是一种罪过,而付出的代价便是他们,华亭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盒子放在桌上。
“是你的生辰礼物。”
海津怔了怔接过礼物,他开口说:“谢谢姐姐。”
“你不打开看看吗?”华亭问道,中国人收到礼物往往不会直接打开,直接拆开是对送礼者的不礼貌,但是西洋人却恰好相反,华亭与海津关系熟稔,是否拆开都无所谓,她此时却想海津可以适应以后面对洋人的生活,“我晓得我们当着送礼人的面拆开礼物是不礼貌,可西洋人是相反的,拆开吧。”
一个软皮包裹的小盒子外面缠着一圈缎带,海津拽着缎带的一端将它解开,然后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根西洋人喜欢用的钢笔。
“洋文用毛笔写总是不方便,所以想着给你买一支钢笔。”华亭解释道。“既已成真,我们便只能接受,除去城市化身的身份和不死之身,我们与常人无异,我知道你讨厌洋人,我也如你一般憎恶他们,可他们有些东西确实是好用的,不如让自己轻松些。”
华亭知道海津的迟疑与挣扎,正如当时还是一副未长大的模样就要学那些金发碧眼的恶鬼的语言与礼仪一般,她曾经也问过自己她一定要学这样的东西吗?可不管怎么痛苦挣扎,这都是她的职责,这个王朝用送她给洋人瓜分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姐姐。”海津凄然摇头,他拿着那根金属材质的笔无所适从,“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明明我们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要遭此劫难惩罚……”他低头看着指间的笔,又开口说道:“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只因为你地处从南至北海岸线的中心,只因我是渤海湾最里面只因为我毗邻帝都,便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我们都没有做错,可是我们不过是寄生在城市中的灵,人的道德在我们身上并不适用,凡人受害者不管做了什么只要他受到了侵害便是受害者。我们没有做错,但我们也都错了,弱小落后本身便是罪过。”华亭的表情肃穆,此时她说给海津的话更像是她前些年一遍遍在夜不能寐的时候告诫自己的话语。
“你这样说,未免……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海津未置可否,但又抛出一个问题。
“我怎样想不重要,只是我现在应该这样想,也只能这样想。”华亭摇了摇头。“或者你不如这样想,野兽居于丛林之中,也要遵守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法则,我们居于天地间也是如此,与其自怨自艾反倒不如学学他们的技术。你可知晓恭亲王上折子奏请皇上推行一项学习洋人技术的活动。”
“不知,他们签订条约之后我便再没进过京师,我哥虽然与我关系亲厚,但我们二人之间的书信他多事问候我的伤,他可能心知我的处境,反倒未说过这些洋人与朝廷的事情。”海津放下笔,端起茶杯,看着茶杯里飘着的两片茉莉花茶的叶子说道。
“我也是这次进京听闻的此事,想来这件事也许与你我有关。”华亭为自己添了茶,她抬起头看对方脸上并没有多少吃惊,反倒有一种无奈,“所以,即便你不喜欢洋人的玩意,也要放下成见了。”
“确实如此。”海津放下茶杯,他张了张嘴但是又没有再说任何话。
华亭明白他心中苦闷,毕竟任谁都不能接受强盗破门而入在自己家住下了之后又要学这些强盗的东西,如海津了解她一般,她亦是了解海津心中所想,海津不是会轻易向人袒露内心的人,他的无奈与苦闷他只会咽进肚子埋在心里,自己消解,这是他的处世之道。
“我来教你如何用这硬笔吧。”华亭骤然岔开话题,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海津看向她,这是他才觉得她像是自己年幼之时便认识如江南的雨一般温婉的少女,她所说的事自己又何尝不懂,只是抵触与抗拒只能让他无法对抗的命运更加痛苦,最后只能化作一个无奈的笑容。
海津是寡言少笑的人,用画本里的话来说是冷面剑客,但华亭与他青梅竹马,情谊之深,又加上他们此时的经历相似,反倒更有了几分共患难的感情,他自是与她有话说。
“这如何握笔?我见过英国人用羽毛笔写字,这似乎不用沾水?”
“是灌水笔,墨水储藏在笔里面。”华亭解释道,“你看,你写字的时候手指按着后面的出水按钮便会出水,将笔至于中指之上,食指与拇指捏着笔尖,三指共同使力。”华亭一边说一边掰过海津的手,将笔放在他手中,然后握着他的手在桌上的草稿上书写了他名字里的字——津。
华亭俯身在海津身侧,她身上特有的白兰花的香味在整个房间里肆意飘荡,海津不觉脸红。



PS.查了一下,本来是想些钢笔,但是发现钢笔是1880s发明的,这时候是1861年,所以改了灌水笔,但是我实在不太清楚灌水笔的构造,没有搜到,所以握笔的地方只能还是按照钢笔握笔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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