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城南住着一位不老不死，不喜不悲的巫女，每天只是蜗居在自己的房子里，神秘得如同尘埃后的行星。但即便是这样，登门拜访她的人却还是络绎不绝，只因传闻说她制作的电影能让任何悲伤失意的人变得平静祥和，如同以往的厄运从未发生。巫女本人知晓自己的能力，于是她几乎答应每一个人的请求，没日没夜的制作电影。她慷慨的如同一位圣女，而不是一位巫女。

巫女从十月开始就很少收到订单了，也许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人们难以遭遇什么厄运。当她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就整天阅读着无人能懂的书籍，那些晦涩的语句让她沉沉睡去。可就在一个最适合补觉的午后，一阵急遽的敲门声就吵醒了她。

“是谁？”她整理着蓬乱的头发，口齿不清的嘀咕着。

当她拉开门时，晴好的阳光照在昏暗的房间内，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说吧，这次是什么委托？”巫女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她身形修长，面容平和，不像是心事重重的那一类人。

“我叫忧慝。我今天来是帮这个人委托电影制作的服务的。”她从手中的纸页里抽出一张，“她叫熙浪，初二学生，我希望您能以她为主角拍摄一部电影。”

巫女伸手接过了那张纸，细细阅读着上面的资料，又将其对折放进了口袋。

“行吧，一星期后来找我，价格那时候再商量。”

忧慝点了点头，然后便走出房间，掩上了门，却留下了一条缝隙，光从门外飞舞进来。




巫女其实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天天宅在家里。当遇到了替他人委托的人，她就会对被委托人进行秘密跟拍。这次，她来到了一所中学。

熙浪是个在班上颇有人气的学生。她处理人际关系圆滑漂亮，与人聊天滴水不漏，学习成绩更是好的没话说。巫女嗤笑一声：表里不一的人她见得多了，这种人的内心往往是最黑暗的。但当她窥视熙浪的内心是，她一时间愣住了。眼前的景象不是黑暗，不是纯洁，而是一片虚无。她看不见熙浪的内心。

“她的内心，飞不出蝴蝶。”
巫女喃喃着。这是她见过最诡异的人。

巫女其实不像人们所歌颂的那样慷慨。她替别人拍电影，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利益。每完成一个人的电影，她的情感就可以与另一个人的情感共通，而她正好需要这些情感。她将收集到的情感化为一只又一只的蝴蝶，让它们填满自己的世界。至于在完成委托后人们感到的平静与释然，只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巫女确实有神力，但她只帮助自己。

一脸六天，巫女都去学校跟拍熙浪。她看着熙浪脸上带笑愉快地与所有人交谈，她看着熙浪努力得到每一个人的喜爱，她看着熙浪费尽心思做好别人交给她的每一件事，她看着熙浪跻身加入每一个话题。熙浪，熙浪，熙浪，她注视着熙浪，看着她似乎是掌控了每一个人，但她其实被所有人掌控着。

巫女迷茫了。




一周之期到来时，忧慝如约而至。一推开虚掩的门，她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巫女端坐在仅有的一把椅子上。

“电影做好了吗？”

“我知道你的目的了。”巫女站起身，向忧慝走了过去，步伐中是不可动摇的漠然，却又隐含着矛盾的愤怒，“我是不会出去的，我也永远不可能出去的，你想都别想，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但你不可能被永远禁锢在这里。现在的你就像一个囚笼，关押着所有的蝴蝶，而你应该把蝴蝶放出去，把自由还给……”

“把自由还给蝴蝶？”巫女冷笑道，“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是什么东西。”

她聚拢五指，又轻轻打开，手中便凭空出现了一只蝴蝶。它的翅膀全部由一块又一块的碎片缝合而成，色彩瑰丽，但粗大的针脚却又显得压抑。它奇特又丑陋，是不得不被面对的真相。

“我曾经最讨厌缝合而成的蝴蝶，但我如今成为了它，我已经是这样了。就我，没必要，真的很没必要。”

她将一盘胶卷放进忧慝的手里：“你拿上它，走掉，不要回来。”随即就将她推到了门外，重重的关上了门。

“打开笼子，把蝴蝶放出去，将自由还给囚笼。”忧慝的声音透过门板闷闷的传过来，显得有些失真。

巫女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胶卷还给你了，还有地上的一封信。”忧慝又说。

巫女捡起了信，又将胶卷插入了放映机。漆黑的屋子里，只有荧幕堪堪的亮着，显得格外倔强。

熙浪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忧慝写：熙浪很喜欢雨天，非常喜欢。但是大家都喜欢晴天。她很苦恼。

熙浪说：“抱歉……我不喜欢这个……”

忧慝写：熙浪的爱好与价值观和他人大不相同，她很渴望被理解。

熙浪说：“那听起来也太难过了吧……抱一个！”

忧慝写：但就是因为这一份急切的心，她自始至终都从未真正理解他人真正的感情。她只学会了拼凑，将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点的剪辑，以达到每个人都想要的效果。

熙浪说：“我想被爱。”

忧慝写：她想被爱。

巫女说：“她是谁？”

影片戛然而止。她是谁？巫女不停的问，直到自己精疲力尽。

“我是罪人吗？装作知晓一切的样子，实际上只是硬撑罢了啊。”

“原来我的生命，我的情感，也只是由他人情感片段剪辑成的蒙太奇。”

巫女这样说，但事到如今，巫女也哑口无言。

“你的生命，是你自己。”门口的忧慝又开了口。

“是吗？”

巫女凝视着手心里拼凑的蝴蝶，它是死去的，她不愿再死去第二次。

“原来，我的情感与他人同步与否，其实也不那么重要。”她抬头望向低低的天花板，笑了，“我无罪啊。”

她点燃火柴，烧毁了它，同时也将小屋烧毁殆尽。

她推开屋门，走了出来。在阳光下，她拥有自己的情感与自己的大脑，她与别人不同，但是她无罪。

于是，新的熙浪站在阳光之下。自此，拼凑的蝴蝶将永远死去，她永远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