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跟着张起灵爬到那个可以栖身的洞穴时，浑身上下几乎都没一处是好的，毒雾对于皮肤的侵蚀太强烈。



唯一幸运的是，他带着护目镜，哑巴有麒麟血，眼睛都没事。



他在黑暗中看见洞里空间很大，再来七八个人也塞的下。



张起灵气儿还没喘匀，一刻没停开始找淤泥和能够加固的草类，他一边上去帮忙一边侃：“别着急嘛，他们不会这么快到这里，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是吧。你看这也没什么光线，就我看得清，你呢就老老实实点火烤烤怎么样？”他看张起灵在洞穴内近乎瞎摸一通，忍不住笑着止住他的动作：“交给我，听话，点火去，你手都冻结实了。”张起灵没有反对，默默抽回了手开始照他说的做。



黑瞎子笑了笑，用力一握手里的空气。



张起灵的手很冰很凉，具备惊人爆发力而肌肉恰到好处，骨节分明。



是双好手。不来倒斗就光凭这双手都有饭吃。黑瞎子哼着小曲，莫名想起一种叫钢琴的洋玩意儿，小姑娘安安静静坐边上弹，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哑巴那样坐着不知道什么样。他拍拍手上快要结成泥茧子的淤泥，看向已经把火堆的亮度稳定下来的张起灵，抬手不客气地招呼人过来帮忙。



五个小时后瞎子终于勉强把搜罗来的东西做成一件可以短时间遮挡毒雾的“毛毛衣”，穿上活像是个野人。瞎子脱下来欣赏，一下就乐了：“哑巴，来试一下，咱俩身材差不多。”张起灵没理他，拿过他的刀就往手掌上一划，随后把血抹在他身上刚才被毒雾腐蚀的伤口上。



伤得太严重，张起灵只挑了那些创面很大的伤口，一时间瞎子身上满是泥和血，场面别提多诡异。



瞎子有时候会惊异于他们之间的默契，比如张起灵并没有一开始就用麒麟血给他疗伤而是等到能够喘气的空当，也就是现在，安排好了大体计划，待会可以休息加疗伤。



张起灵做完这些又开始默默去堆积泥巴再做一件那样的东西，被瞎子哭笑不得的一把拦下来：“现在我们也出不去，不如好好睡一觉起来再说，看看你脸白的，到时候还指望你的血呢。”



麒麟血驱虫驱邪，还可以加速伤口组织恢复，放在早些时候肯定被传成生死人肉白骨的什么宝贝或者吃了长生不老的唐僧肉之类。然而失血本身对于张起灵的伤害瞎子心知肚明，不知道睡多久才能缓过来。他看着张起灵坐在火堆旁靠着洞壁闭上眼，脸上几道泥痕更是衬着人惨白——估计是要元气大伤喽。瞎子摇头。



张起灵某种意义上必须当小孩来养，比如习惯他用睡眠进行身体机能的修复，也就是说他会在任何条件允许的时候，睡过去。



这种睡眠并不会给身体带来额外的好处，反而伤害记忆。失魂症也跟这个有关系。这种状态不过是保证他在闭眼期间依旧得以保持最高程度的警惕。瞎子小心的活动一下手脚，捡来干草树枝开始着手做另一件毛毛衣，心里想着他第一次了解到这些的那次，张起灵和他与一拨人一起下斗，休息时遭人暗算立马清醒把对方关节卸下的情景。



那之后黑瞎子知道这个人和他一样。身手太好仇家太多，保命更像是改不掉的本能而非欲望。他知道张起灵活着有目的，可悲的是这种目的不是他自己产生的。



他们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张起灵醒来的时候瞎子在洞口等着下雨。在谷底感受不到天上云的变化，不过水汽渐浓毒雾也开始稀薄，这一点很好判断。他看张起灵不声不响站到他身边，相当熟练的单手环住人肩膀：“知道下雨可以干嘛不？”



张起灵听出黑瞎子不正经的腔调却依旧回答：“抓鱼。”



瞎子啧了一声：“看看你，雨中看美人湿身懂不懂？抓鱼咱俩都行，要是比讨人欢心我肯定比你在行。”



张起灵不做声也没动，就任由瞎子揽着他的肩膀。他跟这人算是熟悉，老没正经是常态，不搭理就行。



虽然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自己不爱说话导致身边满是这样的人。吴邪，胖子，黑瞎子，张海楼，一个一个嘴利索的。



两个人身量差不了几分，瞎子高一点。他毫无顾忌转头捏一把张起灵的脸感慨：“瞅你这长相，祸害啊。”于是放肆的将手上的泥胡乱抹在对方脸上直到张起灵略显无奈地止住他，他反而故意回握住并看向张起灵依旧淡然如水的眼睛：“我认真的。”



他还是老习惯，戴着墨镜，张起灵看不见他的目光。



当然他不喜欢臆想。他天生似乎就缺乏对应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



黑瞎子的脸线条清晰冷冽，偏偏嘴角总爱带笑，你便分不清那是嘲弄、戏谑还是面具式的假笑。看人多看眼，这个人的眼睛是不示外人的。



张起灵嗯了一声当做回应。瞎子笑了，也只有张起灵站的离他这么近，还能一个心眼儿不留。



他们彼此都深知没必要。



不久大雨倾盆而下。借着流到洞里的雨水，他们第一次洗干净身上几乎快要与皮肤无法分开的淤泥。如果不是毒雾不散，瞎子甚至会在雨中放荡不羁的给张起灵表演一次什么是湿身诱惑，或者撺掇张起灵来一次，尽管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



他看着张起灵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人已经再次睡了过去。笔直修长的腿单边屈起，双手放在身前交握。



睡相这么乖。瞎子依然免不了感慨。要不是肌肉线条明显，这人看起来和普通青年没有任何区别，可恨的是那种力量感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增添他身材的美感而不是成为一个吓人的壮汉。那腰隔着层衣服都看得出来有多瘦，一般人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腰有着能够拧断人脖子的可怕韧性和力度。



他也闭上眼休息，等着雨停。



张起灵乌黑的短发和五官的轮廓从他第一次看见就印象极深。斯斯文文的后生模样，打扮一番丢在街上会让女性尖叫不已，却轻易接住他装作不经意丢过去的黑色短刀。



他自己清楚那刀的分量和劲道，心里还是有点惊讶。很快他就知道这位小哥历来有点名气，一是身手好，二是不说话。他私底下觉得他俩挺有共同话题，毕竟一个瞎一个哑，可惜的是张起灵只会用肢体语言以及不开口的单声音节回答所有问题，并且极其爱睡。所有人闲着的时候插科打诨寻乐子，他都在睡觉。



瞎子还记得他凑过去看，张起灵一点不像北方人的两道眉毛下同样称得上是柔和的眼睫毛。明明不是善茬，长相却乖巧的不行。黑瞎子如是想，于是恶作剧般把手伸向未被连帽衫遮住的白皙脖颈——旋即他向后一仰躲过张起灵足以戳瞎一个人的攻击并扭住他的胳膊，没下死力气不过能达到他要的效果：“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小哥，你脸上有东西。”说罢还装模作样摸了把人家的脸。



嘿，还别说，这小哥皮肤可以，也不是什么肤如凝脂，就一个字，软。



张起灵看出来这人也没什么恶意，摆摆手示意自己需要休息，瞎子就识趣的松手退开。



刚才那一下他感受到看似纤瘦的手臂惊人的肌肉密度，必然不是寻常人能够练成的。不过光从身材来看过于标准甚至是瘦了，亏得这么能睡也不发福。



他特别记住了那双眼睛。墨黑，充满淡漠，只在刚醒的时候露出一丝起床气一样的烦躁和警醒。兽类一般的直觉，证明他生活环境潜伏着多少危险。



他知道以后一定很有趣，这个人，他记住了。



瞎子醒了。他听见张起灵咳嗽，很轻，他在克制，但这种生理动作并不是凭借毅力就额可以不发生。他几乎一瞬间预感到不妙，冲到张起灵身边去摸那人的额头。



果不其然滚烫。



张起灵不断的咳嗽一次比一次剧烈，胸腔起伏的程度到了肌肉拉伸的极限。瞎子在他后脖颈一捏让人昏迷过去，终于勉强算是止住。呼吸还没稳下来，咳嗽引起的双颊病态的红晕着实让人心焦。



瞎子抓抓头发长叹一声，要是有烟就好了。



想了想，凭哑巴的体格估计是用不上深情款款的披衣服情节，何况自己身上就剩下这一件。鉴于张起灵历来不同于常人的体质，发烧没法正常治疗，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等他醒。



瞎子扯开衣服，并没有看见现形的纹身，松了口气。应该撑得住。



给点力啊徒弟，瞎子心想。哑巴要是在这儿交代在你前头你下半辈子指望什么也没用。



他胡乱整理一下张起灵的衣服，起身开始捉鱼。雨已经很小，洞内不时有鱼跳动的啪啪声响。



他又点起一堆火，一边杀鱼一边抽空瞅瞅张起灵的情况。火光映照下脸上倒是不那么凄惨有点血色，眉毛有点拧着，一副噩梦惊扰的模样。



不过张起灵不会做梦。他没有梦。



瞎子猫一样连骨头都舔干净，丢掉空无一物的木棍。



想吃青椒炒饭了啊。



张起灵到底还是醒了，前后昏迷大约十个小时。他慢慢扶墙站起，一下腿软被瞎子眼疾手快扶住：“这就投怀送抱了？”



他看了一眼瞎子，重新坐下闭目养神。瞎子一愣：“还睡？”



简直超出以往他所知道的最长休息时间。



张起灵仍旧闭着眼没动，但开了口：“瞎。”



瞎子没答话。张起灵不会特地叫他。



这是有事。



“别告诉他。”



“行。你就瞒着吧。能瞒多久是多久。”瞎子带着笑递过熏鱼，“尝尝？”



这么多年你俩真是一点没变。



张起灵咀嚼的动作一顿一顿，似乎身体迟缓如暮年。



说过了，他们俩一样。



两个，“老不死的”。



既然他没事，张起灵也不会有事。张起灵没说，所以他知道。



也快来了吧，徒弟。他看向洞外弥散的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