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峰】【NC17】非常规热恋追求法则(七)
高等坐在长途大巴的后座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被夹板撑起的衣袖。也许他的母亲真的在冥冥之中护着他,被几吨的碎石埋了两天的高等被挖出来时竟然还活蹦乱跳——活蹦乱跳当然只是个比喻,躺在碎石堆里的高等看起来就像是一堆垃圾,然而这么一场毁天灭地的爆炸带给他唯一的伤便是护着林峰脑袋的右臂上轻微的骨裂,这也不可谓不是个奇迹了。连胡一南来探病时都简直要气不过,这个伤得比自己还轻的人还需要自己来探望???
于是在病房里养了不到一周之后高等便再也躺不住了,硬逼着陈晨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手臂上的夹板至少要四周才能拆,这期间连复健都做不了,更别提训练了,白得来的假期不要白不要,高等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四处走走,把一直惦念的事情统统做个了结。
临行前他去看了林峰——他一时半刻不曾停止牵挂的、在黑暗里漫长的等待中给他希望又令他害怕到想要发狂的林峰。高等站在监护室外,看着被无数仪器环绕着的人,他眼睛上永远戴着的眼罩被摘去了,露出下面狰狞而陈旧的伤疤,横劈过眼皮的伤痕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同他的血肉黏连在一起,于是那只眼睛再也睁不开了。高等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差点失去了他。他无法忘记紧紧拥着对方、感到他的体温一点一点散去时的绝望,他的手指动了动,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令他不适的血液的黏腻感。昏迷中的林峰看起来苍白而安宁,然而高等知道,他身上每一处伤都足够让一个清醒的人疼得死去活来一百次。
那是为了护着他而留下的伤。林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压向他们的绝大多数冲击,而高等唯一为他做的便是手臂上这处微不足道的伤——仅仅足够避免了林峰的死亡。高等看着手臂上的夹板,如果当时自己伸手再晚一秒,那么林峰……他猛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了这个念头。他没事,无论如何他现在没事,他没有晚那一秒,林峰也还在他身边,其他的等他醒来他都会慢慢弥补他。
这样的等待或许会很漫长,尽管高等的手臂为他挡住了致命伤,林峰的头部还是受到了严重的冲击,颅腔内的血块压迫着脑干导致了他的昏迷,虽然没有生命危险,然而鉴于他的身体状况医生不建议手术,只能等淤血自然消退。高等有些矛盾地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用第一时间面对林峰,在山洞里的时候他没功夫想结果,埋在碎石下面的时候他没心情想结果,可是现在他得开始想了。他们都活着回来了,在他不管不顾地告诉了林峰一切之后。
这大概是高等的感情史上最丢人的一次表白,鉴于他以后都不会再向另一个人表白了。他曾经设想了无数种对林峰告白的场景,其中没有一个比这个更糟糕的。高等在大巴上烦躁地挠了挠头,突然无比希望再快一点见到赵保家,他迫切需要这个乐观的小傻子帮他找回一些自信。
赵保家的日子过得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一点,可他看上去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乐一点,他太容易知足,又总想着别人的好,高等羡慕他的单纯,但他做不了也不想做他这样的人。高等想要的东西,是打滚耍赖都一定要得到的。
“高等,你要是有什么要修的东西,拿来我帮你修!免费!”赵保家拍拍重新运作起来的电视机,看起来颇为开心。
“我哪有什么——”高等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又改口道,“倒是有样东西,不过不用你帮我修,你教我修吧。”
“不用,”赵保家伸手想接他从腕上撸下的手表,“你放在这我帮你修就行,不麻烦。”
可是高等收回了手:“不是怕你麻烦,以后我家里但凡有什么东西坏了都跑不了你,有你麻烦的。但这表得我自己修。”
一只手连拉链都拉不好,更别提修他从来没修过的表,可是高等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便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有时他静静地摆弄着手上的工具便会陷入沉思,想他认识林峰之后发生的事,仔仔细细、一件一件地全都想过来。他从未如此详尽地审视过过往,他一直觉得他对真正的自己有一个无比清醒的认识,也自认一切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所以他从来没有真正回头看过他做的事。
可是无愧于心便够了吗?他有一个好的愿景,他拼尽了全力,那么他便有资格得到他想要的了吗?从前他思考一切的出发点永远是“我”,而今细细想起来才发觉,他说他喜欢林峰,可是从开始到现在他又真正为他做到过什么呢?他依着自己的性子不管不顾地做着自以为惊天动地的事情,事实却是林峰在背后默默为他承担了他的每一分不计后果。他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现在看来都是在一次次告诉林峰他是一个多么不成熟、不能够依靠的人。他一直害怕林峰把他当做姜锦一样的小孩子,可他做的事情有哪一件不像个小孩子呢?
而林峰又是个怎样的人。林峰从来不说什么,林峰看起来很不通情理,林峰会残忍而干脆地拒绝他做不到的请求,哪怕人命关天。他看起来清醒、谨慎、理智到麻木的地步,人们只看到了他的拒绝,可有几个人知道他拒绝是因为真的全无一丝希望,而他答应的那些旁人看来游刃有余轻松简单的事情,事实上有多少次是他在拿自己的命拼那常人连试都不会试的万分之一的希望。他是世界上最心软的人,可他从不解释自己,他说的极少的话都是难听的实话,所以在旁人眼里他永远不如那些会喊虚假而空洞的口号的人来得温柔善良。可他为旁人做了最多的事——和他自己全无关系的事。他的一生都禁锢在自己的囚笼里,可他孤独的世界里从来全是别人。
高等停下手上的活计,攥紧了工具的手柄。他终于承认他害怕见到林峰,他害怕面对这样的林峰看待他的眼光。所以他才躲在赵保家的破传达室里对着一块表一呆就是十几天,所以他去见苏荷他去见张晓菲他一个人漫山遍野走过他和林峰经历过的每一处地方,他甚至去和他敌对了二十年的父亲和解了,可他就是不回那个弥漫着消毒药水味道的病房。那个有林峰的地方。
他专注又焦躁地修着那块表,他需要一件事情,一件他终于为他做成的事情,来给自己一些信心,来说服自己他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好可以让林峰看到。
然而表还没修好高等便接到了陈晨的电话,在电话里头陈晨告诉他林峰醒了。一瞬间所有的忐忑所有的逃避所有他以为的不想见不敢见都化为了乌有,他几乎是立时便想要见到他,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哪怕从前他做得不好,他将来都会学着成熟起来,可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让自己陪在他身边。他又是那个不顾一切的高等了。
“林峰醒了好几天了,情况挺好,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了,”陈晨一边领着他穿过病房的过道一边又忍不住数落他,“你跑哪儿胡蹿去了,成天也不打个电话。”
“我不是发短信了嘛。”
“哎你那个手,先去让吴大夫看看吧,这么长时间没复查——”
“哎呀不用,人不说了四周直接回来拆夹板就行了嘛!”高等心里火急火燎的,哪里还有功夫去检查手臂。
陈晨拗不过他便暂且搁下这头又提起另一茬:“你说说你,林峰好歹也是救了你一命,还是你师父,你就这么空手来看人家像话吗你,啊?”
“哎呀我这不是急么!”高等简直耳朵都要磨起茧子了,“人来了不就行了,还非得买个果篮是怎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又不吃!”
两人一路拌着嘴反倒令高等暂且忘了心里的不安,只知道着急了,直到真正站到病房门口时他的心才突然猛地提了起来。然而陈晨没给他任何东想西想的机会便推开了门。
屋里静悄悄的,高等还没进门视线便紧紧地黏在了远处病床上的人身上。林峰似乎是睡着了,因伤病瘦削下来的脸盘埋在四周的雪白之中,显得更小了。上次见他时周身环绕的仪器管子都已经不见了,右眼陈旧的伤疤也已经被一片雪白柔软的医用棉布遮盖起来,令他整个人显得不合实际地稚嫩而温柔。
陈晨先他一步进了屋,正在同什么人低声交谈着,高等这才注意到打从开始就一直坐在林峰身边陪着的人。他的心脏狠狠地沉了一下——是姜锦。
“……应该没睡着,他没别的事可做,我就让他养养神,下午睡了挺久的。”姜锦正同陈晨解释着,那边林峰已经慢慢睁开了眼,应该是听到了响动。姜锦急忙走到床头,俯身轻声告诉他:“是陈晨和高等来看你了,要起来吗?”
她靠得离林峰很近,几乎一低头就能碰到他的脸颊了。如果说一分钟之前刚看到姜锦时高等还只是被嫉妒轻微地刺痛着,那么现在他的肺都已经要被戳炸了。
他简直嫉妒疯了,他开始无比懊悔自己为何竟然会因为什么蠢兮兮的不安和自信缺失而跑出去这么长时间。他早该想到的!姜锦就在军区医院上班,她还喜欢林峰,她怎么可能不来照顾他?现在的高等简直要恨死自己了,先前他的脑子全被林峰填满了,竟然完全把姜锦忘在了脑后——她陪了他多少天?是不是从他清醒开始他们就一直这么亲密呢?
姜锦是个多好的女孩高等是最清楚的,老天爷他自己都喜欢过她!他敢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林峰之所以拒绝她全都是因为他自己性格上的障碍以及自觉条件配不上姜锦,这些理由在高等看来都是根本称不上理由的狗屁,只要林峰对姜锦这个人本身有好感,那这么些天的朝夕相处,姜锦只要使劲儿追他,林峰就是块冰也该融了!
高等简直要气死了,看着姜锦的手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搭在林峰身上扶他起来,他委屈得简直像只拴了绳的小狗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碗里的骨头被人叼走了,眼睛都瞪红了。只不过高等并不会眼巴巴地看着他的骨头被人叼了而就这么算了,他不是什么小狗,他是大狼狗,哪怕他的骨头已经被人吃了,他也会噌噌噌地冲过去再把它从你肚子里掏出来。于是他在姜锦伸手时便已经大步流星地迈到了床前,一面堆起个讨好的笑容一面把林峰往自己怀里护:“姜大夫,我来吧我来吧,我劲儿大。”
他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自己的妒火之中,全没注意先前姜锦提到他的名字时林峰立时慌乱起来的眼神,那只原本茫然的眼睛只用了一瞬间便在门口找到了他高瘦的身影,带上终于亲眼确认过他无事的放心之后便迅速移开视线,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高等在山洞里说过的话那时林峰来不及细想,而在他醒来后日复一日漫长而枯燥的大片空白中终于慢慢沉淀下来。他和高等都是男人,于是哪怕高等对他再亲密他都从未想过任何别的。他甚至没有想过男人可不可以喜欢男人,在他保守而封闭的认知中这样的概念就像现代科技之于史前人一样压根没有存在过。可是高等吻了他,那不可能有别的意思,无论这个念头听起来如何匪夷所思。
他有些庆幸醒来时高等不在身边,他不知道现在他该怎样对待他,一切再棘手的事情他都不怕解决,只有人和感情——他不熟悉的人和他毫无经验的感情——能令他瞬间从狼山上骄傲的野兽变成只能用爪子抱住脑袋撅起屁股假装藏起来的不知所措的兔子。林峰并不迟钝,尽管他害怕感情,他知道黑子的媳妇对他的心思,知道姜锦对他怀着的别样感情,这些他接受不了又不会妥善地处理,于是就干脆而粗暴地拒绝——这是他一贯自我保护的盔甲。可是对高等他似乎又不能这样做,高等的感情不同于黑子的媳妇或是姜锦,他对他产生这样的想法是错的,林峰已经习惯了把高等的一切都当作自己的责任,他没法任其发展撒手不管,哪怕他处理感情的经验是一片空白。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件事,然后一次比一次更加手足无措。这不仅仅是高等的问题,这是高等和他之间的问题,单单是他自己的这方面他就解决不了。在思考这一切时他竭力避免触及到那个吻,在山洞里时事发的突然和情况的紧急令他来不及感受到什么,而现在每想到一次他浑身便多一分火烧般的尴尬与不自在,他开始真真正正意识到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亲密。
他们接了吻。单是这个念头就让他慌张得想骂人,更遑论和当事人讲什么对错、教导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这件事如此强烈地盘踞在他脑海之中,以至于连和姜锦独处时的尴尬都细微得不值一提了,后来他开始逃避——像他一贯做的那样——清醒时便去想些其他的,疲倦时便睡去,他开始矛盾地期盼他曾经痛恨的探视与寒暄,如同他期待身体上每一寸伤口反复发作的疼痛,二者都成为避免他在无事可做的大块空闲里想起那件棘手事情的良药。
然而高等就这么突然出现了。在他终于开始不再那么备受折磨的时候,高等在他最没有防备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林峰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下意识确认他的安好,尽管高等的情况他已经从旁人那里听了无数遍,然后他的脑子便彻底懵了,连他曾经考虑出的那点不成形的可怜对策都不知所踪,他眼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到近前,眼睛像一只被笼罩在阴影里的猎物一样不由自主地越瞪越圆,脑海中一片空白。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