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Bucky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正躺在湖边的一棵树下，被瓦坎达的阳光晒得浑身暖洋洋的。
他刚被解冻不久，身体各方面的机能还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很容易感到疲乏，常常在晒太阳的时候找处舒服的地方倚着便睡得昏天黑地。但当他醒来时总是能看见Steve含笑的蓝眼睛。
这次也不例外。
“Hi，睡王子。”Steve笑着捏捏他的脸。
Bucky半睁着眼睛露出一个微笑：“Hi，Steve。”他注意到Steve全副武装，穿着潜行服，便问了一句，“这次又要去哪里？”
“东南亚的一个小国。”Steve坐到他身边，“情报显示那里很有可能有九头蛇的秘密基地。”
“小心点，别傻乎乎地一个劲儿往前冲。”Bucky躺在阳光下懒懒地不想动，声音也软趴趴地没有半点说教的语气。Steve被逗笑了。
“怎么会？”他细心地俯身摘掉Bucky发间细碎的草叶，“你可是把所有的傻气都带走了。”
“Punk。”
“Jerk。”
他们默契地伸出手臂，交换了一个拥抱。Bucky闻到了Steve身上的气息：炽烈、明朗又生机勃勃，就像光照万物的太阳。
这是他的好友，他的队长，他的爱人。他们的故事在布鲁克林的苹果派香气中萌芽，经历二战战场的连天炮火、华盛顿的步步杀机和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最终在瓦坎达的一地阳光中绽放。
Steve在他的耳边说话，低沉的声音伴着心脏的有力跳动：“I’m with you till the end of the line pal.”
Bucky收紧了右臂，把头深深地埋进Steve的肩窝里。
他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真好啊，温软得像是舌尖上融化的蜜糖。


Bucky坐在阳光下昏昏欲睡，眼睛半睁半闭着，脑袋一点一点作小鸡啄米状，眼看就要一头栽倒睡死过去。
Steve半跪在他身后，一只手试图把他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归拢起来，一只手还要时不时扶住迷迷糊糊的爱人，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在又一次让一绺碎发从指间溜走后他终于哭笑不得地拍拍Bucky的脸：“醒醒Buck，至少让我把你的头发扎起来再睡。”
Bucky发出不满的咕哝，努力赶跑睡意睁开眼睛，灰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折射出瑰丽的色彩，长长的睫毛不时抖动一下。他的脸颊呈现出淡淡的蜜色，微张的艳红唇角处一点舌尖若隐若现。Steve望着他的睡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地将他脸颊两侧垂落的头发束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
感到那双一直在自己头上作怪的手终于离开，Bucky惬意地嘟囔一声，放松地后仰靠进Steve的怀里。Steve在草地上坐下来，让Bucky更舒服地枕在他的腿上。
“睡吧Buck，”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让Bucky想起无风时的大海，“我会叫醒你。”
Bucky安心地调整姿势，脑袋枕着Steve肌肉坚实的大腿，额头贴近他的小腹。他觉得Steve身上一定有某种魔力，不然睡意不会来得这么快，像潮水一样汹涌地将他吞没。全身都轻飘飘暖洋洋的，仿佛陷进了柔软的羽绒垫子。他的意识在黑暗中飘忽着缓缓下坠，眼睛眨动着一点点合上，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全是Steve的身影。
在他彻底坠入梦境的前一秒，他感到Steve俯下身，在自己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2）
“James……”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Bucky不满地蹙起眉头。他刚从一场美妙的梦中醒来，瓦坎达金子般的阳光和Steve大海一样的眼睛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Steve嘴唇的柔软触感似乎还留存在额头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微笑起来，本想闭着眼睛再仔细回味一番，但鼻端萦绕的硝烟与鲜血气息却又在明白地提醒他正身处战场，每分每秒身边都会有人死去，实在不该在虚幻的梦境中浪费时间。
“James……”那人又在叫他了。
Bucky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一轮血色的夕阳。它的光芒将天空染成不祥的暗红色。他正躺在一片废墟上，浑身沾满灰尘和血迹，呼吸间喉咙火辣辣地痛，脸颊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温热的鲜血缓缓溢出。
“Nat……”他吃力地张口，声音干涩嘶哑。
Natasha同样伤痕累累满身血污，但那双绿眼睛依旧明亮锐利。她伸手扶起Bucky，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你还好吗James？你……”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带着惊骇，“你的左手……”
Bucky迷茫地望向自己的左臂，这时他才感到了疼痛。
那条饱经磨难的手臂终于还是承受不住Thanos的巨力，它被生生炸裂，支离的电线裹着凌乱的金属碎片暴露在空气中。Bucky痛得脸色发白，汗水把他本就满是灰尘的脸搞得一片狼藉。他哆嗦着嘴唇，大口大口地吸进带着硝烟的空气，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
剧痛稍稍缓解后他转向Natasha，迫切地想要知道战况：“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人呢？”
“我不知道。”金发的女特工扶住他的右臂，“我们都被Thanos击飞了，我还没有找到他们。”
Bucky点点头。他现在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只想倒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地睡过去，但最终他还是咬牙迈开步子：“那我们去找他们吧。”


“怎么办……”
“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这样的伤势谁也救不回来。”
“要怎么和James说？他会疯的。”
“和我说什么？”
围成一圈正争论着什么的复仇者们突然齐刷刷地安静下来，回头看向步履蹒跚的Bucky。
“发生什么了？”Bucky疑惑地把他们每个人都看了一遍，“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他的目光与Sam对上，后者却狼狈地偏头躲闪，眼睛湿漉漉的。
“James……”他侧身让开，快速地用手抹了抹眼睛，“我很抱歉……”
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可Bucky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切似乎都离他远去了：Sam的劝阻、Wanda的抽泣、Natasha不可置信的低呼……统统被他抛在脑后。他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跪在Steve身边，试图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把他抱入怀中。
他的爱人静静地躺着，灿烂的金发被血和风沙粘连在一起，还有新的血在从他的口中溢出。他的胸腹间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即使是超级血清也无法挽救他的生命。他的眼神涣散，呼吸微弱，正被死神一点一点地夺走全部的生机。振金的圆盾躺在他脚边，曾经无坚不摧的盾牌现在只是几块残破的碎片，上面还带着他温热的血。
“Steve？”Bucky低声唤道。他的右手抖得厉害，试了很多次也没把Steve抱起来，只能轻轻抚着爱人的头发和脸颊，听着他痛苦而微弱的呼吸声。他的心脏紧缩着，随着Steve的每一次呼吸感到尖锐的疼痛。
“Hey，Steve？”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压抑得变了调，有些哽咽。与此同时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眼角发胀鼻子发酸，他不得不急促地大口喘息。Steve急促的呼吸声中混进他的喘息声，像是两个哮喘病人在努力吸入空气。
“Steve……please……”他终于崩溃地将头深深低下，眼泪簌簌掉落。他的心脏破了一个大洞，每一次喘息每一次抽泣都像有一把刀在伤口的软肉上狠狠刺下，“别……”
他哆嗦着嘴唇说不下去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七十年前那辆列车上，看着他坠落深谷的Steve心里有多么绝望。
——像是生命里所有美好的彩色的东西一夕之间便被夺走，从此陪伴自己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Steve的吸气声越来越急促。他努力地张开嘴，像要说什么。Bucky凑过去，仔细地听。
“Buck……”他的蓝眼睛黯淡下去，变成死亡的灰色，“我……”
声音戛然而止。
Bucky Barnes的太阳陨落了。
Bucky僵在那里很久没动，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随着Steve声音的消失逐渐冰冷，像是盈盈的湖面上结了层薄冰。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梦境中蜜样的阳光、灿烂的金发和海水般湛蓝的瞳孔，一会儿是血色的夕阳下沾满尘埃的脸颊、胸口巨大的血洞和横流的鲜血。手掌下面Stve的脸颊正逐渐凉下去，他静静躺着，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灵魂已经离开这具躯体，正盘旋在空中，用哀凉悲悯的目光俯视饱经战火洗礼的土地。
Bucky突然奇异地平静下来。他倾身向前，在Steve冰冷青紫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再见啦，Stevie。”他轻声说。
他站起来。左臂的缺失导致他有些掌握不好平衡，身体摇晃着像要跌倒，但他很快又站直了。
“Avengers，”他哑着嗓子，“我们去干掉那个狗娘养的。”
他调转身体，仿佛把他的灵魂硬生生地撕扯成两半。一半留在原地，跪在Steve身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眼睛里流下血来；一半带着冷漠的表情留在他的身体里，决绝地迈开步子奔赴战场。
于是他大步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战争结束后，复仇者们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美国队长和冬日战士已然冰冷的身体。
他们清理了战场，安抚了民众，将二人送回布鲁克林秘密地安葬。
他们的墓碑上没有名字，没有生卒年月，也没有曾经的光辉事迹，有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两位相互扶持的战士
两个彼此深爱的灵魂

（3）
Bucky长出一口气，关掉手机屏幕，向后一倒躺到床上。他眨巴眨巴眼睛，觉得有点酸有点潮。
该死，都是那篇小说惹的祸。他愤愤地诅咒了一声。
Steve正好在这个时候推开浴室的门，带出一股潮湿的热浪。“小说？什么小说？”他擦着头发走过来，歪着脑袋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疑惑地看他。
“没什么。”Bucky才不会承认自己差点被突然出现的Steve吓了一跳，尤其在偷偷看了一篇关于他们俩的“同人文”之后。他慌慌张张地起身下床，抓起换洗衣物冲进浴室，“我去洗澡了。”
白雾蒸腾的狭小空间里，Bucky慢吞吞地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他正要打开淋浴喷头，突然想到了某些极为可怕的事情。
Steve在卧室里——他的手机扔在床上，一眼就能看到——Steve知道他的手机密码——Steve非常有可能打开他的手机，然后——
他倒抽一口气，抓过浴巾简单围住腰间，气势汹汹地杀出浴室。
随后他看到Steve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屏幕是亮着的。
Bucky的大脑放空了一秒，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正扑在Steve身上，伸手去抢手机。Steve似乎还沉浸在剧情中无法自拔，象征性地抵挡了几下就举手投降。
Bucky抓着手机，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Stevie你居然偷看我的手机！”他大声嚷嚷。
Steve一脸无辜，他发誓他只是想看看Bucky之前在看什么小说，谁知道一点亮屏幕就被吓了一跳，顿时感觉自己这颗九十岁的老心脏有要罢工的趋势，看到自己死在与Thanos的战斗中时他更是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好。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大胆啊……他看着满脸通红的Bucky在心里感慨。


Steve按灭了床头灯，掀开被子躺了进去。Bucky正背对他侧躺着，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
他心中暗笑，伸手过去扒拉几下，那颗球便骨碌碌地滚到他的怀里。“Bucky~”他故意拖长了声音，“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那颗球这才舒展开来，Bucky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当然没有”一边将手环上他的肩膀。
“那篇小说我看过了。”Steve一手按下又要炸毛的爱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
“两位相互扶持的战士，两个彼此深爱的灵魂。”他念着小说里的句子，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我打算把这句话刻在你我未来的墓碑上。”
Bucky对此的回应是用力地掐了他后背一下。
Steve大笑着搂紧他。“我真庆幸，”他在Bucky耳边轻声道，“庆幸我们都还活着，庆幸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我们依然拥有彼此。”
他感到Bucky环在他身上的手臂收紧了。半晌有闷闷的声音从他怀中传来：
“Punk。”
“Jerk。”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