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希取完卷子却不离开，高高的身影杵在年轻女老师的办公桌前。

“还有什么事吗，王杰希？”老师揉揉眉心，抬头看向这个成绩拔尖想法却总令人出乎意料的学生。

“老师，我想和喻文州做同桌。”少年的声音平静而笃定。

他们班上次调研考试成绩相当出色，让他们学校在面对市里其他重点高中时腰杆都更直了几分。考前为了再激励一下这些重点班的孩子，班主任提出了若干奖励政策，其中就包括班里前三名的同学可以在下一次调座位时获得一个选择同桌的小特权。如果前三名互相选择怎么办？不要紧，王杰希他们班里是三张桌子拼在一起坐的。

王杰希作为班里第一市里第三，班主任对他满意得不得了，原本怎么都不会拒绝，可此时却有些迟疑。

“喻文州同学同意了吗？”班主任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子的一双笑眼。她是个相当好人缘的姑娘，不仅自己学习刻苦，作为班长处理班级事务也井井有条深得人心，王杰希想和她做同桌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可毕竟是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这要是……

“她同意了。”王杰希迅速回答。可班主任敏锐地看见王杰希答话时眼角眉梢流露的笑意，心中更是警铃大作。从她还是学生时，就不知听到过多少原本成绩优秀的学生前途被早恋毁于一旦的历史教训。现今距离高考仅百余天，她觉得一定要妥善处理这事儿。

“这样啊。”班主任心里波涛汹涌，面上还得是一副阅尽千帆的淡然。

“杰希，不是老师不放心你们。”

“你们两个都是很优秀的孩子，我相信你们都想拥有一个光明前途。”

“可能你只是想着，和文州同桌方便讨论问题，促进学习对吧。”见王杰希点头，她又道，“但是文州是女孩子，心思比较细腻，你们俩近距离朝夕相处，难保不会产生一些青春期会有的想法，对吗？”

王杰希默然。他也不能代喻文州回答，更何况他上学期便已经和喻文州表了白，班主任说的几乎句句属实。他舌苔发干，感觉自己脑中盘旋的字句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没有从老师口中得到一个“好”字。

他想若是喻文州在这里，断不会像自己这样。



王杰希闷闷地回去发卷子。他人站在讲台上数卷子，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去后排。喻文州前排的男生正转过身和她聊天，时而肩膀一颤一颤，不知又说了什么把自己都逗笑；喻文州也抿着嘴笑，眼眸弯弯似窗外的月牙般。

那男生是喻文州的竹马黄少天。王杰希时常乐滋滋地想，竹马敌不过天降果然是真理。可他的座位总是排得离喻文州很远，此刻不免心上又泛了些酸。他数到最后一沓卷子，干脆走下去一个一个发——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发到黄少天时两人不免又很没营养地贫了两句，好在黄少天拿到卷子就刷刷地写了起来，留下喻文州抬起头望着王杰希：“怎么，不行吗？”

“你又知道了？”

“你表情都写在脸上呀。”

王杰希把卷子递给眼睛眨啊眨的喻文州，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新排的座位表一式几份印出后，以班长喻文州为中心向全班扩散开来。王杰希听到了讨论声，一边估摸着等传到自己这边大概都能写两道选择题了，忽地眼前光亮就被一遮，班长大人将手中座位表递给了他，眼中狡黠的光让他不由得心跳剧烈起来，难道是……？

他迅速地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是自己身边……黄少天？！他禁不住有些头晕，可当他视线再往右移，却蓦然看到喻文州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在黄少天的右边。

这是他和喻文州最近的一次。

可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个黄少天，好像，又是最远的一次。

“这是……？”王杰希压抑着翻涌的心绪问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第一时间就来让他知道的喻文州。

“少天是第三名呀，他说他没有特别想找的同桌，我就拜托少天坐在我们俩中间，然后和班主任说了，就这样啦。”

“为什么他可以……”

“少天和班主任解释了哦，他说：我和文州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要谈早谈了这不是也没有谈嘛，而且您要是不放心问我们家长问之前的班主任都可以，我和文州信誉向来很好的清清白白！而且我还会看好王杰希，绝不会让那小子有机会的，文州可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说到最后，喻文州都忍俊不禁。“总之少天说了，之后不是班主任的课，他都可以勉为其难和你换个位置。”

至于每次他们私下换位置黄少天向王杰希要走多少小零食，暂且不表。

高三的时光任凭备考的学生抓得再紧，仍如流沙从指缝漏出。年轻的女班主任撕下一张张倒计时，一次次走进快被试卷练习淹没的教室，看着一张张可能之后再也不会见到的青春脸庞。曾让她短暂担心过的两个学生在之后的每一次模考都稳中有进。

喻文州排在队中一袭翩然白裙，数分钟前她在班主任的面前深鞠一躬说谢谢您，让年轻的女老师禁不住红了眼眶。有些模糊的视线前人影层层叠叠，她没有看到喻文州的指尖被身前长身鹤立的男孩子紧紧攥住。




年轻的女老师看到这张照片时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但那一刻她觉得青春真好啊。两个熟悉的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两个人笑得真心实意大大方方，再也不是青春的年纪，却携着一如青春那年的感情将两个人紧挨着的合影放在一张证件上。喻文州着一件白衬衣，更显得胸前的一抹色彩明亮。

女老师有了猜测，但当她将照片放大时，还是瞪大了眼——那是他们都曾经熟悉的高中教室、熟悉的他和她。隔着一张空桌，男孩子回过头与轮廓融化在阳光下的少女四目相对。逆着光的表情看不真切，却有有些分外真切的东西比光还要灼热明亮，从她当班主任的那年，她就应该知道了。

黄少天也收到了多年老友订婚的消息。他一眼就看到了喻文州衬衣胸前的口袋里放着这张他当年亲手拍下的照片，他一边嘟囔着王杰希这小子要是敢有半点对文州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他，一边点开网银账户准备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心想选个怎样的吉利数字好。

女老师早已不当班主任了，但仍伴着比他们小许多届的又一茬少年少女跌跌撞撞又浩浩荡荡的三年青春。喻文州挽着王杰希的手走出办公楼，操场上空空荡荡，看来这时候没有排体育课。喻文州转过头，与恋人相视一笑，在同一轮夕阳的余晖下，大大方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