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些人，向左看的时候能见到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人。没有人能解释这种现象，一般称之为——左边的幽灵。



羽风薰有一个秘密。



那天羽风家正在庆祝幼子六岁的生日。衣着精致的羽风薰像个小王子，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翻着从姐姐的学校边那个显得格外破旧的书店里买来的书。

这基本上是一本怪谈合集，真真假假的各种故事对于小孩子来说既可怕又新奇，实在是有趣极了。他又翻了一页，突然听见姐姐在叫他，他笑着向左看去——

雪白的墙壁一阵光影变幻，迅速泛黄褪色，变成一片旧画卷一样的日式庭院。时间也不对，此时明明应该已经入夜，可这里却还是黄昏。画质不佳的阳光斜斜照入，一道清晰的分界线落在前面的矮桌和人上……

有一个人。这里有一个人。

羽风薰睁大了眼睛。

鸦羽般的卷曲黑发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如雪，猩红的眼眸微微一颤，竟是朝着这边看过来。

眼前的景象如潮水般退散，只给他留下破碎扭曲的画面。

他看见了正在呼唤他的姐姐，耳边还残留着隐约的嗡鸣，他站起来，歪歪扭扭跑过去。

摊在那里的书被风翻过一页，只见新一个故事的标题——左边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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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过去，羽风薰已经摸索清了这位不曾交流过的朋友——他单方面认为的——所有的规律。知道如何规避他的出现，却其实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对左边凝望。

他喜欢“独处”，喜欢打开一本书却从来不看，喜欢面朝窗外，喜欢在深夜时也悄悄睁着眼。这位朋友并不是随叫随到，事实上出现的间隔并不很短，当然也并不长。所以羽风薰把握好频率，让自己能每天与他见面，并乐此不疲。

这位朋友总是静静的，像一副油画，或许也可能是浮世绘，再简单的场景在他眼里也好像华丽繁复，又优雅至极。

他每次出现的样子都不同，或远或近，做着不同的事情，大多数时间不能看见一个完整的正脸，甚至可能只露出一段有些俏皮的发尾。

有一次他离得很近，正在写一封信。一种感觉强迫羽风薰把视线从他光洁的额头与纤长的睫毛上移开，去看那封信。

场景中除开他本身的部分都有些模糊，羽风薰努力辨认信的内容无果，只好在有限的时间里去看他的落款，那里有他的姓名。

『朔间 零』

眼前的景象轰然消失，少年心中所有的情诗却都有了姓名。

“朔间零，朔间零……”他缱绻地把读音描绘在舌尖，“……零。”

他羞红了耳朵，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字，只要一念就叫人心生欢喜。



年轻人的爱恋像一场野火，烧得他醉酒一般飘飘然。

“不够。”

这是不够的，仅仅注视着零是不够的。

于是羽风薰开始学习绘画，学习写作，学习音乐，去学习一切能够承载他爱人——单方面的——的能力。他最喜欢绘画，可他又不敢落笔，他不成熟的、不能描摹出零的完美的笔。

所以他画风，那是朔间零的温柔；画雨，那是朔间零的哀伤；画朦胧的夜空，那是朔间零的发丝；画鸟儿的展开羽翼，那是朔间零的睫毛；画成熟的番茄、打翻的红墨水、远处的屋顶、盛放的玫瑰，那是朔间零的眼眸。

羽风薰惊奇地发现，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与他相关。

他从来没有梦到过朔间零，可能这就是幽灵，只能在他的左边视野出现，别的地方即使再渴望也不会踏足半分。

是的，他搜集过一切左边的幽灵相关的资料，但收获甚少，唯一确定的就只有命名。他想过幽灵的称呼是不是有些失礼，可当他凝望过去，又觉得实在是合适极了。

“他就是一位幽灵，”羽风薰甜蜜地想，“只存在于我的幽灵。”



有人惊叹于羽风薰在艺术方面的天赋，想带他走上这条道路。母亲拿起他绘制的一小块天空，惊叹于笔触的细腻温柔，与来访的客人兴致勃勃地交谈。

羽风薰不太在意他们聊了什么，悄悄扭头——那只是经常出现在朔间零眼中的倒影。

羽风薰已经习惯重要的场合让朔间零来见证，拜师也许算一个。

这位先生是来自京都的绘画大家，偶然路过羽风薰在街边长椅上拿着速写本发呆，匆匆一瞥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位天才。羽风薰被他激动地拉着说了半天才明白是在表扬自己，他有些不屑又有些骄傲地想，就算是一头牛，看到朔间零也会自通技艺吟唱一段咏叹调。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跟随老师学习去了，毕竟他的朔间零值得更好的。

他开始画人像，坐着的立着的，男人的女人的……他渐渐开始敢画朔间零，但当老师问他笔下的柔软唇瓣出自谁，他也只是小声说“我梦里”，即使朔间零从不造访他的梦境。

他快要十八岁了，他想要为朔间零准备一件礼物。

此时的羽风薰已经是个像他的名字一般明朗又帅气的男生了。他温柔的气质与绘画时专注的神态让许多小姑娘神魂颠倒，他可以成为任意一个女孩绅士体贴的朋友，却从不肯接受进一步的心意。

无法得到的羽风薰，这是女孩们嬉笑着给他起的昵称。

他也和女孩们一起笑作一团，不过这算什么无法得到呢，他的心上人才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他的生日越来越近，羽风薰斗志昂扬地准备着他要送给朔间零的礼物，堪称甜蜜地一笔笔把颜料涂抹到画布上。

他已经想开了，只要能一直注视着他，即使无法触碰也没有关系，无法交流也没有关系，他的缪斯能一直被他注视就足够了。

他就这样沉浸在雀跃的心情里应付完了自己的生日宴会，迫不及待地回到画室里。
他把手搭上遮盖画面的白布，信心十足地扭头准备让朔间零见证——

空旷的墙壁，明亮的白炽灯，堆放的杂物……

他左边的世界，消失了。






后续


羽风薰老了，很老很老，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机。他一生未曾婚娶，现在身边只有他的学生。

羽风薰有一个秘密，不过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他十八岁那年，发表了第一张作品。那幅像墙壁一样大的油画，内容是一位黑发男子的背影。整个场景带着泛黄的过去与史诗感，又像梦境一样迷离。这张名为《左边的》的作品在艺术届引起波澜，他们看到了一位年轻的绘画大师的诞生。

后来宴会时，这位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憔悴的新秀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他的风度和礼貌又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好感。

后来他的作品中也经常出现这位男子，于是大家都知道了，羽风薰有一位缪斯。

当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或许只是天才画师假象的对象，毕竟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正脸不是吗？还有更多的小报把故事编得绮丽缱绻，几乎要让人信了。

羽风薰不在意他们如何想，他快要死了，他曾经的学生们都围坐在他床前。

他感觉他沉重的病体突然变得很轻，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他要飞起来了。

他最后一次向左看去——

雪白的墙壁一阵光影变换，迅速泛黄褪色，变成了一片黄昏庭院的旧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