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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阳光刺破云层直达冰面，连带着洞穴外沿都泛着莹莹的光。虽然距离上一次进食过去没两天，但丰富的生存经验告诉白色的巨兽，该去捕猎了。

巨兽眯了眯冰蓝色的双眼，偏浅的色素让他不太习惯强烈的光线，出洞的时候总要先适应一下。他厌恶极昼，世间万物都乐于追逐的阳光在他看来就是个暴徒，霸道地笼罩着蛮荒之地，融化的冻土让他的洞穴都潮湿起来，直射在冰雪上造成的反光更是刺激着他过分敏锐的视觉，虽然不至于造成疼痛或者影响捕猎，但是却让他心烦得很。

然而即使再厌恶，五条悟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捕猎的好时节。对占据着这片荒原食物链顶端的五条悟来说，领地就像他的大冰箱，远超一般北极熊的体型和力量令他的狩猎简单而无趣，尤其是在这个时期。温度回升，苔原上生出新的植被，小型哺乳动物肥硕起来，不像其他时候那么柴；海水变暖，浮冰增多，摸鱼变得容易许多；可惜现在已经四月份了，不然还能吃到——

有了！五条悟眼睛一亮。

美味的竖琴海豹幼崽。

所有动物都是幼崽最好吃，竖琴海豹尤其如此。不同于成体肥腻脂肪层下包裹着紧实肌肉，幼崽的肉质松软可口。他们通体糯白，棉花糖一样滚在冰雪上，骨骼尚未完全钙化，牙齿轻轻一合就能咬断他们脆弱的脖子和脊椎，刺透柔嫩的表皮，埋进肌肤里尽情吮吸鲜血，滚烫的鲜甜液体涌进喉管，似乎还残留着奶味儿的脂肪在齿间炸开，这就是嗜血巨兽的顶级盛宴。

这里的竖琴海豹产仔普遍在二月中旬，一般在三月初的时候幼崽就已经结束哺乳期，被雌海豹丢在冰面上独自生存了。幼崽会在冰天雪地的蛮荒之中度过换毛期，等褪去吸水的绒毛，才能自己捕猎。

由于北极的可食用淡水资源过少，因此白熊主要靠猎物的鲜血来补充水分。作为顶级掠食者，五条悟虽然不挑食，却也有着自己的格调——他嗜甜。可冰原上显然除了血以外没什么甜的东西，于是他只能在血和肉里面找最甜的。旅鼠的血发涩，北极狼的血太腥，白鲸的血又过于厚重，只有竖琴海豹的血浓淡适中，尤以刚断奶的幼崽为佳，彼时奶膘未脱，新生的血管里奔腾着旺盛的生命力，甜而不腻，舌根回甘。

而且幼崽毛绒绒暖呼呼的，五条悟很喜欢。

五条悟是个节制的领主。虽然他可以一口一个小朋友，但为了每年都能吃到爆浆糯米糍，他还是会留下大部分活口。

今年的糯米糍们已经都换完毛了，经常能在水里见到笨拙捕鱼的身影。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片雪地上还睡着一只，周围的雪都被体温融化了一些。这只幼崽体型比这个阶段的同类要大上两三圈，却还是一身绒毛，身上也没有奶味，像是个被抛弃的、不能自己捕猎的巨婴。

这身毛根本下不了水，也没有雌兽喂养，或许是饿得没力气，所以睡着了。

脂肪还没有消耗完，得趁他饿死之前吃掉才行，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五条悟这么想着，就低下头要去杀死侧躺着的幼崽。距离足够近了，他正要张嘴，幼崽却忽然将吻部贴了上来，亲昵地蹭蹭，发出嘤嘤的叫声。

这是幼崽和雌兽打招呼的方式。

小东西还闭着眼，沉浸在和血亲拥抱的美梦里，五条悟恶劣地张开嘴，让他的吻触碰到了自己利刃般的牙齿。

“叽！”不出所料，小家伙果然被惊醒。五条悟又使力舔舔他的脸，砂纸一样的舌苔穿透皮毛把他刮得生疼，糊了满脸口水，一阵风吹来，好几天没吃饭、失去了几乎一半脂肪的虎杖悠仁打了个喷嚏。

……

这个崽子感冒了，还是别吃了。

五条悟皱皱鼻子，嫌弃地看了眼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受寒而发抖的小白团子，就转头去旁边的冰窟窿里抓鱼了。

五条悟讨厌皮毛被打湿的感觉，因此为了减少下水的次数，他习惯一次捞很多鱼，然后囤在洞口储存起来，完全不用担心被偷吃，绝佳的五感使得所有小偷都会成为他的免费午餐。

虎杖悠仁想逃跑，可是无力的前肢让他只能呆呆躺在原地。眼前的冰洞隔一会儿就被抛上来几尾鱼，不一会儿冰面上就堆了好几种。出于对生存和食物的渴望，小海豹不知不觉支起身体。虎杖悠仁认得一些，有灰鳟鱼、鲱鱼、长身鳕鱼，不知道有没有我最喜欢吃的那种呢？那种鱼不好抓，连“母亲”也只给我带回来过一次。

啊，来了。

只听到哗啦的声响，巨兽出水，皮毛镀上一层水光，像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强壮的肢体、华美的皮毛、晶蓝的双眼和精湛的捕猎技术无不昭示着他是一头完美的掠食者。雄性白熊会绕路走开，雌性白熊会对他让尾，低端生态位会惊慌地躲藏，贪婪的人类则会在灌满铜臭味的脑子里计算他的价钱。

而此刻的虎杖悠仁，注意力全被五条悟嘴里的两条鱼给吸引了。

优美的体态，鲜艳的色泽，有力的鱼尾，厚实的脂肪。

是北极鲑鱼！

幼崽短短的小胖鳍兴奋地拍拍地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刚抖完毛的五条悟。乌溜溜的眼珠发着光，连笨笨的尾巴也在甩动，像乞食的小狗一样。

这海豹怎么会想吃老子嘴里的东西啊？？

五条悟诧异，但鲑鱼可不等人，他埋头吃起来，很快就解决了一条。

本来就不是很饿，五条悟打算慢慢享受美味。他眯着眼睛舔舔爪子上残留的血迹和鳞片，北极鲑鱼的肉质在他心里仅次于竖琴海豹幼崽。

说到幼崽——

白熊看看趴在雪坑里的小东西，包了一包泪，好像转着转着就要从眼眶里流出来，尾巴也不动了，整个豹委屈巴巴，跟人类领地里那些得不到肉骨头的雪橇犬一样。

你委屈什么啊？我本来也不会给你啊！

五条悟无语，好像也没意识到，这个小东西已经让他的一些行为不正常了。

比如他虽然会不在乎路过的猎物，却也不会过多关注，更多时候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不会对任何生物产生“怜悯”；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喜爱的红点鲑鱼扔到区区海豹的嘴边。

小海豹看到他走过来，立刻支棱了，开心地甩起尾巴，甚至原地打了个滚。对着落在面前的鱼，他此时倒像个肉食动物了，看似凶猛地埋头一顿啃，也就剜下来一小块肉，白乎乎的脸毛染上一些鲜血，甚至有点……可爱？

海豹好菜啊，这都咬不动？白熊抽走鲑鱼，虎杖悠仁虽然不解但也乖巧等待，看着白熊用牙齿和掌将鲑鱼连皮带肉撕成一条一条丢到他面前，内脏也掏出来，是珍贵的脂肪和微量元素。虎杖悠仁愣住了，在他的概念里，也只有“母亲”会这么细心，那……

“嘤嘤！”虎杖悠仁对着五条悟叫起来，“嘤嘤！嘤嘤！”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这不就是海豹幼崽喊妈的声音！

白熊有点生气，堂堂北极王者怎能被一介糯米糍叫妈！用爪子把肉往虎杖悠仁那一推，扭头就走。意思是你赶紧吃，别来烦我。

这怎么行呢。虎杖悠仁急了，鱼顾不上吃，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啪嗒啪嗒拍着鳍肢就去追，一边追一边嘤嘤叫着，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他用尽全力，可小小的鳍肢哪里赶得上陆地上最大的肉食动物，更何况五条悟还加了速，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嘤呜……”虎杖悠仁力竭，却还是想要追赶，晌午越来越高的气温使得他身下的冰面逐渐化开，虽然阻力小了一些，却也带来了别的隐患。

五条悟闷头走着，敏锐的听力让他没办法忽略身后小东西的呼喊，因此一下子就注意到，在噗通一声之后，叫声戛然而止。

这个笨蛋！

白熊回身去找，循着气味和痕迹摸到了小海豹跌下去的位置，随之也跳进水里。

小东西别死了啊。


虎杖悠仁不是第一次掉进水里了。

之前还有一次，是等“母亲”虎杖仁捕猎回来的时候，自己太饿了，就想找个冰洞捞点东西吃，却不小心栽了进去。当时的他也像现在一样没有力气，却还是挣扎着爬了上去，整个豹浸透了冰水，后来多吃了三条小鱼才缓过劲。

那时候会努力爬上去，是因为知道自己被虎杖仁爱着，如果自己死了，他一定会很难过。

可如今距离虎杖仁去捕猎已经将近两周了，他相信虎杖仁不会抛弃自己，或许他和为自己哺乳的母亲香织一样，都死掉了。

虽然仁告诉自己香织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敏感且早慧的虎杖悠仁能够读懂一切。

读懂仁对母亲的爱，读懂仁对母亲的惋惜，读懂仁没有随母亲而去的不得已。

看吧，爱就是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它可以让重伤的香织忍着剧痛分娩创造新的生命，也可以让心如死灰的仁为了香织的遗愿而努力活下去。

在爱里出生的孩子，当然也会为爱活下去。他将一生追逐着爱，如果没有爱，他就会像泡沫一样散去。

就像现在这样。

本来因为没有仁而想要赴死的幼崽被天敌的善意唤回了生机，却立刻又被掐灭了。

啊，好可惜，我还以为白熊“妈妈”也爱我呢。

年幼的小海豹不谙世事，他单纯且固执地将“散发善意”和“爱”划上了等号。

其实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在食物匮乏的荒原，愿意分享鲑鱼，这不就是爱的表现吗？

由于海豹向来是雌兽独立抚育后代，因此海豹的认知里没有“父亲”的概念，这也正是虎杖悠仁叫仁、香织和五条悟“妈妈”的原因。他认为，只要是“爱他”的，都可以被称作“妈妈”。

对小悠仁来说，活不活着无所谓，他只是想被爱着。

既然不被爱了，那就这样沉下去也挺好吧。

吸饱了水的胎毛将自己带去更深的地方，感觉到肺里的空气急速流失，体温骤降，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在合上眼睛之前，虎杖悠仁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劈开刺骨的海水向他游来，粼粼的光和深蓝的幕，死前能看到这么美的幻觉，倒也不错。


“噗——咳、咳咳。”虎杖悠仁吐出呛进气管里的水，肺部剧烈的抽痛和浸透皮毛的凉风证明自己还活着。他艰难地掀起眼皮，看到白色巨兽俯身盯着自己，眼神似乎带着关切，看到自己苏醒便用吻将自己拱成背部朝上的姿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能轻易撕碎猎物的犬齿叼起脂肪厚实的后颈皮，尽量减少颠簸地带着他回洞穴——

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咬出了四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