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湘玉离开同福客栈的第三年，江湖上原本日渐式微的关于盗圣的传闻又重新散播开来，大到官府，小到各家各户，从最开始的七侠镇，再到陕西汉中，近些日子属这儿流言闹得最厉害。

平民百姓人人自危，见了熟人也不敢过多寒暄，商户的生意是越来越差，夜里必须关紧了门窗，有个风吹草动就惊得人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至少大部分人是这样的，佟湘玉则相反。

她靠着这些小道消息打听着客栈的伙计们的近况，就好像还与他们的生活保持着联系一样，困在家中百无聊赖，这些传言成了她的精神食粮。

当年佟湘玉被佟伯达带回汉中之后，同福客栈群龙无首，经营不善，几个伙计都走了，大嘴换了家客栈做厨子，小郭回了京城，秀才把地租给了别人、攒钱计划着继续考试。

唯独白展堂，没有关于小跑堂白展堂的消息，有的却只是那个传说中的盗圣白玉汤，隔三差五便有盗圣重出江湖的传言。这些太虚无缥缈，她根本无法辨别其中真假，就像抚远将军的九龙杯、扬州知府的小妾、江南四大贼王……大概是又有人闯了祸，所以就栽赃给盗圣吧？佟湘玉总是这么暗暗地想。真正的展堂说不定跟着大嘴继续做跑堂，这个最有可能，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客栈的兄弟，一起找了个新地方做工很合理，但是万一大嘴找的地方不要跑堂呢？要不……要不他也有武功，兴许捕快招人，被老邢找过去当捕快呢？不行，展堂那个胆子怎么做捕快。或者他去了十八里铺，那边有家送快递的，展堂轻功那么好，干这个合适……

她想了无数假设去反驳，毕竟他答应过她金盆洗手，但潜意识里又好像总是在期待那一种可能性，如果真的是他呢？

佟湘玉思绪万千，辗转难眠，索性下床悄悄打开了窗子，见那月光皎洁，伴着清风冷冷地拂过脸。

夜里有些凉，她紧了紧单薄的纱制披帛，几经徘徊，最后还是掩上窗，回了床。窗纸朦胧了月色，也模糊了身影。




三更夜，万籁俱寂，一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房顶，贴近窗沿，动用内力听闻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才小心又熟练地翻进屋内。

他蹲到床边，只是目光痴痴地凝望熟睡中的姑娘，看得入神了竟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起来，开口就有些沙哑。

他唤着她的名字，湘玉。

“……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几个也没个人会做生意，大伙把剩下的钱分了……

“他们都各自有个去处，但没了你，我好像又回到了之前跟小姬一起混的那种日子，漫无目的，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到哪儿。”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可能你不记得了，你走之前那晚上咱俩一起在屋顶上坐着聊天，畅想未来。虽然我说了很多气你的话，但我何尝没想过那种美好的日子？

“……可惜我是个贼，是个罪人。”

他眼底逐渐泛上水光，声音也染上些许鼻音。

“我说过，如果我路过汉中我就会来看你。虽然我这次不是路过，是特意来看你。

“我想过要不直接把你忘了吧，别老是惦记得自己啥事儿也干不成的，但我越是这么逼自己，越是在晚上梦到你。我无数次地梦到，如果那天我没有退缩，你也没有走，咱俩结了婚拜了堂。

“……然后马上要过上那种美好的生活，就会有六扇门的人来抓我。不光抓了我，还害了你。每次一梦到这里我就吓醒了，一身一身地冒冷汗。我就会想还好我没有拖累你。

“但是即便如此我好像还是不能忘掉你。我又总是在想，如果我不是个贼该有多好。”

他低下头，无法看清表情，只有滑落到佟湘玉手背上的一滴泪，映着冰冷的月光。

“……你说，老天爷为什么要让白展堂遇见佟湘玉呢？到底是为了拯救他还是让他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回答白展堂的只是沉默夜色。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佟湘玉片刻，翻窗跳出房间，与那夜色融为一体，不见踪影。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坐起身，迎着月光有些恍惚地注视着手背上未干的泪痕，方才顿悟，她来不及披上外衣便跑到窗边，望着无边黑夜，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