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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家(番外)
少年 前略,至冬使节达达利亚豪掷三千万摩拉,在云来海给自己置了块地,又盖了一栋两层小楼。
山好水好风景好,家好人好哪都好。花了区区三千万摩拉,结局是神仙愿意下凡与他同住,尽管两者之间似也没有什么必然因果,但以投资价值而言,达达利亚既不吃亏也不上当,甚至还意外得了璃月海景房产一处,怎么看都是一笔大大划算的生意。至少他以后再来璃月,就是名正言顺的有产者,从此他和只能长期包旅店的普通外来使节相比就高了那么一截,又想起他那些个为了讨债晚出早归,活得孤魂野鬼似的愚人众同事,心里就更得意了。
房子盖好,下一步就得整个请仙典仪。他是至冬人,不懂璃月那么多繁文缛节,只一人一包,卷了浑身细软,一身轻快地上往生堂敲门:
“找你们钟离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达达利亚心里美,在前台朝仪倌小妹使劲抛媚眼,“几日不见,姑娘又漂亮多了。”
那往生堂仪倌小妹是何许人也,生生死死跟着胡堂主跑,见过大世面,自然对他这一套异国风情登徒子花哨招数无动于衷。小姑娘听了他的来意,抬起一双淡定的眼睛:
“钟离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
“可我跟他约好了今天搬家……”
仪倌小妹点头,“先生是提起过,所以他出门前说了去去就回,你在这里且等一会儿吧……给你倒茶。”
达达利亚点头应,给自己提把椅子坐下。他是这里的常客,但多数时候不必坐等就能直接拉人出门,喝仪倌小妹泡的茶,这更是头一回。小姑娘泡茶技术相当不错,尝一口他就知道,钟离必是没少提点她。达达利亚眼珠忍不住转,心里犯嘀咕,手上只拿着茶杯盖一个劲儿擀,想学他家先生的沉稳不迫,却还差点火候。
“……那,钟离可还提起过我什么其他的吗?”
“以前倒是提过几次,”小姑娘给他倒完茶,又回去拨算盘,“基本都是在说,账单不必给堂主,托人送往你那里就可以。”
达达利亚皱眉:“就这些?”
“是呀。”
“他就没说过我的好吗?”
“也说过,”小妹抬眼看他,“为人慷慨,光风霁月之类。”
“……就这些?”
小妹就笑他:“钟离先生对谁都是夸的,平日里工作这么多,我哪能一一都记得呢。”
达达利亚看着茶碗里的叶子,陷入了短暂的忧伤。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跟心上人进展顺利,可钟离却捂得死死的,谁也不愿意告诉。也许在很多地方他们还是太不同了,就像他们至冬人,结婚要全村欢庆;璃月人却会用漂亮红盖头,掩上新娘一片姣好容颜。神有真心给他不假,但这真心也是隔着层层叠叠的云雾,得他伸手去摸,去握住,才能彻底成为他的。
……未来可期,看来且得花上一番功夫。
很快他微不足道的忧伤就告一段落:门帘微动,是钟离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个漂亮的雕花木箱子,大是不大,但看上去沉得很。他也不上楼去,只递了一盒早点给仪倌小妹,嘱咐她要热了再吃,说完就朝达达利亚走,眼睛微微弯着,似笑非笑。
“抱歉,叫你等了。”眼看达达利亚表情垮起来,神仙便去拉年轻人的手,顺过他手里的茶碗,搁在一边桌上,“走吧,去你的新家看看。”
达达利亚叹气。他怎么斗得过这人呢,怕是再来一千年也斗不过了。
“……你是不是,从来不跟别人提起我?”
两人刚坐上去新居的小马车,屁股还没坐热,达达利亚就按捺不住了。年轻人的喜欢光明正大,一切都写在脸上,钟离一听,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出声来。
“你是不是,跟仪倌小妹聊得不大投机?”
达达利亚眯眼,本就没有光的眼睛显得更险,显然不大高兴:“是我在问先生,你可不要用问题搪塞我。”
而钟离也不急,用手撑着脸颊看他,就像在看他心爱的璃月风景:“公子阁下希望我把你的事跟人说吗?”
“……算了,先生是神仙,我不跟先生计较。”
怎么还叫起“公子阁下”来了……达达利亚越听越不乐意,感觉自己在对石头弹琴一般,便也学他撑起脸颊,只是他倔,偏要往窗外看,看璃月山水环绕,秋高气爽,只是这漂亮照不到他心里,便是仙境都没用。
“别闹脾气,阿贾克斯,”钟离在他对面慢悠悠叹气。也没说什么话,但天空一下子就晴了,“说话是有讲究的,要多挑别人喜欢听的话题,而不是自己喜欢说的话题。”
达达利亚飞快转过头:“那我是先生喜欢的话题?”
“与人提起你,多半是合作时付账的事,大家都对愚人众公子的慷慨解囊赞不绝口。”
他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弄得达达利亚一肚子火泄得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又委屈又憋屈:“你又拿我寻开心……”
“好了,不逗你了,”马车里狭小,足够钟离一欠身,就能摸他的头发,“我虽然活得久,但关于凡人的细枝末节了解甚少,小情小爱更可以说是全然不懂……这方面,还得你多多言传身教才是。心里有什么不快,但凡是因我而起,都可以直接向我说。能解释的,我自然乐意说给你听。”
达达利亚歪歪脑袋。如此看来,跟神仙谈恋爱,好像也不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情。或者说就算有困难,他也不会觉得心里没底——凡有形之物,皆有制胜之法,何况是个决意下凡,又决意在他身边停留的神仙。
总之他的不开心被钟离一番话扫得干干净净,一高兴他就忍不住做些疯事,干脆从座位上起来,在地上蜷起膝盖,趴到人大腿上去,抬眼看钟离:“那不能解释的呢?”
神仙想了想:“目前还没有遇到,但如果遇到了,我也会直言相告,那是不能解释的。”
“要是我跟先生因为那些不能解释的事情生分了,吵架了,又该怎么办?”
“那……”钟离为难了一瞬间,却也立刻想通了,“便只能等你回心转意了吧。我时间多得很,可以等很久。”
“错了错了,”达达利亚朝他晃手指头,“先生只要肯陪我活动筋骨,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哎呦!”
兴许是马儿都烦了他两个在车厢里如胶似漆地谈恋爱,马车走歪了,硌着一块大石头,颠簸得吓人,把两人都晃下座位,滚作一团。达达利亚做了钟离的肉垫,在下面被石头压了个牢,头撞到门上,疼得他漂亮眉毛都扭成一团。车夫焦急地哄了马,又透过窗看他俩。
钟离看了达达利亚一眼,男孩子揉着后脑勺,紧皱眉毛摇头,于是钟离跟车夫摆了摆手,一行人继续上路。
“……实在不好意思,可撞破了没有?”
达达利亚还嫌他不够担心似的,龇牙咧嘴道:“这么疼,肯定破了大口子了,不信先生你摸摸……”
钟离赶紧摘下手套去摸他的头,只摸到一个圆圆大包鼓起来,一点不像要出血。他这才意识到中了年轻人圈套,忙要把手往回抽,可惜为时已晚,达达利亚的手找准了地方,一手按腰一手按后脑,半点不讲道理地贴了上来。
……比武也没有这么耍赖的。
“不讲道理,”重新坐稳之后钟离说他,“有违契约精神。”
达达利亚耸肩膀:“我喜欢,想亲自然就亲了,哪还用得着什么契约。”
他说得大言不惭,把流氓话讲成大道理,好不威风。
钟离眯眼睛:“今后便以至冬规矩签订契约,规定次数时间地点场合,不得有违,违背当受食岩之罚。”
“既然说是至冬规矩,那就得冻掉舌头,”达达利亚占了便宜自然乐,拿手指头轻敲脸颊,沿途风景好得很,不多看几眼可惜,“冻掉舌头,吃亏的不只是我,先生也吃亏,所以还是算了吧。”
“……越说越下道了。”
“先生不知道,凡人下道的事可多了去了。你说要我言传身教,这便是其中一课。”
达达利亚回嘴,满意地看着钟离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不作声了。难得他终于把神仙弄得哑口无言,他自然是还想多耀武扬威一会儿,可是也不能欺负得太过,否则恐怕他以后要对凡人有误解,不愿意再跟他唇枪舌战了。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好显示自己也是个成熟会聊天的大人:“先生一大早出去,是做什么去了?”
“我昨夜品鉴至冬文学,实在是好看,不知不觉看了一夜,”他给台阶,钟离自然乐意下,立刻面色如常跟他娓娓道来,“昨天看的一本叫《这里的深渊静悄悄》,你可看过?”
达达利亚眨眼。他居然喜好战争文学,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不过想来摩拉克斯跟众神打架的经历可比他打魔兽还要多上千百倍,又是经历过魔神战争的,喜欢看些战争故事也不稀奇。甚至往远了想,或许他身上的战斗因子至今还保留着一些,否则他俩怎么也不至于这样投缘。
“小时候看过的,我喜欢,先生也觉得好吗?”
“确实别有风味,刚烈浓郁又不失细腻之处,璃月少有这样的书。昨夜看完上半部分,今天便是赶着去买下部,带到你家去看。”
“先生若是爱看这些,我叫人从至冬找一些译本寄过来就是了,何必一大清早跑去买。”
“只有我瞒着你,偷偷找至冬书来看,你才会像现在一样高兴。”钟离一本正经道,“倘若一开始就跟你要书看,这么好的风景,反而看不到了。”
“钟离先生……”
“嗯?”
“你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啊。”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到了新居。两人走进去一看,顿感在商业之都生活,有钱的好处多多:装潢家具全按璃月习惯打造,生活所需基本一应俱全,拎包入住也是完全可行——
直到钟离打开了他的箱子。
那真的是一只很小巧可爱的箱子,以至于里面带台阶的洞天让达达利亚傻了眼。达达利亚邀人同住,什么都记得,偏偏忘记了对方有神力的事实,便肤浅地以为对方的拎包入住,跟自己的拎包入住也没有什么大区别,哪知道他家先生是自带一套洞天豪宅住进他家的。
他得到许可,跟着进去了,其华丽程度让他这个见惯了披金戴银至冬宫殿的人都看花了眼。不光外面的岩元素闪闪发光,里面的内饰更是讲究漂亮,尤其是墙面,金灿灿的闪耀极了,细细一看,竟全是用摩拉嵌进石头里贴的。
而当事人竟还能波澜不惊地跟他解释:“你且等等我,东西比较多,我挑一些常用的搬来就可以。”
“先生,”达达利亚揉了揉眼睛,“你平时不住这里吧?”
没什么烟火气,不像有人住的地方。他评价道,只见钟离微微一笑,掩饰眼睛里一点细碎的落寞。
“确实不住。过去萍姥姥送的,拿来放点东西而已。”
问题不大。达达利亚背过手去,偷偷捏响指,看着他的先生从整齐的杂物山里一样一样挑东西。
在正经像个家这方面,他的房子赢定了。
事实证明,他就不该信钟离所谓的“一些”。
把家搬到钟离觉得差强人意的程度,已是深夜。是夜月明星稀,景致甚好,高地透过窗看到的月色尤其漂亮,达达利亚先泡了澡,就急着往床上钻。他折腾一天也觉得累,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又看着窗外的一弯新月出神,还不等另一个人泡澡出来,他的眼皮就赶着粘到一起了。
这可不行。他赶忙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水声恰巧停了,钟离散着头发走过来,想必是用了什么仙法,用手掸几下,就干得透透的。他又伸手到脑后,刚准备扎头发,正撞上从床上骨碌爬起来的达达利亚的视线,便只是笑一笑,垂下了绑头发的手。
他在床边抽了把椅子坐下,膝盖上搁着《这里的深渊静悄悄》下册。
达达利亚凑过去,钟离看他一眼,伸手帮他把松松垮垮的睡衣带子绑好。
“夜里风凉,穿好睡觉。”
“我不怕冷。”
“困了?”
大男孩老实点头。
“那就睡吧。”
空气在这句话之后陷入了僵局。钟离坐在床沿的椅子上,似在等着跟他道晚安;但达达利亚却等着神仙躺到他身边来,这才能算是做好了进入梦乡的准备。他俩盯着对方,一时间谁也没有动,最后还是达达利亚先道破天机:
“先生,”他试探着问,语气很小心,“你该不会是,没有在床上睡过觉吧。”
钟离看着他,表情复杂起来:“……你是说凡人的那个,翻云覆雨之事……”
“不是!!!!”一句话说得达达利亚红到耳朵根,他都还没有细想那么老远的事呢,“现在还不是……唉,也不是说不……就是……算了,我是想问,先生有没有像凡人一样的,呃,作息?”
“我不用睡觉,晚上也很少待在室内度过,”钟离诚实道,“所以才赶着去买了书……不然晚上无事可做,到处闲逛,恐怕会吵到你休息。”
达达利亚听了他的道理,心里却是一阵发酸。他早上还在嫌钟离没有把他的帅气可爱在全璃月广而告之,但钟离却早就打算起来跟他过日子的种种情况了。年龄差,在某种程度上很是要命。
“我哪会在意这些,”他苦笑,拍拍身边的床,“来吧先生,我教你睡觉。”
“……你倒是新鲜。”
钟离嘴上打趣,身体却听了他的话,老老实实学着年轻人模样躺下,仰面朝天,一双金眼睛还盯着天花板。达达利亚分一半被子给他盖,俯下身用温热的嘴唇擦过他的额头。
“闭眼睛,”年轻人用手捂神的眼睛,轻轻把眼睑往下带。这件事从来没人做过,希望神休息的璃月人很少,但他一个至冬孩子却心血来潮,想教神学着人的样子睡觉。这感觉奇妙得很,或许也是凡人初体验之一,“数个数吧。数石珀,数夜泊石,数魔晶石,什么都可以。从一数到一百,先生就睡着了。”
“一块夜泊石,两块夜泊石……”
他听到达达利亚在憋笑:“在心里偷偷数就行啦。”
又过了一小会儿,达达利亚困得意识模糊之际,听到钟离在他旁边困顿开口:“一百了,还是睡不着。”
那有点没辙的样子让达达利亚觉得可爱非常,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抱对方,又扯过被子盖在两人头顶。月光和空气都被挡在外面,钟离侧身靠近一些,达达利亚虽然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也知道神的一颗心已经被他握在掌中了。
就算那很可能只是他很多心中的一颗,至少此时,他没有任何遗憾。
“先生,不要着急,”达达利亚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也不知道亲中的是哪边眼睛,“你才下凡多久,我都做凡人这么多年了,比你经验丰富,总能教会你的。”
钟离叹气,呼吸在他脸上游走:“也是,学习心急不来。”
见神不抗拒,达达利亚便伸手去揽他的腰,将自己的胸膛贴在他身上,心跳像乐音一样重叠。说起来钟离还没有机会看到他的一身伤痕,有机会一定要给他讲讲这些没意思的凡人冒险故事,一道伤口一个故事,保准他一定可以听到睡着。有了这底牌,他绝对不担心钟离学不会进入梦乡。
“我喜欢先生,胜过璃月的其他一切,哪怕这只能是在这里说的秘密,”他说着,又用手去碰钟离的手掌心,碰着碰着手便偷偷交握住了,十指相错,硬茧擦在一起,血液隔着皮肤也能相融,“虽然你是神……被窝天大地大,里面包罗万象,放得下整个璃月;但我的被窝,就这么大点,只能装下你和我而已。”
“未必是秘密,”钟离在黑暗中揉他的头发,指腹茧子轻轻蹭年轻人细嫩的眼角,“想必是白天我没有表达清楚……你的好处,我不愿一一和人说罢了。没有和人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不记得。”
“我知道,”达达利亚眯眼,“先生容忍我到这份上,想必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也是,干脆数你试试,看数到几能睡着?”
“……真让人生气,我一定要让先生说喜欢我!”
“喜欢你。”
“不是这种!唉……不和你说,我好困了。”
明明是他迁居,却陪人搬了一天家,又无辜撞了脑袋,实在是波澜壮阔的一天,也怪不得他困得要变成一滩水。再这样继续聊,达达利亚怀疑自己很可能要说出什么幼时黑历史了,同居生活刚刚开始,可不能上来就自毁形象。
于是他一把搂过去,拿钟离当抱枕,作为交换又拿自己一只胳膊给人家垫脑袋,俩眼一闭,准备上路:
“实在不行,数我也可以,先生努力睡睡,我先行一步了……”
说完他几乎是瞬间就没有了动静,搭在人身上的胳膊也沉下来,可见是困极了。钟离也学着他的样子又合上眼睛,立刻想到了该数点什么——达达利亚的胸口正贴着他的额头,顺着人类的血肉,他能听到至冬男孩有力的心跳正逐渐沉稳下来,就像地脉的涌动一般,是他一切生机的来源。
噗通,噗通。
念着人的心跳声,神也逐渐忘记了时间,温顺地走进月色丰盈的良夜。
明天,他得叫达达利亚教教他怎么做梦……如果他会的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