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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戟/创塔】秋ノ空

作者 : 夜露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食戟之灵 幸平创真 , 塔克米

标签 食戟之灵 , 创塔 , 幸平创真 , 塔克米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秋ノ空

164 3 2022-4-19 14:33
秋季气象,变幻难揣。
少年于自己的心,恐怕也是。


〖如果是你〗

张皇失措到无法呼吸,垂下的指尖在止不住地颤抖,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危急的时刻。
餐馆的荣誉,料理人的尊严,自己的骄傲伴随着耳畔嘈杂声铺天盖地轰然而下。他宛如置身于笨重的潜水钟内不断沉沦,委身狭小的一方空间内束手无策,残余有稀薄空气才使他不至于那么快窒息离去。
——他被玩弄于那个可怕男人的股掌之间,绞尽脑汁寻求新突破却无功而返,怎么也冲不破看似既定的可骇结局。
手心还有后背涔出冷汗,刘海这会儿也没形象地凌乱贴在额前,他眯着眼迎上穹顶照明灯发出的刺眼光芒。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平白无故,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问话。
还依稀出现了另一张模糊的面庞。
绝不可能出现的信口诳语清晰而出,他反因惊异而彻底冷静下来,缓缓低下头正视面料理台前风生水起的高壮对手,对方行云流水的操作令人目不暇接。他又看到自己「完成品」的料理,内心燃烧起熊熊执念,目光再次变得坚定执着。双手猛撑料理台,与大理石冲撞震得手心生疼,他不以为然,冷静扫着己方拥有的全部食材。

——还不能认输。
绝境?不!他还能将形势逆转。



【整装待发】

「哥哥……」
「啊、伊萨米。我没事,继续整理吧。」
秋天过去好一大半,气温却怎么也降不下来,燥热时刻笼罩着这片大地。要不是街边行道树树叶渐变枯黄,落叶铺满整片街道,标志性的枫叶染上更为鲜艳的红黄色来做提醒,恐怕说现在还在酷暑也会有人深信不疑。
透过远月阿尔迪尼公寓的窗户,见到外面成片金黄,塔克米内心被触动到了什么,又习惯性陷入沉思,若没有伊萨米在旁提醒,手上拿着条睡衣僵在空中的可笑动作恐怕还要定格好些时间。甩甩脑袋抛开那些有的没的,塔克米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手上事物,分拣好需要的衣物。骨子里流淌有意大利人拥有对于服饰的异常执着,塔克米将衣物叠得工工整整,非要码齐后才肯放入箱子里去,要是外人看到这幅严肃认真的面孔,怕会以为塔克米在研究什么高深料理参考,竟那般专注。
「哥哥最近话变少了。」
整理行李时候气氛静默到诡异,一反常态兄弟两个都没话说。伊萨米趁机帮塔克米把他遗忘的毛巾和常备药品小心装入行李箱夹层去,这次两人要分开行动,以往自己备不时之需的物品,他可要尽数给自家蠢哥哥放好。沉思片刻应该全部备齐,他便斟酌再三后适时发出声音,试着打破沉寂。
「有吗?」
塔克米飞快回话。他一边逐一确认事先远月下发的注意事项,勾去了最末一项条目后合上了箱子。将小巧的白色行李箱侧锁打乱密码,塔克米手肘撑在箱面上扭头看向伊萨米,不解弟弟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有。虽然平时哥哥你也经常发呆,但总会激动地说出奇怪句子,最近变成只是发呆不说话了。眼神也有深邃很多哦!是要转型当忧郁系吗?」
伊萨米歪着脑袋,微胖的手掌在空中遵从记忆中塔克米的动作比划出诡异的手势。
「伊萨米!你又取笑我!」
「我说的明明就是事实。」
兄弟两个人这么日常斗上两句,气氛倒也逐渐恢复往日的轻松愉悦。听到伊萨米又发出嗤嗤窃笑,塔克米这次没强词夺理,抬头对上伊萨米眯起的双眼时反而跟着一起捧怀笑出了声。
放置在边上的电风扇打着不疾不徐的凉风,顺着通畅的心扉侵入,驱散开难耐的灼热空气,转化为沁人气息,连刚刚恢复体型的伊萨米站在边上塔克米也没感到拥挤。
止住拌嘴后塔克米便失了性子去理睬伊萨米,距离出发还有一小会儿时间,神情恹恹,无所事事下他只好托着脸对窗外发呆。人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就容易想东想西,紧跟着为了填补空虚,容易陷入追忆。因此塔克米现在不怎样愿意去多想,在于触目红色会侵蚀殆尽他的脑海,那种鲜艳热烈的赤红也好,暗沉凄切的殷红也罢——他会想起比此刻放眼窗外、目力所及内的枫叶要强烈且灼热得多的红色。

还有那个人。

惊觉呼呼风扇声里暗藏有不和谐的旋律,伊萨米咋了声便砸着重重脚步跑进里屋,像是发现了什么。依照经验看大约是拿杀虫剂去了,塔克米被惊扰后抬了眼便没去多追问,转为轻轻拍击脸颊好让自己集中精神不去胡思乱想。
手放下时候不经意擦过了唇。
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此时此刻却让塔克米如触电一般惊起。
记忆之匣碰巧得知了密语被意外触发,长期自我催眠强迫忘记的重要过去铺天盖地翻涌入塔克米脑中,睁大了眼睛对着玻璃窗上自己的映像不可置信。手指颤巍巍地来回摩挲着下唇面,明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正常,塔克米却好似受蛊惑般不愿停止,他害怕自己在放手后会失去什么。
秋干物燥,唇面有些干裂,指腹摩擦在上的手感并不好,距离塔克米印象中的触感相差甚远——本应该是更为湿润、温柔的触感才对。见到洁净玻璃窗面反射出惊愕神色,恍惚间塔克米想,那时的自己会不会也是这幅神经质的表情?
哪怕他再清楚不过,那时候给予他如此触感的人闭着双目,根本看不见他眼含错愕。
——那个人是幸平创真,他吻了他。

『……幸平!我再申明一次!你的对手是我!你要是敢在和我比赛前输掉比赛的话,我绝对不会饶了你的!』
『……哦哦,一言为定!秋选决赛见!』

秋选初选结束时极星寮举办的庆祝大会后,他还有伊萨米和极星寮众人闹到很晚。突然兴起上来的竞争心驱使他要和幸平比赛些奇怪又没意义的东西,两人你来我往争个不住演变成为最后还醒着的两人,其他人竟都直接玩累后倒在地上睡着了。食用了榊凉子特制饮料还有一色学长特制料理后,两个人都带点醉意。也就是那个夜里,和现在面前相仿的玻璃窗前,上弦月投入皎洁光芒披上两人肩头,幸平微红着面颊说着稍显狂热的话语,那幅模样反像是塔克米平日做派,甚是有趣。迷迷糊糊间两人又交换了许多心里话,带着些微酒气的幸平随即贴上了他的唇,印上了浅浅一吻。
——这些塔克米全部记起来了。
瑟瑟夜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打在升温的肌肤上甚至有些刺痛。未完全清醒的大脑无法判断出这是同性友人醉酒后的玩笑,还是交换着劲敌乃至更深层意义的誓约,塔克米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接受下这些,甚至感觉很舒服。


「哥哥?哥哥!」
「哇哦哦、是伊萨米啊……吓死我了。」
「是哥哥吓死我才对!一个人像留一具空壳那样站着发呆,怎么叫都不回,还以为是灵魂出窍了……诶你怎么一直在摸嘴唇?是被蚊子咬了吗?我可是刚刚才搞定一只!」
伊萨米摇晃着手中的气雾型杀虫剂,凑近塔克米的脸紧盯唇部看,并没有蚊虫叮咬后的红肿,依旧是偶尔会冒出蠢话的形状,没能觉察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才没呢!我想到点事情而已……」
「难道又是幸——」
「到时间了,我们快去车站吧,迟到可不是我们的作风。」
「啊、好!」
撇头看了眼时间,塔克米打断了谈话,赶忙拽着把手用力将伊萨米的箱子提起交给他接手,再拎好自己的箱子整装待发。他们马上就要被远月派遣去各个餐厅或料理相关场所参加实地研修,正如学园惯例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接到通知后才没多久就要出发,行李也是刚刚才抽出时间仓促整理完毕的。

出门后看着伊萨米锁好阿尔迪尼公寓的背影,塔克米用力咬了下自己的下唇,果决地回头望了眼无垠晴空,任性地由着金色阳光直挺挺刺入眼中,火辣辣得快要流出泪水。手上拖着的箱子看着有点分量,实际里面只装着轻薄的换洗衣物空有外壳,重量轻到甚至比不上握住Mezzaluna般沉甸甸。

「输、失败吗……」

塔克米明明最厌恶不守约定的人。



〖站回这里〗

——呼喊声、尖叫声……甚至怒喝声。

会场高高的穹顶强压下观众们难以按捺的狂热情绪,充斥着嘈杂喧嚣的热切目光,铺天盖地交错在这有限的空间里。随处可见写有「幸平」字样的应援物,仔细辨别总还能听见「美作」这个姓氏,吊挂在高处的镁光灯打下强光刚好晃过塔克米的眼睛,害他有点眼神失焦。明烈光芒刺痛到眯起眼睛,生理性分泌出的晶莹液体如同滤镜,将周围一切模糊在塔克米的视线里。
色彩揉成一团一团,声音嗡作一阵一阵,搅拌在脑海中,快要抽干尽塔克米全部思考的气力,徒留下一片空白。

他差不多忘记自己是如何踏进这里,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后面来了个和他一样中途入场的男生,对方大约是要翻去前面排找同伴,无意间推搡到塔克米。身后随他一起来的伊萨米忙冲过去替他鸣不平,直到那男生装模作样做出没诚意的道歉才肯罢休。这个小闹剧倒是将塔克米拉回现实中恢复了常态。
瞬时场内呼声高涨,全部人的目光和情绪都被台上一人端出的巨大保温箱夺走。白色手巾紧扎在额头,箍住了嚣张的赤发,那人自信地远远对着评委说着像是很厉害的话语,一转头又对着锅子行云流水加紧制作料理。细小如甩出的汗水却刚好被塔克米双眼捕捉到,在灯光直照下格外闪耀。

「哥哥快看,是幸平君!」
——幸平创真。

塔克米想起了一切,他是听见伊萨米代为转达的那句『来现场看我的比赛吧』后踏足这里……
——对,为了,看幸平创真的比赛。

台上的两人针锋相对,但隔得太远,加之会场里实在太过吵闹,塔克米怎么也听不清幸平在说什么。热血一下子冲上来,此刻也顾不上绅士风度,更对伊萨米担心的大喊装聋作哑,他一口气冲下走廊到下边的观众席,再喊着借过拨开人群钻到靠近幸平方位的一处空当去。
手撑住栏杆时候就像被胶水黏住了,再也放不开了,视线恐怕也是。内心躁动,一股强烈至极的迫切心情驱使着塔克米,站在这里,站回这里
——远月学园第四十三回秋之选拔料理大会的会场。


【黑木场凉】

听完伊萨米老妈子一样长篇叮咛后,两人就此别过去完成各自的课题。很快塔克米调整回那个严谨的职业料理人身份,将一切安置好后,出发去陌生的实习地点。问过七位女性路人,拐过第十八个弯,又在手机GPS帮助下,塔克米终于对照写有地址的卡片找到了传说中的实习地点。

「我就说伊萨米太过担心我了……嗯?原来这片街区还有如此隐秘的角落和餐馆啊……!」

随着连续不断深入逐渐远离热闹街区,加上夏暑未消的余温,塔克米后背都出了层薄汗,濡湿了衬衣贴在身上粘粘的有些难受。即使是塔克米,因为地点过于偏僻都差点产生了实习环境可能会略差的先入为主观念,等这会儿真站到小餐馆门前时,映入眼帘之景着实让他感到惊艳,让他自第一眼起就移不开视线。
敞开着的杉木围篱上缠绕有依旧透出绿意的常春藤,鹅卵石铺成的小径通向一幢白色欧式小洋房,一路上各式植物簇拥在旁如同争相迎接客人的光临。或草坪渐黄、或树叶留绿、或枫叶染红,各式颜色交错在一起没有半分不和谐,反倒构成幅层次分明的油画。若不是秋菊拥抱着的实木大门顶端挂的牌子上,一笔一划刻着端正的店名,还以为是误入了哪户讲究人家。
「花·苑。」
塔克米轻念出木牌上刻有的汉字。
他沿着小径慢踱到门前,落叶被踏在脚下沙沙作响,如同清脆哼鸣,空气里淡淡香甜沁人心脾,很快抚慰了身上燥热。

正当他调整完呼吸收拾完心情,抬起了手准备扣门招呼,门却由内而外被撞了开来。里面的人用力过猛,要不是塔克米反应足够快,及时后退避开,怕是要吃下这莫名的一脸门板。正当塔克米隐隐生怒欲开口指责时候,见到门里是个健壮的黑发熟人时便立马转为惊异询问。
「黑、黑木场君?」
「……阿尔迪尼。」
少了头巾的黑木场一副慵懒模样,眼皮半耷着看了塔克米一眼后,拖长尾音叫了姓氏算是问好。远月的实地研修可能是单人或者多人小组合作形式,在经历四个地点磨练并留下业绩后就算合格,会有搭档对象出现倒不是特别让人意外。不过即使两人都是秋季选拔前八强,塔克米从来没有直接和黑木场对上过,以往校园生活中交集也趋近于零……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合作。
「…………」
硬挤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塔克米僵在门口,只好木然地对上黑木场从餐馆里搬出一盆巨大粉菊花放到门侧和另一边对称。和黑木场往日给人印象的黑色截然相反,粉红色略显冲击,不过看着黑木场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塔克米也就不露声色只是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便作罢。

「真是感谢你了,黑木场君!啊、这边是阿尔迪尼君吧,我是这间『花苑』的店长,欢迎欢迎~」
黑色漆皮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哒哒作响,一位身穿绀色印花长裙的美丽女士认出静止在门口的塔克米,便忙从里屋走出招呼他入内,抿唇对他露出和蔼的微笑——来者正是『花苑』的店长。

得知『花苑』并不要求统一制服,店长表示两人挑自己喜欢的衣服穿就好,塔克米不假思索选择褪下私服转换上阿尔迪尼餐厅的制服。在扣上最后一枚纽扣后,橙色衣领包住了塔克米的颈部,让他感到安心、充满力量。
——秋季选拔已经过去,是时候翻开新篇章了。
指腹摩挲绣在手臂上的Trattoria Aldini字样,塔克米暗忖。
收拾好心情安放好行李,他走出更衣室,黑木场着黑色背心默默从另一边房门里走出,裹有肌肉的健壮手臂袒露在外满是视觉冲击。好在塔克米已经见怪不怪,心照不宣跟着黑木场走到店长面前做详细了解。
店长倒是见塔克米换掉衣服有露出转瞬即逝的遗憾表情,不过随即就对两人做起简单说明。
「『花苑』由于偏僻的位置,主要客源来自熟客预约。所幸常有迷路的客人发现这里,加上菜品味道不错,熟客也经常介绍朋友来生意还算不错吧。距离正式开店还有两小时,你们可以去厨房熟悉一下,主厨和其他员工应该都快来了。你们的工作就是协助厨房,我们这里人手比较少还是有点吃力,就拜托你们了!」
「怎么、原来女人你不是厨师吗?」
「黑木场君!怎么能这么对女士、啊不店长无理!店长请您务必原谅他的冲动无理,我在此带他向您表达诚挚歉意。」
听到这话,血脉里流淌着对女士尊重谦让的训言,黑木场的出言不逊自然引起他反应,塔克米忙转身呵斥黑木场,并向店长躬身行礼。不过即使是他也并不知道黑木场究竟是什么时候戴上了头巾,明明出更衣室还是狂暴off模式?
「嚯嚯阿尔迪尼君不要紧的,我们这里很随意的!我确实是店长——这家餐厅的拥有者,但料理不归我管啦,除去料理外的倒是全都由我负责。」
店长摆摆手一点没见介意很是大方,给他们指出厨房的位置,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就跑出门去摆弄花草了。

「多管闲事。」
黑木场似乎余怒未消,为此塔克米没再搭理黑木场。两人径直走进厨房后便分头缄口熟悉起厨具摆放和菜单来。没过多久主厨和另外两名员工来了厨房,短暂接触后很快将两人接纳为新的伙伴。
「真不愧是远月的学生,两位小兄弟在稍作指导后就完全能达到水准能上桌了。」
主厨是个爽朗大汉,高兴起来就会大笑着拍拍两人肩膀表达赞美。中间产生过头巾on的黑木场试图发起挑战支配厨房的插曲,被主厨又是称兄道弟又是勾肩搭背,一阵侃家常后用自来熟的态度竟然制住黑木场,塔克米在旁看着搭档吃瘪生气却说不出话的样子意外好笑,不知不觉也融入了这个如同店长所言随便的团队。
中午时客人寥寥可谓轻松,给足塔克米和黑木场时间磨合,也自然没有出现「你可不要给我拖后腿」这样的言论。等到了晚上首次迎来大批客人,凭借两人入园前就积累下的丰富实战经验,使得原本三人厨房难以应对的场面得到控制,给所有客人留下美好的就餐回忆。
「哈哈今晚真是多亏阿凉和阿塔两位小哥了!没想到会突然来了一群高中生,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呢!」
主厨对着黑木场肩膀一阵猛拍,还大力揉搓金发不忘照顾塔克米,用这种看上去就很痛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两人的赞赏之情。店长在一旁笑吟吟地帮着收拾完餐桌,时不时插话进来打趣两句,餐厅里整个氛围轻松融洽极了。

轻松到都快忘记紧张是什么感觉。

「阿尔迪尼。」
第二天工作结束后,黑木场擦干净最后一个盘子,在塔克米准备离开厨房时候叫住了他。主厨和其他人都被店长征调去布置花草去了,黑木场略带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昏黄灯光笼罩下的厨房里。
「请问有什么事?」
听见被喊『阿尔迪尼』,塔克米还是没忍住蹙了下眉,心情稍微有点复杂。他对黑木场提出过直接称呼他塔克米就好,虽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但大多数场合下称呼姓氏很容易混淆。然而黑木场似乎始终抗拒,并没有完全接受。
「你……比我预想中的要厉害。」
「诶?」
这句话出自黑木场之口,自然让塔克米感到惊异。他彻底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好好打量自己现在的搭档,虽然根本看不透黑木场微微凹陷的深色眼眸中暗藏何种情绪。
「不愧是幸平看中的人……他……总是会说你的事……眼光还算准。」
黑木场话语有些逻辑跳跃,头巾off之下语速格外缓慢,更让塔克米捉摸不透对方挑话的用意是什么。
「我视幸平为命中的宿敌,我也当然拥有与之相抗衡的实力。」
对于这点,塔克米一直拥有绝对自信,他认可幸平,更相信自己的厨艺。
「他过度在意同龄人了,他需要担心的应该是如何战胜比他强大的上位者才对。」
「这是什么意思?!」
由黑木场说出这句话,原本缓和的气氛急转直下,似乎有所暗讽的尖锐话语一下子戳中塔克米略微敏感的神经,下意识联想去了黑木场更早时候的不羁狂语和自己秋季选拔以来的瓶颈状态,险些燃起怒火要冲动争辩两句。
「弱肉强食。厨房也好……料理人的世界也好,就是一个战场。」
「那样、我也是幸平的对手!」
塔克米感受到黑木场渐渐变侵略攻击性的目光,这次他没躲开,只是静静握紧右拳,牙根颤抖地回赠了黑木场蕴含怒气的眼刀,许久才说出这句话来。
「哼。」并非嘲讽,黑木场低头轻笑了一下,随即说出了让塔克米再次感到惊异的话语「你们两个家伙……真像。」
「什么意思。」
「那次那家伙来小姐这里询问如何更好保养你那把奇怪的菜刀,我对他说这句话时,他回答我『那样塔克米也是我的对手』……」
连续转变让塔克米瞪大眼睛消化着黑木场话中巨大的信息量。紧张的身体不知不觉反而放松开来,他将聚焦点从黑木场身上移了开来,重新沉浸入自己的世界。
——幸平……
——他原来是这么想的吗?

「我要关灯了。」
话音未完,黑木场就单方面按掉厨房照明,起先仅存的昏暗光芒瞬间熄灭,结束掉毫无逻辑的对话。塔克米这才返回现实,没有吭声,跟在黑木场之后默默走出了厨房。
第一天的实地研修,就此终了。

******

这会儿已经打烊,主厨和其他两名师傅都忙完了工作先走一步,留下远月二人组收拾最后的残局。黑木场申请多用一会儿厨房还在捣鼓着研发新菜,塔克米在另一旁做着清扫,一边整理思绪。
「留下看得见的业绩。」
他反复碎碎念着这句话,再次陷入沉思之中。这两天他为了这点导致和黑木场间原本就微妙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黑木场对食谱进行了许多革新,又支配性提出人员重新分工,主厨和店长都对改良带来的成效提升赞不绝口,虽然塔克米也有提出些许建设性意见,但他一直觉得这样还不够。
——还能更好。
即使在『花苑』他们两个在料理方便也好,客人接待也好都无可挑剔。塔克米始终认为他们仅仅将店里生意维持在来之前的巅峰状态而已,算不得名副其实的看得见的业绩。而他又因暂时给不出实质性的方案有些底气不足,只好把话憋在心里。太过在意这件事反害他乱了节奏,头巾on黑木场为此甚至冲他咆哮过要注意力集中。

——幸平的实地研修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会遇到相性不和的搭档吗?
抹布刚好擦过一把菜刀,磨光的刀面反射出塔克米海色的双眼。或许临行前伊萨米并没有说错,他一旦沉寂下来胡思乱想,就会想到那个人去。
听见边上黑木场冲洗锅碗瓢盆的水声,塔克米知道对方是结束了研发,忙收回心思,开始继续盘算怎么好好和对方说下关于留下业绩一事。
他闭眼捏了捏鼻梁,一只脚有节奏地踏着地板,深呼吸几口后冷静地在心中撇清杂念确认当下关于『花苑』的所有情报,用起小时候叔叔在Trattoria Aldini教他那样,在记忆中屡屡检索相似的情形活用经验,试图找到突破点。
脑海中闪现过络绎不绝的料理片段,形形色色的面孔光速更迭,宛如传言中人死后浮现意识里的走马灯。记忆胶卷快进至某个片段突然停滞下来,速率回复正常,画面也愈发清晰起来:有抹熟悉的红色,正娴熟翻炒着八口小锅,奇迹般将大量顾客吸引到身边绝境逆转……!

——灵光乍闪。


「黑木场君、我有个想法——」
猛地睁开双眼,塔克米快步走到黑木场旁,双手撑在对方身后的料理台上,一气呵成的动作就像是头扑食的饿狮,他眼中灼烧出了火光,声音还因为兴奋颤抖着上扬几度。黑木场竟被临时搭档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差震住,顿住几秒后才微点下巴转移开视线,算是示意塔克米说下去。不知是灯光影响还是错觉,黑木场在塔克米眼中看到了金色的光芒。

战斗号角才刚吹响。
这次不是绝境。改良和突破,都还来得及。


**********

「这地方也真是够偏……『花苑』组情况如何了?」
吐槽一句过后,审查员亚内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询问同事利川。秋选八强都给人留下强烈印象,利川对手上负责的这组格外关注,昨天他们也特地抽空早来了一会儿,只为能多点时间观察。
「你自己看吧。」
听到同事轻佻语气,利川打破自己刚才的全神贯注,收回目光后在捧着的报表上寥寥涂上两笔,不多说半句便转身离开,只留给觑眼发懵的亚内一个潇洒背影。

「难道还是之前那样无趣吗,秋选八强应该能做到更好吧……」
塔克米·阿尔迪尼和黑木场凉先前做出的料理改良还有厨房工作模式改进已经能让他们合格,但说实话仅仅这种程度对在远月任职数年的亚内而言略感失望,他希望能看到更具惊喜感的实绩。他对他们心存期待,因此才会和同事利川会再次跑来这里。
「先生、不好意思,能否借过一下。」
「啊、好的抱歉……诶,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给后来的两位女士侧身让路后,目送她们走进『花苑』,亚内顺势透过敞开的大门朝里瞥了眼,才发现里面竟坐满了食客,客流量甚至都要赶上闹市区的小餐馆了!再定睛一瞧,食客全往大厅一个方向看去,交头接耳、谈笑风生,还有人时不时拍手叫好。比以往更具侵略性的料理香气弥漫在空气里,直接勾出了亚内肚子里的馋虫,驱使他抹了抹并没有淌下的口水,迈步靠近门口一探究竟。

「这是——!」

『花苑』大厅中央竟开辟出一大块区域,料理台和烹饪器具一应俱全,整齐地摆放好,乍一看还以为是身处远月,有谁要进行食戟而特意准备的对战席位。塔克米·阿尔迪尼、黑木场凉和『花苑』主厨——风格迥异的三人在料理台上技法娴熟,正行云流水地处理食材进行烹饪,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引起等候着的食客大开眼界并连连惊呼赞叹。爆炸性的香气充斥了鼻腔,难以言喻的美妙气息简直要让人窒息,一道道装摆精巧、形色亮丽的佳肴接二连三从三人手中端出被送上了早就垂涎欲滴的食客餐桌之上……
嫌弃黑色厨师动作狂暴粗鲁的贵妇在对方怒瞪之下不服输地抿了一口海鲜浓汤,随即如被俘获一般渴求着更多美味的料理;失恋的少女在意大利男人温柔嗓音里小心咬下一口甜点蛋糕,随即止住泪水绽放出笑颜;挑食捣蛋鬼在自来熟大叔幽默话语中好奇地吞下一口时令蔬菜煎饺,随即对妈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连连惊叹。

「将料理过程直接展现出来以吸引客人吗……有趣有趣!」
亚内面对座无虚席的大厅和止于视觉的无上珍馐,他抓了抓脑袋,抹了抹这次确实淌湿下巴的口水。看到这里亚内对『花苑』小组留下的业绩再也没有微词,他在报告表上做出最终确认,写下了塔克米·阿尔迪尼 & 黑木场凉组『合格』的字样。

「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是在哪里呢……合宿吗?啊、那个红头发的嚣张转校生!」
脚尖一挑踢飞了一颗小石子,亚内在回程路上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不可言宣〗
(指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事情一遇到幸平,哥哥就容易反常。』
嘴上没承认过,塔克米心里其实很赞同伊萨米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走出秋选会场的塔克米被太阳晃到眼睛,险些要站不住。他想这只是因为几日来食欲不振加上睡眠不足导致的,和刚才所做所言没有半点关系——不顾幸平同意与否,强制把Mezzaluna寄放在对方那里,许诺未来通过食戟的方式取回来。
过程中他甚至没有看幸平一眼,留下的也是个落魄背影,全无对美作怒吼时候半点咄咄气势来。现在回想起来,塔克米觉得自己还真是有失风度和礼貌……但他真心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幸平,如何迎上那双足够将他灼伤的金色眼眸。

会场距离阿尔迪尼公寓略有距离,顶着混沌的大脑也不是办法,塔克米只好先找到一丛树荫避开晒人的阳光来稍作调节。他斜倚着棵樱花树,头枕在树干上,粗糙质感透过皮肤传向中枢神经,大口呼吸着好稍作缓解,样子难看得如同条脱水的鱼。
夏季的樱花树枝叶繁茂,撑开了一片阴凉。树叶交织拦不尽毒辣太阳,草坪反收获了一地光斑。
回忆起幸平最后有对美作说,不要妄想凭借一场比赛的胜负来剥夺料理人的骄傲,这句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塔克米不禁暗想。小时候在阿尔迪尼也非一帆风顺,在伊萨米更擅长的面食类意大利料理对决上,塔克米不乏有输得很难看的时候,还因为一副差点哭出来的模样害伊萨米左右为难。
他不是输不起的瓷娃娃,确实因为技不如人输掉比赛,默默接受就是了——他是这样认为的。
但当这次秋选那样掺和有自己的骄傲,兄弟的羁绊,家族的荣光和对手的约定时候……塔克米竟动摇得如此剧烈。
理由或许是——他太过在意所珍视的一切。

阳光能把人融化,消磨尽塔克米的气力。脑袋里乱如麻、浑浑噩噩,塔克米漫无目的地在远月偌大校园里漫步,等到停下时候发现自己竟站在了一幢教学楼大门前。迟钝的大脑重新转动了起来,楼里有间他和伊萨米经常使用的练习烹饪室,倒是个躲避阳光的好去处。
上楼,左拐,再右拐,塔克米定睛确认是自己常去的教室,便推门走了进去。
料理人身份作祟,一旦踏进厨房就要全力以赴,步入练习室的塔克米迅速恢复了状态。他下意识扫视了橱柜里剩余的食材。不出塔克米所料是准备秋选时候残余的部分,实在称不上丰富,能够做的料理着实有限。
——秋季选拔吗?
塔克米捋了捋滑落眼前的金色发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手不假思索伸向架子上的鸡蛋……迟缓的身体开始动了起来。
沉眠的斗志火苗也在摇曳中茁壮。


「呼哈——哥哥你在这里了啊!」
「啊、伊萨米。」
过了好一会儿,伊萨米喘着粗气,砰得拉开大门重来进来,动静大到吓到正在使用教室的塔克米,险些将一整袋糖全倒入碗里毁掉手头的作品。
「我可……终于找到你了!差点儿要把远月跑遍!」
自家哥哥就是不让人省心,不肯拿回Mezzaluna就算了,还学谁不好,头也不回直接出了会场,害伊萨米看完最后一场黑木场凉VS叶山亮的半决赛后满世界找。幸亏现在是夏季体型,运动系数上升了许多,冬季体型下伊萨米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可你还是找到我了,而且到时间我会回公寓的。」
塔克米手上动作继续,有条不紊地打着奶油,抬了抬下巴示意伊萨米坐到一旁椅子上好好休息下,又思忖片刻才恍然刚才还有一场比赛「黑木场君和叶山君比完了?」
「那当然,哥哥你……」
「结果怎么样?」
伊萨米气喘吁吁,片刻才恢复呼吸能正常吐字,剩下半句『是不是压根忘记了还有这场』没等说完就被自家哥哥打断。
「平局,有史以来第一次双人晋级。」
「双人晋级啊……什么?!这么说决赛要和幸、幸平对战的是两个人?!」
「哥哥你别这么激动,对,决赛可是三巨头会战呢!啊、对了,你提到了幸平君,说起来还是他告诉我你在这个地方的哦!」
「诶?!但、但我完全不知道幸平有来过……」
「他好像碰巧路过就在门口观察了下,见你在忙就没多做打扰,后来出来碰到我在找你,就告诉我你的下落了。真是的,我以为你又迷路了……」
伊萨米翘着腿向自家哥哥大诉苦水刚才找人的辛苦,眉飞色舞、语气铿锵。塔克米却停下手中动作若有所思,随口应和着伊萨米,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他关心的话来。
「那……幸平他,还有对你说什么吗?」
「你提醒我了,幸平君让我捎口信给你记得一定要去看决赛。」
「这点不、不用他提醒!」
伊萨米觉得这个提醒还是很有必要的,对象是自家蠢哥哥的话。
「他还说了类似让我不用担心你之类的话?我当时是有点担心你迷路了万一找不到回公寓的路,但完全担不起……你知道吗,幸平君语气严肃得让我以为你要想不开呢。」
「伊萨米!」
塔克米红着脸低喝弟弟名字,将脸别开,他并不知道自己燃烧泛红的耳尖倒让伊萨米收入眼里。

——幸平创真。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自己遇到这四个字就会反常。
他将他视为命中的宿敌,明明仅此而已。
塔克米未曾意识到,这份情愫恐怕要更为复杂。

见自家哥哥又开始发呆,伊萨米忙挑起话题,绘声绘色地复述最后场半决赛的经过,塔克米也恢复正常继续手上动作。兄弟之间又聊了好几句,气氛回归了轻松明快。
「诶,哥哥你是在做——」
反坐在椅子上抱住椅背视线很低,过了好些时候伊萨米才注意到塔克米料理步骤格外眼熟,再扫了眼桌上散乱的食材,不可置信地看向依旧表情平和的自家哥哥。
「对,雪藏蛋糕。」
正是塔克米在秋选半决赛VS美作时候做的那道甜点。
进行到最后一个步骤,塔克米将精致的甜点简单装摆好,将盘子递给伊萨米,又踮起脚尖去上橱柜里翻出支小钢勺塞进伊萨米手里,用眼神示意他来试吃。兄弟两人经常互相试吃,伊萨米看懂塔克米暗示后也不多想自家哥哥哪来闲情这个时候做雪藏蛋糕,驾轻就熟划开柔软的蛋糕表层,露出层次分明的内部来。
「一、二、三、四……这是!」
伊萨米对蛋糕夹层里暗藏的甜饼眼睛瞪得老大,惊讶至极,毕竟比赛时候塔克米是危急关头才临时用橄榄油做出第四层来,短短这点时间,自家哥哥难道就已经完成了改良!塔克米见状倒没有说话,脸挂微笑地比了个手势,催促伊萨米快吃一口,随后转过身去收拾料理台了。
伊萨米端起勺子的手因激动微微颤抖,将蛋糕送进口中的刹那,他听见塔克米不知是在自言自语的独白,声音温柔动听的如同融化在口中的雪藏蛋糕,却做出异常热血的宣言。

「伊萨米,下次我定要胜利。」


【暗室逢灯】
(比喻在危难或困惑中,忽然遇人救援或指点引导。)

『花苑』修行结束之后,塔克米很快找到了他的第二个研修地点,这次他要独自一人完成修行。接到任务时候塔克米反而感到轻松不少,遇到同上个搭档那样难以配合的家伙他怕又要多费几分精神。
经历『花苑』里对『留下看得见的业绩』所获来的经验,塔克米自诩摸到了门道,对接下来三个项目充满自信。得知第二家研修店老板因腰部受伤住进来医院,塔克米二话不说前去探望,随后他受委托全权负责店长修养期间店里的一切,能不让店赤字关门就算过关。拥有在Trattoria Aldini丰富经验的塔克米本以为这是个他足够驾驭的任务。

店里只有他一人。
工作半天后塔克米就意识到了问题严峻,这意味着他一个人要完成从采购食材到清洗盘子的所有事务,直到第二天塔克米摸出了些许门道,将神经绷至最紧,没再出第一天时候手忙脚乱的狼藉之景,勉勉强强称得上渐入佳境。
「好累……完全动不了了。」
这家店虽然是店长的一人餐厅,但凭借味道说话,还是征服了不少食客,生意一直算不错。有惊无险撑过用餐晚高峰后,再送走吃完夜宵的最后一对情侣,塔克米拖着疲惫身躯做完清洁后,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进了休息室后一下子躺倒在了床上。眼皮沉重到睁不开,塔克米感觉连呼吸也很是费劲,这会儿只想昏睡过去。
毕竟他习惯了Aldini的搭档配合,单打独斗经营一家店这还真是第一回。
和第一天相比已经进步显著,塔克米做着自我安慰,卯足剩余全部力量从床上爬起来去淋浴更衣,去浴室前趁想起来还不忘在床头上了比平时还多一个的闹钟,要是因为睡过头恶化事态可非他所愿。

温水打在肌肤上顺着肌理滑至他脚跟,冲刷尽疲惫,塔克米舒服得双眼眯起。哗哗水声隔绝去外界纷扰,花洒喷出细流自头顶下浇,在耳廓外流出道屏障,还给塔克米一个安静的自我世界。
难怪人们都说冲澡是最适合思考人生的时候。
——……明天要记得在烹煮的时间差内去抽空洗掉些盘子……一个人没想象中简单,店长真是不容易……唔……啊对了,幸平、那家伙也是一个人呢!
反思总结完一天工作,塔克米正暗自心底表达对店长的敬佩之情,突然想到了幸平创真,猛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水珠让长睫毛阻挡开,眼里还是蒙上了层水汽。
——幸平有说过他父亲不在家就是他独自负责幸平餐馆一切。
「那我现在……!」
张口刹那呛入两口水花,身体率先做出反应让塔克米一阵猛咳,心脏跃动出的涟漪从胸口向外扩散,迫使他弯腰撑着瓷砖静站几秒好稍作缓解。
心乱下草草结束冲澡后回到房间,身体却因习惯了高强度作业,这会儿反倒没法完全放松下来,塔克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拨弄了下摆在床头的手机,见数字时钟无声审判此刻时候不早,塔克米只得强迫自己合眼入睡。躺了没多久塔克米感觉嗓子有点痒,便出房门灌了一杯凉水下肚,好让一切恢复正常。放下杯子时候瞥见白天处理鱼头时被刺划出的那道有点泛红的伤口,塔克米干脆平举到面前,好好审视其从小握菜刀以来布满薄茧和细小伤痕的双手,有些失神。

嗡——
休息室里传来手机震动声,塔克米才回过神。这么晚来打扰可不是伊萨米风格,老家现在正是店里忙的时候也不该联络,究竟是谁……好奇心驱使下,塔克米快步返回房间去检查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新邮件提醒,塔克米没有迟疑就点了开来:

实地研修真好。
我还太狭隘,要继续努力!塔克米也要哦!!!
——幸平创真 20XX.XX.XX 03:23:34

黑暗里手机屏幕亮得塔克米眯起眼睛,白屏黑字却不受影响径直刺如塔克米眼里,邮件最末署名更是刺穿塔克米心扉。
——幸平创真。
智能手机屏幕持续没接收到触碰,一会儿就暗了下去,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
塔克米放下手机,重新举起双手,感受着张力指节弯曲后摆出空握Mezzaluna的姿势,再一用力,便是紧握的双拳。
他猛睁开双眼,水色瞳孔里如同藏着一片海,这会儿褪去温柔的伪装,开始翻涌,哪怕是无光暗室内也遮掩不住波涛成迭。

这天晚上他迟迟没能编辑出令自己满意的回信,他依旧不懂要如何回应那个人。
塔克米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

午市过后到晚饭前有两个小时,是店里暂停营业的休整期,塔克米安顿好一切后抽空去了趟医院去探望店长。
将店长病床头花瓶里鲜花替换后,塔克米问候了下店长病情进展。店长听着塔克米对店里情况汇报不苟言笑,还适时提出几个刁钻问题来针锋相对。塔克米就自己经验与体会作答,没得到赞许,也没挨着批评。
临走前,塔克米像是想起什么,站定转身,面向店长。
「店长,对于菜品上有几个细节我想和您确认下。」
店长点头默许,随后和塔克米详细解释了具体步骤,对塔克米趁势提出的改进意见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两人一问一答竟又交谈了二十来分钟,要不是塔克米看了眼时间要急忙赶回店里去准备下午的营业,这场会谈怕还多要些时间才能结束。
「阿尔迪尼。」
意大利姓氏有些拗口,店长口中吐露出奇怪的语调叫住了塔克米。
「您讲。」
塔克米驻足,大方接受店长目光上下扫视到对住他眼睛的注视。
「你的眼神……变了。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吗?」
「为什么这么讲?」
「即使一样是闪着锐利的光,第一天来的时候,迸发出的是傲气,现在更像是斗志吧……」
「……是的,您说的没错。我有必须打败的宿敌,他在变强,所以我也必须努力。」
塔克米有些惊讶店长看穿自己心思,开口时声音带点颤抖。今天他只要回忆起收到幸平的那封邮件,胸腔里竞争的渴望就会不可遏止地开始燃烧。
「去忙吧年轻人,你现在的眼神刚刚好。」
「Gra……谢谢您。」
店长躺在床上开始闭目养神,嘴上挂出抹难以察觉的微笑。塔克米朝店长方向鞠了一躬后,轻手轻脚带上门离开了医院,重返他的战场。

晚饭时间店里座无虚席,塔克米一个人忙里忙外,下午和店长的谈话让他受益匪浅,这会儿已经能将一切处理得有条不紊。店里几位常客三日来也习惯了有个金发新人小哥代班,逮着机会还能自来熟地和塔克米插口聊上两句:称赞今晚某某料理味道绝佳,哪桌小姑娘又盯着塔克米不放,白天发了工资要再上两瓶啤酒……应和食客搭话两句也让塔克米缓解了客流带来的巨大压力,保持着良好心情为食客们提供最好的料理服务。
「今天去了趟医院,老伙计精神不错哩。他很看好你哦小伙子,提了好几句你的事,一副老牛护犊模样,搞的像是我们几个要把你吃了哩哈哈哈。」
「您说笑了,店长是担心店里情况吧。」
「才没哩!店只要不被人砸了,他不见得会有多挂念。小伙子你还是学生吧,手艺就这么厉害哩,要是我和你差不多大的侄子有你一半本事,我也能少操点心多喝下两瓶酒哩!」
说话人是和店长差不多年纪的长辈,相貌略微粗狂,有着奇特口僻,为人却十分热情,喜欢拉着人聊天,给塔克米的感觉就像是『花苑』的主厨那般,因此得以亲近塔克米很愿意和他多说几句。替客人送上新的两听冰啤酒,塔克米微微摇头笑着开口,手上没闲着去为后桌准备上菜。
「您侄子一定会找到能展露他能力之处的,请多相信他吧!……而且我也并没有您想象中厉害……同级有友人据说初中就能一个人应付家里开的大众餐馆了!」
「哇那可真了不得哩!不过小伙子你也不差,同你自己说的那样,对自己多点信心哩!前面那桌在叫了,你快去忙吧,谢谢你的啤酒哩!」
听见这话塔克米一瞬失神,刚放下盘子的手没完全收回身边僵住在空中,忙碌动作就此打断。老先生见状忙摆摆手佯装催促,还拍了记他后背冲他扯了个如同顽童般的灿烂笑容。
「啊、谢谢您提醒!我会记下的。」
向前倾一小步后塔克米才回过神来稳住重心,转头同样报以微笑,眼里饱含感激。收好托盘夹在腰侧,塔克米扯了下厨师服领口理毕仪容,大步走到挥手要求点单的前桌旁边,从后腰口袋抽出纸笔立定,动作一气呵成。

「尊敬的客人,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职业料理人塔克米·阿尔迪尼愿竭尽所能为您献上最好的服务。


*******

窗间过马,转眼到了实地研修最后一关。
过程算不上平淡,距离有惊无险也差了一截,却成为足以让塔克米视作珍宝的一段人生体验。远月虽然动不动拿退学要挟,其每个项目对于培养料理人而言着实能够磨砺人才,使其快速成长,塔克米深谙此理。


午休偷得清闲,塔克米赶忙借了把椅子靠墙小歇片刻,防止因为夜里加班试作料理导致下午工作失误。
「失去意识或者陷入休眠状态后,我总会迷迷糊糊间感觉总有个身影在不断动作着。」
塔克米试着拉一名叫小高的店员做咨询,对方和他年龄差不多现在在店里打工,倒是一拍即合能说得上话。
「是梦吗?」
「也许吧,醒着发呆时候也有出现过……主要因为反反复复出现好几天了,有些在意。」
「这样啊、那……是个怎样的身影呢?」
「很模糊……我也不太确定,但应该也是个料理人吧,动作给我很熟悉的感觉。」
「那还真是有趣,别的方面呢?比如外貌啊穿着之类?」
「记不清了,兴许是鲜艳的颜色,现在只有个模糊印象。」
「原来如此。都说梦境能够反映现实,会是塔克米在意的人吗?」
「喂!我是认真地在烦恼。」
「那没准是有人在意塔克米?好好、我不开玩笑了,别摆出这幅表情……这或许是你的某种执念?依我看塔克米还是注意下休息吧,最近你一直把心思放在料理上,现在做梦都梦见有人在做料理,都快和料理融为一体了!」
「说好不开玩笑的呢!但还是谢谢你的建议,我会注意的。」
「不客气啦~」
满脸笑容嘴上答应下会好好休息,塔克米心里却还是放不下试作进度。不一会儿听见前辈催他们俩工作,小高冲前辈人高马大的后背比了个搞笑的鬼脸,对塔克米露出小虎牙比了个手势将他逗乐,两人轻松愉悦地起身拍拍制服重返岗位,开始下午的工作。
忙碌下半天又过去了。
白天忙完后累倒在床上,清醒过来发现居然自己站在了厨房里,塔克米回房再次入睡无果,便干脆起床去厨房继续探索新的味觉。
——又是那道身影。
停下菜刀时,塔克米眼前又闪过了几日来纠缠他的身影,这次恍惚间在他视网膜内留下一片残像。人形变幻着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没过多久幻象便消失殆尽,视野里依旧是料理到一半的新菜式。塔克米不信神魔,他只一心想做出了能让自己满意的料理,手上很快恢复了眼花缭乱的动作。
一如既往选用色彩纷呈的食材,好完成首要的第一印象好勾起食欲,穷尽所学融汇出特有的意大利气息,其中却埋有暗藏惊喜滋味,此时此刻被小心装摆在白色瓷盘里。
「完成了!」
连续几日废寝忘食换来可喜成果,塔克米冲着成功的新菜式露出了久违的宽心笑容。


新菜式于第二日呈现在厨师长面前。
苛刻的言辞被不忍吝啬赞美的味道冲刷殆尽,活生生堵回厨师长喉咙深处。看到面前金发少年眼神中重新点起足够燃烧尽一切的闪亮光芒,他相信眼前的迷途旅人终于找回来丢失的念想,寻回了骄傲,又能毫无顾忌地踏上开拓味觉的征程。
闭目凝神,将料理斑斓的视觉冲击牢记后,厨师长将注意力全部汇聚到嗅觉同味觉上,贪恋般享受着此刻少年完成的蜕变之作。眉头舒缓下来,残余酱汁的嘴脸慢慢上扬,给出了最后的评价。

「——塔克米·阿尔迪尼,合格!」

——味觉地平线的开拓者。
猛然间,厨师长回忆起脑海中关于面前少年的资料,蹦出上述几个字。

而厨师长那句合格对塔克米而言,在远月明明早该习以为常,但现在听见却恍若久隔世纪。不过还好,来的还不算晚。
塔克米对着厨师长恭恭敬敬行90°鞠躬礼,满怀感激,这同样是他最后的答复,也是对自己的肯定。

「Grazie.」

塔克米·阿尔迪尼完成了最后一个项目,实地研修就此告一段落。
礼毕直起腰的时候,大脑可能因为剧烈位移供血不足,塔克米脑海中晃过了一片赤红,像有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却叫不上名字。

——或许真如小高所言,是我对料理的执念。
塔克米如此自我解释。


*******

时间一直都是以同样的速度流逝,会觉得有快慢变化,是取决于人主观的感受。
这样的感受也并非总一尘不变。对塔克米而言,在重拾回集中力,全身心投入料理人的角色身份后,前一段漫长到可以称之为难熬的时光回过头来竟也流逝快得骇人。四个地点的实地研修就这样落下帷幕,值得回忆的地方有很多,或苦涩、或欣喜、或激昂、或温情,他本就是大众餐馆出身注重实践与人之间的相处,如此一来塔克米倒也有些不舍。
总沉溺在这里可不行,实地研修只能是个跳板,以完成厨艺的精进,性格和心境的成长蜕变,好依靠这些去武装自己才是塔克米本意,他得尽快向幸平发起挑战夺回Mezzaluna。
塔克米自己也没发现,不见形迹下如何面对秋选、面对自己、面对幸平的方法早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在员工宿舍最后一次收拾好行囊,塔克米突然有点想念往日伊萨米会站在边上来回念叨,紧张兮兮叮咛他各种注意事项,操心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怕会误以为伊萨米才是哥哥。研修出发前伊萨米特地嘱咐他千万别打探消息,说想一个人战斗,自己与其说很好遵守不如说压根忙得忘记进行兄弟联络……
驱散掉哪怕一瞬间『伊萨米不会被退学吧』的可怕念头,塔克米连忙啪得一声将箱子用力合上,好关却全部杂念,出发返回远月。
回程中他整个人昏昏沉沉,险些瞌睡过去坐过站,毕竟本就连续高强度厨房作业休息不足,还要拖着箱子硬挤人流量爆炸的电车,几次换乘之后立刻疲态渐显,宝石般的海色眼眸快被磨去光华后好是黯淡。脑袋迟钝意识浅薄,塔克米只好习惯性甩头来恢复清醒,被汗浸湿的金色刘海竟还紧贴在额上,反而显得更加凌乱。
途中不经意透过街到旁商店透明橱窗的反光,塔克米瞥见了自己此时难看至极的凌乱造型。在旁人或许无法理解、血脉中意大利人对仪容的偏执霎时占领了塔克米脑海,心中天平倾斜往一个方向,指引他调转方向向路旁一家理发店内狂奔而去。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店员尽职接过塔克米的行李箱保管在柜台,面带笑容,热情地引导塔克米往里面去坐下。
「麻烦帮我修剪一下头发……剪短一点。」
推开玻璃门后空调风贴着后背窜上,凉风驱散走些许疲劳,塔克米意识清醒了不少,忙向店员说明自己的要求,还顺手抹去额头密布的细汗。
很快,一位理发师站出来,再次确认塔克米的要求之后带他先去洗头。
轻柔的水柱打在头皮上水温刚好,水流卷褪悉数汗液尘泥,舒爽极了。塔克米闭目享受理发师手指在自己发间穿梭,感觉这段时期所有倦意同压力随温水顺着金色发丝流逝殆尽,受磨砺过后心灵的累累伤痕也如同被填平一般,人彻底恢复了精神,连同情绪也好起来了。
「这么好看的金发,剪短了可真可惜。」
头发洗干净后理发师引导塔克米回到专用椅上坐好,手捧金色发丝掂量起要剪的长度,操起剪刀准备下手刹那,竟叹气惋惜起来。
「夏天到了,想要凉快些。」
「也是。」
手指用力,剪刀的两片刀片交叠,颈后生风。
塔克米透过镜面能清楚看见自己发型变化,后颈到耳鬓,柔软金丝片片飘落,头发寸寸减短,俊美五官也随之显得清爽干练起来。
「麻烦您再将刘海修短些。」
「诶?好的。」
理发师听见这个要求迟疑了下,随后还是尽职对着双指夹住的发丝剪了一刀。伴随着额前闪过一道白光,塔克米缓缓合上了双眼。
——再见。
他在心中为被剪落除却在地的刘海告别……还有过去的塔克米。
理发完毕后理发师用海绵掸却多余碎发,又用吹风机替塔克米吹干发丝,扶正因动作惯性而产生旋转的座椅,将塔克米正对镜子后提醒道「客人,已经理发完毕了,您看下是否满意?」
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少年看着镜中映像,清爽发型映衬下褪去几分稚气,多上几分沉稳意味——宛若新生。
「很满意,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

结账之后塔克米拖着箱子出了理发店,准备继续往远月赶。见夕阳渐起,便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想看眼时间,屏幕一两闪出白光,塔克米才发现界面还停留在邮箱收信页面:

实地研修真好。
我还太狭隘,要继续努力!塔克米也要哦!!!
——幸平创真 20XX.XX.XX 03:23:34

反是回信栏里依旧是一片空白,之前有过好几次想要回信,却在一而再再而三犹豫下将文字全部删除了,结果直到现在还没好好回复。停在这里怕还是今天凌晨不知第几次回信失败后又忘记按返回键了,看着页面塔克米心里不禁触动了一下。
——算了,见面之后要好好回复。
塔克米提醒着自己,按下Home键后返回主页面,Trattoria Aldini店面外景做成的桌面衬出顶端的时间,数字跳动了下,显示在17:47,塔克米确认完毕时间后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随即迈开步伐向远月方向走去,竟有些迫不及待。

一路上茜空中云彩排排随风而过,美轮美奂,为过路行人脸镀上一层绯红。



〖忘言之契〗
(彼此以心相知,不拘形迹。)

在摆正心态面对他前,他并不想和他见面。


周六受邀和伊萨米去极星寮游玩一天,兼协助宿舍宣传手册拍摄之后,刚巧这两天课程稀疏,两人又不同班,自然也没相遇,又加上塔克米有意避开幸平,这样掐指算来也有好几天各忙各的全无照面,互相彻底断了音讯似的。
期间在做自我料理探究停下休息时,塔克米总会想幸平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特别是用到鸭胸肉、鲑鱼、柠檬、牛肉等或多或少和幸平之间相处有过联系的食材时,这种倾向越发明显。
托先前极星寮一游的福,关于和伊萨米的相处、关于Mezzaluna还有关于对幸平创真这个人,这段时间里塔克米有想过不少。伊萨米好像依旧对秋选耿耿于怀,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但塔克米有找了个晚上两人好好促膝长谈一番,兄弟之间没有隔夜话,很快做到了释然。

——到最后真正没有相通的果然还是自己对幸平创真的态度这点吧。
『哥哥是不是对幸平太过在意了啊?』伊萨米不止一次这样打趣过他。
初次见面开始,他就在意他。
当然最初冒失地冲过去二话不说踩人鞋子,如此无理幼稚的行为现在对塔克米而言简直不堪回首……所以他最受不了伊萨米每次死抓这点不放调侃,总会气冲冲回绝,他单纯将幸平当作竞争对手看而已。
现在想来指不定伊萨米说得有道理——这份在意,潜意识里在与日俱增。
从小时候开始到来远月还成立了Fan Club,塔克米便很受欢迎,他收到过异性甚至同性的示爱不在少数,他选择委婉处理这一切,毕竟料理于他是绝对的第一位。旁人对自己的感情他都觉察敏锐,逆转过来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敏感的禁忌,多余的情感,因为未知,他也会感到害怕。
——我们只是命中的宿敌……!应该……是吧?
塔克米有点困惑。

「啊啊啊好烦啊!」
塔克米跺着脚对头顶一阵乱抓,像是个气急败坏的赌徒。待脸颊温度褪尽,彻底冷静下来后又一丝一丝将发型重塑整齐。向上吹了口气,刘海掀动了下,他便将视线挪回面前的储藏柜。
「诶、鸡蛋用完了啊……伊萨米,我去买点鸡蛋,先出门一趟。」
正事要紧!
前几日在伊萨米劝说下,塔克米接受了为Aldini Fan Club开设烹饪教室以答谢在秋季选拔现场为他们加油助威的女孩子们。为了试作作为谢礼的甜点冰激凌,塔克米不知不觉中竟将公寓里储备的鸡蛋全用尽了。
「我知道了!哥哥路上小心。啊、记得带好钱包和钥匙!」
「知道了,不用刻意强调,伊萨米!」
「可是就是上次忘记和哥哥叮嘱,最后害我大老远跑去给你送钱包……」
「总之我这次有带好钱包了!」
——伊萨米真是的……总喜欢拿这类小事揪住不放来揶揄我。
塔克米将手伸进口袋,确认钥匙和钱包没忘记后,鼓着双颊砰上了阿尔迪尼公寓的大门。


秋季选拔刚刚结束没几天,即使已经恢复了日常学习,远月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令人热血翻涌的炽热气息。
好在现在是正午时分,阳光直射下学园里并没太多人,他多少也算个秋季选拔焦点人物之一,普通学生见到后会投来直刺刺的目光,他到现在也无法很好习惯。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不想见到一个人,那个人越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去鸡蛋屋路上路程过半,途径到第三教学大楼,突然塔克米的目光投射到走在前面的一人后脑勺后,视线彻底黏着住了——幸平创真。
显眼的赤发学生像是感受到背后有人盯着他,漫不经心转头,见到是塔克米后,高兴得露出白牙笑着挥手向他打招呼。
「哟、塔克米。」
「下、下午好,幸平。」
还在躲闪目光纠结如何面对幸平时候,硬币坠落发出的清脆响声拉回了塔克米的思绪。幸平弯腰从自动贩卖机里掏出两罐饮料,没等塔克米意识回环,将一罐贴到塔克米脸颊上,害他直冒一个激灵。
「好冰!」
冰镇过的金属罐表面暴露在灼热空气里沁出水珠,接触塔克米白皙肌肤后送来湿润舒爽,一片冰凉。
「给你的。」
「谢、谢谢。」
塔克米接过饮料一瞧,一罐苏打水,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炎热天气里拉开冰镇罐装汽水拉环,听到那声碳酸直冲云霄的呐喊,这种快感简直无法言喻!再闷头来一口让液体顺着喉呛冲刷下肚,冰爽滋味由内而外喷涌,这是明知这样多做无益健康的塔克米也无法拒绝的夏日诱惑。
「哈——————!」
幸平拉着塔克米到教学楼后树荫下的长椅处坐下,两人异口同声发出对汽水的赞叹声。
不同的是塔克米抿了一小口,而幸平喉结滚动、咕噜两下就把罐装可乐喝到见底。呆滞地手捧柠檬苏打看着幸平踩扁易拉罐,起身潇洒地投进不远处垃圾箱里,塔克米看得竟有点失神。等人重新坐回他身边时,塔克米才组织好语言开口。
「说起来秋季选拔决赛后还没有好好向你道喜。恭喜优胜,幸平!」
「塔克米你太正经了啦,再说并不是冠军更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荣誉。」
「但……」
「好了秋选的事就过去吧!虽然没能和塔克米对决上很遗憾就是……」
敏感的指尖神经被铝罐低温冻到,向大脑传递回刺痛的电流信号,耳畔如同有阵风掠过,塔克米耳背绒毛被撩动到有些瘙痒,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视线没处放,只得低着脑袋注视饮料罐头类三角形的开口,里面见不得光,黑漆漆一片。
「但这样意外也不错。」
「——!」
幸平往后一仰,整个人向后靠去,手臂张开搁在椅背最顶端,似乎有将长椅压塌了几分的趋势。对塔克米而言,真正压下来的重量纯粹是幸平的言语,直冲冲砸下在自己心口处,声音响得振聋发聩。身体触电般被激到颤动下,塔克米抬起头侧转向幸平的方向,下垂的刘海扫过一只眼睛,又正好对上太阳方向,视野里晃过爆炸般的彩色光斑。
「我现在,可是更加期待和塔克米的比赛了哦!一想到之后会和变得更厉害的塔克米交锋,就好兴奋。」
右手臂搭住塔克米肩膀,以此为支点转身,幸平站到塔克米身前,双手撑在他肩膀上,不忘记将身下之人下巴别过来正对自己,用比塔克米略健硕些的身躯遮挡住了所有阳光,背负住整片蔚蓝晴空。巨大魄力下,塔克米眼中只留有幸平瞳孔中倒影出的自己震惊模样。
「你放心,Mezzaluna我会好好保管的,你说过要在食戟中胜过我后把它夺回去的。」
「当、当然!我我我一定会打败你的,给我等着,幸平!」
狭小的方寸空间里聚集了周边所有燥热元素,害塔克米脸颊快速升温,像烧红的虾子,口上说着故作气势的盛气话来。
「那说定了!」
听见这个答复幸平很高兴,歪头对着塔克米停顿一秒后,鬼使神差地合眼俯下身子。

哐当————!
随着汽水罐头表面沁出越来越多水珠,终于湿滑到塔克米握不住了,自由落体敲击在地上发出鸣响。里面的柠檬苏打在撞击下如同烟花般喷出,倾撒在土地上浇出一片深色痕迹,还濡湿了两名少年的裤脚边缘,甚至泼醒了整个秋季。
「……幸、幸平!」
——靠的太近了!
过度震惊下,塔克米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下意识只好喊出这个姓氏。
「扑哧、塔克米你干嘛这么大反应,像是我要对你不轨……我可明明什么都没做呢。」
「唔。」
面对幸平捂住肚子的过分窃笑,塔克米被对方的话噎住了。
「上次秋选后在极星寮,塔克米可也没这么大反应。」
幸平见塔克米仿佛石化了一般,嘴巴微张表情很是夸张,一点都不像是平时会对他大吵大闹争高下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打趣了句。
「——什么么么?!那次难道不是因为你喝醉后开玩笑的吗?」
「哎呀,塔克米当作开玩笑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再说,喝醉之后人会更倾向遵循本性吗?」
「说的也是……等等,重点不是这个吧!」
「吻了你,塔克米也没推开我,难道……心里其实是讨厌吗?」
「……倒也没有,只是觉得很奇怪。」
对话正在不受塔克米控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如果那些只是捉弄,我想我会很生气的。」
「抱歉、如果刚才引起你不悦的话。但是,塔克米一直精神不振的样子……我还以为将Mezzaluna托付给我之后塔克米已经重振旗鼓了。还有……最近是有故意躲着我吧?有两次下课后在走廊里看见你想要上前和你打招呼,结果你却跑开了,老实讲我有点失落……」
幸平紧闭双目先是双手合十比出了个拜托手势,紧接着的连珠话语像是要一股脑儿把心里话悉数宣泄而出。
「我没有真的生气,快把头抬起来!躲、躲着你只是不太了解要怎么面对你……」
幸平语速很快,流露真情,见到这副反常举动,塔克米心下有点急,忙憋红了脸大声命令面前友人,赶紧说明清楚缘由。虽然说到最后一句时候,声音却早已细若蚊蝇。
「我们是宿敌,也是朋友。朋友之间哪来这么多需要在意?」
「……噢。」
——不是的。
塔克米过意不去的是自己,那个没有能和他站在决赛一决胜负的自己。

「总之,塔克米要快点恢复状态哦。」
「我会的。」
「马上就是实地研修了,我期待着变强归来的塔克米向我发起挑战,约好了哦!」
语毕,幸平创真放开禁锢住塔克米的手臂,捡起地上打翻的汽水罐走向垃圾桶,投进指定位置后头也不回径自离开,徒留塔克米一人傻坐在长椅上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

「……实地研修……挑战……」
——和我的约定吗?
他在无形之中给了他新的期许,他总能让他热血重燃。
阳光从变枯黄的树叶缝隙中洒下了,为雕塑般静坐不动、若有所思的塔克米多镀上一层金色光彩,先前的闹剧被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澎湃之情涌上心头。

塔克米缓缓起身,他望了眼幸平离开的方向,果断转身迈向了相反的方向,留给了对方一个背影,无需多言。


【秋色之空】

实地研修回来后稍作喘歇,远月又恢复了正常授课,以片刻风平浪静缓解学生们神经,好为接踵而至的月响祭做铺垫。
平日里优等生模样的塔克米这会儿也破天荒走了神,整节课心神不宁,要非伊萨米在旁提醒他,他差点要面临被教授点到名却回答不出问题的尴尬窘境。搪塞伊萨米是在想事情后,在伊萨米一副我懂的表情里,塔克米破罐破摔、懒得争辩,继续思量着中午他在下定决心要回复幸平研修期间那条邮件前,又收到了对方邮件这件事:

放学后在昨天的红叶林见个面
时间就17:00吧
——幸平创真 20XX.XX.XX 10:34:13

昨天作为秋选八强之一的塔克米受邀参加了和十杰一起的狩猎红叶大会。狩猎红叶大会上,美作和幸平分坐在他两边,以研修归来后他从未考虑过的形式和速度出现在他面前。整场狩猎会他应付得很好,凭心境变化彻底正视了秋选失利和对两人的态度。
虽然幸平就坐在他边上,他在强势说教幸平过长的头发后,两人也就有简短交流过些关于各自研修的事。奈何最后以幸平为首的一年级同十杰又闹得不欢而散,塔克米和幸平其实也没说上几句话,为数不多的几句里甚至还包括他一大半的热血宣言。
月刊远月报道里曾用『亦敌亦友』描述塔克米和幸平的关系完全不错,两人面上火药味十足,私下里举行小型料理研讨会、玩在一起的次数也不算少。幸平对他这样的邀约明明再正常不过。
所以他为什么会总克制不住地去想这次会面,无比在意呢?
塔克米着实不解。
收起无心下被没了墨的圆珠笔鼻尖乱划出道道密集划痕的笔记本,这次塔克米纠结再三后,还是秉持礼貌态度在下课后认真回复了一个「好」字。


放学后婉拒了同班同学探究课题的邀约,又和伊萨米说明了情况会晚点回公寓,塔克米独身赴约,前往昨日举办狩猎红叶大会所在的那片林子。
此刻大会布置好的榻榻米早已被尽数收走,现在的红叶林完全看不出半点曾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方面远月效率确实高得骇人。
塔克米腹诽一句。
成片枫叶染红了两道,与秋季给人心里留下古板的寂寥印象截然,平添几分热情似火的意蕴,和金色枯叶交织在一起恰到好处。大会上注意力更多放在人身上,最后又闹得不开心,塔克米承认自己没响应活动宗旨好好欣赏红叶。这会儿夕阳正西下,红叶林连着晚霞别有风味,宛若画卷般的美景映入眼帘,他不由补过昨日遗憾,矗立原地静静欣赏,暗叹造物之美。

「哟,塔克米!」
传来响亮呼唤,塔克米闻声回首,见来人顶着随意至极的一头长毛正向他挥手,一手还插在松垮的裤子口袋里,正是幸平创真。
「幸平。」
问好过后,幸平突然狡黠一笑,快步冲过来去伸手拽塔克米向后倒去。塔克米让他拉住手臂,两人就这样一同躺在了草地上,万幸后脑枕到尚算厚的草坪没有受伤,眼前天旋地转过后却定格在了透过红叶缝隙降下的色彩光斑。秋风划过脸颊,痒痒的,两人都不作声,周围万籁俱寂,连树叶摩擦出的沙沙声都能辨个一清二楚。
两人就这样欣赏了红叶良久。

「……红叶真美。」
幸平悠悠开口。
「是啊。」
「这么和塔克米一起好好欣赏风景还是第一次。」
两个人相处一块吵吵闹闹宿敌来宿敌去更多些。
「对了、之前研修时候的邮件……我有收到,没有好好回复是我的失礼。」
生硬地转移话题,生硬地表达混沌不堪的内心,塔克米挤牙膏似的说出这句来,吞吞吐吐。这件事已经拖得足够久,他一定要趁这个机会说出来!
「啊、我在Shino’s发的那封啊!当时半夜里没睡着,没打扰到你就好。」
幸平扭过头冲他笑了笑,随即又转回面相天空。
「……老实说是有惊到我。说起来红叶狩猎会上听你讲研修居然好运气在Shino’s实习,还拜了那位四宫前辈为师,可真是不得了!」
「被分到Shino’s我也挺意外。哇啊四宫师父超级可怕,厨房里面简直修罗场……当然也学到了很多。对了,塔克米你的研修怎么样?」
「总体……还算是顺利吧?」
「这样啊……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秋选也好,实地研修也好。这些已经只是单纯的经验而已。」
幸平轻笑,再次将头扭过来对着塔克米,半眯金色眼眸充满魄力,接着又自顾自往下说去「不过啊,秋选后有和老爹通过电话,我明白了很重要的一点,能够来到远月真是太好了,否则就遇见不到大家。塔克米你总叫我记住你是我『命中的宿敌』,如果只是停留在『幸平』,我也不可能进步这么快……」
「我也是!只是在Trattoria Aldini也不会……」
平日挂在口边大肆宣扬没觉得什么,真从幸平口中听见那句『命中的宿敌』,塔克米脸一下刷红,羞恼得脱口而出心里话来。
「哈哈哈感觉这些话对黑木场或者叶山就说不出来,果然塔克米是特别的吗?」
「我就把这句当作赞美收下了。」
夜风轻抚过脸颊,降却了些许温度。

「玩笑、玩笑。怎么说呢……秋选过后还是有点担心你的,现在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才没你想象中那样弱!」
语毕,幸平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塔克米见状也就起身,两人互相帮着拍去身上粘有的干草。天色渐暗,先前如血色般的鲜艳色彩黯淡起来,所幸远月里设施齐全,路灯亮了起来,为这片区域带来些许光明,刚好能照出彼此神采飞扬的面庞。
「我知道。」
「……我、我会接下来用让你惊讶的实力向你发起挑战,夺回Mezzaluna!」
差点又要咋呼出口『命中的宿敌』,欲言时分塔克米才慌乱改口说了句别的,虽然就结果上来依旧是热血宣言。
「求之不得,一言为定!我有说过哦,我更期待的是和变强之后的塔克米对决。」
幸平眼睛眯起应和着,举起了缠有手巾的右手至半空中。
「嗯!」
风将校服外套吹得飒飒作响,两人逆光立于小道中央,分别将右手握成拳在空中碰撞,肌肤交触奏响出结实有力的音符。

「塔克米。」
幸平突然低唤。
还沉浸在刚才心潮澎湃许诺中的塔克米,在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之时,头下意识往音源方向转去些微角度,唇就这样正中下怀让幸平捕捉到了。
腺体集中的地方,触觉神经格外敏感,甚至可以联动去脑海深处。塔克米瞳孔陡然缩小,却只见到幸平闭紧双目后睫毛微颤,如此近距离下根根分明,甚至能数清楚似的,鼻息打出热气湿润着秋季干燥的空气——品味出他记忆中那个温柔触感。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和庆祝会时一样,同样是夜,同样交换着心语,同样……他亲吻了他。
同样他也没有推开他。

远月大的过分,所幸红叶林鲜为人知,又位处僻静角落,当下静谧到仿佛世界仅剩下塔克米和幸平两人。
理智迷迷蒙蒙,塔克米他知晓幸平这次怕不是玩闹,却不懂为什么自己没有制止显然过分了的举动,甚至因为惊愕触觉刺激受到放大,沉沦入传来的温柔漩涡里。感受到幸平非但没停,动作变本加厉更为大胆起来,滑软舌尖舔舐上他的唇缝,塔克米脸愈来愈红,意识也要燃烧爆炸般模糊混沌。
夜风微凉,此刻却降不却人心燥热。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从第一眼起就如此在意幸平创真?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自己没有拒绝亲吻、感到恶心?
他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塔克米以前并不知道。

塔克米曾相信幸平懂他的心思。那个人从没有直白地激励或安慰过他的失败,却会用能让变扭的自己能接受的方式默默给予自己力量,秋季选拔也好、实地研修也好;过去也是、现在也是。
他怀疑过自己对幸平有宿敌以上的禁忌情感,因为他在意幸平;他害怕过自己对幸平有宿敌以上的禁忌情感,因为他珍视幸平。
——或许理由很简单。恐怕就和为什么我会爱上料理、为什么将料理人定位目标努力至今是一样吧……

半路相逢,一路竞争,终成心悦。
他将他当作『命中的宿敌』,他对他的感情恐怕要比这份感情更进一层。
幸平的吻是种确认,他们两个早就该明白对彼此的心意了,到这里塔克米表情舒缓,肌肉也没那样紧绷。他合上了眼睛,静静地配合幸平继续这个吻,同样通过行动来回应对方,告诉着幸平自己的答案。






Fin.
(秋ノ空)



【秋ノ夜】

「……胜者是——美作昴!」

声音就这样入耳,如同钢丝球刮蹭在黑板上那般,尖锐到可以刺穿整个耳膜。幸平太阳穴处像是被谁在用锥子捅,他攥紧手心,凭借意志与触痛的神经抗争,维持直立的姿态。

「……你已经不再是料理人了。」
「……滚开远月吧!趾高气扬的插班生!」
「……哈哈哈,这就是狂妄自大的下场!」
「……你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强大。」
「……难吃。」
「……创真君?」
「……再见了。」
「……料理人?你还不配。」
「……远月教你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

纷杂的声音此起彼伏,若近若远充斥身前身后,灯火交织的舞台正中央,幸平形单影只站在那里,背后银幕上巨大的「食戟」二字如同巨锤,砸在刻有「ゆきひら」白色字样的胸口,那处再也无法遏制地抽痛起来。耳畔嘈杂难耐,旁人七嘴八舌的评论重叠拼合,言语就是利剑在向他心灵深处狠狠刺去。
放空大脑阖上眼睛,幸平的心脏才渐渐舒缓下来,平静有节奏的跃动也挽救不了疼痛感,他依旧感到沉闷、难受。他试图不去听周围喧嚣者或骂或恼,只想孑立于黑暗世界中默默承担无形砸下的针锋相对。意识慢慢飘远到提出这场食戟申请之前,他深谙食戟效力,『不做料理人了』并非玩笑话,他早有做好承担结果的觉悟。
虽然他从未想过真会出现失败的结局。搅成浆糊的思绪遇上观众七嘴八舌,吵得幸平感觉脑袋发胀、一片混沌。
从小时候开始,和父亲城一郎一次又一次的对决让失败成为幸平的家常便饭。失败只不过是经验罢了,幸平用这句话反复麻痹自己,就快要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不做料理人了吗……

「……幸平,我看错你了。」
猛然间有道熟悉的声音如同利剑,一劈而下,穿越了幸平乱麻般的负面情绪,清晰地贯穿一切刺中灵魂。瞬间,右手手指猛地抽搐了下,绞痛扭曲着幸平的大脑和心口,好似要将他的内心撕裂成碎片。

——惊起。

单薄的睡衣前后都被冷汗浸湿,贴在上身湿哒哒的很是难受,幸平刚刚醒来,昏暗的室内眼前一片漆黑,即使眼睛瞪得老大也看不真切。
捕捉到身边床头屏幕闪烁的夜光电子钟,幸平才察觉到现在是夜半三更。
「是噩梦啊……」
意识回归现实,幸平连续深呼吸几下,闭上眼睛抬起双手按摩着太阳穴努力放松。再次睁开的眼睛渐渐能适应黑暗,他便这样坐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熟悉而陌生的颇具艺术感的顶灯。
刚才梦境的碎片悄无声息地拼凑在一起,放映幻灯片一样再次在幸平脑海中真实呈现开来。

『……幸平,我看错你了。』

恐慌瞬间跗骨蔓延,幸平想要喊躺在身边之人的名字,但无论如何用力都只能发出撕裂的破碎零语,怎么也拼不出塔·克·米——这三个重复过上万次,且再简单不过的音节。
——不是的!
——塔克米你听我说!

「……创……真?现在才三点半……好早。」
幸平剧烈的反应吵醒了睡在一旁的塔克米,被子因幸平坐起扯开一道大缝,冷风趁虚而入灌进去惹得塔克米不悦。睡眼惺忪迷糊转个身卷回些被子,伸长手臂靠指尖勾过床头闹钟费力看清时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倒头歪去,惯性驱使脑袋整个陷入羽绒枕头里。塔克米一手攀上幸平脖颈按下他身体,不料手脱力滑落手指卡住了衣领,差点扯下整件睡衣来,呢喃道。
「睡觉吧……晚安。」
双眼焦点重聚,暗暗流过光芒,幸平终究还是顺应塔克米心意躺下了。被窝下他箍住塔克米腰抱紧对方,上下唇翕动,颤抖地反复碎念「塔克米」三字,不愿停止,不愿放开。
塔克米对幸平突然的拥抱心存奇怪,但他实在太困了,扭动了下腰好不至于压麻幸平手臂,头倒在幸平胸口后,甜甜睡去。

********

晨曦透过玻璃窗后镂花窗帘缝隙打到床头,柔和的光芒像是能暖化一切。

塔克米头枕在幸平颈间,听着恋人娓娓道来昨夜噩梦,他能清晰感知到幸平哽咽出「幸平,我看错你了」这句时恋人身体不住的颤抖。没有谁比塔克米更明白对于幸平而言让自己失望会是多么的可怕,就如同无法想象有一天幸平对自己残酷宣判不够格成为他对手时候的场景。塔克米赶忙甩甩脑袋不去胡思乱想,连连回答「我才不会说这种话」。
面对一脸呆滞的恋人,塔克米歪头思考片刻,随即便抱住幸平起身,他跨坐在幸平怀里小心地捧着恋人的脸,细碎的吻落在对方唇上,动作轻柔细腻。他用舌尖轻轻舔舐幸平唇瓣,湿润着干燥起皮的表面,代替着补充夜间流失殆尽的水分,垂下眼凑过嘴角再次将自己深情地贴了过去,主动得不可思议。反倒是往日占尽主导地位的幸平失神于昨夜噩梦眼神涣散,只是静静地抱住塔克米的腰接受这一切,不作过多回应。
吻似止于表面,却绵长甜蜜。
早晨的塔克米时常起床气缠身宛若暴君,和幸平睡一张床次数渐多后竟变粘人起来,心情好时会温顺地任其摆布,还有时会呆呆地红着脸,喊幸平的名字说些平日绝对开口不了的羞耻情话——就好比现在。
「我爱你,创真。」
伸长脖颈贴在幸平耳畔细语,作睡衣用的衬衫最上两个扣子早已挣开向下滑落,肩颈肌肤逆着窗户撒入的阳光白得晃眼,塔克米的嗓音温柔到说化成水也不过分。感知到什么,光芒从幸平眼中迸射而出流转着金色光华,自嘲般扯着嘴哂笑两下,随即上挑,化作那个印象里的自信笑容。幸平紧了紧手臂,对住塔克米喉结狠狠含了下去。唇齿微微嵌入贴着动脉向上的过程中他看见塔克米从刹那讶异恢复温柔如初,神情舒展带着浅浅笑意,享受着他捋拂他的金发。

顺颈而上回到嘴唇位置便不动了。
四片唇瓣相贴,舌尖交织,他们再次亲吻在一起,比以往都要激烈。



Fin.
(秋ノ夜)





Chivalry


「嗯?塔克米不太对劲?」
「是啊。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就连我……哥哥也不愿让我跟他一起研发菜色,每次上完课他就独自一人缩进登记好的烹饪室自主钻研。」
「那不是好事吗?」
幸平噘嘴,叼着早已吸干的饮料利乐包上下挥动,对伊萨米的担忧相当地不以为然,手插口袋径自起身,打算离去。
「幸平,难道你不担心哥哥吗?他那样子……」
「伊萨米,我可能不像你跟塔克米那样亲密,因为你们是孪生亲兄弟嘛。但是啊……我认为塔克米他只是在自我调整而已,谁都会想要有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你别太为你哥哥操心。塔克米跟我一样是专业的料理人,这一点挫败击不倒他的!他是我走出幸平所碰到的第一个对手啊……他绝对不会轻易认输。」
伊萨米表情有些复杂地注视幸平一副无所谓眺望远方的笑颜,他试图从对方的侧脸看出一点端倪,无奈只是徒劳。
幸平创真实在是将真实的心情藏得太深,令人棘手到难以捉摸。
坦白讲,伊萨米不禁怀疑幸平话语中的后半段其实是在自言自语,不是在对自己说话。或许幸平本人没发觉,但他看得出来对方悄悄收紧了搁在栏杆的手指。
「……好吧,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我以为幸平能帮我劝劝哥哥,他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啊。啊、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去上下午的课!今天先这样啰,幸平。」
「……」幸平没有转身的打算,随意挥动绑着素白手巾的左手算是告别。
伊萨米无奈的轻叹,径自转身走向下楼的铁门,在开门之际,男性的嗓音乘着微风飘进耳里。

「吶,你知道塔克米那家伙都在哪间烹饪室自主练习吗?」

闻言,他一时难掩惊讶,张开那双平常笑瞇起来的湛蓝色眼瞳,停顿半晌才缓缓答道。「S栋的1楼,S103烹饪室。怎么了?你改变主意想去看看哥哥了吗?」
「不,我只是要避免跟他抢同一间烹饪室。你知道的,最近的烹饪室都不太好借。快去上课吧,伊萨米,要迟到了!」
「噗噗,要是改变主意随时都可以找我喔!」伊萨米乐得不禁掩嘴嗤笑,看来这一趟不完全是无功而返呢,他迈开轻快的步伐下楼离去。
幸平创真独自一人在顶楼吹风,反正他接下来也没有课要上,下午的时间全空着。
忽地,他转了圈身子,两手撑着栏杆,仰头望天的瞇眼沉思,嘴上仍是叼着干瘪的利乐包上下轻晃,彷佛这么做就能排解他的焦躁。

可恶的伊萨米!没事跑来找他一起吃便当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关于塔克米,其实自从阿尔迪尼兄弟来极星寮一日体验后,他就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对方了。他们不同班,选的课也不同,上课时间当然也不一样。
塔克米不像以前那样一直追着他的屁股后面跑,整天囔囔他是他的宿敌对手、快来一场食戟之类的单挑宣言,耳根子自然是清静了不少,但莫名的空虚也同时充盈着他。
好烦。
「唉……」不由自主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搔抓后脑勺的粗硬短发,拿开嘴上被自己咬嚼许久的利乐包吸管,低声呢喃。

「有点……想你了呢,塔克米。」

*   *   *   *   *   

与伊萨米相谈后又过了几天,幸平压抑不了内心日趋膨胀的好奇与关切,特地在下午没课的这天偷偷来到伊萨米提及的练习烹饪室──S103。
态度从容地走在纵横交错的走廊,抬头对照教室门牌来到了目的地,门外果不其然的大剌剌贴着“非请勿扰”的警告标示。他挑高带着伤疤的眉,暗想是不是应该好心提醒塔克米写错汉字一事比较好,“入”都写成“人”了。
未等他做出结论,他便听见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突兀地窜进耳里。他不禁敛眼皱眉,那些声音怎么听都像是被人一手挥下台面所有物品才会造成的声响,彷佛在强烈叫嚣着里边人不溢言表的心急与烦躁。
抱着不会成功的心态小心拉了一下教室门板,果然无法扳动。幸平不想敲门惊扰,相信塔克米也不想被自己看到此时不在状态的模样。他转而绕到烹饪室的外侧,蹲低身子紧挨着窗,透过窗户与百叶帘的缝隙,他窥探到了里面的景象。
足以堪称一片狼藉的凄烈惨况。
映入眼目的是打翻的锅碗调盆,零散掉落在地的各式食材与调味罐,试作不知多少次堆如塔高的空盘空碟,以及那名颓废埋首垂坐在膳台前的日意混血少年。
是他朝思暮想的他。
明明才一阵子不见,那人的身形却整整消瘦了一圈,俊俏的清秀脸孔也露出无法粉饰的憔悴与沮丧。没来由的心头一紧,让他几乎想蛮横地强行闯入。
但他忍住了,硬生生地强忍了下来。
这样的状态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长年与自家老爹比试的屡战屡败让他每次都会感到失意,但他都能再一次的重新振作,因为他学到了名为失败的经验,这些失败会将他磨练得更加坚定与强大。
如果塔克米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低潮的话,那他所作的一切就没有意义,包含冒险以不当料理人为赌注与美作昴食戟、替他夺回战败失去的Mezzaluna、以及帮他取回属于料理人的尊严等等。
现在的塔克米˙阿尔迪尼只是太过操之过急而已,对方需要完整的休息,得彻底放下跟自身料理有关的一切。否则之后不论做出多么美味的料理也会食之无味,完全丧失自我料理的风格与乐趣,那样的事态发展绝对不是幸平创真所乐见的。
下意识攥紧身侧的拳头,坚毅地移开窥探烹饪室的目光,利落一个旋身就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学楼,匆匆传了一则讯息给还在上课的伊萨米,他便跨开双腿骑上他的机车驶向极星寮的方向。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正飒飒作响。

*   *   *   *   *   

幸平与伊萨米见面的次数日渐频繁起来,主因不外乎就是有关塔克米的饮食状况。
眼前的伊萨米将手中袋子递给了他,轻瞟一眼,他接过手,很轻。不禁舒眉展眼露出安心的浅笑,看向对方。
「看来有好好吃饭呢……你有说这些便当是我做的?」
「没,一个字都没提,当然也是因为哥哥没问我的关系。我想他应该是有吃出来这些是幸平你做的吧?这几天还主动问我今天有没有便当要给他呢。噗呵呵呵!」
伊萨米至今仍然记得他第一次是怎么好说歹劝地哄骗塔克米进食的情景。
那晚,他将幸平做好的便当递给他的双胞胎哥哥,对方的表情还是一副厌食的模样,最后是看在他身为弟弟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随后,塔克米露出诧异的神色,触电般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二话不说的就匆忙拿走桌上的便当并自己一个人躲进房间,放他在餐厅怔愣许久。
后来是塔克米走进厨房,来到身侧说要一起帮忙洗碗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将方盒里头的菜色吃得一乾二净,嘴边似乎还有不易察觉的笑意。若不是他对自家兄长那么熟悉的话,他大概也无法即时察觉这么细微变化。
「最近除了吃我做的便当之外也有好好进食吗?」
「有,都照三餐好好吃呢!气色和精神都比之前好很多,前天还问我能不能抽空到他自主练习的烹饪室帮忙试菜!我想哥哥应该是没问题了,这都多亏了你,幸平。谢谢!」心满意足地笑瞇了眼,慎重地颔首,微躬着高大的身子对幸平道出最真诚的感激,不然单靠他一人根本找不回以前自信强悍的哥哥。
「不,我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做了幸平餐馆的料理而已。」幸平漫不经心地耸肩,心血来潮地伸手拍了拍比自己个头还高的伊萨米,动手揉乱那头褐发,爽朗回应。「伊萨米真是个好弟弟呢!谢谢你陪在那家伙身边啊!」
「……」伊萨米没有制止幸平的行为,反倒好奇地询问。「幸平不会是想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弟弟吧?」
「哈哈~~没有啦!只是有点羡慕你们而已,手足亲情什么的……」幸平傻笑。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嫉妒与羡慕,对于伊萨米能随时伴在塔克米左右一事稍微有些吃味。
「我晚上做好再送过去给你,老地方见?」
「嗯,老地方见。」伊萨米瞇起双瞳,唇线勾起一抹温和的微笑,看上去似乎别有深意。
幸平没有放在心上,他提着袋子直接离开了教学楼的天台,骑回极星寮。
在厨房烹饪完成的幸平正准备盛装,他打开伊萨米归还的方盒上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里面放了一张签条,上面只写了简单的只言片语,右下角签署花体的英文缩写──T.A.。
他将签条收进裤袋,若无其事地进行盛装菜色的程序,同时鼻哼不成调的小曲。
车程花了近15分钟才抵达阿尔迪尼兄弟的公寓,右脚立起机车临停后门,这里是和伊萨米相约的老地方。由于公寓后门的位置鲜少有人进出,也不会对到住处阳台,自然是不用担心塔克米会发现他和伊萨米的私下会面。
常被大家取笑感觉迟钝的幸平其实隐约明白塔克米是在刻意与他避不见面。虽然详情并不清楚,也从没想过要深入探究,他一直把它当作是塔克米在做自我的心理调适罢了。
既然对方不想见他,那他也不会大剌剌地出现在对方面前。
但是今晚……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出来接应的大概不会是伊萨米,这下他终于读懂白天伊萨米那抹微笑的含意。

身体重心倚着机车的身后传来脚踩落叶的窸窣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昂首远望夜空的月圆。须臾,一股重量压上了他机车的后座,淡淡的柠檬清香钻进了鼻腔,夹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暗忖来者肯定是背对自己,并跟他一样选择将身体重心倚靠机车。

那人,就在自己的身侧。
距离明明是那么的近,但他却不能随心地触碰,他必需守护对方的坚持。

「好久不见了呢,幸平。」
「哈哈,你在说什么啊?我们现在都没见到对方的脸啊!」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坏心眼地揶揄对方奇特的认知。接着,他以背对的方式,将拿在手里的便当提袋递了过去,等对方收下。「拿去,今天的份。」
「……这是最后一次了,幸平。以后不用做了。」
感到手中重量逐渐消逝,他知道身后的塔克米老实地收了下来,他似乎能预见对方的手指正隔着袋子轻抚温热的便当盒身。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听说你都有好好吃饭,每天也很有精神呢。」
「伊萨米真是……胳膊向外弯的弟弟……!」塔克米的声音听起来是有点愠怒,不过似乎有着更多对自家弟弟的愧疚。「抱歉,无形之中让你们两个担心了……」
「没什么,别在意。……对了、塔克米想跟我说什么?」他想起那张留言的签条,疑惑地用眼角偷瞄,可惜只瞥到对方圆头的后脑与白嫩的耳尖。
「就像我刚才说的,以后别再做幸平餐馆的料理给我了,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等研习回来,我将变得更加强大,我会彻底地超越你以及我过去的自己!到时我就不再是以前的塔克米˙阿尔迪尼,我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你最好给我有所觉悟!听见没?幸平创真!」
「哈哈哈,塔克米的宣言还是一样热血呢!真怀念啊!」
「还有……」
「嗯?」眼角不经意地一瞥,他瞧见对方露出来的耳尖有些透红。
「你、你没尝过Trattoria Aldini的料理吧?……下次……下次换我做给你……算是、回礼。」
他呆愣,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淡然地将目光向上眺往月色,轻轻答复。

「啊啊……我会期待的。」

幸平创真扬起了上翘的嘴角,只是他不知道背对的塔克米˙阿尔迪尼也同时勾起了一抹好看的莞尔。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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