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

　　睡意就是在脑袋里不断膨胀的灰蒙蒙的浓雾。视线已经模糊，眼皮像吸饱雾气的两团海绵，软踏踏的，沉沉地下坠、下坠。吉普车在颠簸，频率就像母亲晃动摇篮的动作，恰到好处的轻柔。 车上不能抽烟，承太郎只能靠意志力与本能抗争。他用力挺直腰，不让睡意有趁虚而入的机会。此时此刻，承太郎的精神面如同一个硬直的玩具洋娃娃，坐着时瞪起空洞的大眼睛，稍微倾斜身体，眼皮就顺从地合拢起来。

　　乔瑟夫慢慢倒向承太郎，在快碰到外孙肩膀的刹那又猛地向相反方向弹起，脑袋转向车窗，同时发出不快的咕哝声。自从乔瑟夫睡着后，前座的波鲁那雷夫和花京院就再没开过口，车内只剩下发动机低沉的轰隆。波鲁那雷夫专心开着车，而花京院的视线始终锁在窗外的风景上。承太郎很清楚，花京院并不是在欣赏一成不变的异国风光，而是在警惕可能埋伏在路上的敌人。承太郎想分担守备吉普车后方的任务，但睡魔并不满足于只征服乔瑟夫一人，对承太郎纠缠不休。困，太困了。困到周围的一切仿佛消失，只剩下灰蒙蒙的、漫无边际的雾气。

　　“承太郎。”

　　承太郎看向声音来源，不知道自己是睁开了眼睛，还是重新聚焦视线，只“看到“一片灰色中，花京院的脸逐渐清晰，周围的环境也仿佛被洗净一样，褪去了灰色。坐在助手席的花京院转过身，从椅背后探出大半张脸，一只手伸向承太郎。

　　“我们换一下吧。”

　　怎么换？承太郎想问，但被睡意占据的脑袋没法立刻做出反应。花京院的脸又变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绿色法皇的面孔。绿色的替身化成一簇细线，轻巧地在车厢内穿梭，滑过承太郎的脸颊，落在堆在车厢尾部的行李上。一条冰凉的触手绕住承太郎的手腕，轻轻抽紧，又松开。

　　“一发现异常，法皇就会叫你。”

　　所以，你放心睡吧。

　　花京院的眼神这样说。

　　仿佛得到许可，睡意占据上风，灰雾取代意识，帽檐挡住视线。在彻底沉入朦胧的梦境之前，承太郎策动替身，白金之星的指尖在法皇的触手上划动，连成“THX“三个字母。波鲁那雷夫似乎在说话，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山谷。

　　“承太郎睡着了？”

　　“睡了。”

　　“嘿嘿，他们两个睡着后还真是一模一样。看得我都想睡一会儿了。”　

　　“你给我好好看前面。”

　　注意力无法集中，承太郎睡着了。

　　　

　　“啊啊啊——”一个长到让人佩服波纹战士的肺活量的哈欠之后，乔瑟夫伸着懒腰，用脚关上车门。承太郎从车子的另一边走下来，手指揉着眼睛，平时总是紧绷的脸难得地透出松懈。

　　“乔斯达先生，你还没睡够吗？”波鲁那雷夫笑着调侃。“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关系，才老是犯困？”

　　“我说了几次了，不准把我当老年人！”乔瑟夫气呼呼地跺脚，“最近住的旅馆的床都太小了，害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这几天的床是有点短啦，不过蜷起来也不是不能睡。能有床睡就算很不错啦，我之前一个人到处跑，在哪里都能睡着。花京院你也没问题对吧？”

　　“我是没什么问题，但乔斯达先生比我高大那么多，我的意见没有参考价值。”花京院看向承太郎，后者刚点起一支烟，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我先去订房间。”乔瑟夫说，脚步转向宾馆的方向。花京院一脚跟了上去，回头朝承太郎和波鲁那雷夫做了一个“你们留在原地”的口型。

　　“花京院那家伙，真是爱操心。”波鲁那雷夫踢开脚边的石头，一屁股蹲在地上。

　　自从阿布德尔出事后，花京院就把每一个人都盯得死死的，绝不让任何人落单。一方面，亲眼看到阿布德尔倒地，肯定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另一方面，承太郎也很清楚，花京院维系团队的心情本来就要比谁都来得强烈。

　　“托你的福。”承太郎说。

　　“你这家伙还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揭我伤疤好不好？”波鲁那雷夫双手抱头，因为头发太长，他的动作更像是挡着太阳穴和前额，“我也是在关心花京院啦……”

　　“喂，房间订好了。”站在旅店门口，乔瑟夫挥着钥匙大喊，打断了波鲁那雷夫的话。承太郎掐灭烟头，和波鲁那雷夫一起与外公会合。乔瑟夫扔给波鲁那雷夫一把房门钥匙，自己留下一把，没有给承太郎的份。承太郎正觉得奇怪，花京院举起了第三把钥匙，解释道：“乔斯达先生睡大床双人房，波鲁那雷夫单人房，承太郎和我一起去双床房。可以吗？”

　　“干嘛不多订几个大床房？”波鲁那雷夫问。

　　乔瑟夫摇摇头。“就这么多了，剩下的都是单人房。”

　　还有空余的单人房？承太郎留意到外公的无心之言。

　　“你刚才不是说你睡哪里都没问题吗？”花京院把波鲁那雷夫堵了回去。波鲁那雷夫耸耸肩，摆出无所谓的态度。

　　“那就这么定了。好，大家都去休息吧。半小时后在这里集合，一起去吃饭。”乔瑟夫拍拍手，像个童子军教官似的下达了解散的指令。承太郎心里还是有疑问，但也不是什么非破解不可的谜团，便放弃发言，乖乖跟着花京院穿过走廊来到分配给他们的房间。双人房的空间比前几天承太郎住的单间要大一些，但床的尺寸依然那么小家子气，像两块被遗忘的麻将牌。承太郎重重坐在床上，刚才那支烟成功驱散了睡意，但身体的酸痛却压了下来。和外公一样，承太郎这几天睡得一直不好，舒展不开的身体被小床局限，一天比一天僵硬，脑袋也跟着变得不太灵活了。

　　“承太郎，站起来。”绿色法皇的触手缠住承太郎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拉起，又推到房间的角落。花京院站在两张床之间，来回查看床头柜的设计，然后，两手拽着柜子的两角，把床头柜拖了出来。

　　“把两张床拼起来，空间会大一点。”把床头柜搬到角落里，花京院绕到床头，一边推搡着单人床，一边向承太郎说明。承太郎恍然大悟，白金之星出现在花京院身旁，轻轻发力，成功将两张床合并到了一起。

　　“谢谢。不愧是白金之星。”

　　承太郎拉了拉帽檐，问：“有这么明显吗？”

　　“你是指你睡眠不足，还是在车上硬撑着不肯打瞌睡？”

　　“真是够了。”承太郎摇头，没什么能瞒住观察入微的花京院。

　　“以后如果订不到大床，我们就这样睡吧。虽然两个人挤在一起会有点热，但好过缚手缚脚。”花京院少见的双手叉腰，刘海高高翘起，看得出对自己的主意非常满意，“怎么样，承太郎？”

　　承太郎在床尾坐下，经不住花京院眼神的催促，懒洋洋地向后倒下。花京院来到另一张床边上，打着手势指示承太郎沿着两张床的对角线躺下来，承太郎乖乖照做。虽然他一个人就占据了大半张床，浪费了不少空间，但确实能伸直双腿，还能来回翻上两个身。

　　“完美。”花京院点头。

　　“这样不行。”承太郎坐起身，“你睡哪里？”

　　花京院爬到床上，两手按住承太郎的肩膀轻轻一推。承太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花京院压倒在床上。花京院玩味地盯视承太郎的表情，不等承太郎发话，侧身在他旁边躺下。红色的刘海撩过承太郎的额头，散在雪白的床单上。

　　“这里。”花京院的鼻息搔着承太郎的下巴，“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有。”承太郎转身，将宽阔的背对着花京院。

　　“还有什么？”花京院问。他的体重叠在承太郎的手臂上，那是仿佛精确计算过的恰到好处的重量，不至于重到让手臂麻痹，又能享受到身体曲线紧贴的触感。

　　明知故问。　　

　　代替回答，承太郎脱下帽子，翻身抱住花京院。与适合夏天的清凉的替身不同，花京院的皮肤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刚沁出的薄汗紧紧贴着承太郎的脸颊，将两人黏得更紧。

　　“好热。”花京院的掌心按在承太郎的胸口，却被心跳的频率震得连连退缩。

　　承太郎吮了一口花京院的脖颈，咸咸的汗珠滚进嘴里，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样的动作让他联想到吸血鬼，承太郎恍惚明白，或许吸血鬼在吸食处女的鲜血时也会产生同样的快感。两人相贴之处，热度不断攀升，承太郎似乎能看到充盈在空气中的水汽。花京院的嘴微张，喘息着，承太郎会意地缠住他的舌尖，手指来到他的胸口，逐一解开学兰的扣子。

　　“喂，承太郎！花京院！”乔瑟夫从外面拍打着房门，“你们在不在？赶紧出来吃饭！”

　　热烈的空气霎时凝固。两个人坐起身，不约而同地嘴角抽搐，笑了起来。

　　“回来再说。”“下次继续。”

　　“不是一个意思吗？”承太郎问。

　　“是一个意思。”花京院说。

　　

　　困。

　　睡意是充盈在胸口的温暖的安心感，宛如包覆婴儿的羊水。梦里一个踉跄，承太郎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四周明亮的光线扰乱了他的视野，高低远近似乎都消失了，只有人影和房间的轮廓在明亮的混沌中影影绰绰。

　　“你再睡一会儿。仗助来了，我就叫你。”　

　　白金之星伸出手，手心中立刻多了一个微凉的手掌。

　　“放心睡吧。”

　　耳边传来花京院的鼻息。

　　承太郎睡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