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557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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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 脱离原型
原型 明日方舟 博士 , 闪击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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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2-8 20:05
- 导读
- 是时隔许久的补档!(虽然不知道为啥要被屏蔽)
我刚刚醒来,睁眼便看到天空橙黄的颜色,空气里有着好闻的香气,远处有若有似无的歌声。我看到身边金黄的还未收割的麦田,这让我又想起了有关他的许多事情。博士每次都很感兴趣的听我讲,一遍遍询问其中的细节,但是他现在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分不清眼下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只能等博士回来。
我还是很困,于是又闭上了眼,去听肚子里破碎又愈合的声音。我喜欢这些声音,这让我能仔仔细细的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或许没多久,但是对于我和博士来说已经足够遥远。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刚刚结束一次外勤任务。
我记得在我结束任务的前天,或者大前天,还是当天,我记不住了,我只记得火神大姐给我发了讯息,她告诉我罗德岛又迎来了新干员,食堂将为他们做许多好吃的,问我是否能及时回来。我立马去问身边的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他愣了下,然后对我说还需要四天,随后他就看向了窗外不再看我。一时间车里只有一只小虫子围着我绕,我有点烦,想张嘴吃了它,但是有人告诉我不该这么做,所以我也学着大叔看向了窗外。
现在是春天,我看到外面的树似乎在追着我们奔跑,刚刚冒出的绿色头发拼命在他们身后翻飞着,像是被向后拉扯一样。我在心里盘算着我应该回不去。我想当时我的语气一定很失望——这是必然的嘛——因为之后火神大姐立刻对我说会给我留一块蜜饼在食堂的冰箱里。想到四天后的蜜饼,我觉得接下来的几天都有了念想,以至于我在任务中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便把标枪扔的更远更准了些。
当我抱着吃到蜜饼这一极为真诚的愿望看到罗德岛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天后的黄昏了。我们的载具跟着缓慢行进的大舰船行驶到了夜晚。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长久生活的那个大车是什么东西,或许就是一辆大车。
终于,当一大一小两个车都停下来的时候,我抬头看到满天的星星就像一场冻住了的大雨。大叔在我旁边仰着头望着天,而我站在出口那里迫切地希望去吃我的蜜饼。所以打开车门的那一刻我就冲了出去,技术员哥哥都没拉住我。可我一出门就发现风实在是很大,外面的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把一些沙粒拍到我脸上,还把我吹的摔了一跤。所以我是被一路架到罗德岛内的,身边人都在笑。因为他们的笑声,我心情莫名变得很好,就好像我在被拥抱着去迎接美好的事物。
首先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的小猫姐姐,她是医疗部的,一直照顾我,对我笑,帮我治病,就算是很久以后想起她来我也充满感激。不过她当时告诉我必须去做一个身体检查。我稍微有些落寞,但还是跟在她身后去了医疗部。我经常来这里,可我不喜欢,甚至说是想逃跑,因为药水味不好闻,因为台子又凉又硬,因为他们从不和我说再见。
但我还是像往常一样躺在台子上。台子还是很凉,所以我想用我的体温去把它捂热。我晃着腿去蹭那个滑滑的台子,但是很快就有人制止了我,是安赛尔医生,虽然戴着口罩我也认得他,我很喜欢他,红色的眼珠好看的像是我以前的宝贝玻璃球。他示意我不要动,随后在我的腿下铺了一条毯子,我张了张嘴,对他说了句无声的谢谢你。他应该是对我笑了笑,因为我看到了他眯起的眼睛。
过程和以前一样,他们先给我喝下味道很差的药水,随后把白色的灯对准我的眼睛,让我什么也看不到,他们问我问题,多半是身体哪里痛吗,可我不知道什么算痛,他们也听不懂我说的话,于是我只好专注地盯着白晃晃的灯,这让我听到隔壁房间似乎有人刚刚做完检查,嘉维尔与华法琳医生正发出奇异的声音。
结束后小猫姐姐就把我抱了起来,我像往常一样往她怀里蹭蹭想要一个抚摸,但是我等了一小会儿,发现姐姐完全没有要摸我的意思。我当时疑惑地抬头看她,因为那个遮了半张脸的口罩,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我想伸手去摘,但是姐姐轻轻地偏过了头。
我去蹭蹭她的手。博士应该是喜欢我这样,因为每次他都会对我笑一笑,我想姐姐也不例外。但是没有,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这让我闻到了她衣袖里的药水味和一些淡淡的的味道,这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他们似乎习以为常,可在我闻来却让我感到十分的低落,就像有吸满了水的海绵从喉咙直直塞到我的心脏那里那样难受。
小猫姐姐拍拍我的后背,我刚站了起来她就给我穿上了外套,嘱咐我别忘了把武器交给火神大姐保养。我知道的,我闻着外套里的味道对她点点头,她让我去找吃的,安赛尔医生怕我看不清路,递给我一只手持照明器。走出去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眼他们,还是没有再见,他们只是摊开双腿,有的人还抱着臂,半闭着眼睛坐在几个椅子上等着下一个人来检查。
我当时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也不知道我在他们眼中的境遇究竟有多令人难过,我现在也无法理解他们。我只知道我要去吃蜜饼,要去迎接好东西。所以我当时立刻关上了门跑去了厨房,他们离我越来越远。这让我感到莫名的轻松,似乎远离人群才能让我自由,或者属于我自己。
我奔跑在走廊里,看着远处厨房发暗的灯光只觉得我在跑向什么美好到无与伦比的事物,那是一种温热的感觉,不仅仅是蜜饼,那感觉就像是木炭上的一滴糖。
——时至今日他依然在我的心里滋滋作响,翻腾不止。
博士总问起我当时的细节,想从我这里听听关于他的一切,我尽力回想,但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细节,只是那人半夜执行完任务恰好把我那块蜜饼吃了一半,恰好让我给碰到,又恰好我很饿脾气不好。
我当时真的气的不得了了呀,你的饭被别人吃了你会不生气吗?而且那可是蜜饼,火神大姐的蜜饼。我现在都好久没有吃到了。不过我还是很后悔当时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凶,一点点。
他那时很抱歉地和我说还有半块,要吃吗,他自己还有些饼干,摊着手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但是我当时气得上了头,真是气死了,这怎么够吃,这完全不够吃,更何况博士都不和我抢吃的。在我气急了就要打人的情况下,我还是记着博士和火神大姐的话——我的武器只能打坏人,想吃东西的人不是坏人——选择了用我的头去撞他。
我想我实在是低估了他的硬度,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防爆背心,只知道这一下撞得我满眼星星。他有点哭笑不得,摸了摸我被撞疼的地方,很神奇,只要他一模我就变得轻飘飘的,然后他就把剩下的半块蜜饼递给了我,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降热贴和一包饼干。
我安静了,边吃边就着昏暗的灯光还有一点点的月光抬眼瞧着他。我觉得他有点点好看,像是安洁莉娜的书架里最贵的那本小说的封面,头发是我很喜欢的金黄色,没有原因的喜欢。但是我又觉得他和我们不一样,我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因为没有耳朵尾巴?我想不明白,所以我后来又问过其他人,他们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这奇怪的感觉也让我从仅仅初次见到他时,便有种难以言喻的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总有我一直搞不懂的地方。后来我知道那是我对他一种无言的提前挽留。
我当时边吃边看着他拿了两瓶汽水过来。他打开了其中一瓶的盖子递给我,另一瓶放到了自己面前,和善地注视着我咀嚼东西。因为稍微有点干巴巴的,我忍不住喝起来汽水,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浆果味,在那之后我再也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汽水。现在我只记得那时冰冷的气泡像小鱼一样在我嘴里蹦跳,咽下去后又像一条冰冷的隧道在我的肚子里爬伏。
他像很多人一样问我姓名,我没回,我学着博士的样子反问他名字是什么。他告诉了我他的代号,闪击?或许是闪电?我不太记得,因为我不喜欢只记得住别人的代号,我的名字就是我的代号,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是。我想知道他们真正的名字,这成为了我为数不多的坚持。
Elias Kötz.
我跟着他念了一遍,并不绕口,所以我开心地念了很多很多遍,我每喊一遍他就会回应我一下。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都会觉得颤抖与温暖。
“现在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我说我叫刻俄柏,我还把我的斧子拿给他看,那上面有我名字的字,顺便炫耀下我独一无二的武器。
他应该是觉得我的名字和武器很酷,我听到他“哇哦”了一下,表情也很哇哦,这让我很满足。在我吃饱了后他把我送回了宿舍,并在临走前再次表示了歉意,其实看在他请我喝汽水的份上我早就原谅他了,而且我手里还拿着他一包饼干。
何况饿了就要吃东西这没什么不妥的。
这些事情让我在那天晚上做了一个黑甜的梦。我梦到了他和许多蜜饼,内容我还是记不住了,但是这让我意识到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的头发——因为他头发的颜色就和糖稀调淡了的蜜饼一模一样。所以我准备叫他蜜饼先生,并在第二天早上的食堂里喊了出来。他当时没反应过来,向四周望了望,直到看到我直直地瞧着他,他才意识到我是在和他打招呼。
早安,小女孩。他举着咖啡笑着对我说。我很喜欢爱笑的人,所以从那以后我总是跟着他,他没有尾巴那我就是尾巴,因为跟着他我心情仿佛就会变好,人也变的轻飘飘的。
后来有天我看到蜜饼先生从火神大姐的工坊里走出来,他少见的没有笑,表情可怜兮兮的像是被雨淋了一样,中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惨白又空荡,但是一见到我,他脸上的笑容又像石头扔进了大海,荡开了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跑过去问他是不是不开心,他微笑着摇摇头,用很快乐的语气和我说想不想试试他做的烤蜜饼,特意问的火神大姐,就当是之前的补偿。
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真的,而且我不是说过我有着为数不多的坚持嘛,有个坚持就是蜜饼我只吃火神大姐、角峰大叔还有炎熔姐姐的。不过今天天气太好了,阳光照得我脸颊发烫,我看到天上的鸦兽在我的视野里短促的挥了两下翅膀,就像是在我的生命之门上短促且轻地叩了两下。
我看到他的脸色立刻馊了下来,蜜饼在他嘴巴里碾了一下便立刻被吞了下去,他随即立马对我摇摇头,说看来今天是没法让我领教到他的厨艺了,我们去吃别的吧,他请。这让我有点好奇,蜜饼能做难吃到什么样。于是我踮起脚去够。
其实还好,我细细地嚼了嚼嘴里的食物,只是有点太甜了,甜的有点发苦。他问我怎么样,脸上有一点点的汗珠,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我说不错,可以吃。就在我说话的时候一个黑影飘了进来,像个黑洞一样,一路迅速地从厨房门口席卷到流理台,最后停在我俩旁边。
博士?
我俩一起说出口,但是他的声音没我大,被我盖了下去,只剩下一个惊讶又愉快的尾音。
博士从兜帽里望了我们一眼,就好像这时候他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一样,他摆摆手跟我们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伸出手指了指了台子上剩下的半块蜜饼,问他可以吃吗?
蜜饼先生愣了下,然后又笑了,就好像笑才是他放松下来的表情,他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然后把装着那半块蜜饼的白色搪瓷盘从他自己那边推到博士那里。我看着蜜饼先生给博士蜜饼,就好像看到了蜜饼先生自己送自己,这让我吃吃地笑了起来。
蜜饼先生好奇地偏头看我,问我有什么开心的事吗?确实有啊。但博士却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没有笑没有说话,看了一眼我后就直直地望进蜜饼先生的笑。原来喜欢看别人笑的人不只是我,真不愧是博士,我们总能想到一起。
过了不久,我去博士的办公室拿或者交功课的时候总能看到蜜饼先生也在那里。那段时间我每次去的时候,博士就一直在低头看着厚厚的文件,终端屏幕也总是亮着,照在他反光的外套上有种五彩斑斓的黑夜的感觉。
而蜜饼先生则要丰富的多,不光光是色彩,他有时坐在博士身边的桌子那里帮博士检阅资料或者查看进度,有时就坐在落地窗旁的座位那里看着手里的笔记,握着笔认真地写着什么,有时也是书籍,然后同样认真的做着书签,剩下的时候就是他替博士帮我看功课。
博士最聪明,蜜饼先生也很厉害。博士一下子就能告诉我什么是对的,而蜜饼先生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对。他有时侯也和我讲一些很奇妙的事情,比如能治愈一切病痛的药水,比如不用撬锁就能开门的咒语,又比如听起来湿答答的神秘生物。
有时蜜饼先生的其他神奇朋友见到我们,还会告诉我更多神奇的事情。他们有时和我讲自己,有时讲自己的国家就像讲自己,有时和我分享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就像讲自己。
他们和我讲的越多我就觉得他们离我越远,他们就像是这个世界上的风,我就是飘在海上的航标船,他们吹了过去,我还在那里。所以他们说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我又有了那种难以言喻的难过。或许是我把难过表现在了脸上,他们的队长拍拍我的背,告诉我每个人都该回家的。回家,我也想要回家。我拉着蜜饼先生的衣角,他抬起手摸摸我的头,说我一定会回家的。
有次我和蜜饼先生一起窝在博士的办公室里看书。我们捧着厚厚的砖头似的书看到他手酸我脖子酸,博士就一直拿着终端拿到浑身酸。我按下厚厚的书,说我不想看了,真的不想看了,我们看点别的吧,他就把自己的笔记本拿了出来,也是厚厚的一本,边页也泛着黄,但是拿在手里却觉得轻飘飘的。我余光瞟到博士换了个姿势坐着。
这些话我都没见过,我看着一句句话甚是陌生。蜜饼先生告诉我这是他的世界的书里的话。我似乎被这句话打了鸡血,因为我迫切想知道他的世界是什么样,于是我捧着他的笔记开始扫,想从这些文字的缝隙中瞧一眼他曾经的样子。
以失败告终。他写在第一页的第一句话我就看不懂。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什么是butterflies啊?这是什么在肚子里啊?
我不会念,没见过这个字或者词,我越过他的肩膀去拿那本厚厚的词典,b区的书页翻出火星子也没翻到这个词的意思,butterflies和他们一样难懂。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以一种期待我问他的表情看着我,于是我看了看博士,他正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这个我会自己搞懂的。我对自己说。这次我会动脑去思考的。
太阳的光不再那么明亮的时候博士终于放下了终端,他站起身来看着窗外舒展着双臂,城市的叫卖声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博士问我在看什么书,我很为难,因为我不曾在看书,我只是在听蜜饼先生讲,我听他说话却没有注意内容,毕竟他的声音对我来说就像朗诵诗歌一样美好又自然。不过虽然眼睛和脑子没记住,但是鼻子记住了,我闻到了温热的味道,美好的味道。蜜饼先生身上有,博士身上有时也会短暂的发出这个味道。我突然想起来蜜饼先生是在给我讲爱与联系。
我有时会带着这个味道蹦蹦跳跳的去食堂买饭,其他人看到了我似乎也被我感染,他们对我笑,所以我回去的时候也欢呼雀跃。
那天一进门我就发现那种味道在红透了的黄昏里更加浓郁,有种若有似无的美妙香气,像是火候刚刚好的半块的蜜饼。我把饭递给他们,这时我才发现蜜饼先生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脸在红橙色的黄昏里就像熟透的海壳兽肉。熟透了就生不回来了,他就这样头发乱糟糟的熟了好久。博士倒是突然像是欢欣了起来,他支着手肘看着我俩,感觉有点快乐。蜜饼先生也很快乐。
我也很快乐。
我发现快乐很简单。就像我和蜜饼先生抱着刚刚出炉的又大又软的面包就像抱着散发温度的猫猫,这让我俩都无意识的微笑起来;也像我无意中发现博士办公桌上躺了一本乌萨斯文学,什么什么兄弟,记不住,那和我前两天从蜜饼先生那里看到的书一模一样。不过这是种隐秘的快乐。
有次出任务的时候,博士和蜜饼先生遇到了一起,明明是打个招呼就可以的距离,博士还是伸出了手,蜜饼先生愣了下随后也礼貌地握了回去。我站在他俩旁边,我想这不奇怪吗,这奇怪啊,这俩人平常没这么客套呀,吃饭都坐一起吃的。我还看到蜜饼先生盯着手看了很久。
怎么没人觉得奇怪,你们都没看出点奇怪?不过很快乐就是了,也很好闻,这让我对于接下来的任务没那么紧张。
当舱门刚刚打开的时候,高风把我的衣服吹胖,把我身上的石头吹硬,等我走下舰船时,我的衣服就又立刻皱巴巴的裹在我的身上。我看到几千米开外的城市,一个即将被破坏,也即将被守卫的高大又深黑的怪物,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它正枯萎在这片大地的胸膛上。
博士还有蜜饼先生他们都站在我身后。
我被博士安排在一个空荡荡的楼房里,蜜饼先生在我隔壁那栋,相距没有十米,我能看到阳光透过玻璃上的斑斑驳驳的痕迹投在他身上。他浑身发着光,亮亮的站在那里,身上却被投下黑斑,这让我想到书上讲的太阳黑子。
蜜饼先生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他偏头对我笑了笑,用只有我们——我、蜜饼先生和他的伙伴还有博士——能懂的唇语告诉我,一会儿见。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穿过钢筋和水泥,穿过坏掉的玻璃窗,吹过我的脸颊,一刻不停向我身后跑去。那是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味道,熟悉的气息,带着黄昏的温度。我以为是要下雨,因此有了种莫名清凉的预感。
我从来不去刻意的记我战斗的细节,我只记得那天我被什么东西掀了起来,我应该是很痛,我不知道,我是看到了蜜饼先生突然遥远的脸才意识到我被炸了很远。他一手举着盾,各种攻击噼里啪啦的打在盾牌上,嘴里喊着我听不懂的话,另一手拖着我往掩体那里移动。我看到我的血在地上刚刚留下痕迹,便又被雨水冲淡,流进了土地里。我想那些细密的小水珠里一定有我的血,我的石头粉末,他们会像根线一样弯曲在其中。
我抬头看着天,天上有只鸦兽围着我俩一直盘旋着飞来飞去,翅膀偶尔的挥动,振落许多雨滴,有的似乎滴落在我眼里。我伸出手想去握住雨滴或是那只鸦兽,但是他们都高的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一样。坍塌的建筑物逐渐出现了,许多人也出现了,他们拍着我的脸,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都在问我哪里痛。
我寻思我不痛呀,我只想让那个鸦兽飞的更高一些,飞到另一个世界去,帮我看看那个世界什么样,这就是我在吃蜜饼之外最真诚的愿望。
亚叶医生骂骂咧咧地过来给我清洗伤口,很多血滴滴答答掉在了地上。我侧了侧头闻到了枕头的味道,然后又看到了蜜饼先生皱起的脸,他的头发混着血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我用唇语告诉他,看到你真开心。
他嘴巴乐了,眼睛还在痛苦着,好像我的疼都在他那里。
我看到他身后站在高处指挥的博士,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在空中挥成许多条线,好多好多的雨被他扫向远远的地方,阿米娅和凯尔西医生也陪他一起站在雨里。我深深的闻了下枕头的味道,某种清香的味道,湿乎乎的,熟悉又奇怪的味道。我当时不知怎么了,竟觉得这是博士的味道,我看着他挥动着的手,我感觉他在希望能有谁去握住他。
蜜饼先生转身跑进了雨里,他的同伴还在雨里,那里有人需要他。
大家看到我没几个小时就能下地走都很开心,然后又骂骂咧咧告诉我下次多长点心,没有一句再见就跑去下一个床铺。我挠挠头,心该怎么长我还真不知道,或者说我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不愿去思考,不愿去理解,也因此我想当时的我比起他们要少许多的痛苦,当时的我只会去问他们现成的东西。
——当时的我看到蜜饼先生坐在长椅上,身边还坐着lord大叔。
蜜饼先生驼着背,手肘支在膝盖上,手背贴在一起隔在两条腿之间,烟被夹在指缝里,就好像有一点点火忽明忽暗的握在他手里,脚边躺着他的头盔,上面的泥点颜色都已经变淡了。lord大叔在擦他的宝贝武器。
他们在说着什么不能让我听到的话,因为我一过去他们就不再说话,蜜饼先生也拧灭了手里的烟。我拖着腿跑到他们身边坐下,他们上上下下打量我是不是完整的,我冲他们晃了晃尾巴他们就摸摸我的头又拍拍我的肩膀。lord先生夸奖我的勇敢,我说这是我该做的。
我没谦虚,我说真的,因为它就像是我的本能,驱使着我在战场上一次次投掷着武器,一次次想象着冰块、火焰与岩石。
蜜饼先生皱着眉,应该是笑着,因为他咧开嘴对我说欢迎回来,勇敢又不怕死的小姐。
我刚想问些什么就看到他们的两位朋友远远的打着招呼走了过来。她们的鞋跟带起一点点的泥,跨过每一个小水沟的时候那些泥就落了进去,在风吹皱了的水面上又浮起一个个小小的套在一起的圆环。我也不想说话了。
然后我就和他们一起慢慢走回我们驻扎的地方。阿米娅和凯尔希医生都在受伤呻吟的人之间走动,煌大姐肩上扛一个怀里抱一个,只有博士站在一旁,背影孤零零的,手里拿着一块深红色的破布,碎掉的破布条像是路边待撕的电话号码,不过走近了后我才发现那是件被血泡透了的衣服。我察觉到他们的氛围似乎更加沉了一些,有看不到的东西压在他们身上,什么东西,我还是不知道,博士应该知道。我看到博士把手里的衣服慢慢地放在了地上,然后他向我们伸出手。
我没有去握住博士的手的勇气,但是蜜饼先生慢慢地握住了。
欢迎回来。博士说。
我因为偷偷跑出去又挨了骂,一个炎国医生气的跳脚说我有点瓜。我稍微有点委屈,我只是跑了出去,又不是答错题做错功课,博士和蜜饼先生都不说我瓜。不过虽然委屈,但觉还是要睡的。
当我被冻醒的时候我发现蜜饼先生正坐在我的床边记笔记,他熟练地帮我掖了掖被子,我往旁边挪了挪,让他能趴在我的床边。这让我闻到了湿湿的,熟悉的气味。我看到了金色的发旋,更加苍白的头皮,还有后脖颈的皮肤下露出的两块骨头的形状。
蜜饼先生突然问我多大年纪了,他说他实在分不清我们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年纪。我说医疗部姐姐告诉我应该是十五六。他笑笑,又好像是在叹气。
我小声回问他的种族是什么,他眼睛转了转,说他和我一样。我想,怪不得蜜饼先生这么让人亲近,我“哦”了一下,用脸蹭了下枕头去擦掉自己的口水,问他有什么愿望吗?他抬头用笔戳着自己的酒窝,想了会儿告诉我:打坏人。
我就这么抱着枕头安静地看了蜜饼先生一会儿,开心地对他说那咱仨真是好朋友。
之后有段时间我们俩一直没有人说话。蜜饼先生在写东西,而我发现有头发粘在我的嘴唇上,于是我把它拈了下来,放在嘴里沙沙地咬着发梢,通过全身的骨头仔细听着那点破碎的声音。雨后被洗净了的黄昏将我们整个拥抱起来,阳光里的蜜饼先生是真理的书中的人物插画。
这时我突然很想问他——也问出来了,我说,大家都觉得我笨,可我觉得我挺聪明,我只是不想动脑,因为有你们在,我不笨。你觉得我笨吗?
我看到他低着头闷闷地笑了,可我就是知道他没像其他人一样说我瓜,他只是笑了,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声音轻轻地和我说,被社会化的人类不算人类,你们比任何一个世界的人类都像人类。
我想着这话要是写下来说不定是该放几个双引号的。人类,人类是什么,反正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词典中,随便哪个世界词典。不过虽然蜜饼先生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却也隐隐约约的听懂了他的意思,我听懂这个你们里应该有着我和博士的存在。
我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趁机问他butterflies 是什么?是只有你们那里才有的吗?就和人类一样,就和你一样。
他把头凑近了些才勉强听清我瓮声瓮气的问题。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一整把我整懵了,我把上半身支起来好奇地看着他。
他说butterfly的意思是一种奇妙的小生物且种类繁多,然后在我手里写了许多种语言的butterfly好让我记住,他还说他觉得它的到来象征着春天。
蜜饼先生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我说我要自己去找。他愣了愣,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好,一定会找到的。我的意思其实是找到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蜜饼先生这么说了,那意味着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见到butterfly这种生物。
我看着他在一个本子上握着笔写写画画着什么,反正我看不懂,我只想睡觉。于是我又把头靠在了枕头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听到蜜饼先生也被我传染后,我开开心心进入了梦乡。
那晚我又做了个美妙的梦,梦里有蜜饼先生和我还有博士。我感觉我的身体从肚子那里变得温暖,随即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但是我低头一看博士和蜜饼先生还站在那里。
后来有天我趁着蜜饼先生又拿着博士签署的文件发呆的时候,悄悄地问了博士一下,butterfly什么样。他放下了手里的终端坐回了靠背里,掐着下巴问我是不是又想不出来问题了。是,博士真厉害。我绞弄着衣角希望以此疏解我的没出息,地板上那点灰被我尾巴扫的飞起。
博士小声和我说目前还未观察到这种生物,我点点头。
说不定以后会找到,他补充道。我又使劲点点头,瞟了眼还在发呆的蜜饼先生。
我问他长什么样,博士想了想说像睫毛,黄昏下的睫毛,你凝视他的那种感觉。
睫毛?什么睫毛,听不懂。博士好不容易不一副下棋的冰冷样子,结果又耍我。呸呸呸。
那天早早的吃完晚饭后我就跑到了甲板上,趁着没人跨过栏杆坐在那上面,好细细想着butterfly到底是什么。不过这单词对我来说实在不太好念,我决定用我在一个雷雨天灵机一现的名字称呼它,蝴蝶,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出现的如念我自己的名字一般自然。
黄昏的强风吹拂着我,我舒展着身体,随后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蜜饼先生站在了我的身边,然后是衣物的摩擦,他坐了下来。
我看着远方的落日,问他为什么蝴蝶会在肚子里,是有人吃了他吗?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许久,最后郑重地对我说,是因为幸福,只要你感到幸福,蝴蝶就在你肚子里。
无法理解,什么又是幸福?因为你说过的那个奇怪的联系?
我转头去看蜜饼先生,突然问起他为啥没事总看着博士的文件发呆,他没回我,但我看到他在阳光下毛茸茸的头发和胡子,我看到他又熟起来的脸颊,我看到他弯起的睫毛像黄昏时飞起的蝴蝶。博士是对的,我想,如果有蝴蝶的话或许他就是这么好看,真是太对了,只有博士想得到。
后来想想,蜜饼先生对于我来说确实是蝴蝶一样的存在。对于博士更是,他的幸福本应比我更深。
回去的时候我看到博士正站在落地窗前,似乎在看着遥远的地方。我知道,其实有时候战场上的博士也会这样向蜜饼先生的方向看很多眼,没有其他人看到,但是我却看到了,我感觉博士看向他就像看另一个自己那样。真奇怪,他们之间肯定有那个联系。
过了不到一个月,我们又再次出了任务。这次我与蜜饼先生一起行动,为期一个月。
——时隔多年,尽管我的眼睛已经忘记了那个城市,但是我的鼻子还是记住了他,那味道就像是一场生锈了的大雨。不过因为阳光在那里,我始终不曾做过有关那座城市的噩梦,只是一遍遍梦到那天的蜜饼先生。
那时我们来到了叙拉古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也是空洞洞的,色彩明艳的像是被人用手直接涂抹在画布上,但是又灰扑扑的,是未被精心保存的艺术品。我想这个大地上从来不缺这一个被遗失的城市,他就像没人要的小花,孤零零的枯萎在这里。
经过侦查后我们打开了一个楼的前门。我刚刚走进去便被这里的装修吸引,这里四周黄澄澄的,上面爬着好看的花纹,花纹上长着翅膀的拉特兰人飞在灰尘中间。大厅的天花板也高的像天堂一样遥远,而且那不是水泥墙而是漂亮的花玻璃,阳光把破碎的色彩投在地上,蒙尘的地板终于再次有了颜色。
我张着嘴巴向前走着,走了好久一回头才发现蜜饼先生呆钝的站在原地。其实呆钝多半用来形容我,蜜饼先生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呆钝呢?我现在想想,应该是蜜饼先生在自己保护自己。
那时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一个女人像鸦兽一样飞在半空中,似乎是想要直直地飞出这个地方。我张大了嘴巴,蜜饼先生和我一起一步步向前走着。
花玻璃被照在了她的身上,使她和四周趋于一致,但是有阳光顺着破损的缝隙直直地照在了她干瘪的头颅与毛躁的黑头发上。我后来发现她不是在飞,而是因为有根绳子高高的吊起了她。
我的心情没有波动,但头顶却好像顶着一口锈蚀的大锅,只觉得脑袋沉重。我停下了,蜜饼先生还在走,他直直地走了过去。
他把盾牌放在第一排的椅子旁边,那里还坐着几个人,歪头歪脑地坐着,头颅一样干瘪,黑黑的头发一样毛躁。有的人摊开双腿伸到了过道上,手僵直地搭在把手上。蜜饼先生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伸出了双手为这位空中的女士系上了鞋带。因为脚背已经干枯,鞋带要系的比以往更紧。
我看到源石尘从空中落下,飞到蜜饼先生身上,他也变得灰扑扑了。然后蜜饼先生还是什么也没说,牵着我的手走出了这里。他走出去之后才好像开始喘气,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煌大姐正站在外面。
我学着他以前的样子拍拍他的背,这时我发现阳光把楼顶十字架的阴影投在了我的蜜饼先生身上,仿佛有真正的已经生锈了的十字架压在他身上一样。我想煌也看到了,也一定想到了,她摇了摇头。我只想带着蜜饼先生离开这里。
湿湿的,熟悉的味道又出现了。这和医疗部的味道很像。
我看着他湿漉漉的金色头发就像看到雨水中平原上的葵花。他们只是离开了,还会再回来的。我对蜜饼先生说,这是我以前遇过的朋友告诉我的,他还说对于离开的人来说,也是别人离开了他们。这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他们会回来的。
我不擅长把心里话说的富有逻辑,或像是公式一样简洁工整,但是我知道我是对的。我希望我能让蜜饼先生好些,我知道他这样聪明又善良的人要比我们痛苦的多。
我把蜜饼先生放到长椅上,尽我可能的轻,就好像我不自觉地怕他消失一样。他把太阳穴磕在椅背上,没完全锈住的金属靠背把他蓝色的眼睛照的亮晶晶的。他就枯萎在那里。我以为他想哭,可他没有,我想他说不定也要比我坚强的多。
他把手在空中胡乱的挥了挥,划出了没有规则的形状,什么也握不住。我想他此时也需要有人去握住他,但是他的朋友不在,博士也不在。博士怎么不在?我没有勇气伸手,因为我不知道我带着锈味的握手是否有用,可我想博士一定会有这个勇气。
他在一片正灼烧着的阳光里坐直了。现在的他浑身上下都在流淌着眼泪,可唯独他的眼睛没有,还是大海一样的颜色,他好像不会被谁打垮。
“看来战争在哪个世界都挺残酷的,”他瓮声瓮气地对我说,我只好点了点头。他说我们这儿让他想起了许多遥远的事,我又点了点头。
他对我说这个世界的战争一定会停止。
我看到远处的火光在他的眼睛里燃烧,就像是海上的一团火焰。这真是像极了博士,是灵魂在照镜子,就好像他们永远不会合在一起,他们永远不会只成为一个人——他们就是对方所渴求的另一半镜像,所有的一切都只会让他们更加完整。我以为他们会一直陪伴着对方。
一整个不会说话的、空荡荡的、湿湿的城市围观着我们。
回到罗德岛的时候我又被拉去检查,与以往一模一样,没有温度,没有再见,但没有小猫姐姐和小兔子,只有依然瘫坐在椅子上的医生。我没去找蜜饼吃,蜜饼先生也没找。我有点累了,说不上来的累,肚子一直叫,可我只想睡觉,但我一睡着就在梦里看到蜜饼先生拍拍我,安慰我别哭。但他明明比我更想哭。
第二天我带着蜜饼走出门,结果在走廊就遇到了他,他冲我打招呼然后蹲下和我聊天,我看着他金色的发旋,觉得仿佛一切就是场梦。本来也是场梦,因为我不会哭,我知道他们只是暂时的离开。我们看到博士在不远的地方,因此我把蜜饼掰成两半,一半分给了蜜饼先生,一半塞给了博士。
等我从火神大姐的工坊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天已经晚了。我看着走廊尽头昏黄的光就知道已经是黄昏了,我想,黄昏真好,黑黑的夜会模糊白天的一切,等第二天睁开眼睛时又是全新的一天。
我追随着那点光走到走廊尽头,趴在玻璃上看到博士与蜜饼先生紧紧相拥,我看得到他们的发旋,我看得到他们站在黄昏里一动不动,我好像看到风吹过了黄昏,地平线是玫瑰的颜色。我突然想这就是以前蜜饼先生给我讲的爱,一种坦荡又温暖的联系。
我是说真的,他们就像是一本合拢的书里紧紧挨着的两页纸。不过在书页分开的时候,他们依然保留着各自的诗句,博士还是那个博士,在战场上厉害到令敌人见了就连跑带爬;蜜饼先生也还是那个蜜饼先生,他无论举盾还是掏铳都和往常一样精准。但在战场远远的一角,我知道那种联系又会隐秘地浮出水面,这就像他们每天早晨都会再次选择对方。这就是书里的爱,尽管他们未曾提起过,那种奇怪的感觉,好闻且熟悉。
——很多年后我发现那也不是爱短暂的消失,而是爱退在他们的理想之后,他们总会先燃烧自己。但是我想我说的话还是没有错。
随着时间离现在的我越近,我经历的战斗与任务就越多,我肚子里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可闻。
我不会忘了那次任务前的午后,蜜饼先生神秘地找到了我和博士。他从背后拿出两个本子,封皮都是白的,只是分别写上了他的名字和我们的名字。我开心地问他是给我们的吗,他点点头说是。我问为什么,他看起来有点为难,于是我抱着本子狐疑的看着他,他只是无奈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我隐约地感觉到蜜饼先生可能是要回家了。我不喜欢这个感觉,因为那难以言喻的悲伤难过又来了,为了稀释这感觉我必须做点什么足以掩盖他的举动。于是我一把从博士手里抢过了他那本,然后一口气跑了老远。
我站在远方冲他们招招手,扬了扬手里的本子,跟博士说让我看看。蜜饼先生笑着叹了口气。
我就着尚还明亮的阳光把本子瘫在膝盖上,然后发现博士的本子和我的不太一样,我的全是涂鸦,他的全是字,这看的我只感觉脑细胞被杀掉的痛放大了许多倍。不过因为快到集合时间了,我也翻的马马虎虎的,但是走之前,我从一个掉出的书签上看到了之前那句话,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我急急忙忙夹起那张书签对博士扬了扬,我说我要了!我看到博士没说话,那就是默许了,我知道的,所以我快活地把写字的书签夹进我的书里。
从此,那张书签似乎成为了我本子里的所有旁白,而我现在回想起来,发现我在他们的故事里也像书签一样承担了几乎所有的旁白角色。
我走前回望了一眼罗德岛,看到博士和蜜饼先生还有他的朋友们都站在甲板上,蜜饼先生对我挥着手,风把他的头发吹的蓬蓬的。他大声地说着再见,我也随着他挥起了双手,告诉他等我回来他一定要陪我找蝴蝶。
很遗憾,我没听到他回没回答我,那天风太大了,和我第一次碰到他那天一样大,更何况舱门已经关上了。我只好坐在椅子上拿出蜜饼先生给我的本子,也是这时我才注意到身边还坐着以前的大叔,只是眼睛下多了道疤。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第一页,那个涂鸦吸引住了我。尽管从没见过,但我想这应该就是蝴蝶——大大的翅膀,细瘦的身子,短短地触须,数不清的复眼,还有用黑笔画出的美丽颜色以及攀附着的花朵。博士说的蝴蝶像睫毛还真是奇妙又恰当。
我开心地笑出了声,可是我又想,我刚才为什么突然要说出一起找蝴蝶那句话,就好像是我有什么预感一样——一种前所未有的预感。我不知道会是我离开他们还是他们离开我,这两者也没什么区别。我转头看着身边大叔脸上的伤痕,突然觉得那像是一条更深的泪痕。
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蜜饼先生了。一点他的痕迹也没有,一点他的味道也闻不到。我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很多人。大叔在刚走上甲板时就跪在了地上。
他先对我说的再见,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离别。
我问博士,他去哪了,他们去哪了。博士没回我,他无言地颤抖似乎是在受难,就像是失去了自己的小花,就像是失去了天上的太阳。
我甚至没有他的照片。我摸向怀里,那里只有他给我的笔记,这是他与我们最后的连线。我想,失去这根线的瞬间,他的身影就会彻底被春季的初风吹远,再也没有痕迹。
后来我出了许多次任务,那本笔记也被我翻的泛了黄。有次任务回来后,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去问阿米娅和迷迭香,她们和我说蜜饼先生他们回家了,在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有一点点的悲伤,但是立刻被一种莫大的欢喜所掩盖。之前博士的样子让我有着不好的预感,但是看来并不是。蜜饼先生他们终于回家了,我模糊地想,蜜饼先生有一天是会回来的。
不过博士却好像是在黑夜里行走,他被风吹的越来越硬也越来越远。
过了几天后我们停靠在一片荒地中,远处是蔚蓝的海——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蔚蓝的海还有蔚蓝的眼睛,或许见过也没他的蓝。我看到他们在黑夜里生起篝火,说是为了给战友送行。他们跳起舞蹈,快乐不已,痛苦不堪,火苗盘旋着上升到高高的夜空中。
从那天起,我决定开始我的等待。
我每天早上留下半块蜜饼,每天夜晚再吃掉那半块蜜饼,第二天早上再留下半块,第二天晚上再吃掉那半块,我让他每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但是第二天又会出现,以此循环起来。
大地变得越来越快,天越来越黑,我也在线性的时间上奔跑起来,跟随着黑夜里的博士。
与此同时,我肚子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催促着我抓紧时间去等待他。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已经逐渐忘了我想回家的事,不过到了那时我好像也没有什么非要坚持不可的了。
有天博士突然找到了我,在那之后很久的第一次,久到我长到了他的下巴那么高,久到所有的事物即将迎来终结,黎明即将迸现。我以为是他发现我拿了他那张书签的内容,我有点点不想还,但是又隐约的觉得对不起,就好像是我断了他们的联系。我问他怎么了。
我看了他平静的脸一会儿,然后发现他是在拜托我一件事。他希望在一切结束后能和我一起等待蜜饼先生,并想去寻找蝴蝶与幸福。我愣住了,感觉有点震惊,但是却又觉得博士黑色的壳似乎裂开了一点点,一点点的光漏了出来。我说博士你不准备待在罗德岛了吗?他沉默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接下来博士和我说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半,我记得他说他是生存于黑夜的人,光明到来的时候他就是太阳的污点。这片大地不会再需要他。
那时还是黄昏,我心想着黄昏真好,可以掩盖一切,睁眼又是新一天。但是该存在的还是存在。
后来我感受到了他的想法,而且不久后他也随着博士的预言而应验。
那天博士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站在法/庭中央,明明白的刺眼我却觉得他黑的过分沉重,像是白色的黑洞。泰拉的法/官和检/察/院/的意见与博士的预言意料之中的一致,辩/证/律/师在大喊着难道战争年代的英雄就是和平时代的战/犯吗。
我知道是博士替罗德岛站了出来,他在舆论像雨街上没嵌实的地板一样被踩出脏水的时候走了出去。大家都在他身后。
博士能有什么罪,他被指控了什么。我想问。
是率领人们走到光明下?
还是站在阳光下坦荡的去鼓励他人相爱?
还是因为他们从未说过我爱你?
我不知道是不是,但是我想我和博士应该都没在听。因为我俩都一起望向了窗外。街角小贩的叫卖声遥远的传了过来,在距离的模糊下竟然有些慈爱。
我们俩都只听到了这个,或许是在一起怀念多年前的某个午后。
庭/审结束后,我们许多人站了起来,许多人朝外走去,我朝内走去,我朝博士走去,我脑海里有着风暴、火焰、暴雪与岩石,我的手里有一杆并不自由的笔。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我们怀着同样的心情走向了中央,阳光直直地照在那里,像是一条透明的触手从天空中伸出,尘屑就是触手里的飞虫,他们绕着博士打圈。
战争在一年后彻底停止。罗德岛成为了真正的医疗公司,新面孔与旧面孔都慢慢的涌向那里。我有天在电视上看到了小猫姐姐的采访,一切都正在好起来,那真好。战争停止了,罗德岛这个大车还在,博士也还在我身边。只是蜜饼先生不在我俩身边。
我想蜜饼先生的愿望应该是实现了。我冲天空高喊了起来,博士就站在我旁边,他对我说只要我呼喊那么他就听得到。
城市里各式各样的灰,蓝的天空,女人,男人,飞翔的鸦兽,一场水与石头组成的盛大游行。博士看着我和别人一起欢呼,彩带飞到他的肩膀上。
我感到快乐,感到轻飘飘,我听到肚子里越来越响的声音,感觉这个世界春光乍泄。
我的回忆就到这里,因为博士已经回来了。
我发现现在是黄昏,因为黑夜从天而降。真是个好时候,我想,这适合掩盖一些事情,又适合忘记一些事情。比如我很久没给蜜饼先生留蜜饼了,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再也找不到蜜饼了。
博士俯下身注视着我,摸摸我的头发,对我说蜜饼先生就要回来了。
我说,那真好,我们可以一起找蝴蝶、吃蜜饼,博士你可以看到蝴蝶。
我躺在这片大地黑硬的胸膛上,听到歌声隐约的渗进我的身体。大风从南吹到北,又从东刮到西,你说的幸福我懂了一点点。
我是这样的人类。我没有在黑夜之前掏出心脏以燃烧的勇气,没有天亮之前爬伏黑暗以反击的魄力,我分不清黑夜和白天,我始终不敢以你的名字呼唤你。我不曾动脑也很少思考,你的痛苦我也还是无法理解。但是我未曾放弃等待,我知道了一点什么是幸福和爱。我多少理解了你送我本子的意思。
——我是你们故事不合格的旁白。
我摸索着抓住了博士的手,曾经的活力此时似乎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感觉到我肚子里破碎又愈合的声音愈来愈大,我想我可能要跨过幸福的完整定义去直接理解你所说的话。
我看到大地召唤黑夜的回归,我看到那只鸦兽在我上空盘旋,眼里带着黑色的神情;我看到黑色的蝴蝶五颜六色;我看到他们纷纷从我的肚子里飞出,像是篝火的火苗飘到远方的大地上,我有种温热的预感。我在即将离别的时候握住了博士和你的手。
“看,蝴蝶。”
博士在收拾刻俄伯留下的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从她书里掉出的书签。借着破晓时分的微光,他笑着把被拿走多年的书签边角细细地展平,就像之前已经读过很多遍一样。他此时再次温习。
微升的太阳坦荡地照耀着他,多年如一日,他的手却颤抖不已。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他抿着嘴巴哑然地笑了笑,还是把书签收进了口袋,站起身的时候只感觉世界摇摇晃晃又前所未有的清晰,再次寻找与等待的长路就那么在他眼前铺开。
“我也爱你。”
他说出的话就像是在呼唤那人的名字,灵魂也随之颤抖。
他看到天边的黎明已经乍泄,就像是明年的春天。
End
注: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这一短语最早出现于美国女作家Florence Converse(1871-1967)的《祷告之殿》一书中。这一表达引发了读者们的很大反响,并被广为传播。20世纪中叶,这一表达方式也融入到了德语之中。从此,德国人也会说了。
这就是我爱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