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你时，你还是一只不懂月亮的蝴蝶。”——题记

      “人生大概就是一个又一个意外织成的网：开始是意外，结束是意外；美丽是意外，难堪是意外……而我一脚踏入了网的间隙，这也是意外。”
     丹恒用他清冷的声线慢慢的读着，金色眼睛的小浣熊霸占着他的地铺，裹着他的被子，支起半个身子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丹恒……这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星抬头看着坐在智库前的丹恒感到有些迷茫，虽然这些文字是她捡到的。

      作为一位非常有求知精神的无名客，星非常，无比专精于找到一些小东西。这姑娘今日去鳞渊境后回来拿着一块残碑便往智库里钻，说是“需要丹恒老师答疑解惑”。
      这确实需要专业人员：虽然星学了些仙舟的语言能看得懂街上的招牌，但是这碑文用的是另一套字体，大部分仙舟人自己连蒙带猜倒是能看懂大半，只是苦了星这样的外化民。

      丹恒反复观察残碑和其上的文字，做出了判断：“可能是某个仙舟人伤春悲秋从家里找了块七八百年的石头刻上的。”
      不像是那时候人留下的什么东西，倒像是现在某些网络小说看多了……丹恒面无表情地腹诽。
     “文字很平庸，不过镌刻手艺不错。如果喜欢可以留下来。”
      小浣熊的收集癖是可以被满足的。
      他抬头，对上了星的眼睛。“眼光很好，星。”
      他总是不自觉对她温柔。很难有人对心上人不触动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何况，她笑了。
      星笑起来没有三月那样张扬，淡淡的，和她的灰发一样并不引人注目，可她的眼睛会笑，会淌出清甜的蜜。不过，也许是他擅自掺了一种叫“爱”的添加剂吧，毕竟纯天然的蜜是泛酸的。
      他面前的人终于放过他的被子，把它从身上拆下来铺开一半。然后往自己的右手边挪了挪，左手拍了拍床铺，说：“真是辛苦丹恒老师了，快来睡觉吧。”
       她怎么会不懂呢？这种行为也不是第一次了，星第一次说要睡在智库的时候他就和她解释过不该如此，只是她一直不以为意。她也确实不懂，不懂自己的心。
      丹恒垂眼，起身把靠椅放好的同时伸手关上那盏小小的台灯。
      智库的黑夜姗姗来迟，车厢走廊的昏黄顶光无意从门缝处漏进一绺发丝，除此之外，只有她的眼睛发着光。
      星左右张望，张开嘴发出短促的吸气声。在她说话前，丹恒的声音从她的身侧传来：“我看的见，星。持明的视力……和人类是不一样的。”
      他坐下了，她想。她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触觉在这一刻变得特别灵敏。她感知得到他牵动薄衾是变化的力度，感知得到他身上的气息，感知到他的手虚点在她的肩上却像有千钧之力压着她躺下，然后是他也躺下是布料的摩擦。
      “星，晚安。”丹恒的声音和视觉一齐传导到大脑皮层，星看着那双微微发亮的青色眼眸，眨了眨眼，低声地，温柔地说：“晚安，丹恒。好梦。”“嗯。”
       看着她闭上眼，丹恒的尾巴悄悄地露了出来，掀开靠内侧的被子，跨过自己的身体，将尾尖的鬃毛小心翼翼地盖在星的腰间。就让我自私一下吧，在这偷来的几个小时。
      他想。

      宇宙的全然夜寂静无声。

      一阵刺眼的白光在即使闭眼的情况下也充斥了整个视野，让星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她用手臂挡住眼睛，皱着眉，有些不满。“怎么了，丹恒……”停转的大脑缓缓开动，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自己不是在智库吗？哪来这么刺眼的光？
      小星核精猛地睁开眼，把手臂一甩，想要去看发生了什么，结果却被日光偷袭，一时间又闭上了眼。
      有什么冰冷又危险的球状物太高并抵住她的下巴，像是不容置喙的宣布她是个入侵者。“你，怎么进来的。”一个陌生的声音高高在上地质询。
       她终于能睁眼了，转动眼球去追视那声音的主人。
      “……丹恒？……”

      总之当前的情况就是这样，星在一觉睡醒后来到了丹枫——丹恒的前世所处的时空，并且只有丹枫一个人能看到她。
      想到刚才这人冷着连对闻声赶来的龙尊近卫说什么把图谋不轨之人给我拿下，却直得到对方一个错愕的表情，然后听着他扯了一大段文绉绉的话，那位持明一脸担忧的离开她就想笑——那小哥的眼神好像在说：“龙尊大人你没事吧？”
     “你在笑什么？”和丹恒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突然贴着星出现，温热的气息随着话语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脸。
      即使丹枫的眼神冷如刀剑，带有明显的警告之意，星还是没忍住坏习惯，说：“你出丑了，好看爱看，多来点。”说完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刚才笑出来了？
      丹枫第一次险些被人气笑，龙尊地位崇高，那些有小心思的龙师在他面前也大气不敢出。退一万步，即使他不是龙尊，他的天赋也足够他持才傲物，从来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 你知道我是谁吗？”丹枫盯着面前的少女，语气不善。
      “我知道，丹枫。罗浮的前任龙尊。”星有些不以为意。她看着面前这张脸却很难感到亲近，即使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前任？”丹枫眉头紧锁，“你可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少女意外的坦荡，“知道啊，我是未来的人。你转世，呃，蜕生？反正你那时候已经不在了。”
      丹枫眯起眼睛，约莫是在思考。“‘丹恒’，是我的后世？我的后世为什么会和外化民熟识？”即使是龙尊也难逃用自己去揣度他人性格的毛病，他自己平日最烦交际应酬，对六御大部分时候都爱答不理，何况仙舟之外的人。
     也不知那句话取悦到面前这位灰发姑娘了，她鎏金的眼瞳眯起，像只狸奴——他是没有养过的，只是某次受镜流之托找到因沉迷逗猫而忘了练功时间的景元时见过。那狸奴也是这样眯着眼睛求着景元去摸。——她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丹恒可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原来是因为“丹恒”。持明的前世今生不能一概而论，丹枫也懒得去探究百年后的事。反正她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左右掀不起什么风浪，如果是时空错乱，她终有回去的那天，他更无需担心了，过多的关注反而会让事情变复杂。
      丹枫心下电转，立刻有了决断。他看着星，说到：“如你所言，这大概是时空错乱。你会回去的。你能碰到这里的物品吗？”
     “能啊……刚刚重渊珠不就抵着我吗？”少女不解。
      “你去摸摸那堵墙。”丹枫不喜欢费口舌，直接命令道。
      小浣熊不解，但是小浣熊去了，然后结结实实的抵住了墙面。
      “看来你现在和这个时空的牵连还很深……去我的寝殿吧，我不想这里传出什么闹鬼传闻。”丹枫说完甩袖便走。
      哇他在狂什么啊……丹恒老师呢……想他。星在心里给丹枫打上一个大大的叉，迫切的想回去。

      龙尊的住所分外奢华，不过星并不懂，位高权重者历经多世未变的行宫从骨子里的奢侈在她眼里也不过土石砖木罢了。丹枫把自己的寝殿让给了星，他自己则睡在一根绳子上。
      星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到丹恒说不能和陌生人，特别是异性——虽然这家伙长得和丹恒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同床共枕她就释然了：她又不能在绳子上睡着，有床当然睡床了！不过她还是没忍住问：“丹枫，你有那么多房间，为什么不去呢？”
     “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丹枫闭着眼，没有看她。
      星感到有些自讨没趣，便不再言语，沉沉的睡去。

      龙尊是很忙的，几日观察后，星得出了结论。丹枫后面没在管过她，她也很少在半夜以外的时间见到他。完美。
      在摸清楚这座行宫的地形以后星快速的感到厌烦，并开始思念起她的命定之物——垃圾桶。

    “所以，这就是你翻垃圾桶的原因？”丹枫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百年前的仙舟有点好，街上真的有垃圾桶。星是快乐得翻垃圾了，旁边的路人差点吓晕了——垃圾飞到半空中，停住，开始直愣愣的往前走。在感到周围聚过来的视线以后，那垃圾“欻”的飞走了。
      星难得在异世感到羞愧，“但是，但是这个很好看……”一块巴掌大，拇指盖厚的石头。丹枫实在没发现有什么好看的，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
     “洗澡去，东西没收。”丹枫沉着脸。对面的少女少见的露出了羞愧的神色，虽然也没见过几次。“对了，后天，你去西侧那个房间呆着，不可以睡。”
      “为什么？”星一脸震惊的回头。
      “就当是给你这次闯祸将功补过。”丹枫端起茶，吹了吹。“你应该知道，罗浮现下并不太平，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三人成虎。”他看向陷入自责的少女，“我把流言按下了。”
      如果丹恒在场那么会毫不留情的揭穿他的鬼话：实际上连年大战，仙舟人早已麻木了。此时的仙舟并无后日十分之一的安宁，金人暴乱过后又是丰饶民入侵。百年，于长生种也不过一瞬，何况这百年内忧外患的记忆难以消磨。
     “好吧。那，石头可不可以还我。”她还是忘不了那块石头 。
     “……看你表现。”丹枫喝了口茶。
       她和这个时空的联系开始变浅了。

      熬夜，星核精的绝对优势领域。就是在这个昏暗的地方感觉有些无聊。突然传来了一些响动，星的眼睛唰的一亮：来了！
      不成想，星没有看见人影，只听见翻找东西的声音。她愣了一下，想起来鳞渊境那一遭，反应过来是云吟术。她忽然想做个恶作剧，于是观察一阵后，溜到那人身后，对着他吹了一口气，“你～在～干～什～么～呢～？”
只听对方短促而压抑的尖叫一声，星嫌弃的皱眉，冷笑出声：“呵。”
      对方反应过来，立刻攻击她，这时门被冲开。丹枫的重渊珠准确的打在那人身上，云吟术无法维持，露出原貌。
     “龙师怎么会有这么蠢的走狗？还是龙师也是真蠢货？”丹枫冷眼看这持明服毒自尽，用御水术将他包裹起来。准备去鳞渊境，走之前他看向星，她难以置信地检查着身体：“丹枫！他的攻击穿过我却没伤到我！”
    “我先去鳞渊境，你在这等我回来。”丹枫看了一眼急需蜕生的持明，就要离开。
    “嗯。”星很懂事，她一直如此，他也知道。

      持明一旦生灭便是整个族群的损失。作为龙尊，丹枫不能看着族人消亡在尔虞我诈之中。死者的罪孽消于古海，生者的业债可没那么容易清算。

      丹枫没想星她会昏迷，趴在地上，随时可能消散。
      他把星抱起来，想喊她，让她坚持住，却发现原来他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治愈的力量在空气里打了个转，归于虚无。这一刻，他无力的意识到，这世上“龙尊”力不能及之事又多了一桩。
      好在，在他身边待久了她的身形稳定了下来。他还不至于如此没用，救不了战场上的云骑，救不了自己的族人，连异世的人也救不了。

      星醒来的时候发现丹枫就在旁边，他看着古籍，面色凝重。
     “丹枫……你还好吗？”她有些难过，即使对方不是丹恒，她不想在这张脸上看到这样令她感到沉重的表情。
      丹枫听到她的声音，放下书，轻叹一声：“你呢？你不该关心关心自己吗？”
     “我没事啊。”星从床上爬起来，看着他“你看起来很难过。”
      丹枫沉默。半晌，他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因为你现在和这个时空的联系越来越稀薄，你现在不能离开我超过十米。也就是说，你再也没机会去翻垃圾桶了。”
      “……”意料之外的，星没有说话。

      那之后星就几乎一直是飘着的状态。飘着看他处理公务，飘着看他和龙师斗智，飘着看他去和云五聚会。她能触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现在，什么也碰不到了。
      丹枫突然发现她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很强，她总在他一人独坐的时候给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想让他高兴。
    “为什么想要我高兴。”不知道那天，丹枫在她说那些换汤不换药的冷话时突然问，“因为他吗？另一个我。”
    “他不是你，他是丹恒。”星睁圆了她那像是铺满了朝阳的水面一般的眼睛。
      丹枫把头转向一边，看着地面：“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你，碰到你……持明的轮回，说到底龙尊的前世今生之间千丝万缕，难以斩除一切……你和他的关系很好，你……喜欢他吗？”他转过头来，直视着星。
     “喜欢？我当然喜欢丹恒啦，列车上所有人我都喜欢。”星迟疑了一瞬还是选择这样说。
    “不是的……你要想独占他，想要他的眼里只有你，想要你是他的唯一。你想吗？”丹枫看着她，不依不饶。
      星沉默了，她低头想了一会，然后说：“丹枫，你是不是，伤春悲秋了？丹恒告诉我，伤春悲秋的时候写一点奇奇怪怪的话就不会难过了。”四舍五入这确实是事实 “嗯……我想想：‘人生大概就是一个又一个意外织成的网：开始是意外，结束是意外；美丽是意外，难堪是意外……而我一脚踏入了网的间隙，这也是意外。’你听，是不是马上就没什么了？”
      丹枫依旧盯着她，慢慢扯出一个笑，：“是啊，好些了……还是难受呢？那怎么办？”
     “嗯，我听说狐族喜欢放纸鸢，把不好的事写在纸鸢上，然后放走，坏心情也就走了。你是龙尊，这样有点怪……你不是没收了我的石头吗？那你把不开心的事刻在石头上，然后偷偷任掉就好了！”她思索时喜欢眯眼睛，得到答案时又猛的睁大眼睛，里面漫藏着满天星光，很符合她无名客的身份——虽然她说故事总是假托“我有一个朋友”。
      答案并不重要，丹枫想。只是想记住她，仅此而已。战场残酷的积累水滴石穿，他觉得自己疯了，居然想要借丰饶的力量去完成那个想法。“理智”也许不是“理智”只是走投无路的思考，但都指向那个方向。
      听她讲故事，一开始他觉得烦躁，现在觉得只有这时候他才能确认“丹枫”的存在是独立的。无论如何，她要消失了。
     “所以，你喜欢他。”丹枫再次把话题引回去。看啊，无论如何，她的关心，担忧，小心翼翼的排解，都是因为这张脸，因为“饮月”的传承，不是因为“丹枫”。他还是在笑，“他也一定很喜欢你。”“饮月”都是一样的，总是这样的。
      星有些害怕，“丹枫？丹枫你怎么了？”
      丹枫看着她，眼里的混沌慢慢变成了悲戚。她看向自己，发现身体在一点点消散。她拼命的抓着，想要阻止这进程。
    “别害怕，你要回去了。”那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温柔。“再见。”
    “丹枫？！喂！你好好好活着！我叫……”像样的告别不该连名字都不曾留下，只是来日不方长。
      她离开了，如同没有来过。

      星是哭着从梦中醒来的。
      丹恒无措的给她擦着眼泪，看她终于醒过来了，轻轻拍着她的背，问她是不是梦魇了。
      星不说话，一个劲的往他怀里拱。丹恒浑身僵硬，而后像解冻一样迟缓地抱住她。
      “怎么了？”他用尽了所有的温柔。           “我好想你，丹恒。我做了个梦，我好想你。”
       “梦见什么了？”
       “不记得了，只是我好像还没来得及道别。”



丹枫最后还是用了那块石头。无他，那是她存在过得唯一证据。
      多可笑，到最后，他也没开口问她的名字。
      他要刻字，那是她的点子。
      刻什么呢？“人生大概就是一个又一个意外织成的网：开始是意外，结束是意外；美丽是意外，难堪是意外……而我一脚踏入了网的间隙，这也是意外。”那是她说的话。
      最后，他把那块石头扔了。在让应星去鳞渊境研究“化龙秘法”的时候。
       也许这样就会忘记第一天那双惊喜又疑惑的金色眼睛，不是为我有情绪的金色眼睛。
      我爱上她时，她还是一只不懂月亮的蝴蝶。我也只是一轮没有见过蝴蝶的残月。
       你，也是一样的，不是吗？丹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