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吹的告白每次都不合时宜，叫人分不清楚是真是假。



那天他们刚刚吃完饭没多久，阵马和九重已经到一旁休息去了，志摩洗完碗清理水槽的时候发现下水不畅，就把手腕伸下去清除堵塞物。

前一天晚上他还看过一个视频，是一部美剧的片段，也是有人把手伸进管道，然后就被不知名的东西给拽住了，紧接着是惨叫声以及不断涌出的喷泉一样的血。

志摩本身并不信鬼神，也不怕这个，他只是恰好记起，并且恰好心跳加速了那么一小下。

他顺便想到那个视频也是伊吹发给他的，视频发来之前伊吹正在说自己家的水管好像堵了，他说：“污水像沼泽里腐烂的泥巴一样冒着泡泡，不过没有那么粘稠，那也不是我用脏的，是从下面跑上来的。”

正在洗澡的志摩没有及时看到这段话，洗完澡出来把好几条都看完，大概捋清了，那就是伊吹家的下水道堵了，他不想弄脏手可是跟没法忍受这样脏一整晚，他去搜索清理下水道的方法了，他找到了奇怪的视频，他问志摩：“哇小志摩要是我的手没了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志摩头发还滴着水，自来卷最卷的时候从来不是干燥的时候，而是潮湿，潮湿后的头发就像被坐坏的沙发里乱七八糟的弹簧一样，全是一团团小卷卷。

吹头发的时候志摩把视频链接点开，看完后想，伊吹脑子里的逻辑总是充满硬伤呢，首先，如果恐怖视频片段是真的，那么可不只是失去一只手那么简单，现在大概人已经完蛋了；其次，唬人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身为恐怖片大国的国民居然真的相信外国人拍出来的无稽之谈；最后，没了手和喜不喜欢有关系么？

想了很多，但志摩只字未回。一直到他终于处理好自己的头发，终于躺到了床上，关上灯，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五秒后，他猛地睁开，痛骂一句：“我什么时候喜欢这个笨蛋了！”

记得看视频的时候由于吹风机的轰轰声，所以基本只看到了画面，没有背景音乐的氛围烘托，志摩所感受到的恐怖也大大减弱。

可是他的耳边突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转过头去就看到伊吹用手机的手电晃着自己的脸，翻着白眼不断小声“咔嚓”着。

志摩就瞪着他：“要么就去睡觉，要么就来帮忙，不要做无意义的事情。”

伊吹放下手机，笑眯眯凑过来，弯着腰看看志摩的手，还用手指戳了戳：“啊志摩一点也不怕啊，我还想着如果害怕的话，我就告诉你驱鬼的咒语。”

志摩只当他又在乱讲，哪有什么驱鬼的咒语，不是自己编的就是从哪儿看来的，他准备把手拿出来，再放水试试。

突然手就卡住了，卡在明明触感上是滑溜溜的管子里，志摩抻了两下都没拿出，第一时间是去看伊吹。

伊吹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第一时间否认：“不是我干的，我什么也没干！”

“我知道不是你……”志摩深呼吸，“把洗洁精递给我，我需要润滑一下。”

伊吹亲在往他的手和水管之间挤了一大坨，用自己的手指推抹着，希望有用，同时他也没忘记问志摩：“要不要趁机学一下咒语，也许好用呢？”

志摩还在跟手较劲，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的问题，就是拔不出来，而他们居然谁也没想着要叫醒另外两个人。

额头上粘了一层汗，贴身的里衫都有些湿了，一直侧着身子弯着腰，感觉腰也快断了。

伊吹倒是心细，洗干净手都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居然就站到志摩的身后去用手紧紧环着他，还抬起自己的腿放在他的屁股后面，给了他一些力量支撑。

确实没那么累了，但是，太奇怪了。

从尾椎骨开始的异样，就像是每一根汗毛都有了意识，叫嚣着“太近了”，如果毛发有力量的话，可能他的卷发都会竖起来变成离子烫那种超级直的直发。

“呃……伊吹，谢了，不用这……”志摩头上的汗更多了。

“我喜欢你。”伊吹突然说。

志摩于是整个人都愣在那儿，这是什么情况，不对，不是“这是什么情况”而是“这种情况应该说这个话吗？”

“伊吹……”志摩耐着性子要跟他讲讲道理，手也更用力地向外抽。

“说啊，跟着我说，志摩。”伊吹就在他身上，紧贴着他，在那儿循循善诱。

“说什么……”志摩都分不清自己是手疼还是脑仁疼了，他有点希望下面真的有个什么鬼，干脆给他来一下好了。

“说，我喜欢你，说一下。”伊吹的声音有时会觉得有些吵，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动听，有一种情人之间的低语的感觉，可他们又不是情人。

伊吹的怀抱也很温暖，尽管屋子里并不冷，但是被他环着的时候，总觉得无限留恋这个温度。

伊吹的腿，看上去细细的仿佛踢一脚就会断掉的腿，如今盛着他半坐在上面，居然那么令人安心，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的时候，那条腿也不会离开，会永远撑着他。

常理下志摩应该用力向后跺脚，踩得伊吹哇哇乱叫，但他也许真的被蛊惑了，他居然就要跟着说出来了：“我……”

“你们在干什么？”阵马瞪圆了眼睛发出疑问。

被这声音吵醒的九重也揉揉眼睛，紧接着也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然后他们都发出了一种类似于“打扰了请继续”的拖着长音的“哦~~~~”。

九重用被子蒙上头继续睡，阵马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向洗手间了，他还不停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喝那么多水但是不喝水也憋不住我毕竟岁数大了。”

一切归于沉寂，志摩用力一下子把手拔出来，顾不得虎口和手腕一圈红肿，伊吹倒还记得他的手，拉着用水去冲，也不知道是要冲掉脏东西还是要用冷水去消肿。

在志摩开口之前，伊吹还在笑：“咒语很好用吧，虽然小志摩没有说出来，可是我说了也一样的。”

“什么？”志摩压着火气，大概明白了。

“我的咒语啊，”伊吹就在衣服上蹭掉自己手上的水，摸了摸志摩的头发，“我喜欢你这句话，是咒语，不仅可以驱鬼，还可以召唤小蓝，如果小志摩下次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我，尽管施咒好了。”

说完他心情很好地也去睡了。

留下志摩原地站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把这笨蛋掐死的话不知道算什么垃圾？”

耳朵很好的九重用梦话回答他：“反正不是可回收垃圾。”





电影票是桔梗给的，追求桔梗的人送了票给她，被她直白回绝后干脆把两张都给了，说那么就当请朋友和朋友的朋友看电影好了。

但是桔梗没去，转手把票送给了志摩。

桔梗的原话是：“你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自己，一个人去还是两个人去都好，不去的话也没关系。”

志摩揭穿她：“你只是依然觉得很麻烦，票在手里就很烦，所以才会甩给我。”

桔梗微微一笑：“没错，你就当这是职权压榨好了，记得去看。”

坐在电影院里的志摩抱着爆米花和大杯冰可乐，一直到电影演完了都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喊伊吹来。

把在家里睡到昏天黑地的说好了休息就不要见面的搭档喊出来陪自己坐在情侣座上看爱情片，身边的人吃了他那一整桶的爆米花后把自己的也吃掉了一半，全程都跟着剧情哭哭笑笑哭哭。

而剧情没有看进去多少的自己，居然情绪上也跟着那个笨蛋一起波动，没哭没笑没哭——是表象，真实的心境是也有被感动，也有被逗笑，但还是习惯性板着脸，把想法都压着心底。

最好笑的地方应该是电影里的那两个搭档一起掉进水里，这让志摩也想到他们俩，在伊吹快要摔下去的时候，明知道下面只是水，掉下去也没有危险，可还是第一时间伸出手来抓住他，希望拉住他，希望他不会掉下去，希望他完好地站在自己身边。他们的故事其实也很好笑，双双落水后和电影里一样，互相吵嚷着怪对方，也和电影演的一样，在新的危险来临时没忘记把对方挡在身后。

放映厅里很多人都在笑，还有人很夸张地说：“看着两个傻瓜。”全然忘记了观影礼仪——保持安静。

傻么？志摩思考着这个问题，行为上来说挺傻的，不知道当时那个犯罪分子看着他们有没有觉得好笑。

想起来伊吹的第一次谈及喜欢也是那时，连鞋子脱下来都能倒出好多水的时候，他们两个各自披着大毛巾在蜜瓜包号的后车厢里擦干自己，伊吹正把刚刚拧干的衣服重新套在头上，就突然感慨起来：“啊，好喜欢这样的我们。”

“有什么好喜欢的，这落水狗的样子。”志摩可没觉得好，他想伊吹大概是因为抓住了犯人也救了那个女孩子才觉得好的吧，喜欢的也是这件事本身。

“就是，很喜欢啊，小志摩，我问你哦，如果在知道拉住我以后会被一同带到水里去，你还会拉着我吗？”伊吹问得很认真，歪着头等着志摩的回答。

“会啊，说不定下一次拉住你，就真的能拉住了。”志摩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伊吹便一下子把脸凑到志摩跟前，大狗子甩水一样甩了甩头：“所以我才说，我好喜欢你。”

志摩的耳朵变成了粉红色，他忙着反驳伊吹“你刚刚说的是喜欢这样的我们”，却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说了喜欢自己，也没有给予任何反馈。

而过后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又觉得，伊吹喜欢的只是那个无论几次都不会放开他的手的搭档而已。

仅此而已。

出了电影院他们应该各自回家的，电影情节也不需要讨论，就是个大圆满结局，两个人在最后心意相通，走向HAPPY。

但是他们却谁也没想分开，好像都想共同走那么一段路。

夜晚的东京的确很漂亮，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路边的人也好，小店铺也好，哪怕只是人行横道两端的红绿灯都好，大概心情好的话，看什么都顺眼吧。

“我们好像第一次这样走。”伊吹说，“不是为了工作，就只是，漫无目的这么散步，并排走在同一条路上，一点也不着急。”

“是的。”志摩点头，“要喝咖啡吗，或者别的什么。”

“虽然很想和你一起喝一杯，和阵马哥和小九都喝过了，只是没有和志摩喝过，不过明天还要上班，你一定会拒绝吧？”伊吹问他的时候已经摆出了一副“我最懂你了”的样子。

“没错，那就，买杯果汁吧。”志摩肯定了他的想法。

橙汁很小一杯，很是可口，香蕉汁过于甜腻，伊吹一直抱怨选错了。

喝到一半的时候志摩提出叫唤：“并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才要换，而是因为我也想尝尝。”

伊吹却像护着宝贝一样护着自己的杯子：“我才不要！谁说我不喜欢了！我还总是吐槽小志摩呢，从第一天就说过连近路都不清楚的话要你何用，可不还是超喜欢你的！”

志摩一把抢过他的杯子，把自己剩下的橙汁塞到他手中，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还伸舌头舔了舔唇边的乳黄色印记，心想，又开始乱类比了，我和香蕉汁怎么可以放在一起！而且！

“你对我很多不满啊……”志摩斜着眼睛看着伊吹。

伊吹用力点头，之后笑得脸都皱成了中国料理店的烧麦：“志摩也是啊，对我超多不满，我知道的。”

“这是知道还是自豪啊……”志摩无奈。

“知道，也是自豪。”伊吹把橙汁喝掉，空杯子丢进垃圾桶，他们又走了几步，他才继续说道，“因为知道，所以自豪。”

志摩感觉自己能清楚伊吹的想法，因为知道，所以自豪，解释不通的一句话，就只能含糊地说，了解，明白，可以get到。

前面是个小广场，连轮滑的少年绕着障碍物滑出花来，一旁还有跳街舞的人，单手倒立的时候很帅气。牵着手围观的情侣不时接吻，被绳子拉着的小狗偷偷嗅路边的小花。

这个城市原来这样热闹，与白天看到的不同，与他们心里的也不同。

志摩正在思索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感受美好的夜晚，除了下班回家补眠，有多久没有出来走走，伊吹竟然屈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在他揉着那块轻微疼痛的地方的时候，突兀地告白：“我真的很喜欢小志摩啊，是真的呢。”

伊吹笑起来的样子也挺好看的，平时像马犬，如今却像萨摩耶。

志摩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有人对自己说喜欢是什么时候什么样子了，更想不起来他对别人说喜欢是什么时候什么样子。

他甚至都不怎么记得喜欢这个词汇对应的感觉。

滑板少女冲过来的时候他还愣着，被撞倒在地的时候也还愣着，脑子里一团浆糊，脸上一个小小的滑轮印记，小女孩一直道歉，又是递纸巾又是鞠躬，志摩摆着手说没事，擦着自己的脸好半天也没擦对地方，还是伊吹帮他擦掉了污渍。

摔这一下不疼，即便掌心擦破了一点。

为了哄快哭的小女孩，伊吹一直在逗着她，也踩上滑板滑行了那么几下，还装作也要摔倒的样子，却在摇晃的时候被志摩扶住。

“伊吹，我喜欢你。”志摩说完才意识到，他的告白也是那么不合时宜，尴尬得女孩子悄悄抱走自己的滑板，志摩也几乎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个东京湾来。

他作为一个优秀的搭档理应以身作则告诉伊吹蓝，什么时候告白才是最合适的。可惜他也很不合时宜。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时机从来也不是最重要的。

伊吹没有想到他会说这句话，看了他许久，才问：“是咒语吗？”

“是，是咒语。”志摩回答。

“那念咒要做什么呢？召唤魔法小蓝吗？”伊吹眼里的光很灼人，他的眼睛总是那么亮。

“召唤魔法小蓝，告诉他，我喜欢他。”志摩说完就笑了，他越来越想笑，干脆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伊吹眨眨眼睛，也哈哈哈地笑起来。

等到他们重新站直了身体，伊吹才把手搭在志摩肩膀上，说道：“不用召唤魔法小蓝哦，其实这句咒语，对我说才最有用。而且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那个吻很轻，有香蕉的甜和橙子的香，像是一杯混合果汁。

志摩闭上眼睛，心想，这咒语真好，下次伊吹再念起的话，他也要给他一个吻。

被施咒后的喜欢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