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最好的时代
也没有什么最坏的时代
每一个时代，都有属于这个时代的我们
每一个我们，都有适合生存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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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王柏川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可被这巨石激起的波浪却久久不能平息。除了父母之外，他想了一上午，也不知道该与谁分享这份喜悦。对着家里电话许久，终于平复心情，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地一刹那，他突然不激动了，情绪还有些失落，潦草地汇报了一下录取情况，就挂了。
十二年的努力，到这一刻戛然而止，突然不知道下一个奋斗目标是什么，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了。他曾经设想过无数可能，万一落榜，万一复读，万一要调剂⋯⋯毕竟自己不是学霸，成绩平平，为了考这个学校，付出了比旁人多几倍的努力。
还好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父母下班回来知道了这个消息，比他自己兴奋了不知道多少倍，七大姑八大姨一路打下来电话报喜。不仅如此，开始选全家请客吃饭的地方，还和其他几个熟悉的同学家长联系谢师宴的事情。电话打下来，王柏川听到父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这孩子平时看着没什么出息，这人家都接到通知书好多天了，我俩都以为他落榜了，没想到真能考上，算是老天开眼，我俩这些年没白忙活。”
这话乍一听没觉得有什么，就是父母激动而已，但是王柏川越听越觉得不对，这么多年自己努力学习，看着同学平时玩玩闹闹，甚至背着家长老师谈情说爱，自己的心里却只能有一件事——考上大学。从小接受爸妈老师的教育，在这个小城市里，考出去是唯一的出路。出不去的话过得就会是那种一眼望到死的日子。但其实王柏川也想过，自己本身就资质平平，不是那种打闹嬉笑着就能考出高分的学生，以后过着一眼望到死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为了周围人，为了爸妈，他还是一直努力着。
可当自己终于实现了爸妈多年期望的时候，从爸妈嘴里不仅没有听到对自己这些年努力的夸奖，竟然还都是这样一种不被信任和肯定的情绪，一种得过且过，可有可无的说辞。他回到自己屋里，更觉得气氛憋闷。仿佛这些年努力的都是他们，而自己只是坐享其成。
看着满屋的试卷和参考书，什么三五、王后雄、金钥匙，他一股脑地把它们全部从书架上翻下来，踩在脚下。
听到动静，爸妈进屋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之后，他爸搂着他肩膀出了房间，问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要不要出去吃饭。他瞥见厨房里灶上的锅，心中轻笑。房子不大，就算被他爸拉到客厅，也能听到他妈妈一边收拾他屋里的书，一边低声唠叨着，多好的复习资料，这又考上了，卖给我单位同事，肯定能卖高点价，差点让他糟蹋了，啧啧啧……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王柏川除了每天疯一样的折腾，就是隔三差五的谢师宴、庆功宴，也不知道从哪就冒出来那么多叔叔阿姨和他们即将高考的孩子。离报道只剩不到两周了，王柏川的父母终于想起来看看通知书上要求新生准备什么，才开始买各种各样的东西。看着父母每天拎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回家，王柏川又开始烦躁，他总说，把钱准备好，到了上海，什么都能买到。可父母总说，上海连空气里都是金子，什么都比家里的贵，能带就尽量带过去吧。其实家里也不是没有钱，生活也还算富足，可他父母还总是像那个年代一样，总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说什么他没吃过苦，不知道苦日子是什么样的，能省就省一些总没坏处。
因为学校扩建，王柏川这一届成为了新校区第一批学生。按照通知书的要求，在老校区门口登记之后，学校安排大巴直接送到新校区。新校区离市区有五十多公里，也不通地铁，为数不多的几条公交线，一站站绕过去要一个半小时，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学校大巴。由于车位紧张，每名新生只能由一位家长陪同乘坐学校的免费大巴。王柏川的父母商量下来，还是他妈妈陪着他去了。好在学校指示牌都标得很清楚，办完手续，帮他收拾好床铺，吃过午饭他就连推带搡地把他妈妈送上了返回市区的学校大巴。
八月的天，炎炎夏日的余温尚未散去，寝室里一共四张床，都是上床下桌，王柏川是上午第二个来的。午饭过后，床铺、个人用品家长都帮着规整好了，两人便开着门窗爬上床睡了一觉。若不是下午来的室友打水收拾的声音吵醒了他俩，两个人可能就这样一睡到天黑又天亮了。
眼看就要到晚饭时间了，寝室四个人也到齐了，大家认识一下便一起去食堂吃完饭。到楼下大厅，看到移动在做活动，免费发校园卡。几个人研究了一下，他们四个人里，有一个是本地人，说校园卡比上海移动的套餐划算，就一人挑了一个号，签字领卡走了。
食堂的饭菜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吃一次新鲜，第二次就随意了。四个人把餐盘送到回收车，从另一个门出了食堂。走出来才发现，回收车旁边这个门正对着女生宿舍楼群。四个人男孩子并排站在女生宿舍的铁门前，突然拔不动腿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王柏川听到身后一个轻柔但有力的声音
“不好意思，同学让一下”
只是这个声音，就已经让王柏川“情不知所起”，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躺在了棉花糖里。等室友拽他离开，他才回过神儿来。面前来来往往不少提着行李的女生，王柏川的直觉里，刚刚的声音就是来自正前方，那个发黑如瀑的背影。
第二天开新生入学典礼，学校新建的万人体育馆还透着一股油漆混杂塑料的味道，两个小时的典礼王柏川完全不知道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一心一意地在寻找那个背影，可是体育馆里几乎座无虚席，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完全看不出谁是谁。直到台上说散会，辅导员通知每个学院的新生回学院楼开院会，王柏川只好讪讪地起身准备离开。因为同学之间都不太熟悉，路上基本都是四人一组地走着。王柏川寝室里那个本地室友偶尔会与旁边擦身而过的人用上海话打个招呼，也还是和他们三个走在一起。路上他说，昨天联系上一个初中同学，和我们一个专业，一会儿可以见面聊一下，顺便认识几个女生。坊间传言，学校里历来女生质量最高的就是王柏川的专业。等几个男孩子心花怒放地走进学院楼会议室才发现事与愿违。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院长和各个系主任已经端坐在讲台上。显然他们已经迟到了，只剩第一排的位子。几个人无奈地坐下，再不敢出一声。院长、系主任分别介绍了一下学院历史和各个专业情况，辅导员按人头发了第二天的军训服装和安排表。院会结束时已经接近正午，男孩子们像笼里出来放风的鸽子，径直向食堂跑去。对于这些才刚脱下高中校服的毛头小子，食物远比女生来得重要。
清晨天蒙蒙亮，寝室里已经热闹起来了。高三的作息还没完全丢弃，加上刚步入大学的兴奋，让王柏川比预设的闹钟早醒了半小时，而他没想到的是室友们无一例外都已经起床了。看着忙于洗漱的室友们，王柏川忽然有些明白父母这些年的叮嘱。到大城市才能感受到，原来自己的那些努力和辛苦，算不了什么。比自己努力的人多得是。
大学入学军训和高中初中的军训没有多大区别，无非是那一套，站军姿、踢正步、军体拳和方阵变换。第一天的军姿训练是男女生分开联系。眼看女生那边休息第三次了，男生们有些按耐不住。然而越是这种时候，教官越严格，严格得有些像找茬，连有人眼珠动一下都要全体加时一分钟。终于，隔壁学院一个男生晕倒送医务室了，男生们才得到全体休息十五分钟的命令。
“唉，跟你们说啊，那两排就是咱们专业的女生。”那个叫言华的本地室友指着重新列队站好的女生，和王柏川他们三个小声说着。
“你怎么知道？”室友的语气有些不屑一顾。
“第二排左边第三个，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初中同学，张巧巧。我当然知道。”三个人顺着言华的话，看到了那个女生，在一群女生里虽然不是十分出众，但也是引人注目的。看着三个室友羡慕的眼神，言华沾沾自喜。
“咦，咱们专业女生，都是短发吗？”王柏川心里想着那个背影，看到班里女生军训的样子，略带失望。头还没低下去，就被室友敲了一下脑袋“哎吴昊你干嘛。”
“王柏川你是不是傻，”吴昊从昨天开始就已经看不惯言华的一些做派，本地人觉得自己很有优势似的。所以在宿舍里处处都想拔尖，这时候终于找到机会展现自己了。
“昨天导员发的通知里说了，女生要求将头发束于军帽内，怎么可能放下来。”
“哦”王柏川又一次放弃了寻找那个背影的想法。
夜里天气并不凉爽，还有些闷热，四个男孩子躺在床上都睡不着，谢旭突然挑起话头
“言华，你认识多少女生了？我怎么觉得咱们这届也没什么好看的。”
“都晒成那样了，谁看得出。不过我觉得，吴昊你今天看我同学的眼神儿可不对哦。”
“去你的”吴昊和言华的床位挨着的，他一脚把被子蹬到言华床上，又起身去抢，两个人差点闹起来。
谢旭问王柏川的时候，他没有答话，装作自己睡着的样子。在找到那个声音，那个背影之前，他不想评判任何女生。
第三天下午，男女生开始合练方阵。男生们休息的次数也多了一些。
喝水的间隙，言华又开始炫耀
“张巧巧旁边那个站着的叫齐思洁，也是上海人。蹲着那个是宋敏。”
“言华你知道在我们那边你这叫啥么？”其实王柏川和吴昊一样，都有点烦言华，但是他惦记着找那个背影，所以一直不太说话。
“叫什么？”
“包打听”
说话间，王柏川看到宋敏边上那个女孩放下瓶子，摘掉帽子，一头黑发披散下来。她抿嘴衔着黑色的皮筋，重新扎着头发。王柏川的心，又一次无法平静，就是这个背影，让他四天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的剪影在阳光中也显得很好看，与众不同，眼眶、鼻尖与嘴唇勾勒出的轮廓，那样好看。
“唉，言华，宋敏旁边那个，是咱们专业的吗？”
“你说那个啊，叫樊胜美，也是巧巧她们宿舍的。哦对了，听说和你是老乡，也是杭州的。怎么样，两眼泪汪汪了？”
“啊，没有，就是”王柏川的声音越来越弱，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还好集合哨响了，他眼光流连在那个女孩身上，看着她进了自己后两排的队伍，才入队站好。
军训成果汇报完毕，接到辅导员的飞信通知，愿意参加下周五晚学院迎新晚会演出的同学，晚7点到学院楼会议室开会。王柏川他们几个想来想去，都不愿意参加这种活动，可好奇心又驱使他们想去一探究竟。晚饭后就装作在校园里散步的样子，往学院楼走。
“小美，你真的不去报名唱歌吗？”
“不去了不去了，我哪会。巧巧你不是学舞蹈的吗？”
王柏川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惊得汗毛乍起，全然不顾周围的同学，猛地回头，撞上了后面四个女孩的目光。三个室友也被他突如其来的转身吓了一跳，但看到眼前脱去迷彩服修整妆容，如雨后的空气般沁人心脾的女孩们，浑然不觉气氛正在微妙地变化。
“巧巧，好巧啊，你们是要去报名迎新晚会吗？”言华赶紧上前化解尴尬。
“言华，你们也去？你室友？”张巧巧眼神飘过盯着樊胜美的王柏川，欲言又止。
言华撞了一下王柏川，压低声音“喂，疯了啊你”马上转头向张巧巧
“嗯，这我室友，谢旭，吴昊，王柏川”
“我们正在说去报名的事儿呢，我室友，樊胜美，她唱歌可好听了。”
“巧巧你别乱说”樊胜美压低了声音，打算拉着室友们走开。
“哎你别拽我啊，我又没乱说，言华我们先走了哈，以后有机会聊。”
看着被樊胜美拽走的四个背影，王柏川心中雀跃无限，那声音，那背影，属于同一个叫做樊胜美的人。从拿到通知书的那天起，两个多月漫无目的的生活突然发生了改变，他再一次找到了自己奋斗的目标，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半川啊，我从张巧巧那里拿到了明天迎新晚会的节目单，你要不要看看啊？”周四中午下课回来，吴昊借口有点事，没有一起去食堂，几个人回到房间也没看到他，直到下午快上课了，寝室门被吴昊推开。
“唉吴昊你什么时候和张巧巧联系上了？”言华听到自己同学的名字，心里有点不舒服。
“学生会竞选啊，周三报名的时候。”吴昊说完转头向王柏川，并没有理言华。
“你的，看第四个节目。”
王柏川接过吴昊手里的纸
“女声独唱 《仰望》 樊胜美”
“《仰望》？哪首歌啊，没怎么听过。”王柏川把节目单还给吴昊，小声嘟囔着准备去上课。
谢旭拿起书包跟在王柏川后面“你不知道啊？就是前两年胡军那版天龙八部，阿朱死的时候哪首歌。”
“那个啊，我都没看全，断断续续看的。”
“我看了两三遍呢，那里面角色选得都不错。”
“是呢？那我下午下课回来看看。”
下午是马克思的大课，一个半小时，王柏川什么都没听，坐在教室里就开始找樊胜美的身影。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再醒过来，已经快下课了。
他把晚饭打包买回宿舍，游戏也不打了，边吃饭边看《天龙八部》，看过的地方快进，没印象的就认真看。熬了大半夜看完了，又下了那首《仰望》放在手机里听。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还好第一学期周五上午没课，等把自己饿醒，已经快12点了。
吃过午饭，去学校的便利店把晚饭也买了，打算下课先去浴室洗澡，回来换一身衣服，带着晚饭去学院会议室占位子。
听了一天，王柏川已经对这首歌的每一个音符都耳熟能详。前奏响起的一刹那，他看到樊胜美身着一席紫罗兰色的连衣裙，落落大方地走到舞台中央。说是舞台，其实就是在讲台周围布置了一些气球和彩带，背景贴了迎新晚会四个字。但是樊胜美出来的一刹那，王柏川就感觉舞台上像是喷了干冰，眼前除了她，漆黑一片，她飘然下凡，自己飘飘欲仙。
“阳光下闪烁的那颗心/有了你我就能看得清……”
樊胜美声音一出，王柏川便彻底陶醉了，声音从他的耳朵流入心里，在他听来，每一个字，每一次呼吸，都比原唱好听不知道多少。他甚至觉得这歌词里写的就是他，就是他看到樊胜美时的心境。他开始觉得自己付出这么多年的努力，考上这个学校这个专业，一切都是为了让他遇见樊胜美。
“喂，人家唱完出去了，你走不走”吴昊的话把王柏川从幻想拉回现实。樊胜美这么出挑，人好看，身材好，还有一副好嗓子，而且能考上这个专业，成绩也不会太差。相比之下，自己有什么呢？想到这里，王柏川看着吴昊摇了摇头。
“怂！”
吴昊压低声音骂了他一句，自己径直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