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一直觉得王耀是厚待他的，这并不是他凭空产生的自信。

他初来中国时，便见识到天朝上国的富饶与繁华，刚独立不久的少年站在船头，遥望着那片陌生的土地，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他应该是羡慕的，这个能出现在亚瑟珍藏的那些书里神秘浪漫的东方国度，有着丰富的历史文化，有着勤劳勇敢的人民，有着足够吸引世界目光的巨大利益。

所以阿尔弗雷德来了，满载着珍贵的人参、皮革、毛衣的中国皇后号，从纽约起航，带着他对未来的期望和对东方的绮丽幻想，踏上了为期六个月的航程。

但他也只见过王耀一眼，匆忙间便擦肩而过，王耀甚至没有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过，阿尔弗雷德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空气里留下若有若现的松香让他忍不住回头想认真地看一眼那人，但他忍住了，那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傲慢，他懂得。

有时阿尔弗雷德得承认自己和亚瑟一样恶劣，目光所及之处的祥和安乐景象，他懂得了亚瑟把王耀放在心里的真正原因。亚瑟想把王耀拉下王座独享这富庶的国家，想看傲慢者卑躬屈膝，想看绝世美人跌落泥潭无力挣扎。

以王耀那个高傲自大的样子，想必亚瑟的待遇并不会比他好多少，以海盗睚眦必报的性格，世界上不知道又多了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只有王耀还沉浸在天朝上国的梦里。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阿尔弗雷德得到了特许，或许那位高高在上的美人余光还是瞥见了他，中国皇后号荣幸地升起了在这海域从未有人升起或看见过的第一面美国国旗。

他记得那一天是1784年8月28日，距离他们的下一次见面，还有整整六十年。

日后阿尔弗雷德总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去回忆那些年发生的事情，他就像个怦然心动的青春期男生，心上人喜欢什么，他就费尽心机去找什么，物种险些灭绝时他才回过神来，亚瑟对他的围追堵截已经到了末期，他没有必要去为了莫名产生的情愫和丁点利益执着。

亚瑟不是放弃了，他只是将目光转去了一个更适合的地方，和那个被他称为梦中情人的人。

日不落帝国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下了一场战争，世界抛弃了他，亚瑟这么说着，拿到了一份南京条约。

阿尔弗雷德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心里还在为了国内一触即发的战争发愁，他只能寄希望于东方，他应该得到些什么去缓解国内矛盾。

1840的战争，仿佛给了世界一个信号：太阳正在快速衰落。而每当一颗星坠落的时候，所有人都争抢着他留下的最后光芒。

院子里的牡丹与世无争，开得正艳丽，国色天香，玉香珠笑，确实配得上王耀，阿尔弗雷德随手摘了一朵下来，天刚转晴，花蕊里沾满雨水，他便不知怜惜地用力一甩，让花瓣落了几片，悠悠陷进泥里。

阿尔弗雷德找到王耀的时候，亚瑟正怒气冲冲地离开，擦肩而过时亚瑟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多管闲事，阿尔弗雷德撇了撇嘴，他哪有闲事可管，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房间里散落着一地瓷器碎片，阿尔弗雷德小心翼翼地踢开它们，因为王耀正光脚站在地上握紧了拳，阿尔弗雷德猜测他们许是刚刚又大吵了一架，亚瑟要带走王嘉龙已经犯了王耀大忌，这一年来就着关税和租界问题不断得寸进尺。

王耀很少发这么大的火，甚至连房间里那些精美的瓷器都给砸了，阿尔弗雷德牵起他的手，抓着他的手指强硬地松开了他紧握的拳，手心里密密麻麻月牙状的血痕看得阿尔弗雷德皱起眉，“What's

wrong?”

王耀回过神来看着他，眼神还带着散不开的阴翳，“阿尔弗雷德？”

年轻人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您还记得我呢？”

“那个海盗的弟弟。”王耀从他手里抽回手，坐在窗户旁撑着头，他看起来很劳累，“能在柯克兰围追堵截里活下来，你这个年轻的国家不容易。”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那几年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亚瑟是铁了心不让他好过，好在那几年他决定启程前往东方，“这也多亏了您，”阿尔弗雷德衷心说道，“是您的特殊优待帮美利坚度过了难关。”

“我？”王耀不屑地轻笑，“如果你觉得那是特殊待遇，那便是吧。”

阿尔弗雷德也不在这方面纠缠，将手里的花递给王耀，粉色的牡丹娇艳欲滴，即使有些凌乱，也不影响整体的美感，阿尔弗雷德觉得每个人看到它都会开心起来的。

王耀只看了一眼便暗淡了双眸，盛世才需要牡丹去点缀，但他还是从阿尔弗雷德手里接了过来，有什么还是变了，阿尔弗雷德想，亚瑟用那杆烟枪，真的敲断了龙骨。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王耀看着花蕊感慨着他听不懂的诗词，阿尔弗雷德还年轻，充满朝气的孩子，从不喜欢伤春悲秋，但他是从王耀的语气里读出了抑郁不平。

“希望一直都在。”阿尔弗雷德笨拙地安慰，王耀抬眸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

阿尔弗雷德不解地皱起眉，王耀只温和地笑了笑，不再回答，夕阳快要归山，他喜欢阳光朝气，那是在他身上不可能再出现的气质，所以他格外偏爱那些自信大方，乐观开朗的孩子，他们都是世界的未来。

“如果你没事的话，”王耀下着逐客令，“我有些乏了。”

阿尔弗雷德也不再多待，他扬起一个笑，“祝您好梦。”

傍晚的阳光晒在身上有些凉意，王耀靠着窗框疲惫地闭着眼，“阿尔弗，”他说，“你是新星。”

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在阳光下依旧亮丽的面容，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只是浑身沾染了无数沧桑。

“我喜欢你，王耀。”

阿尔弗雷德不知道以后自己会说多少次这样的话，但不论在任何场合，在任何地点，所包含的感情都不及今日半点真心。

只是他这番无礼的话也没能换回王耀另眼相看，这个古老的国度似乎真的要迎来日暮西山。

阿尔弗雷德略感无趣地离开，全世界都是这样称呼他，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是个全新的国家，拥有全新的政体，他将不同于之前任意一个大国，在新大陆开辟属于自己的新世纪。

即使过去百年，阿尔弗雷德仍会时常和王耀提起当年的事情，他抱怨着自己的真情告白竟然还有人无动于衷，尚处在蜜月期里王耀并不想拂他的面子，敷衍地嗯了两声就没了下文。

阿尔弗雷德确实如许多人期待的那样，成为了世界上最耀眼的新星，他成功取代了亚瑟成为资本主义世界的领头羊。

“每当一颗星星坠落的时候，便会有另一颗新星升起。”阿尔弗雷德信誓旦旦地说着，“hero永远不会坠落。”

彼时他的目光还全在苏维埃身上，这番话针对的当然也是苏维埃，可王耀猛地合上报纸，抬起头问，“你真觉得如此？”

阿尔弗雷德疑惑着他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王耀摇着头解释说，“你知道supernova吗？”

“当然。”阿尔弗雷德更加莫名其妙。

王耀便只笑笑不说话，因为他当年也是同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