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615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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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 脱离原型
原型 冷剑白狐,花信风,阿修罗主宰 冷剑白狐,花信风,阿修罗主宰
标签 霹雳布袋戏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冷花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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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1
2021-2-5 21:08
- 导读
- ~冷花双箭头,其余单箭头花信风
~大型修罗场,三角恋
~原剧背景,非原剧走向,有私设
~重度OOC,巨雷
~不同视角的第一人称混写
~不喜勿入
第一幕 蹈天桥
1
我不喜欢魔域,即使从我记事起就和师尊住在那,也不喜欢。
太阴森,太黑暗,动物也好植物也罢,无论什么都是那么的古怪扭曲。
但我挺喜欢师尊,他照顾我,爱护我,我从黑暗中醒来看见的第一眼就是他冷峻的面庞和头上黝黑的犄角。
师尊说是他救了濒死的我。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就是现在,我的胸口上依然有一道碗口大的环形伤疤,每每照镜子时,都能从镜中看见那上面凸起的狰狞瘢痕。
我想,这一定是很严重的伤,严重到我忘记了前尘过往。
我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在问,我是谁。
师尊说:“你叫天祸妖狐。”
我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阿修罗道院的主宰者。”
2
我不喜欢魔域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食物太难吃了。
那些个魔物只需生吞活剥下猎物即可饱餐一顿,但我不愿这么做,虽然身在魔域,我依然是个人。
至于我的师尊,显然也不太喜欢那种血腥的进食方法,但他也无法真正约束那些半人半兽的家伙,用他的话说就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永远也改不了。
因此,当我接到师尊下达的任务时,别提有多开心了,尽管我还不知道要杀的那个人是谁,跟阿修罗道院或师尊有怎样的仇怨。
只要能离开魔域,到外面呼吸些新鲜空气,吃点美味佳肴,做什么任务都可以。
虽然,我挺舍不得师尊的。
3
我坐在村庄附近的小餐馆里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之后才拿出那道谕令。
纸上只写了三个字:花信风
我反复咀嚼这个名字,莫名熟悉。
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记起,似乎在某个月夜,醉酒的师尊口中曾念叨过这个名字。
这位花信风一定跟师尊有大仇,否则怎么能让一个人在醉酒的情况下还念念不忘呢。
然而,有那么一瞬间,我又觉得能有这样一个温润名字的人一定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花开音讯,二十四风。
听着就充满旖旎缱绻,让人心头一醉。
我突然有些好奇,花信风究竟是什么人。
4
要找花信风并不困难,我到镇上更大的酒肆中坐了一会儿,便轻而易举地打听到他的消息。
他和素还真联手诛杀了冥海龙灵。
我对素还真没有太多印象,只听说他是武林名宿,而冥海龙灵……
随着这个名字划过耳畔,心突然一痛,我摸上胸口,那里火辣辣的。
可能是旧伤复发,师尊说过,我的伤太严重,即便救活也会偶尔心悸。
我强迫自己专注于花信风身上,旁边喝酒聊天的人正赞叹他的武艺和美貌。
我打断那人,问:“在哪才能找到他?”
那人说:“蹈天桥。”
“蹈天桥在哪儿?”我又问。
“十里悬崖。”
5
十里悬崖很好找,高耸入云的山峰和顶上耀眼的白雪就是招牌。
我站在山脚下的一片树林里,正想着怎样才能人不知鬼不觉地上去偷袭,就在这时,有人走来。
我回过头,那人就站在我身后十步开外,长发低垂,半掩面容,手里提着一壶酒,淡淡酒香随风飘来,缭绕心头久久不散。
要怎样形容一个人气质脱俗呢,第一次,我发现自己的词汇是如此贫瘠。
他站在那里,秀颀而挺拔,如皑皑白雪之上的冷阳,又似雨后初绽的杏花,冷与艳交相辉映,让人移不开眼。
然后,他从我身边默默走过。
赤着脚,不着袜履。
6
我回到客栈,本打算再仔细研究一下地形,好为第二天行动做准备,但令人气恼的是,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双踩在泥土枯枝上的脚和纤细的脚踝,以及覆盖其上的黑底白花的长长衣摆。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人站在冰雪中,手中长刀翻飞舞动,雪花和粉晶一样的汗珠飘零而落,而我则坐在屋檐下痴痴地看。
我离得很近,却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听见他唤我,徒儿……
第二天醒来,我重新回想,不禁好笑,一定是我想念师尊了,错把他人当做师父。
我决定速战速决,尽早回到师尊身边。
7
我试着攀上山峰,但却失败了。这并不是因为我武艺不好,而是因为山峰陡峭,实在难以附着外力。
我一次次试,方法用尽,却依然只能在山脚徘徊。
也许不该用蛮力的,我这样想,肯定会有一条上山的路,否则……
我忽然想起昨天那个人,豁然开朗。
对,一定有条路可以走上去,要不然那人如何上山。
可是该怎么找他呢?
此后一连三天,我都没再见过他。
到了第四天,我又在那片树林转悠。夕阳西下时,我正准备回客栈休息,就见那绣着白色团花的黑色长衫慢慢从树影中浮现开来。
我又见到了他,他手里依旧提着酒壶,只是没了酒香。
他看见我之后站在原地,风把他的长发吹起,这一次我看清他的模样。
紫色的眼眸,白瓷一样的肌肤,五官精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而那眼尾似有若无的桃红又给这本该冰清玉洁的仙子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我呆住了。
在魔域,我见到的最英俊的人便是师尊,可跟这个人比起来,师尊那张周正的脸是那样平淡无奇。
他看着我,动动嘴唇,却没说出一个字,然后如同第一次那样,擦肩而过。
我从背后叫住他:“你的脚流血了。”
8
很久很久以后,当一切的一切尘埃落定时,我能记起的依然是那天傍晚时分他双脚下的一抹鲜红。
那么刺眼,那么鲜艳,于干枯的树叶草丛上显得异常凄美动人。
那人停住,并没有回头。他说:“谢谢,我知道了。”然后继续往前走,留下更多的一连串蜿蜒血红,如赤蝶在枯黄的叶脉上翩迁飞舞。
鬼使神差地,我赶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你住山上?”我问。
那人点头。
“你能带我上去吗?”
他看了我一眼,羽睫微动,反问:“山上什么都没有,你去干嘛?”
我想了想,在不知敌友的情况下不敢实话实说,只道,寻人。
“寻谁?”
“花信风。”
他笑了:“时间尚早,跟我去打壶酒,我带你去找他。”
9
在沽酒的铺子,他跟熟识的老板打招呼,空气中弥漫浓郁酒香,我有些头晕目眩。
我一直不胜酒力,关于这一点,师尊很不满意,在他的认知里,酒量就是胆量。
对于这个说法,我深以为然。因为师尊只有在喝醉的情况下才敢说出花信风的名字。除此之外,他对此人缄口不提。
我扶额坐到一旁休息,太阳马上要落山了,初冬的寒气在阳光隐去的刹那翻涌上来,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喝酒暖暖身子吧。”那人递过酒壶。
我摇头,但又抵不过诱人的香气,等回过神时已经不由自主地灌了三四口下去。
与酒铺里混杂的香气不同,入口的酒水刚刚温过,暖而甘润,独特的幽香在唇齿间流转,化作点点春雨滋养心田。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酒以前喝过。
当然,我理智尚存,才不去管这些细枝末节,当务之急是要赶快完成任务。
我还回酒壶,说:“带我上山。”
10
果然是有条上山的小路,我庆幸找对了人。
然而路却并不好走,曲折盘旋,狭窄湿滑,稍不留神便会落下万丈深渊,即使我有武艺傍身,也不得不走得小心翼翼。
身边的人在我第三次闪身要滑倒时,忽然拉住我的手。
我有些别扭:“谢谢你,但我能自己走,可以松开手了。”
那人却握得更紧了,只听他道:“路滑,别摔着。”
黑暗中,他的面容晦暗不清,偶尔吹来的山风撩起他的长发,借着月光,我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挂在他的眼角,晶莹剔透。
如此走了很久,我不耐道:“还有多远?”
“快了。”
风越来越大,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雪花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接着,我面前出现一道长长的吊桥,惨白的月光下,桥体晃晃悠悠。
脑海中蹦出一个词,蹈天桥。
11
头疼欲裂,风雪中我恍然已经穿过吊桥来到尽头那座精巧的院落,坐在廊下煮雪品茶。
一人立在雪地中舞刀,全身只有一条白纱巾围在腰间,刀锋回转,纱巾起伏。他背过身,纱巾被风吹落,诡丽红艳的花朵从肩延伸至臀……
“走吧,过了桥就到了。”身边的声音打碎幻境,眼前迷茫一片,我迈开步子走上桥。
风忽然大起来,我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多亏那人眼疾手快将我扯住,可也因为动作过大,酒壶撞上铁索,碎了一地。
酒香铺开,风醉了。
可那人却不多看一眼洒下的酒水,只盯着我:“你找花信风有何事?”
我也看着他,蓦然发现他眼尾处的花纹,我早该想到的。
“你就是花信风!”我推开他,抽出长剑。
花信风愣了一下,手指在剑锋上滑动,问:“你是来杀我的?”
我催动内力,长剑一荡,轻而易举地抽开他的手,剑尖直指对方:“出招吧。”
他没有动,问:“谁让你来的?”
“我师尊。”
“你师尊是谁?”
“阿修罗主宰。”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后我听见一声惨笑,他张嘴说了什么,但风太大把声音吹散了。
直到剑尖刺入胸口,鲜血从他的素衣中渗出,我才读懂了他的唇形。
他说,徒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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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呼唤谁,他的徒弟吗?
我往桥的尽头看,以为那里会走出什么人。
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抽出长剑,他倒在地上,血的腥气与酒香混合出一种奇异的味道。
我心悸得厉害,背上渗出一层汗,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
我不想让他死。
我把他抱在怀里,试图唤回他的意识,可他的身体却趋于冰凉。
第二幕 阿修罗道院
1
我赶到蹈天桥时,天祸妖狐正抱着不知死活的花信风茫然无措。
天空飘下细碎的雪,无数冰晶倾泻而下,形成一片浓稠的雪雾,在这雾中,那道静止不动的身影清晰又模糊。
我走近几步,手指轻捻,指尖的雪化成水滴落进浓郁的红中。
天祸妖狐抬起头,说了一些话,但我听不清,心神恍惚,只觉得世间万物都没有他怀里的那个人来的更重要。
“带他回去。”我说。
2
花信风躺在床上,依然昏迷不醒。
我陷入举棋不定的焦虑中,生平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无论是俯首称臣的他还是清冷傲然的他,我都无比厌弃,前者让我自觉卑劣,而后者让我感到卑微。
或许,我该让他就这样死去,然后再复活,变成我心目中的模样。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我为自己的龌龊感到羞愧,死而复生的花信风不再是花信风,就如同那个人一样,只是傀儡。
我不要他变成傀儡,我要让他清醒地承受折磨。
3
在无数奇珍异草的作用下,花信风的伤逐渐痊愈。
我曾仔细检查过伤势,剑锋若只差一寸便会必死无疑,但偏巧那剑锋只贴着心划过,留了半分余地。
有意?抑或无意?
以天祸妖狐的技法,这等误差断不会出现,我把他叫来质询,他的眼神越过我落在尚熟睡的花信风身上,神色迷惘:“我真的不知道,剑就那样刺出,大脑一片空白。”
我让他走了,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无论如何努力始终都不在我的掌控之内。
4
数天后,花信风苏醒过来。
他还是那副德行,半死不活卑躬屈膝,好像多看我一眼会要了他的命。
我真的很讨厌他这个样子,宁愿他揪着我的衣服质问为什么或是朝我鼻子直接来一拳,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靠在床上垂着脑袋用目光描绘被子上的花纹。
“那一剑疼吗?”我问。
“你明知道我没有痛觉的。”
“可那一剑还是痛的,对吧?”我有些得意。
“如果这是你的把戏,我只能说,无聊。”
“既然痊愈了就滚吧。”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在哪儿,我想去见他。”
“他现在是我的天祸妖狐,是阿修罗道院的得力战将,你见了也没用。”
他终于有了一丝反应:“这并不妨碍我再看他一眼。”
“回你的冥灵道院去,有机会你会见到他的。”
我知道他不喜欢冥灵道院,等着他拒绝,可他却同意了,下床就走。
一股莫名怒火涌上心头,我恨他。又或者,我不恨他,只是嫉妒,嫉妒那个住在他心里的人,无论怎么做都消磨不掉他对那人的情愫。
忽然,我有了个奇妙而恶毒的主意:“你还差一件事没有答应我。”
他背对着我,稍稍躬身做出低下的姿态:“主上请吩咐。”
“答应我,这一生这一辈子都不要告诉他真相。”
那一刻,他眼中的惊惧是那么强烈,强烈到我能清楚地感到他在颤抖。
我笑了,恣意而苦涩。
他走了,蹒跚而落寞。
5
又过了几天,天祸妖狐来找我,跟我抱怨胸闷气短,失眠多梦。
我随意指点了一番,打发他回去,可他却磨磨蹭蹭,眼神飘忽不定。
我知道他在找谁——花信风。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您一开始要杀他,最后又要救他?”天祸妖狐问。
为什么……
我心中苦笑,这个问题我回答不出,不过本着“传道授业解惑”的精神我告诉他,花信风只是一个奴仆,世间最下贱的人。
天祸妖狐带着疑惑走了,我心情大好。
花信风在我面前有多清高,我就让他在天祸妖狐面前有多卑贱。
6
月圆之夜,我在阿修罗道院举行宴会。
阴郁的殿上,钟鼓齐鸣,群魔乱舞。
平心而论,我讨厌这样的宴会,讨厌那些连衣服都不知道该怎么穿整齐的龇牙咧嘴的魔物。可这一次的宴饮让我有些亢奋,眼神时不时飘向下首坐着的人。
花信风静静坐着,对身旁一直冲他流口水傻笑的半兽人毫不在意。
在另一边,我的好徒弟也直直坐着,眼睛盯着花信风,不知在想什么。
我嘴角一勾,该上出好戏了。
7
献舞的妖娆女子们退去,殿中冷清下来。
我举起酒杯,先干为敬。然后,对花信风说:“你的与天合武我还没见识过,不如就在这里展示一番。”
花信风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个环节,低声道:“与天合武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是借口,而且很不高明。
我挥手幻化出一片雪景,雪花凭空出现在殿中,温度骤降。
花信风好似失神了,呆坐着望向黑黢黢的殿顶,半晌他说:“我心绪不宁,难以施展。”
他这话理应是对我说的,可目光却落在天祸妖狐身前的桌案上。
我走到他跟前,隔绝了那令人厌恶的视线,迫使他仰视:“这几日他总是心悸,你说我要不要帮他治一治?”
一声叹息过后,他站了起来,摸索着脱掉外衣……
当衍那魔刀舞动时,群魔躁动了。
我理解他们,那雪白的肌肤,艳丽的腰背,修长的大腿,以及乱发之下若隐若现的眉眼,无不带着诱人的滋味。
痴了,醉了,我沉浸在这迷幻的雪中,不问今夕何夕。
8
殿中气氛危险起来。
那群魔物比我更知道想要什么。他们乱叫着伸出毛茸茸的爪子,都想抚摸被雪花包裹住的光洁身体。
场面逐渐混乱。
我看见花信风皱了一下眉头,却在我的眼神下又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指。
在我的默许下,越来越多的半人半兽们开始向他逼近。
那些低等魔物匍匐着,将他围在中间,而他垂着刀,一动不动。雪花落在他身上,不散不化,他就像被献祭的神明,圣洁又美丽。
当无数魔物终于用他们脏兮兮的利爪碰到他时,他朝天祸妖狐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被淹没在狂热的群潮中。
9
盛宴结束,魔物们或满意而归或悻悻
而走,只余地上一具布满污痕的躯体。
幻雪已去,殿中暖意十足。
天祸妖狐盯着昏死的花信风说:“他该怎么办?”
语气平静而沉着,但我清楚这只是表象,被他揉出褶皱的衣角已经暴露了一切。
“你在担心他?”我问。
“只是不明白,您平日最看不起那些妖魔,为何今日却让他们如此对待他?”
“为师已经说过了,他本是卑贱之人,就该这样被对待。”我这样说,可同时,心里的另一道声音却在叫嚣。
不,他是世间最无瑕最完美的,他应该身披彩缎坐在高屋广厦中看夕阳赏雪景,又或者横刀立马走遍天涯,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在令人作呕的群魔之下零落成泥。
我忽然不敢看那人了,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让人把他送回冥灵道院。
10
自那次宴会之后,我没有再招花信风过来,害怕见到他。
倒是天祸妖狐又来了几次,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他想去冥灵道院。
“去那干嘛?”我冷笑,“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为守护冥灵神树而设立的一个鸡肋。”
“冥灵神树?”他问,“那是什么?”
“一棵树而已。”我敷衍道,懒得废话。
“我能去见他吗?”
“不能,他是为师的罪人,任何人都不能探望。”
天祸妖狐走了,可我知道,他一定会去的,冥冥之中,我早已不是那个掌舵人。
第三幕 冥灵道院
1
我一向认为自己很聪明,师尊也是这么夸我的,但现在,我却看不透师尊的做法。
杀人,救人,再折磨人……
他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能做出这般毫无逻辑的举动?
直觉告诉我,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关于这一点,我已经从师尊看向他时流露出的复杂眼神中确认了。
师尊不让我去见他,但人类的好奇心是无限的,他在宴会中最后投过来的一瞥就像落在我心里的一片羽毛,令人抓心挠肺不得安宁。
更何况,我看见他嘴唇在动。按理说,当时环境嘈杂,就算我耳力绝佳也应该听不清楚才对,可奇怪的是,我听见了,而且还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别看。
我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情,悲伤、无奈、
淡然中夹杂着一丝惊慌。
他害怕我看见接下来的事,于是,我侧过头,可我的余光依然看见了,在群魔蠕动的身体空隙中,他跪在地上,一只巨大的尖利犄角正粗暴地顶进他的身体……
仅仅是再次回忆,我的心便针扎一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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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修罗道院到冥灵道院,距离不近不远,刚够让我缓解心中异样,神色如常地走进去。
师尊说冥灵道院无趣,我倒不这么看。开阔的院落,精致的摆设,殿中的盆景绿植生机盎然。虽然阳光照不进魔域,但这里却没有阿修罗道院那般阴森恐怖,更没有蛰伏暗处的魔物,它就像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别院,宁静而富于情趣。
我在冥灵道院转了一圈,偌大的地方空无一人。最后,我在大殿深处一间卧房内找到了花信风,他正靠在床头看书,见我来了,十分吃惊。
“有事吗?”他问。
我摇头,他身上只穿了件素白的绢衣,质地轻薄,隐约透出肌肤上的道道血痕。
我错开眼:“无事。”旋即又觉得这个回答不太好,马上改口,“不,有事,我想看冥灵神树。”
他放下书,说:“是阿修罗主宰让你来的?”
“没有,是我自己想来。”
“那你应该回去,他脾气不好,不喜欢擅做主张的人。”
“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师尊那么恨你。”
他艰难地躺下,并不看我:“你走吧,你的第一个要求我不能满足,第二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
3
虽然碰了软钉子,但我并不气馁,花信风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没事儿做事时,我便经常往他那跑。
许是跑得勤了,又或许他一个人真的太无聊,总之,我跟他渐渐熟络起来。
一天,我问他:“能说说冥海龙灵吗,你和素还真联手诛杀恶龙的事,都传遍了。”
“既然都传遍了,还需要我说?”
“我想听当事人再说一遍,讲述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比如?”
“比如说你为什么要杀他?”我坐在桌旁,好奇,“冥海龙灵跟魔域也有些交情,而你身为魔域一员,本不应该和他有仇怨才对。”
他手捧热茶,指节泛白,带着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说:“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于是,我换了话题:“你为什么走路不穿鞋?”
他喝下茶水,又恢复常态:“一个约定而已。”
我对他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有些生气,故意刺激他:“我师尊说你是他的奴仆,真的吗?”
他愣住,然后无所谓道:“没错,他是我的主人。”
我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那我算不算你的主人?”
他沉默了好久,慢慢站起身,手在紫红色的刀鞘外缘滑动,最后停在刀柄,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要抽刀砍我,以至于下意识中凝聚起真气以防不测。
他好像感知到我的紧张,回过头,微笑道:“如果当我的主人会让你感到快乐和荣耀,那么我也可以认你为主。”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又不高兴了,好像我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而他正在疲惫地哄我。
我见到的这个对什么都有些无所谓的花信风和我听来的那个高贵冷然的花信风大相径庭,我甩袖而起:“谁要做你的主人,师尊说的果然没错,你还真是自甘堕落。”
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脸上毫无血色,身子像被抽干力气似的,只能双手撑着桌案站立,半晌才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4
其后几天,我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刻薄太伤人,可又拉不下脸去找他道歉。
某天,师尊外出办事,我一人在阿修罗道院内闲晃,偶然听见两个极猥琐的声音在交谈,内容粗俗不堪,我正欲转身离开,却蓦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侧耳,在夹杂兽语的对话中,花信风被臆想成各种不堪入目的姿势,用以迎合他们粗鄙的大脑和令人作呕的想象力。在他们可怕的描述中,我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幅画面,花信风身体扭曲地躺在地上,被各种魔物玩弄侵犯,身上还残留着晶莹剔透的黏液……
我再不敢想下去,猛然闭眼,抽剑杀出,我杀红了眼,就连只是旁听的小妖都未能幸免。
看着一地血流成河,我跌跌撞撞往外走,急需一处净土安抚狂躁的心。
5
不知不觉,我来到冥灵道院。
我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正犹豫着,花信风站在殿门口,对我说:“你受伤了?”
我说没有。
他让我进去:“我打点水,你洗一洗吧。”
之后,他烧水倒水,为我准备沐浴用的东西,倒真像个伺候人的小厮。
他在浴桶边点上一炉香,淡雅的香气飘出,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沐浴时燃香?”
“不知道,因为我也喜欢,所以顺手点上了。”他默默退了出去。
6
浴水舒适,我靠在桶边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说话声,我脑子沉沉的,努力凝神细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记住你的承诺。”是师尊。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他累了,让他休息一下。”声音清冷。
“最好如你所说。否则……”
“你能隐瞒多久,就算我不说,他也会自己寻找答案,我的白狐是最聪慧的,他能……”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话语。
“别提那个名字!”师尊的语气恶毒又愤怒,“不要再试图勾引任何人。”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难道不是吗,当初在魔忏殊途闯关时你一身红衣,焰火缭绕,吸引无数人为你驻足停留。”
“你把你自己的臆想强加在我身上了。”
我彻底清醒过来,而谈话也戛然而止。
白狐是谁,师尊如此厌恶这个名字,难道又是桩旧怨?
7
花信风回来时,白皙的脸颊上覆着一层红晕,见我醒了,什么都没说。
他给我一套新衣服,我比了比,很合身,颜色也是我中意的。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喜欢冥灵道院了。在这里,任何事都很合我心意,就连吃的点心都是我喜欢的味道。
他坐在椅子上看我吃东西,眼神中闪过我从来没见过的情绪,是高兴是欣慰,还有些舍不得,好像我们是认识很多年的旧友,欢聚之后又要离别。
我被看得不自在了,轻声咳嗽,他问:“听阿修罗主宰说你有心悸的毛病,现在好了吗?”
“好多了,师尊给我配了药。”
“他……对你好吗,可曾打骂责罚过你?”
“没有,他对我挺好。”我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起这些,他脸上白得透明,那抹红显得越发扎眼。我想起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问,“我听见你说白狐……他是谁,你徒弟吗?”
他抿着嘴,手指扣住桌沿,干巴巴道:“你该走了,阿修罗主宰催你回去。”
8
回到阿修罗道院,师尊正等我。
他看我时眼里满是怨毒,好像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我不敢问,就这么承受着他无形的怒火,在压抑的气氛下快要窒息。
过了很久,师尊叹气:“不要跟他走得太近,那对你没好处。”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我一时好奇:“他既然是冥灵道院之主,为何又甘愿自降身份屈居您之下?”
师尊表情古怪:“什么叫屈居?你是觉得委屈他了还是觉得我不如他?”
我意识到说错话,随便找了借口落荒而逃。
9
虽然师尊不让我去冥灵道院,但花信风身上似乎有种魔力,吸引我不由自主地靠近。
借着出任务的机会,我开始收集关于他的信息。
我知道了很多,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有一件事,我知道后确实吃了一惊。
他诛杀冥海龙灵并不是要除恶扬善,而是为了报仇,他的徒弟被那条恶龙剖心而死。
那徒弟,名叫冷剑白狐。
白狐……我记起师尊和花信风对此名字的态度,谈及时语焉不详,问及时又遮遮掩掩。
一个禁忌之名。
我又去查冷剑白狐,他留给世人的信息更少,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么几件事。
我得知,他出身欧阳世家——一个早已没落崩毁的家族。
我还知道,他有把名叫金鳞蟒邪的荧绿色怪剑,歪歪扭扭,能吐出邪恶的长信子。
我更从那些隐晦的暗示中知道,他和他的师尊……
关系暧昧。
10
知道的越多,我就越有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听到那些传言时,心空虚得厉害,急需什么东西填满。
在那些传言中,花信风是另一个人,温润如玉,媚眼如丝。
怪不得他能面不改色地雌伏于那些魔物之下,原来他早就轻车熟路。
贱货!
我不知哪来的火气,在荒野上狂奔,汗水浸透衣衫,身上燥热越演越烈。
可是,我越是唾弃,就越是想起。那黑白间色的长发,颜色浓烈的纹身、纤细的脚踝、从姣好嘴唇中说的一词一句……它们都疯狂地冲进我的脑海,我的头要爆炸了。
我闯进一家酒馆,温凉的酒水暂时降解了烦躁,我喝得酩酊大醉,飘飘然。
11
我做了个梦。
梦中,我是另一个人,坐在篝火边,看雪中的人练武,刀吟阵阵,狂风席卷。
接着,梦境一转,我和一条小龙在雪中玩耍,和它打雪仗,教它翻花绳。
最后,场景再次变换,手中长剑正在溃散,我在敌人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心口被洞穿……
梦醒了,我惊出一身冷汗,摸上胸膛,那里凉凉的,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瞬我竟感觉不到心跳。
12
带着些许醉意,我东倒西歪地闯进冥灵道院。
出乎意料的是,花信风不在殿中。
我听见庭院深处有动静,循着声音找去,在层叠茂密的树林之中,花信风站在一棵高大的树下。
他似是听见我来,转过身:“你喝酒了?”
我没有回答,被他迷住了。
他没有穿平常的那件衣服,而只是披了条紫色披风,内里是垂到脚面的素白长衫,微风拂过,开衩的衣摆微卷,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腿。
我有种冲动,想跪下去拜服在他脚下,亲吻秀美的脚趾。
他朝我走近几步,又重复一遍刚才的问话。
我口干舌燥根本说不出。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神色关切:“为什么去喝酒,你以前不爱喝酒的。”
以前……
我冷笑,他一定是过糊涂了,把我当成了他的倒霉徒弟。想起冷剑白狐,我想在他脸上啐口吐沫,不要脸!
他怎么能和自己的徒弟做那种事,他应该……
跟我做。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一想到他和另一个人缠绵悱恻,就五内俱焚,几近疯魔。
那种心悸又来了,比以往更加强烈,他的手扶住我颤抖的身体,然而下一刻,我借势把他拉入怀中,吻上湿润的唇。
心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他挣脱开,重新退到树下,表情震惊,然而视线却越过我。
我没有回头,但身后传来的气息和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是那样熟悉。
我的师尊、阿修罗道院之主、天魔的宠儿……来了。
第四幕 魔忏殊途
1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又一次遭到了背叛。
下意识地,我抬手一掌,掌风掀翻天祸妖狐,他受伤了,吐了血,可我没空理他,一步步走向树下的人。
花信风盯着天祸妖狐,想要过去,可被我挡住去路。他低声说:“你别伤他,他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你没醉。”我把他按在树干,“看看你穿的,你用身体引诱他。”
“别把人想的都跟你一样心思不纯。”
我钳住他的下颌,双唇碾压下去,可得到的只是舌尖上的刺痛和猛然顶上来的膝盖。
“无耻!”他骂道。
“你刚才和他一起时可没这么愤怒,现在装什么清高。”我吐出嘴里的血沫。
“你们没有可比性!”
我抬头看见树上挂着的果子,玩味道:“我被授予魔因神话,你被赐得魔果天印,魔因与魔果本就一体,你合该是我的。”
“荒谬!你说完了吗?说完就请回吧,带着你徒弟走人,冥灵青果成熟在即,闲杂人等不得近前。”
我的手用力压上他的胸膛,骨头在手指的挤压下发出咯咯声:“别用这种语气跟你的主人说话,你欠我的,记得吗?”
他放弃反抗,任由肋骨被碾碎。
“撒完气就走吧。”他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压根儿不看我一眼。
“回你的蹈天桥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我拖着半死不活的天祸妖狐走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嘴角的红,那红色鲜艳如火。
一如当年。
2
魔域是个无聊的地方,可供娱乐的项目很少,低等魔物们总是聚集在黑暗角落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自娱自乐,而那些人模人样的则也不外乎玩些高级把戏,例如弄个美人回来解闷。
而作为阿修罗道院之主,我自然不能加入他们一起胡作非为,多少总得给自己留些体面。
于是,我的闲暇时间便更难打发。幸而在掌管阿修罗道院不久之后,我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娱乐方式。
3
瞭望塔,是个好去处。
高高的塔尖,螺旋的楼梯,每每踏上,都能生出君临天下之感。而站在塔顶向下望,那些企图穿过无垠魔土的人都会被蛰伏在黑暗中的各种魔物撕碎,临死前的哀嚎美妙绝伦。
我一度沉迷其中。
直到有一天,在那焦黑的大地上,走来一团火。
在明艳火光的照耀下,丑陋的生物无所遁形,纷纷被强悍的刀气碾成肉沫,血雾散去,我只看见那人裹着红云飘来,如神明如魔魅。
4
那人是谁?
我看不清他模样,但那身红深深烙刻在心里。
整整一下午,我眼前都是那飘忽的红,它们幻化成雨渗透进我周身每一处毛孔,勾起最隐秘的渴望。
那人去往何方?闯过魔忏殊途,后面是无边无际的魔土。
他来寻找什么?荣耀还是秘宝?
我急切地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而一日后,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鸿爪,一个投奔魔域的人。
5
赤红的水,金黄的鱼。
我守在池边,只为等一个人。
池水散发出的蜜香闻久了令人头晕目眩,可我依然坚持着,大鸿嗜鱼,他一定回来。
最后,他终于来了。
白衣紫袍,长袖蹁跹。
6
搞错了?
红衣人在哪儿?我听见自己这样问。
那人同样不解。
我又重复一遍:“红衣刀客,闯过魔忏殊途的那位。”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那人十分有礼貌地欠身,“我循香气而来,不知你正等候他人,抱歉,打扰了。”
我有些失望,那人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可就在一刹那,我看见他长发下的面容。
好精致,像个瓷娃娃。
我突然想起来,能够到达这里的外人绝非等闲之辈,我的兴趣被再次勾起。
“请留步,来了便是缘分,不如和我分享一顿晚餐。”
“晚餐?”那人道,“魔域无日无月,哪来的早晚?”
我笑了:“这是误解,其实只是阳光过于稀薄,给人造成终年无光的错觉,实际上这里依然遵守昼夜交替的自然法则。”
我们这样交谈着,逐渐放下戒备。
我从魔池中捞出珍贵的蜜鱼,用火烤熟,递给他。
他慢慢吃着,仪态万千。
他的刀鞘细长华丽,衣服上坠着琥珀珠子,整个人优雅而疏离,不像个刀客,倒像是位贵公子。
“为什么来魔域?”我问。
他的手握上刀柄:“为试炼。”
7
我们谈了很多,从最开始的运刀之法到人生理想再到神佛哲学,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我挽留他数日,他没有拒绝。我们日夜相处,在无星无月的夜晚切磋技艺,畅谈未来。
不得不承认,我被他吸引住,迷恋于他的音容,沉醉于他的气质,我渴望能永远听到那迷人的声线,感受来自他身上的独有气息。
日复一日,这种想法与日俱增。
而那个叫鸿爪的人,我早忘了。
8
“你可以到阿修罗道院来。”我说,“以你的身手绝对可以让天魔眼前一亮。”我没有说的是,这样我们就能朝夕相处了。
“我不需要取悦谁。”他用柔软的布巾擦拭长刀,精心呵护宛若那是自己的爱人。
“可你最终还是要面见天魔的,不是吗?”
“也许吧。”他淡漠地回应,“以后事以后再说。”
他要走了,而我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微不足道到他根本没问我的名字,也没有说过他的名字。
我有些不甘心:“我一直在寻找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留下来,你一样能做你想做的事。”
“我叫花信风。”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刚要自我介绍,只听他又道,“花信之风,不做停留,来去皆遵从本心。”
“……”我无话可说。
9
花信风启程去往魔土深处那神秘莫测的世界。
临行前,我盯着他,他也看着我。
许是我目光里蕴含的东西已经满溢,他侧过身,轻轻说了句话。
空花岂求果,阳焰何觅鱼。
我看着他离去,耳畔不断回响那两句禅语。
10
我生于魔域,长于魔域,修禅悟道本不是我的强项。
我看了很多书,才大致弄明白花信风留下的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病目空花,幻海阳焰,执念与虚妄,皆由心生。
然而,对我来说,这刻骨铭心的感觉并非是泡影,它太真实,根植于我和他每一次的眼神交错中,深埋在有意无意的语言暗示里。
他以为离开后,病目就会自愈,阳焰就会消失,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经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我想我是爱上他了,只有这样才能给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生活一个的合理解释。
11
一个月后,魔域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冥灵道院有了新一任院主。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魔忏殊途巡视——自从花信风离开后,我就给自己安排了新工作,巡查道院管辖范围内的领土。
别人只当我是为看护魔源恪尽职守,但只有我自己清楚,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能在那淡薄的空气中回味他的气息。
然而,当我接到请柬去庆贺时,却愣住了。
冥灵院主花信风……
手颤抖,心狂跳。
他终究还是留下了,虽然不在阿修罗道院,但同在魔域,又是同僚,总有见面的机会。
12
冥灵道院之主,负责守护冥灵神树。
神树是魔域最神奇的存在,八百年开花八百年结果,食之可功力倍增,所有人都想得到它。
一时间,几乎所有魔域之人都知道了花信风的名字,到处都是议论他的窃窃私语,裹着嫉妒带着羡慕,称花信风是天魔的新宠,是魔域之花。
当我把这些话带给他时,他只是闲适地撩起一缕发丝,淡然道:“我从没想过这些,我想离开,却因为衍那被烙上魔果天印而不得不听命于天魔为他守护神树。”
“什么?”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想离开,我不喜欢魔域。”
“那你来干什么?”我感觉受到了侮辱。
“我说过了,只为刀道。”
“说的真轻巧啊。”那些对他的思念忽然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对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感到愤怒,“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地位荣宠,你却无动于衷,你让别人活成了笑话。”
“这跟我有关系吗?”他反问,双眸明亮,好似天真无邪的孩童。
也许他是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这样想着,嘲讽道:“你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我很想知道有没有一件事或一个人能让你为之停留哪怕一瞬间?”
“我不是为你停留了数日吗?”
我为这句话而狂喜,刚才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一定是这样。
然而紧接着,他又道:“当时我本不想靠近魔池,但衍那微颤,指引我不断前进……”
我呆在原地,觉得自己真成了一个笑话。
从头到尾我都是一厢情愿,满腔热情还比不上冰冷的刀片让他觉得亲切。
我终于认清了他,在俊美纯真的面容后藏着的是一颗无情冷漠的心。
好吧,我认了。从此我们只是陌路。
我转身就走,不想多待一刻,他叫住我,说:“你还没有从空花阳焰中走出吗?”
我无言以对。
13
如今,时光荏苒,斗转星移。
花信风终是为了一人而停下脚步,只是这人不是我。
百年来,我以为我已经释然了,已经走出了痴念幻梦,不在乎了,但当天祸妖狐把花信风拥入怀里时,我才意识到,我从来都没有走出去过。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我望着浓郁如墨的天幕,手握成拳,发誓要让花信风真真正正属于我!
第五幕 蹈天桥
1
我躺在床上,呼吸困难。
阿修罗主宰压碎了我的两根肋骨,虽然我感觉不到疼痛,但强烈的窒息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脆弱的神经。
很多天过去,伤并没有好转。我发起高烧,没日没夜地昏睡做梦,分不清白天黑夜,也感觉不到时间轮转。
身体变轻了,仿佛飘在静止的空间,在一盘空镜中,我又看见了他。
2
他躺在地上,醉得恍恍惚惚,原本光滑的下巴上显出点点青色,让他看起来比实际苍老许多。
那是我的白狐。
他灰头土脸,衣衫狼狈,远没有现在这般精致妖娆,可那时的他是那么的……鲜活。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跟在我的身后,在酒精的作用下直接扯住我,说要拜我为师。
有一点很奇怪,他明明喝多了,可眼神却无比清明,汪着春水,掬着星河。
我为这刹那芳华失了神,任由他抓住不松手。
夹着杏花香的风吹散他身上的酒气,也吹醒了我,我不着痕迹地后退,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此后,我上山时故意绕行,山路崎岖,他竟也跟了下来。
再后来,我正式收他为徒,他开心地笑了,我也笑了。
我全身心盯着镜中人,即便知道这只是幻梦,但还是贪恋着看下去,饮鸩止渴。
多如浮云的往事在眼前飘过,最后,我看到他于雪地中坐起,说去打酒。
心突然疼起来,这久违的痛感让我冷汗淋漓。
我伸出手,试图隔空拉住那渐行渐远的袍袖,然而镜子却碎了,一地晶莹,无限余恨。
3
我睁开眼,他就背对着我站在那。
心潮澎湃起伏,我差点叫出声来,可定睛一看,那不是他。
“你来干什么?”我哑着嗓子问。
天祸妖狐回过头:“来看看你。”
“阿修罗主宰让你来的?”
“不是。他正在闭关,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我不禁好笑,当初阿修罗主宰曾在我面前夸口,说天祸妖狐会是一个听话的乖徒弟,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属于年轻人的叛逆哪怕历经移魂转魄也不会消失。
“你的伤好了吗?”我想起那天他也吐血了。
“已经好了。”
“那天回去他对你怎样了?”
“师尊很生气,但也没怎么样,他跑到魔池边独自呆了好几天。”他边说边脸红,不敢看我,结结巴巴道,“那天的事……我……”
“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那荒诞不经的事最好不再提起。
他神色微妙,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又问:“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我很难说到底有没有好转,含糊道:“应该好些了。”手摸了摸额头,至少不烫了。
5
我让他回去,可他却留了下来,说这里让他有安全感。
“阿修罗道院战力充足,你在那里比在我这儿安全得多。”我说。
“这不一样,”他说道,“在那里虽有师尊看护,可感觉不对,无论我怎么努力融入进去,始终都有距离感。而这里,我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这么坐着,都有种回家的感觉。”
真是出乎意料,但我能说什么呢,既然许下承诺,我就只能遵守约定。
幸而他也没有细究。
6
有了他的照顾,我的身体慢慢恢复。
天晴时,我到院子里走动,而天祸妖狐则会默默坐在屋檐下,独自出神。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越来越像他了。又或者说,在我的眼里,他正在和另一人重叠。
我似乎看到我的白狐又回来了,坐在廊下,谈论镇上的见闻,告诉我雪化了、杏花开了、酒钱涨了;有些唠叨地抱怨皮货店老板以次充好;对肉摊小贩的缺斤短两愤愤不平……
那些话我以前听来是那样的无趣,可现在当我再想听时,它们却已坠于时光彼岸,化作尘埃散落在遥远的时空中,无影无踪。
我知道,我的白狐……回不来了。
尽管他们的面容是如此之像,可他不是他,同样的躯壳下是另一具灵魂。
7
又过几日,他为我煮了茶水。我惊讶于他居然知道我对茶叶的喜好,而他则波澜不惊道:“镇上茶叶铺的伙计告诉我的。他说冷剑白狐经常买这款茶叶。”
陡然听到那个名字时,心跳好似慢了一拍,世间万物都失去固有的节奏,全都停止下来。滚沸的茶水之上,烟气徐徐升起连绵不断,阻隔住我和他的视线。我一字一句说:“别提那个名字。”
说完后我又失笑,似乎这句话阿修罗主宰也曾说过。
他神色如常,递给我茶杯:“我听说了他的事,很抱歉。”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与冷剑白狐并无二致的声音敲击耳膜,我手捧着茶杯,迷惘了,坠入梦幻中。
袅袅茶烟之后的那张脸真实又朦胧,我想站起来和他拉开距离,可实际上,身体却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手抚上他的脸颊。
阳焰觅鱼,我才是那个跳脱不出的人。
一个声音从白烟之后飘来:“冷剑白狐能为你做的,我天祸妖狐也能。”
我突然惊醒,想缩回胳膊,却猛然发现手被他牢牢抓住,扣在胸膛。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觉得……”
他的身体很温暖,心跳强劲有力,我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呼之欲出的词。
我的白狐,我们之间的情感是如此之深,你又怎能真的忘记前尘过往。
我几乎要笑出来,为阿修罗主宰的愚蠢鼓掌。
“想占有你。”他说出来了。
我的笑容僵住,如坠冰窟。我的白狐不会说出这样的词汇,他只会倚在我怀里,在耳边面带羞涩地悄悄说爱我。
也就此时,茶烟散去,我看清了他的脸,眼尾挑高的眼线、饱满的双唇,脸颊上还涂着淡淡一层影粉,阳光一照,反射出细小的荧光……
我忽然一掀桌子:“你不是他,你也取代不了他!”
他显得很受伤,踩着狼藉朝我走来:“你的徒弟已经死了,你要接受现实,我可以慰藉你。”
“请你离开。”
他继续往前走:“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被吸引住,你说话的声音,你走路时的身姿,你……”他的视线往下瞧,“你的脸,你的手,你的脚……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你,我想得到你。”
“……”我被他的话弄得不知所措。
“我一接近你,就仿佛身体在燃烧,好像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活了,蠢蠢欲动。”
“也许我可以让你蠢蠢欲动的心再次停下来。”一个更阴沉的声音响起。
霎时间,天上乌云密布,风卷雪尘,在狂暴的风雪中,高大暗红的身影慢慢浮现。
8
“你来干什么?我的蹈天桥都被你弄乱了。”我说。
“来接我的好徒儿回家,顺便看看你的伤势如何。”阿修罗主宰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有气势了,头上的两只犄角十分抢眼。
我可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只是接人回去,刚才那句话充满危险,我挡在他和天祸妖狐之间。
可偏偏天祸妖狐不觉得什么,从我身后探出头,软软地叫了声师尊。
这一声几乎击碎我的脊骨,让我站不稳。在阿修罗主宰做过的所有事中,其他任何折磨与侮辱我都能忍,也都能不在意,只有这件事,我难以忍受。
他怎么能够抹杀掉我存在的意义!
他不仅剥夺了白狐的记忆,还要强行剥离我曾经的身份,让新生的白狐彻彻底底与我断绝关系。
每一次,听到他被称为师尊时,我的心都在疼,那两个字如钝刀,刀刀割肉剔骨,杀人于无形。
9
阿修罗主宰很得意。他直接绕过我对天祸妖狐说:“你喜欢他?”
我吃惊地回头,正看见天祸妖狐点头称是。
“请你们两个离开!”我说。
阿修罗主宰玩味道:“我会走的,在我完事儿之后。”
“你想干什么?”
“做许久之前就想做的一件事。”
不详的预感涌上来,我抽出衍那魔刀对着他:“还想再尝尝失败的滋味?”
他的手指捏住刀尖往边上移,笑道:“我想尝你的滋味。”
我忍无可忍,手起刀落。
我动了杀意,招式狠厉,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阿修罗主宰的功力似乎提升了很大一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闪避所有攻击。
他这是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天祸妖狐的话,阿修罗主宰闭关修炼……
可前后还不到一个月,他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精进修为?
他手持长刀,面露痴狂:“我的刀叫魔因神话,你的刀有魔果天印,因果循环,天生一对,这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事,你为什么要逃避?!”
“不可理喻!”我迎战而上,刀刀逼命。
“你战胜不了我的,如今你只能仰望我。”
长刀扫过,我脱力倒地。
我听见一声惊呼,天祸妖狐正紧张地看着我。我这才觉得脸上湿乎乎的,手一模全是血。
狂暴的刀气在我脸上留下血痕。
天祸妖狐扑到我身边,满脸惊恐。
他爱的终究是这张脸罢了。
10
“我做的还不够多吗?”我无奈,“你还想要我怎样?”
阿修罗主宰提着刀向我走来:“我要让你真真正正变成我的奴隶,受我驱使,对我臣服。我要你爱我,只爱我!”
他的眼里闪着火花,长刀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深痕。
“你明知道我做不到。”呼吸变得艰难,嘴里全是从心口返上来的铁锈味,尚未痊愈肋骨又断了。
“你做的到!”他长刀忽然一指,“没有他,你就会接受我。”
天祸妖狐愣住。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我害怕他做什么,挣扎站起。
但他的动作更快,刀锋回转,邪气爆出。
天祸妖狐仓皇应战,只两三招就身上挂彩见红。
他叫嚷着:“师尊!”
然而阿修罗主宰像是没听见,一味猛攻。他尖叫道:“我受够了你们俩的眉来眼去,他是我的,我的!”
天祸妖狐显然已经明白过来,不再说话。
当然,他也说不出话。强大的气旋席卷而来,他再无招架之力。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趁他们内讧时离开,找个地方继续养伤。
但我的视线移不开,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们,盯着天祸妖狐,一招一式都牵动我的心。
他的胸膛激烈起伏,在呼啸的风声中都能听见他的粗喘。
我忽然想到,白狐在对战冥海龙灵时是否也曾这样苦苦支撑,在生死攸关时呐喊,在绝望中拼一丝生机?
可这些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11
恍惚中,我听见有人在叫师尊,下意识地,我提刀加入战局。
二对一,可我们的胜算并不大。
阿修罗主宰狞笑:“你们打不赢我,冥灵青果是无敌的。”
我明白了,他吃了冥灵神树的果实,功体大增。
“你擅自服用,背叛魔域。”
“为了你,我不在乎。”
“疯子!”
“我是疯了,没有你这尾鱼,我宁愿溺死在阳焰里。”
天祸妖狐被他的癫狂吓坏了,喊道:“师尊,你究竟……”
“我不是你师尊!这个称呼让我恶心!”
天祸妖狐下意识看了我一眼,而就在这错神的功夫,磅礴掌气倏然而至。
本能地,我跃过天祸妖狐,衍那魔刀格挡住劲掌,却在面对其后而来的魔因神话时再无力提起。
刀锋贯体,遍身凉意。
我的白狐死前也是这样吗?
身边,有人尖叫有人怒号。
风停了,一切都静止了,我向后倒去。
12
冷剑白狐临死前说,曾经的初春杏花捎来一场花信,风吹过时便停在他的心头,拂之不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杏花绽放的季节,花信不止停在他的心上,也落在我心里。
我躺在地上,雪白的冰晶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带着杏花的香气。
眼中,昏昧的天空云开雾散,碧空万里。
朵朵杏花缀满枝头,微风拂动,满天香雨,柔嫩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恰似白狐的吻,至柔至纯。
我累了,闭上眼。
始于我,止于我。
从此天地间再无我。
混沌中,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师尊,我打酒回来了……
第六幕 尾声
花信风死了。
我把他葬在我第一次遇见他的那片林子里,听人说那是一片杏花林,初春时,漫山遍野粉白小花,美不胜收。
他一定会喜欢。
阿修罗主宰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我以为我会疯掉,但事实上我只是木然地看着他,连眼泪都没流。
我搬离魔域,住回蹈天桥,记忆依然不完整,断断续续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属于冷剑白狐的人生已经远去,而属于天祸妖狐的人生还没开始便已结束。
过去和未来,都没有我的位置。
我本该杀了阿修罗主宰为花信风报仇,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来是因为我真的打不过他,二来也因为他好歹应了花信风的要求救我一命,说到底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笔烂账只能不了了之。
但我此后再没见过他,有人说他疯了,被裁撤掉院主的职位,沦落到在魔忏殊途守关,终日魂不守舍,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位红衣刀客。
也有人说他死了,自己爬上瞭望塔,望着魔忏殊途的方向直接栽了下去。
但无论是死是活,我都不关心了。
前几日,我下山采买,有家店主给了我两吊钱,说是很久以前拖欠的找零。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在那些偶尔出现的幻象里,只有飞雪和刀吟以及更幽秘的旖旎,没有红尘过客。
我心虚地收了钱,用它们沽了一小瓶杏花酒,来到杏林。
现在已经是春末,杏花落满地,厚厚一层踩上去格外舒适,我把酒洒在坟茔上,然后找了个树荫坐下,阖眼入梦。
梦中,伴着酒香与花香,那人赤脚而来,在地上留下一串红……
~完~
后记:
1,设定中,天祸妖狐不会恢复成冷剑白狐,他也可能会想起些什么,但不会是全部,这样的结局可能对他很不公平,但是,爱情不是恒等式,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
2,关于阿修罗主宰,他对花信风是一见钟情,因爱成恨,他的偏执直接导致三人悲剧。但同时,他也很可怜,他对花信风的爱是真的,只是被嫉妒蒙了心,扭曲了这份爱意。
3,花信风对天祸妖狐的情感是复杂的,一方面他欣喜于昔日爱人的复活,一方面又失望地发现白狐已经变成另一个人。所以,他面对妖狐时充满矛盾,既想靠近又抗拒。出于对白狐的爱,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妖狐受到伤害,可也正是因为这份爱,他不能接受妖狐的情感。而最后,面对功力倍增的阿修罗主宰,他已经明白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可以说他其实是自我放弃了。
4,这是一篇修罗场,每个人都爱而不得,饱尝失去的痛苦。第一次以这种交替视角的手法来写,水平有限,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get到我想要表达的情感,如果没有,那么抱歉浪费你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