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岸上村民的祈祷声逐渐远去，少女被脚踝捆缚的巨石拖入深水。

这里是格蕾丝自幼最熟悉的湖，她曾不知多少次在湖边玩耍，可此刻这湖水无情地将其吞没，水压灭顶地向她袭来。她全身的肌肤都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冰冷，呛入鼻腔却是火辣辣的疼痛。

少女的泪水刚一流出就立即融入水中，半点痕迹也留不下。她被束缚的双手只能挠破自己手背上的皮肤，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到。格蕾丝发不出声音来，耳边只剩下气泡破碎与水流涌动的混沌声响。

吞没了少女的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水面再无声息。



2、

格蕾丝睁开眼睛。

她的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少女挣扎着调整体态，但湖底湿滑的苔与藻让她很难掌握平衡。她艰难地移动手指，终于摸黑抓到了沉在水底的一根生锈的鱼叉。她调整好手中鱼叉的角度，割断了手腕上捆缚的绳，而后她脚踝捆着石头的绳索也被切断。

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指间多出了蹼。少女下意识摸向自己颈侧。那被医生怀疑与发声障碍相关、建议切除的“赘生物”，此刻成为了她的“鱼鳃”，使她不再感到窒息。

她已经逐渐适应了水底的昏暗光线，原本黑暗的环境看上去不再那样可怖，丰茂的水草顺着水流和缓地摇动，几条小鱼绕在她指尖嬉戏。

即使是面对这样安宁的场景，格蕾丝也依旧觉得愤怒充盈着她的胸腔。

她当然有理由怨恨那些收养她的、所谓的'亲人'。那些不由分说的谩骂指责还在她脑中回荡，那沉水濒死的痛苦分明还残留在肺里，挥之不去。



3、

暂时阻止少女的复仇行动的，是远处传来的歌声。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调。村民们为了祈求丰收而唱的歌在她听来其实有些过于……原始了，粗犷到几近于野蛮。但这歌声却是缥缈而空灵的，嗓音带着点沙哑和凉意，如同伸手抚摸飞鱼身上细腻的鳞。

格蕾丝的大脑从仇恨的怒火中冷静下来。她莫名想起了“故乡”这个词，尽管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称为故乡。

少女舒展开身体，朝着那歌声的来处游去。



4、

格蕾丝从石缝间穿行而过，灵活得仿佛是一条生来就属于水底的鱼。丛生的水藻拂过她的脚蹼却从来不能缠住她，那些对渔民来说危险至极的漩涡也只是调皮地卷卷她的头发。

她一头扎入传出歌声的那个湖底洞穴。

这洞穴比想象得还要宽阔，歌声在石壁上来回反射，让人判断不清声音的具体来处。

可是这里分明空无一物。



5、

歌声停下了。格蕾丝听见耳畔传来了一声女性的轻笑。

少女感到自己的脸颊被一双带着尖长指甲的手轻轻捧住，随后冰凉的唇贴上了她的眼睑。

格蕾丝的眼前倏然亮了起来。入目的是艳丽如血的酒红色——那是这位女士在湖水中飘散开来的长发。



6、

格蕾丝自幼就从来没有缺过夸赞她相貌的人。他们说她文静又美丽，不愧为顺水而来的神女。

可是她从未对此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比起虚无缥缈的“美貌”，她更想要的是温暖的家庭，是关爱她的父母家人。

然而，直到此刻，格蕾丝才真正对“摄人心魄的美貌”这个概念有了具体的认知。面前的这位女士以眼罩覆住小半张脸，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完全挡住祂秾丽的五官。头顶的牛耳、湖蓝的肤色与盘绕的巨大蛇身反而更为祂增添了一份异于人类的魔性魅力。

湖底的女巫向格蕾丝伸出手来，如同爱抚孩子的母亲一般抚上少女鬓角的头发。



7、

“纯洁无辜的灵魂，”海蛇女扬起嘴角，祂的声音在洞穴中层层漾开，“欢迎回到你的家乡。”

……祂听起来完全就像是诱惑水手自愿投入水中的海妖。格蕾丝恍惚地想着。

“你看起来仍有心事，亲爱的。复仇？还是永生？”那巨大的蛇身朝着格蕾丝蜿蜒而至，细长尾尖缠绕上少女的足，仿佛在慵懒地撒娇。“不必回答，女巫自会知晓一切。”

祂看起来兴致盎然地端详着少女的脸庞与身段。而后，祂伸出手掌，如同揉皱一张纸般轻易地收拢五指。

格蕾丝听见“嘎吱嘎吱”的几声脆响，随后是腿骨传来的剧烈疼痛。

女巫取走了少女的双足，取而代之的是闪着美丽光泽的、长长的鱼尾。

“你本就有足够的潜能，我只不过是帮你发挥出来而已。”

一柄三叉戟缓缓落入少女手中。

海蛇女微笑起来，露出满口独属于肉食性动物的利齿：“涌起的湖水将会吞没一切。去吧，用这柄利刃刺入他们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