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人五条悟迟迟不肯动手，这意味着下一个容器计划要被无限搁置，咒术界又对此产生了不满，他们督促五条悟要好好执行任务，不要拖泥带水，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五条悟听得不耐烦，最后甚至懒得查看邮件，全都堆积在收信箱里。

五条悟说要抽空回一趟东京，虎杖悠仁问他，是不是因为没有顺利执行死刑，惹上了麻烦。

五条悟还是那句话：“我是为你而来的，你的未来我说了算。”

临行前，虎杖悠仁陪他走到车站，他们坐在长椅上等，五条悟戴着墨镜，表情很是平静，就和平时一样，虎杖悠仁听见车子的声音，就站起来，问他：“你还会回来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像是这个问题被酝酿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似的。五条悟捏住他的手腕，低下头来，在他的腕骨处留下一个轻吻，他笑了，还是那么清澈干净：“这叫糖果之吻，我会来取走它。”

虎杖悠仁也笑了：“糖果这么甜，你把这个永远留给我也不是不行。”

五条悟走后，一切照旧，却又似乎回不到从前的小院子。

虎杖悠仁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他做不到在庭院里干坐一整天，他无法静下心来在林子里徘徊，不想去河边拾鹅卵石，也不能在夜里偷窥月亮，他的枕畔多了个灰色的石头，那是五条悟随手递给他的，大人说里面注入了咒力，可以让他在夜里安心入眠，梦魇再也不会跑进他的房间。

虎杖悠仁躺在被子里，又下意识地去看门外的月色，他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树叶上，闷沉清脆的，于是他坐起身来，披了件衣裳，推开门，坐在走廊里，看水池里的雨点滴答。

他想起来还没有和五条悟一起看过雨，下雨时，家里潮湿阴暗，榻榻米都是湿漉漉的，院子里的景色倒是很好看，灰蒙蒙的都被冲刷干净了，翠绿的植物拥抱水雾，叶尖摇摇欲坠着一颗蒙上灰尘的水珠，最角落里的樱花树，春天时，会开满整整一院子的樱色，像雪一样纷纷扬扬。

[五条先生，今天村子里下了雨，天气很闷热，地上都是泥，哪里也去不了，好难过。]

[下雨了的话，就不要乱跑了哦，会很危险，等我回去后带你出去玩！]

他们互相说了晚安，佯装真的要入睡了。

可事实上，虎杖悠仁裹着衣服，翻过矮墙，他今天要淋着雨出去跑一跑，结界已破，但他不会到石桥外面去，他只会在附近走一走，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五条悟自然也不能入睡，他要忙着参与棘手的会议，高层要求他回去之后就要立即执行死刑，否则就要派人把虎杖悠仁接来东京，换一个人来接手任务。

五条悟当然不同意这提案，但他身边包括五条家的人在内没有任何支持者。任性的强者要只手遮天，以一己之力揽下这影响咒术界未来的重要任务，还要兑现他与小孩儿的诺言，他得回去见他。

认识悠仁这些日子来，五条悟不止一次在夜里辗转反侧，他总是在想，他到底是为谁而来的呢？

任务，咒术界，和悠仁，他要给这三个词条排个先后，但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我是为谁而来的呢？

五条悟问。

寂静的夜里，只听得见虫鸣。

为你而来。

结界破开那一天，五条悟这么对虎杖悠仁说，他急于给彼此一个答案，哄他和自己走到外面去，话音一落，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一定是为了悠仁而来的，他一定是来接走他的。

而虎杖悠仁一定在等他，他们的岁月本该是牵连在一起的。

五条悟回去后的第一天早上，虎杖悠仁自己坐在桌前吃早餐，他把所有的面包和白粥都吃掉了，然后，他接到了五条悟的电话。

“早上好，五条先生。”

“早上好啊，悠仁，想我了吗？”

“想，你呢，你也想我了吗？”

“那当然喽，悠仁自己在那边怎么样？”

“我很好啊，倒是你，在那边一定有很多麻烦的事。”

“哈哈，不说这个，有件很重要的事。悠仁愿意来东京和我一起住吗？”

啊。

虎杖悠仁不说话了。

“啊，我随口一说，悠仁不要往心里去哦，我还没这么胆大啦，我后天就会回去了，要记得来接我。”

五条悟挂了电话，瘫坐在沙发上，用力揉着太阳穴，面前摊开满满一桌纸质档案，上面用两种颜色的圆珠笔标注的满满当当，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小口，苦的呲牙咧嘴，丧着脸起身去翻找糖块。

在虎杖家的那几天，五条悟会在夜里醒来，六眼传递来的信息量让他不堪负重，它警示着五条悟得去解决掉附近徘徊的咒灵，以保证他们明天出行游玩时心情畅快。

祓除了咒灵回来时，他踏上走廊，走到虎杖悠仁门前，靠着柱子坐下。

他在这里坐一会儿，仿佛这样就可以看得见小孩的美梦似的，心情浅浅地好起来。

咒术界里有人质问他，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孩不过是一面之缘，怎么会有这么多下不去手的理由呢。

五条悟耸耸肩。

不能说是一面之缘，好歹也得是用了三千年光阴换来的小知己，要知道，他和悠仁在一起的日子，是他出生来最轻松无瑕的时候。

前几年，虎杖悠仁六岁那年生日，五条悟到他家里去，见到了尚且年幼的他，他被一个女佣牵着手，穿着红色的枫叶图案的和服，从湿冷的庭院里走过，五条悟只是来取一样东西，匆匆路过走廊时，不经意往那儿憋了一眼，就看见粉白的樱花轻柔飘落，点在他的脸颊上，似是抚去一身阴霾。

五条悟回到东京后，总忘不了那个雨后的庭院，湿漉漉的草叶，和清澈的樱花，有个小孩穿着红色的和服，怀里堆砌满了春色。

作为咒术界的重要人物，虎杖悠仁的大名当然是人尽皆知的，五条悟总从人的嘴里听说他的事，比如，他像个木偶一样，除了树林和溪水下，哪里也不去，他性格孤僻，不和别的同龄孩子交朋友，他的咒力低弱，即使进入了咒术界，也成不了大器。

后来，虎杖悠仁按照计划的要求，吞下了两面宿傩的手指，之后生起了大病，昏睡不醒，五条悟故意推了任务，跟着家入硝子去看看这可怜的男孩。

虎杖悠仁躺在厚厚的棉被里，分明是盛夏，蝉鸣还在叫嚷，他却浑身冰冷，嘴唇发紫，哆哆嗦嗦说着梦话，五条悟坐在一旁，看家入硝子来回忙活。

病情稳定下来后，家入硝子又急着启程回高专，五条悟在临走前又去看他，小孩还没醒，但至少看起来睡得很安稳，于是他走过去，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未来，还会见面吗？”

五条悟问他，虎杖悠仁双目紧闭，寂静的房间里，听得见他平缓的憩息声。

他和虎杖悠仁见过两次面，他都记得很清楚，可虎杖悠仁不记得，他对此毫不知情，如果不是五条悟作为执行者出现，他大概也不知道五条悟的大名。

今天，他要回到悠仁身边去。

五条悟刚一下了车，远远看见田野里站着几个大叔在聊天，他带了伴手礼，照样是一堆昂贵精致的甜品，他走到小路里，有个大婶见了他，就跟他打招呼，向他夸虎杖悠仁的乖巧，说是昨天到她家里去，陪她两个女儿玩了一个下午。

树林里还是幽深茂密的，如同他上次来时那样，曲折蜿蜒的小路尽头，拨开碍事的枝头，能看到悠仁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发呆。

虎杖悠仁穿着那件初见时的白色和服，双手搭在膝盖上，对着天上的叶隙出神，听见有石子被踢开的声音，他就跳起来，喊：“五条先生！”

五条悟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伸开了怀抱，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就蹭蹭蹭跑来，满满地扑进他怀里：“欢迎回来！”

五条悟蹲下身子，揉揉他的头发，他看着他日思夜想的小男孩，拇指肚不自觉地婆娑着他眼下的两块疤痕。

容器计划，一定已经成功了的。

这儿分明标志着两个丑陋难堪的痕迹，这难道不是受肉成功的意思吗？

是那群胆小怕事的高层，死活要立刻给出一个结果来。

虎杖悠仁拉住五条悟的两只手指，慢悠悠往台阶上走：“五条先生去东京，是因为工作的事情吧？”

“是啊。”五条悟平静地说，“是很棘手的事情。”

“嗯。”

“......我带了伴手礼，我们去吃蛋糕吧。”

“好啊。”

他们走过玄关，踏上还有些潮湿的木制走廊。

“要天黑了，哪里也不去了了。”虎杖悠仁说，“今天还是早点睡觉吧。”

五条悟遣去了女佣，和他一起坐在走廊上，他拆开包装盒，是红丝绒蛋糕，精致艳美的颜色，像是点缀了珍珠似的，闪闪发亮，可惜天还是阴沉沉的，不能让它更闪耀些，就根本来说，这只是个蛋糕，可不是什么璀璨夺目的蓝宝石。

健康可爱的小男孩晃动着双腿，用鲜红软嫩的舌头舔掉嘴上的奶油霜，五条悟撑着脸颊看他吃的津津有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用手指夹住他耳畔的一撮黑发，眸子微弱有光。

五条悟本人毫无知觉，他应该照一面干净的镜子，好好看一看自己的神色，是怎样的忧心忡忡，哪怕他自认为掩盖的完美，也无法阻止眼底里的怅然流失。

“五条先生，就快要秋天了。”虎杖悠仁说，他看着自己衣服上的图案，不敢抬头，“我没有时间了，对吗？”

五条悟的手顿住了，他收回了手，蹭到了虎杖悠仁的耳朵，于是小孩瑟缩了一下。

虎杖悠仁哪有这么好骗啊，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他的任务，唯一隐瞒了他的所谓的死刑，也被偷听得知了。

“到了这一步了，我们才愿意好好聊一聊。”五条悟苦笑，“悠仁真的觉得，容器计划失败了吗？”

虎杖悠仁的脸色青白，哪有半分红润，他的声音很小，就像小时候一个人自言自语那样：“我不知道......五条先生，我不知道两面宿傩在不在这里，我没有见过他，但我也没有被他杀死。”

他用手捂着心口，终于抬起头来，那是一副脆弱恐惧的表情，说到底，他才十一岁，当别的同龄人和小伙伴们在田野里打打闹闹时，他在睡梦中被梦魇诅咒，他被锁在结界里，只看得见一线天地，他本来也该是个普通人，却不知上一世做了什么孽，要被惩罚来接受这样的命运。

“悠仁不用和我说这么多，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懂，我都懂。”五条悟挪了挪位置，把肩膀递给他让他靠，“悠仁说的对，我就是为你而来的，我会带你走，但我不会执行死刑。”

虎杖悠仁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猫咪受了惊似的：“什么意思？”

“悠仁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们不是拉过钩吗？......你说你要在未来第一百次喜欢我。”五条悟把虎杖悠仁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深情到了骨髓里，就会变成一种慢性毒药，折磨人至深的爱意，而他要为了彼此寻找一个会有鲜花绽放的水晶棺。

“五条先生给了我生的意义。”虎杖悠仁终于还是哭出来了，他用手背擦去溢出来的泪珠，“这些年来，我安静坦然地等待我的死亡，眼看着我终于要解脱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来呢？你一来，我就不想死了，我怕，我怕又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爷爷，没有这儿的月亮，也没有你的脸。

世人唾弃的，厌恶的，诅咒的，一个残破不堪，被流言蜚语与怜悯憎恶拼凑出的少年，也会走在夏日蒸腾的浓阴密林里，眼里也会怀着对世界的渴望。五条悟说不出这孩子有哪里好，或许是因为他们性子合得来，或许是因为他是咒术界唯一的容器，不管是什么理由，真真假假，他就是想要这孩子走到他的世界里来，所以他为此而来了，他就是为了他才来到这里的。

说来也怪，一个坠入万丈深渊，不得安宁，一个被供上神坛，受人瞻仰，走在一起时，怎么会让世界变得明亮了呢？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走廊里相拥睡去，虎杖悠仁的眼睛红肿湿热，到底还是孩子，哪怕他这些年来再怎么木讷呆板，心底里也是个幼稚的少年，怎么经得起大风大浪啊。

五条悟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了很足的劲儿，像是要把他融进心里，他把脸颊放在他的发旋上，闻得见树林里的香气，是野果的甜味，还有雨后的草叶沁香。

“啊，今天，就这么晚安吧。”五条悟最后说。

银月高宣，凉风乍起，他亲吻虎杖悠仁的手心。

“等你十五岁，要来见我。”

第二天夜里，他拉着虎杖悠仁的手，走上一条偏僻的小径，两边石凳亮着微弱的灯，山坡上开着腐烂的花，虎杖悠仁记得这条路，这是去往花海的路，可惜在这个时节，那儿的花一定全都谢了，运气好些，池子里会有些烂荷花，还有一些没有泛黄的芦苇。

虎杖悠仁的眼睛又红了，小声的啜泣起来，五条悟充耳不闻，他们走到山顶，他才转过身来，抱住了他。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五条悟说，“我和你都没有时间了，我们都需要一个结果。”

虎杖悠仁看着他蹲下身子来，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我还没有和两个佣人说再见。”

“你也没有和我说再见。”

“我不想和你说，我觉得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悠仁，今天天气很好......”

“我不想出去走走了，就在这里吧，五条先生。”

五条悟哽住了，可他还是笑了，笑得很勉强：“我会执行死刑，但不是今天。”

“今天天气很好。”

“但不应该是今天。”

“现在你在我身边。”

“悠仁。”

五条悟提高了声音，虎杖悠仁于是不说话了，倒是泪彻底断了线，止不住的往下掉，整张脸都红扑扑的。

“可不可以等我四年？”

“四年？”

“你在这里继续生活四年，四年里，不可以离开结界，就和以前一样，枯燥乏味，没有自由，但四年后，我会来接你。”

虎杖悠仁吸了吸鼻涕，又用袖子去擦眼泪：“要这四年做什么？”

“我要重启容器计划。”五条悟说，“咒术界还是需要一个容器，但我会让你成为唯一一个。”

五条悟抬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捏，软软的，还很小。

“然后在未来，我会执行死刑，但到了那时，我还会继续寻找下一个方法，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这太麻烦了，五条先生，我不想成为你的......”

“叫我老师吧，悠仁，四年之后，你会成为我的学生，我会是你的老师。”

虎杖悠仁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仅仅只是一个夜晚，五条悟把他们的未来都规划好了，生或死，圆满和遗憾，全部都分的清清楚楚，而虎杖悠仁一点也不觉得他在说笑，他的眼神是认真的，是明亮的蓝，就像山顶的泉水里倒映着月亮，比他房间里的那轮明月还要来的透彻。

五条悟是最强的，他这么说了，虎杖悠仁也这么信了，哪怕到了这一步，到了无处可退的墙角里，五条悟也会另辟蹊径，给他找一个有光的地方，他会画一个结界，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会送给他月亮，也会亲吻他的手心。

他看起来像个骑士，勇猛无畏，魅力四射，而虎杖悠仁会是被他救下的受害者，五条悟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不嫌弃他的肮脏丑陋，将他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束鲜花那样小心翼翼。

“你可以违逆我很多次，但唯独这次不可以，听我的话，好吗？”五条悟说，声音有些颤抖了，不知是不是夜里的风吹过了水面变得太凉，还是他也要走到绝望的边缘，只需要一步，就可以万劫不复。

虎杖悠仁捧住他的脸，严肃地看着他：“等我十五岁，你会来吗？”

“拉钩。”

五条悟伸出一截小拇指。

虎杖悠仁用袖子擦掉手上的泪水，也缓缓伸出一截小拇指来，

村子里的人们在傍晚时，会忙碌着回家，和家里人团聚，吃上香喷喷的热粥，坐在院子里晒月亮。

五条悟用手捉住一颗萤火虫，对虎杖悠仁说：“好，现在是我们的诺言纪念日，因为环境恶劣，没有庆祝蜡烛和烟花，就拿这个来代替吧。许个愿吧，悠仁，关于我们的。”

“那我，希望，等四年后，我可以成为五条先......五条老师身边最厉害的学生！”

五条悟缓缓张开手心，轻盈美丽的光就漂浮起来，萦绕在他们身边，虎杖悠仁笑了：“好幼稚哦，我八岁就不这么做了。”

“嗯，我八岁时也是最强哦？”

“你的好胜心也好幼稚。”

“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把你藏起来后，我就回高专，然后汇报说死刑已经执行完毕，等你十五岁时，我会接你来做我的学生，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你可以每年夏天都来看我吗？”

五条悟摇摇头：“会有人起疑心的，他们都是一些胆小怕事的人，如果知道你还在这里，一定会吓坏的。”

“你明天就要走吗？”

“嗯，天一亮，我就离开这里。”

“哦......”

“最后的时间了，悠仁再带我在附近看一看吧，你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我可以去你的房间里看月亮吗？”

“月亮在哪里都一样。”

“你房间里的月亮是天使送给你的。”

“那你就是天使。”

“啊，好肉麻。”

结果他们还是小跑着回到村子里，跨过潺潺的溪流，穿过漫长的树林，到了大门口，连鞋子也没来得及脱，就跑着到院子里去，虎杖悠仁撇下樱花树的一条树枝递给他：“这是樱花树，春天，会开很多很多花。”

“我知道啊。”五条悟说，“我见过。”

“啊，东京，一定也有很漂亮的花。”

“不，我是说，就在这里，我见过它开花。”五条悟接过树枝，用拇指擦掉树叶上的新溅的尘土，“也见过你。”

虎杖悠仁愣了。

“但我只见过一次，是很繁盛的花，连水里也是乳白色。”五条悟说，他微微眯着眼睛，眼里藏着小小的一枚月亮，“你那时候才多大，六岁，七岁？”

“你早就见过我了？”

“是啊，可惜你没看到我。还有上一年，你生了病，我也来过。”

虎杖悠仁咬了咬嘴唇：“你怎么不喊我呢？”

“那时候的你会愿意回应我吗？”

小男孩皱紧了眉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顿了顿，又指着池子里的锦鲤说：“水里有很多好看的鱼，会在花开时浮出水面玩水上的树叶。”

他们来到走廊的尽头，那上面挂着一幅画，画着一个山头，一轮明月，还有一片海。

“这是爷爷最喜欢的画，我也喜欢，可是我没见过海。”

虎杖悠仁拉着他到自己的房间里，指着枕边的两颗鹅卵石：“这是我要给爷爷的，这是你送给我的。”

然后他摊开怀抱，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这是虎杖家月亮，是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现在也要把它给你，你把它带到东京去，到了春天看到樱花，你就会想起这里，想这个不睡觉的黑夜，门口湿滑的石子路，还有山上的花海。”

风从门外挤进来，五条悟的头发浮动着，像是和月色融为一体了，光影投下来，他的影子拥抱了虎杖悠仁，就像他无数次做的那样，把他抱个满怀，然后虎杖悠仁会笑，笑得很温暖。

“你把我留在这儿吧，四年之后，我会把你忘在这里的全都带走。”虎杖悠仁说，“我要去见你。”

黎明将起，晨光从墙的另一端爬上来，炫目的色彩就炸开在庭院里，惨淡寂寥的美艳。

“然后你要第一百次喜欢我。”

虎杖悠仁噗嗤一声笑出来：“念念不忘啊。”

五条悟抱住他，最后一次亲吻他的额头：“拉钩了，当骗子会变小狗哦。”

天色大亮，女佣收拾了五条悟的行李，送他走到石桥外，五条悟随手画了符，贴在石柱上，结界就落下来，仿佛世界蒙上了一层雾。

女佣回来时，看到虎杖悠仁坐在门口，托着下巴朝她招手，他穿着明黄的卫衣，宽松的牛仔裤，就像很普通的男孩们那样，清爽干净，他笑嘻嘻地，就像是小孩吃到了草莓冰淇淋：“早上好！”

两个女佣面面相觑，然后微微一笑，拾起地上散落的两个饱圆皮球，回应道：“早上好，小少爷，早餐想吃什么？”

夏日即将过去，一切照旧。

五条悟把九十九次喜欢留在这小小的一方院子里，等待着四年后开花结果。

他带走了那块白色的鹅卵石，要顺路去送给虎杖悠仁的爷爷，顺便也带走了那根樱花树枝。

他回到高专，忙着报告任务，说死刑执行完毕，在会议上，他阴沉着脸，怒意毫不收敛，演技堪称一绝。而会议散去，他用布抱着树枝，偷偷摸摸跑到好友家入硝子的工作室里，小声问她，可不可以帮忙把这个做成标本。

家入硝子挑眉，问他又是从哪里捡来的稀罕东西。

五条悟嘿嘿一笑。

是我的小朋友送给我的，他说他喜欢我九十九次，等花开了，他要来见我，还要喜欢我第一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