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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恒|拓朽】寰宇之圆

作者 : 天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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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崩坏星穹铁道 丹恒 , , 开拓者 , 阿基威利

标签 穹恒 , 拓朽

状态 已完结

692 38 2024-2-7 10:16
导读
开拓的阿基威利x不朽之龙

一个发生在过去,现在,及未来的故事

        掺杂了大量作者自己对于剧情的猜测,理解与编造,欢迎评论区挑错或辱骂我。

  文案:

  当虚数之树落下最后一片叶子时,终末自寰宇寂灭的洪流中升格,而祂由至高之上画下完美之圆;

  在那之后,虚数之种自量子之海中萌芽,宇宙由奇点中迸发,时间才开始流动。

 注:末王,开拓,穹一体论。 
【一次会谈】
巨大的月轮飘旋于古海之上,泱泱万顷碧波泛起粼粼金光。枯死的建木如同擎天之柱般耸立于古海正中,被月光描摹出金色的轮廓。
建造中的显龙大雩殿已具雏形,它孤独的矗立在古海之畔,与建木沐浴着同一片月光。
“据说月之一词,在仙舟人的文明之中,占有不可撼动的地位。”远道而来的学者跟随广袖长袍的尊者漫步于月光下的古海之畔,他坚硬的鞋跟陷入松软的沙尘之中,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古国的文学之中,月常常代表着美好与思乡。仙舟启航之后,自然也要与母星的卫星辞别,但他们仍然执着的用虚拟影像还原故乡的明月。”
无名的学者为记录星神族裔的历史,迢迢而来,造访刚刚背井离乡,乔迁于仙舟的持明一族。他们的尊长,高贵的持明龙尊,纡尊降贵,拨冗接见了他,并于这个短暂的夜晚带领他参观持明族的圣地,鳞渊境。
雨别微微一笑,徐徐道:“我族母星之上,并无卫星环绕。”他望着天际上月轮的虚影,“我族文字中的月,乃是照耀珠卵的圣物,是龙珠赐下,庇佑吾等破卵之器。”
他并没有明说这件“圣器”的来龙去脉,聪明的学者知道自己的求知欲应止步于此了,眼前这位龙尊作为持明族的变革者,在不久之前力排众议以古海淹没圣地为代价为仙舟联盟封印建木。
持明族历史上,历代饮月君都是孤高清冷的脾气,个个都不好相与,到了雨别这一代却又不同,他性情温和散漫,往日里族内政务都撒手交由龙师打理。没成想,这样一位散漫温和的龙尊,竟然力排众议,说服其余四位龙尊与仙舟天人签订契约,举族搬迁至仙舟定居,甚至不惜以古海之水淹没圣地鳞渊境以镇服罗浮建木。
“您为持明开辟了新的未来,但似乎您的同族并不认可您的所作所为。”在此之前,学者已与数位龙师有过会面,他们对雨别都颇有微词。
雨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或许是我一意孤行,将持明引上了歧路也不一定呢。”他面色和蔼,像是凡人雕琢的星神塑像的慈祥。“事物总有两面性,自沙皇撕裂繁育开始,龙裔便丧失了繁衍的能力,持明只好以蜕生轮回延续族群。生死轮回,变化不惜,我等又机缘巧合践行了龙祖之命途。”
他青绿色的眼睛落在方具雏形的显龙大雩殿上,悠长的目光似乎在回忆母星之中的汤海。“往昔先祖之魂仍在我梦中飘摇,我相信他们的智慧会引导我选择正确的路。”
学者张开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能开口。他忧心忡忡的望向前面的尊者,蜕生轮回并没能改变持明族的命运,只是延缓了这个族群消亡的时间,从宇宙漫长的时间轴上看,持明仍在划向灭绝的深渊。
可见寰宇之中从无不朽,龙祖身死神灭,他所遗留在宇宙之中的龙裔,也会有消亡的一日。
“听说罗浮仙舟为了感念您们的牺牲,专门为您建造了显龙大雩殿。”他说。
雨别自嘲一笑,“预计两百年后竣工,彼时我早就蜕生了吧。”
学者吃惊道:“为何,您不过三百岁,在持明之中尚处壮年。”
“持明龙尊承接先祖传承,向来短寿。”他飘飘然吐出的一句,像是海风消散在夜色之中。梦中先代饮月君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近几日,他已经开始分不清传承的记忆与自己的记忆了。他已经隐约感知到,龙狂即将到来。但是眼下,他还知道自己是雨别,需要给这位远道而来的学者,回答一些问题。
“您们是如何理解前世今生的呢?”
“蜕生即是新生,古海之水会平等的洗刷前尘,功过一笔勾销,破壳而出的将是崭新的个体。”
“那您对于历代龙尊是否会产生错觉,毕竟据说龙尊会保留前世的记忆。”
“过去遨游于汤海的饮月并非你眼前的饮月,两百年后,显龙大雩殿下的饮月也并非你眼前的饮月,雨别仅此一位,过期不候哦。”
学者觉得他看起轻松的表情下,隐藏着说不清的艰难,但他并不能理解龙裔的困难。
“龙尊的力量代代相传吗?这期间,会有意外吗?”
“上一任蜕生之前,会将力量传承给遴选出的持明卵,新破壳的持明便是下一任龙尊。至于意外,至少历史上没有发生过,龙尊之力是个完整的整体,分离和融合都十分艰难。”他耸耸肩,“不然,龙师们早就付诸实践了。”
学者一一记录下,他的眼睛望着电子屏幕上自己的倒映,福至心灵。“或许我的话有些无礼,不知当讲不当讲。”
雨别战术性后仰,他秉性温柔,通常不会拒绝别人。“但说无妨。”
“您看照片之中的我,只是二维世界之中的投影,他感知不到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像水中的鱼不知道您和我正站在岸边看他们。”他沉进在自我的想象之中,自说自话,却没有发现,雨别平和淡然的表情骤然碎裂,他青绿色的瞳孔骤然放大,嘴角像是被玄冰封住了一般僵硬。
“但是,您不能说照片之中的我,并不是我,正面照片和侧片的照片,虽然完全不同,但他们都是我,不是吗?”他本意只是想表达自己对于持明蜕生观点的质疑,但他不知道他的话揭露了一个更残酷的真相。
当他回过神来,雨别仿佛被定在了原地,飘逸除尘的龙尊大人如沧桑的老树一般矗立在不远处。他挺直的脊背都岣嵝了,俊秀的脸完全隐没在黑暗里。
“雨别大人,您怎么了?”他察觉到他的肩膀正在颤抖。
雨别伸出手,捂住脸,声音有些粗重:“无妨,”这位学者大人,您的思想太过危险了。他深重的喘息着,“现在就离开这里,仙舟对你而言,太过危险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忠告。”
曾作为不朽令使的龙尊被凡人触怒,他汹涌澎湃的力量引得古海潮动,平静无波的古海立刻卷起惊涛骇浪,几米高的浪头拍上沙滩,吓得无名的学者落荒而逃。
在这个宇宙历史上都不值得一提的一夜之后,第九十代饮月君坠入龙狂,蜕生结卵。

【现在的旅途】
“大海吞没的是凡人,魂灵却永生不死。”
穹在远离篝火的海边找到丹恒时,他正坐在原理篝火的礁石上吟唱着伊须磨洲人的诗篇。他向来不喜欢吵闹的环境,年幼的遭遇塑造了他孤僻的性格。卫星反射着塔拉萨所属恒星的光辉,与广阔的海面上投下金色的光辉,这让穹想起了仙舟罗浮的圣地鳞渊境。
持明一族本就生于大海,执掌云行雨施之能的饮月龙尊,更是本能的亲近大海。
灰头发的少年挨着丹恒坐下,他瞥见丹恒脱了鞋,将裤腿挽到小腿,将自己的脚跑在水里。“我说你跑哪里去了?大家都围着篝火唱歌呢,你怎么不来?”
丹恒侧过头,灰绿色的眼睛撇了他一眼,“你们唱就好了,我不会唱歌。”
“也没说非要你唱嘛。”穹耸耸肩,“他们伊须磨洲人唱歌可好听了,宛如天籁也不为过。”
丹恒双手撑在礁石上,摇摆着浸没在海水中的小腿,“陆地上的伊须磨洲人成年之后,肺部会退化为腮,双腿也会变成鱼尾,到了那时他们的歌声才会真正到达堪称天籁的水平。”
他这样说着,穹金色的眼睛便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探出一个人头,他耳朵上生着尖锐的鳍,一双过于硕大的眼睛在黑夜之中闪烁着蓝色的光芒。穹吓了一跳,猛地抓住丹恒的肩膀,指着那个人头问:“那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成年的伊须磨洲人,刚才说过了。”丹恒无奈的扶额。
那位男女未知的大哥扭头潜入了水中,扬起的鱼尾在月光下带出一串晶莹的水珠,以此来嘲笑这名无名客的无知。
穹尴尬的挠挠头,他扫了眼丹恒光裸的小腿,目光炯炯,“嘿,丹恒,要不要比赛游泳。”
虽然丹恒一早知道这个星河精很不靠谱,但是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笨到主动找一条鱼比赛游泳。“还是不了吧,未免胜之不武,让人看见会被嘲笑到下辈子。”
穹又不是真的傻,他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丹恒能自由自在的在海里撒欢罢了。他知道丹恒过于疲惫的时候,喜欢沉进浴缸里睡觉,就连床铺也是贴近列车的水冷系统,比起干燥的陆地,他应该更喜欢游弋与大海吧。“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丹恒静静的凝视着他的眼睛,“巨舰岱舆的坠落启迪了伊须磨洲的文明,他们是亲近仙舟的派系,甚至是崇拜,我还是保持低调吧。”他向来敏锐,对于穹更是能准确的洞悉他的意图。
他还是对仙舟抱有防备与疏离。穹想,总是向逃避噩梦一般回避有关仙舟的一切。“真糟糕啊丹恒。”他叹了口气,身后炸起一串烟花,穹回头的的那一瞬间,赤色的烟火于他金色的瞳孔之中盛放,随后远处的海面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生着耳鳍的脑袋,他们展开的喉咙里飞出悠扬婉转的歌声,如烟般缥缈,如梦般灵幻。
一艘又一艘星槎破水而出,载着巨舰之上仙舟人的尸骨飞自海底飞向塔拉萨的恒星,他们学习着狐人的奠仪,悼念亡故的战士。海滩上嘈杂的人声在此刻停歇,穹回过头去,瞧见方才还载歌载舞的人们此时肃穆的凝视着泼水的星槎挣脱行星的引力航向太空。
三月七在群里发了张照片,少女用自己的眼睛再一次见证了生命之美。“你应为溺亡的税收接下缆索,别哭泣,我死后你便能平安航行。”缥缈的歌词落入穹的耳中,他微微一愣。生死轮转,一鲸落万物生,似乎隐隐契合了龙师涛然的寓言。
诚然那老东西不是好人,但平心而论他的确是学识渊博的智者。穹忍不住想起,冱渊君自方壶送来星穹列车的信,她邀请饮月君丹恒回归故乡。没错,故乡,不是罗浮仙舟,而是持明族的诞生地,汤海。
持明与仙舟的关系从来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亲密,随着岁月的流逝,矛盾日益凸显,裂隙不断加深,他们就像是一对利益夫妻,在消磨完唯一的一点感情之后,最终因为利益不合而分崩离析。
决裂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当穹得知方壶的冱渊君单方面撕毁盟约,率领同族回归故土之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只是穹不明白,持明族对待丹恒态度算不得友好,他此生从未真正被冠以“龙尊”之名,反而受尽冷落与刁难,怎么还有脸来请求丹恒帮助他们,他们看起来可并不缺“饮月”这号人。
“你已经决定要回去了对吗?”穹咬牙切齿的问。
丹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持明族渴望延续血脉,但仙舟对丰饶的仇恨,使得他们偏执的仇视所有妄图利用丰饶神迹的行为。如果龙裔不再以他们的力量镇压丰饶神迹,那么在仙舟人眼中他们与造翼者步离人就没有区别了。仙舟不会忍受持明的背叛,巡猎必会降下复仇的光矢。我到底是持明后裔,背负传承,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同族灭绝。”
“可是你改变什么呢?星神伟力之下,一切皆是蝼蚁,我不能看你做无用的牺牲。”涉及到丹恒,穹总是会露出偏执与自私的一面,“饮月君应当是白露……..”
“穹,”丹恒突然打断了穹的话,他目光晦暗。“你知道月是什么意思吗?”
穹愣住了,他烦躁的抓抓头发,不懂得丹恒为什么这么问。他指着海上硕大的月轮,“那个,圆的,行星的卫星?”
丹恒摇摇头,“在持明的文字之中,月指代的是曾照耀汤海,庇佑持明族结卵蜕生的圣器。”他在穹震惊的目光之中,托起一枚撒发着柔和金光的宝珠,“最初的青龙,作为不朽的令使,掌管着龙祖赐下的圣器。”
穹注视着他掌中晦暗不明的重渊珠,不敢想象这颗被丹恒托在手中把玩的珠子变做月轮挂在天空的景象。“龙尊传承是一个完整的整体,融合与分割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丹枫不是唯一做到过这件事的人。”丹恒突然抓住穹的手腕。
温暖的海水没过头顶,歌声与烟火声都逐渐远离。他们似乎一同沉向了黑暗的海底,穹睁开眼睛,在上浮的气泡之后看见了丹恒青绿色的眼睛。他在丹恒的引导下,与他一同由记忆的洪流之上溯回,看见比曾经更久远的曾经,与丹恒长着同一张脸的饮月君,与无垠的汤海之上,割裂轮回传承的不朽之力,与浩渺月光之下,将庇佑蜕生的生命之力泼洒入古海之水。
他感觉到冰冷的唇附上他的唇,渡来一口滚烫的气。剥脱力量的痛苦也伴随着记忆袭来,穹搂住他颤抖的肩膀,感受他柔软的长发擦过手背。
每一位龙尊,告别母星,带着族人迁徙入仙舟洞天之时,都携带了一片来自故乡的海。持明不再依赖饮月君的生命之力,便可在古海水中平安蜕生,经年前岁月轮转,不朽之力仍在庇护他的子民。
【过去的旅途】
寰宇蝗灾平息之后的许多个年岁,星穹列车都未能恢复往日的繁荣。
执掌开拓命途的星神此时此刻正站在舷窗之上,面目愁容的望着窗外荒凉的小行星带。许多文明都在蝗灾之中覆灭了,而幸存下来的文明才开始在荒芜与废墟之中重建自己的文明。“帕姆,你记得吗?上次我们来到这里时,这里有一颗被冰雪覆盖的行星,她的孩子被冰面覆盖的海洋中生活,用一种超声波交流。”
正在扫地的帕姆嫌他碍事,用耳朵将他推到旁边,在阿基威利的抗议声中,毫无感情的念:“记得,但是沙皇的令使将它改建成了虫巢,后来被秩序的令使粉碎了帕。”
“多么令人悲伤啊,”阿基威利向前一步,微微弯下腰,对着才刚到他膝盖的小兔子讲:“我当时仍在期盼下一次到达此处时,会接到一名住在鱼缸里的无名客呢。”
“不要拿你的脏脚踩刚扫过的地板帕!你鞋子在上个星球沾了泥巴帕!”列车长愤怒的跺脚,气急败坏的举起扫把敲阿基威利的头,打的开拓的星神抛投鼠窜。
“错了错了,我现在就去换鞋,饶了我吧帕姆!”
星穹列车在阿基威利的哀嚎与求饶之中开启跃迁,坚固的车头第二次撞碎克里珀筑起的晶墙,铺下连接寰宇的星轨,而后在存护星神骂骂咧咧的抗议声中扬长而去。开拓向前的脚步永不停息,没有什么能使阿基威利停滞不前。
星际和平公司的迅速崛起,为名为塞亚斯的行星带来了繁荣,作为多条星轨汇聚的中心,她理所应当成为了贸易的中心。而阿基威利也成功在此处,迎来了一大批渴望冒险的无名客。
当然,登上列车的乘客并不都是信仰开拓的无名客,也有一些只是想体验一场免费星际旅行的白嫖党。阿基威利一眼能看穿他们的想法,但是孤独了太久的星神,默许了他们在自己身上沾点小便宜。
每一位上车的旅客,都会在列车门口,遇见一只自称列车长的垂耳兔和一位带着列车长同款帽子的灰发青年。
“欢迎登上星穹列车,请问您是否有明确的目标呢?”
如果回答“有”,垂耳兔便会为旅客发放一张金色的星轨专票,这是列车的直达车票,其中记录着特定世界的坐标。
如果回答“没有”,灰头发的青年就会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双手奉上一张银色的星轨通票,这是列车的通行车票,这意味着你会跟随星轨一路向前,成为一名无名客。
“欢迎登上星穹列车,请问您是否有明确的目标呢?”一高一矮两个灰毛的生物共同开口,短发青年的目光从他们金色的帽顶上扫过,轻轻点了点头。
帕姆便掏出一张金票,准备录入乘客的目的地坐标,“那请问您的目的地是………”
短发青年金色的竖瞳对上阿基威利的金色眸子,在开拓星神心跳停跳的那一拍之中,他说:“宇宙的开端与尽头,存在之所在。”
“啊?什么……..”帕姆从未听过如此莫名其妙的答案,问题问到一半就被阿基威利抱起来团成球扔到了一边。可怜的垂耳兔爬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扶正甩歪的帽子,次牙咧嘴的瞪着阿基威利,正想质问这家伙又抽什么风,却看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色的车票,像个开屏的孔雀似得在原地转了一圈后,弯腰鞠躬将车票递上。“愿我们旅途愉快,先生。”
“开拓命途怎么还没有完蛋帕!”帕姆气的跺脚。
星穹列车的启航重新将被蝗灾摧毁的无数个世界链接起来,为宇宙带来下一次的繁荣。无名客们乘坐阿基威利的列车航行寰宇,来此不同种族的智慧生命坐在一起载歌载舞,分享路过世界采购来的美酒。不论身份不论种族,但你可以用一个名词将他们概括:无名客。
霸占资料室的先生,拥有超乎外表年龄的沉稳。每当无名客们在灰发金眸的领航员带领下完成开拓任务平安返回星穹列车之后,会在观光车厢享用帕姆提前准备好的丰盛晚餐。不拘小节的领航员先生热衷于美酒与喧嚣,总能自然而然的将氛围推向高潮,让每个无名客在酒精的熏陶之下,展露活泼的一面。
而黑头发的青年人,总是离群索居,影子似得无声无息的从一群人的热闹之中抽离,熟练的找到一方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没有人知道青年人的名字,他登上列车的时间比老戈登还要早,那名老练的无名客自孩童时期登上列车,将一生都献给了开拓的命途。岁月悄然流逝,他由刚比帕姆高一个脑袋的小孩,长成白发苍苍的老头,而灰发的领航员与永远孤独的青年,容貌没有一丝改变。
盛会之中的无名客将车厢搞得满地狼藉,一向严厉的帕姆却没有斥责他们,只是默默的拿着扫把给这群酒鬼们收拾残局。老戈登坐在云鲸挂灯下,声行并茂得给刚刚登上列车的无名客讲述自己的开拓经历,酒精将他雪白的脸颊与胸口都熏成了桃花色,而他毫不在意,只从怀中掏出一本手写的残破的记事本,开始翻阅自己过去的精彩。
“少喝点,老戈登,你年纪不小了,可别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啊。”领航员先生摇晃着酒瓶,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半瓶酒液,喉咙里发出舒爽的叹息。
老戈登正在兴头上,他不懈的瞪了眼阿基威利,在云鲸灯下展示出自己隆起的肱二头肌,“嘿,我还年轻,看见了吗?跟二十岁的小伙子可没有区别。阿基威利保佑,我还能再活二十年。”
阿基威利心想,我狭隘的命途可没有治病救人的能力,顶多等你心梗了给你来两下心肺复苏。他悄无声息的退出人群,熟练闯入不朽之龙静谧的领地。开拓的命途致力于撞碎所有真实与不真实的墙壁,他一屁股挤进单人沙发,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为无。
被挤变形的龙,第一反应是从沙发上跳起来,惹不起还逃不起吗?但是偶尔,阿基威利的行为会像个猥琐的流氓,就比如现在,他伸出手拦住龙的去处,强迫他和自己挤一个单人沙发。
滑稽又可笑。“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龙眯起金色的竖瞳与近在咫尺的阿基威利对视。
“如果他突然死去,你会用你的力量复活他吗?”阿基威利问。
龙永远不能理解阿基威利的想法,就比如现在,他不能理解这个问题的逻辑。“我为什么要复活他?”
“唔,你的命途之中没有这一条吗?追求长生不老?”阿基威利用爪子抓掉了五根灰头发也没能在自己的脑壳里挖出什么恰当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呃,就是………”
“永存不灭。”龙无奈的摇摇头,“肉身的稳固不变,力量经久不衰。”
阿基威利恍然大悟:“啊对!就是这意思。”
龙眨眨眼,“你的这个描述,听起来更贴近药师的概念。”
阿基威利摸摸下巴,严肃的讲述自己的疑问。“我感觉你与药师的命途理念似乎有所重合,但奇怪的是你们的命途并未发生兼并。”
龙微微颔首,思忖片刻,才平静的开口,“你的感觉是对的,事实上在药师升格之时,有关生命的那部分概念就该从不朽命途撕裂出去了,可是直到现在,概念撕裂也没有发生。”或许是为了照顾阿基威利贫瘠的知识,他没有讲那些深奥的哲学概念,转而使用了一个比喻。“当土地上钻出一只新生的草,它会在恰当的时候绽放一朵花。丰饶追求的,是花朵的常开不败,草叶常绿永春;而我所追求的是深埋土地的根系,会在每年的春日都生发出新的枝丫。”
放在星神的维度,阿基威利太过年轻了,而早在历史尚未存在之前,群星尚未从混沌的星云之中点亮之前,龙便已经穿行于最初的混沌之中了。他不得不时常扮演一位博学强知的老师,为年少无知的阿基威利解答困惑。
“呼,你深度超乎我的想象。”阿基威利闭上一只眼,企图用一个带有色彩的句子挑逗永远冷漠淡泊的龙。
而龙只是面无表情的打开书本,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继续被阿基威利打断的阅读,冷漠的回答:“建议你知难而退,就此打住。”
闻此,阿基威利企图夺走龙手中的书本,幼稚地希望通过这种行为使他不得不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开拓的脚步永不止息,我会迎难而上的。”
龙不甘示弱,抓住书本和他角力。因为用力,他额角蹦出跳动的青筋,平静如渊池的脸终于裂出几分烦躁,“放手,你想和我打一架吗?”
“你舍得下手吗?”阿基威利撅起嘴,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眼角弹下两滴泪来,丝毫不提先挑事的是谁。“我可打不过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帕姆正在给喝迷糊的无名客们发醒酒茶,兔子的听力实在太敏锐,帕姆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气得他恨不得自己天生就是聋兔子,愤怒的朝阿基威利大喊:“我要报警了帕!”
结果他话音未落,“噗”的一声,不堪重负的单人沙发在两个人的蹂躏下散了架。阿基威利和龙重重摔在地板上,那本书也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后,精准的砸中了老戈登的头。
龙从阿基威利身上爬起来,确定自己这具人类皮囊没有挂彩,才用脚狠狠在阿基威利的小腿上踹了一脚。他四下寻找自己飞出去的书,金色眼睛落在老戈登身上,却见喝的迷迷糊糊的无名客,正用满是沟壑的手指摩擦书中的一页彩色插画。他身上结实的肌肉都不见了踪影,瘫坐在地上的他矮小的像是饱经风霜的石头。昏黄的眼球落下清澈的泪水,那些精彩绝伦堪比传说的旅途仿佛碎成了一地不值钱的玻璃碎片,他思念起了自己的故乡。
在晚宴结束之后,阿基威利被罚同帕姆一起打扫观光车厢。无名客们在梦中仍要歌颂赞美的开拓星神,此时此刻正将啤酒瓶倒进物质回收机中。
“太丢人了,实在太丢人了帕。”帕姆扫到一半,气的停下来跺脚,“你知道你刚才的像什么吗帕,像是一个猥琐的中年单身汉纠缠一名妙龄少女帕。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性骚扰帕。”
“诶~”阿基威利晃晃脑袋,“不对不对,按照年龄带入,应是妙龄少女爱上了禁欲高冷的大叔,用自己真挚热烈的感情,叩开他紧闭的心房。”
帕姆:“呕。”
“别。”阿基威利猛地将帕姆抱起来,捂住他的嘴,煞有介事的警告帕姆:“别这样帕姆,被他听到他会生气的。传说不朽的令使可以用双手重塑生命的形态,你若是惹怒了他,会被团成一个光裸的肉球,然后插上秃鹫脑袋和滑腻的触手,变成一个丑陋的怪物!”他看着帕姆瞪得滚圆的眼睛,悲伤的用另一只手揉揉他的耳朵,“真是对不起,我打不过他,不能保护好你。”
帕姆:“我吐的是你啊,喂!”
“我的子嗣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癖好。”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阿基威利身后,吓得阿基威利抱着帕姆原地挑开了三步。他抱着胳膊,无语的咬紧牙关,“他是个聪明又温柔的孩子。”
【叩问寰宇】
列车从老戈登的故乡跃迁时,受到了不明力量的干扰,使得列车跃迁落点严重偏离了计划坐标,为超巨形黑洞捕捉。
能在阿基威利眼皮下捣鬼的,必然是同为星神的对手,然而星神各自为自身的哲学概念束缚,也不屑于搞恶作剧,用脚趾头也能知道是谁在作妖。阿基威利一边在脑子里问候阿哈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全力控制列车以贯穿一切的伟力携带列车从黑洞的束缚下逃逸。
然而几乎是瞬间,列车的车身便被巨大的引力落差撕裂,与车厢之中惊慌失措的无名客们一起,碎成一段又一段不可触摸的分子,甚至是原子,在漆黑的引力深渊之中拉出一条光亮的银河,有机的,无机的,有生的,无生的,毫无分别,皆在此刻化为亿万万粒子流中的一枚。
寂静,永恒的寂静之中,阿基威利神力散发出灿金的光芒,宇宙仿佛融入了这片白光之中,而极致的白与永恒的黑从无区别,都是无尽的虚无。祂听见了阿哈的狂笑从亿万光年之外传来,祂抬头,金色的瞳孔对上【X】空洞的眼,时间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哒”沉闷的书本碰撞声从近在咫尺的背后传来,彩色的尾劈开扭曲的时空,将黑暗与光明归还于阿基威利。祂回头之时,车厢仍然维持着原貌,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开拓之神一场荒诞的噩梦。只是,坐在角落里读书的资料员先生,轻轻合上了祂的书本,抬起了金色的竖瞳。
深渊中流淌的银河瞬间倒流,散落的微观粒子溯回而上,回归至逃逸的位点。列车于微光之中重组,无名客于灯光下再现。不朽,重塑物质最初的形态。
这是旅行以来,阿基威利第一次亲眼目睹不朽之力,祂忽然领悟了为何同为生命之神,龙为何对待凡人如此冷漠,因为“万物周而复始,生命终有尽时。”
无名客们对众神的博弈无知无觉,只惊叹于神光消散之后,舷窗之外露出的璀璨星云。德尔塔星云团在左舷窗绽放,像是翡翠与黄金编织而出的巨大花朵。无名客们惊叫连连,一股脑涌到舷窗旁,趴在隔热玻璃上观赏旅途之中灿烂的美景。
而死里逃生的阿基威利,惊魂未定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龙的身旁。
龙仍坐在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那是在老戈登下车的星球重新采购的新椅子。龙下意识的仰起头,微微侧过脸,“这是新椅子,帕姆不会放过你的。”
阿基威利忍俊不禁,叉着腰“哈哈”一笑,“对,祂会气的把我从车上丢下去的。”
龙以平静的竖瞳无声的注视着祂,“你大概已经感知到了,在方才那一瞬间,你的命途差点被撕碎。”
那不止是一个玩笑,星神之间的猎杀从来都夹杂着阴谋与算计。
阿基威利与阿哈的恩怨由来已久,但是祂与【X】鲜有交集,且虚无与开拓的概念相去甚远,年轻的星神不能理解这场猎杀的缘由。祂在扶手上坐下,抱起胳膊,“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嘛。”
在祂看不见的地方,龙翻了个白眼,并且下定决心,如果某位不靠谱的星神继续发表孔雀开屏式的言论,祂就代替帕姆把祂从列车上扔出去。
幸好,阿基威利停止了祂连篇的骚话,肩宽腿长的青年半坐在沙发扶手上,双手在推荐交握,正色道:“你上次同我提起的,星神生命的概念,我仔细揣摩过了,”此时此刻,祂又像是勤奋好学的学生向老师虚心求教,“命途会发生撕裂与融合,星神的生命也伴随着概念的收束与拓宽而倒退或前进。”
在不久之前的夜晚,也就是祂们压坏了沙发的那天夜里,龙与阿基威利提出了一个概念,“假设星神也会想人类一样生长衰老。”
“命途的撕裂伴随着概念的收束,在繁育自不朽命途之中撕裂之时,你的力量也衰减了,你说这是你的衰老。”阿基威利与祂对视,“总结一条真理,必不可能只靠一个案例,历史上相似的事情必定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或者说,在你身上发生过许多次了。”
龙在祂瞳孔之中,窥见了沉淀下的担忧,很多时候祂都觉得阿基威利更像个人类,这其实也不奇怪,开拓的精神来自于人类的求知与探索,是独属于蝼蚁般的凡人才会有的渴求。祂理应当更亲近人类,更接近人类。但说到底,祂仍是一位星神,是行走于诸天之界,串联宇宙的神祇,而神祇不应当由多余明媚的眼睛与纯粹的爱恨。
“呵。”龙莞尔一笑,“或许这就是阿哈喜欢捉弄你的原因吧。”祂将黑色的刘海拨到耳侧,露出眼睛。“我已经很老了,开拓。”
祂抬起眼,竖瞳正中,倒映着远处星云璀璨霞光,无数年轻的恒星自气体之中诞生,迸发出第一束光,祂们身后,会有尘埃萦绕,会在之后数亿年的岁月里,冷却为坚固的行星,或许还会诞生出新的文明。然而恒星也会有迟暮之日,行星与文明更是会在无数微不足道的宇宙波动之下,粉碎成灰。万事万物从无永恒,是否只有无垠寰宇可堪不朽?
祂自宇宙混沌的伊始便开始遨游诸天,穿过恒星孕育的摇篮,窥探最初诞生的文明,叩问存在之所在。祂渐渐明白,秩序破碎,同谐裂解,存护之墙终将坍塌,欢愉亦会迎来落寞;纯美易逝,贪餮卑劣,记忆随着时间模糊,均衡的天平必会倾斜;混乱之后的虚无却只是刹那一瞬,星体与生命会再次于尘埃之中复生。
帕姆举着托盘从厨房出来,给列车上的乘客分发新泡好的茶叶。虽然帕姆的嘴巴永远都在鄙夷阿基威利,但短粗的小手永远会递给祂一杯特地加过方糖的茶。
“谢谢帕姆。”龙对着兔子颔首,而阿基威利则弯下腰狠狠地在祂耳朵上揉了一把,“诶呦,我的乖帕姆,谢谢你咧。”
惹得列车长呲起牙,恶狠狠的咬在祂手背上,然后冲着鬼哭狼嚎的阿基威利吐了吐舌头,转头找别的无名客去了。
开拓的星神用自身经历告诉大家,“兔子急了,确实会咬人。”
“有的时候,帕姆并不像是你的令使。”龙噙着笑,对祂说。
阿基威利喝了一小口茶,得意洋洋的回答,“帕姆是我最好的朋友。”
龙觉得,如果不是祂手上还挂着一排牙印,那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自从繁育从你的命途之中撕裂出去,你的子嗣就失去了繁殖能力。”阿基威利漫无目的的闲聊,“你不回去看看他们吗?”
龙垂下眼帘,优雅的吹开浮沫,“我的龙裔遍布寰宇,我已教由他们蜕生来延续种群,一时半会没有危险。”
阿基威利歪过头来,“这只是慢性死亡吧,你似乎并不真正在意他们。”
龙泯了一口茶汤,还会开口回答,身体缺陷僵住了。阿基威利从来没有在那张淡漠的脸上,见到如此精彩的表情,祂甚至怀疑帕姆是不是往茶水里下药了。
正在此时,有无名客问帕姆,“这茶真甜,列车长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好吃的茶叶?”
帕姆得意洋洋的在脑袋顶上吹出一道七色彩虹,“茶叶还是原来的茶叶,只是水不一样哦。”
“什么水?这么神奇?”
“是我买的,”一个无名客举着手跳出来邀功,“在老戈登的家乡买的,据说是从不朽龙裔的故乡带来的古海之水。”
阿基威利心想:“洗澡水确实令人尴尬。”
龙默默地将茶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我的令使,才能算是我的孩子,他身负我的力量,践行我的意志,寿命亘古。”
“嗯?”阿基威利又喝了一口茶,“那龙裔一族是怎么来的?”
龙耸了耸肩,“他太像我了,就连我的迷茫与情感,也被一同遗传给了他。”他问:“你还记得沙皇登神的原动力吗?”
阿基威利眯起眼,“孤独。”
龙点点头,“对啊,孤独。曾经的我,也曾因孤独,企图塑造自己的子嗣。”
祂曾在无数个世界,以自己的身躯为模板,塑造数名与自己想象的龙裔,然而就像人类总是偏爱幼子,不朽之龙最爱的也是祂最小的孩子。
祂的长尾扫过星云,点亮恒星,为龙裔供给温度与光明;祂拥抱尘埃,凝结出坚固的行星,又降下千万年的大雨填满狰狞的沟壑,只留下布满地表的汪洋大海。龙拨开最柔软的鳞,剔下带着血肉的骨,比对自己的模样,捏造出一尾稚嫩的胚胎,用自己的鳞甲拼凑出蛋壳,庇护娇弱的子嗣。
行星是他的子宫,汪洋是他的羊水,伟大的恒星也只是他的育儿室。他是龙最后的令使,是祂钟爱的孩子。在不知名的岁月里,龙曾牵着幼子走在被称为汤海的海面之上,他们所走过的地方绽放出一朵又一朵金色的莲花。每当祂回到此处,兴奋的龙裔会在海面上随着波涛为祂献上一支舞。
可是伟大的龙神不会为他停留,龙裔独自在浩渺的汤海之中游弋,就如同龙神游弋与混沌的宇宙。所以他也效仿自己的亲长,塑造了一个又一个人形的生灵。他们自称不朽的龙裔-----持明。
“他聪明,又太过善良。”这一点,又不像祂了。龙想。不久之前,祂的孩子告诉祂,他已经决定放弃漫长的永生,以身践行不朽的意志。轮回,无尽的轮回。
冥冥之上的眼睛,注视着最初的青龙,看他踏着万顷碧波而来,沿路留下朵朵绽放的金莲;看他合着古老又庄严的祭礼之歌,于风中翩然起舞,如同曾经为祂跳过的一般;看他粉碎神赐的伟力,将生命与鲜血泼洒进无垠汤海,最后结卵蜕生,如同他创造的同族一般;亘古之月破碎凋落,令使之力一分为五,而他永远是龙神最钟爱的孩子。
【终末的启迪】
虚假的月轮悬挂于中天,在丹枫碧青色的眼中落下森然的影。
“饮月,饮月!”
应星的呼唤声将他的意识拉回到身体里,他一个机灵,回头朝应星的方向望过去。“嗯?”
秉烛的匠人站在摇曳的树影之下,明灭闪烁的烛火投到他脸上,显得阴森又恐怖。他蹙其眉毛,灰暗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担忧之色,“你的伤还没好利落,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看你心不在焉的。”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丹枫又提早遣散了近卫,他养伤的小院里连个鬼影都没有,静的只有几不可闻的风声。胸口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忍不住微微弯下身子,却还嘴硬:“我没事。”
年近半百的工匠知道他死鸭子嘴硬,高傲如他也不由得放缓语气,忧心忡忡的劝,“也不急于一时,她即用性命去救你,你更应当保重身体,”他目光晦暗,嗓子愈发低沉:“才对得起,她的牺牲。”
丹枫半天都没搭理他,应星抬头朝他望去,只见他正垂着头怔怔地注视着自己的一双手。应星只觉得这一幕透着莫名的诡异,他刚刚失去了白珩,不能再失去一位挚友了。“饮月,你怎么了?”他心惊胆战的跑上去,伸手按住丹枫的肩膀。
“别这么喊我。”他听见丹枫背对着他,低声念叨着。“不要这么喊我,我有自己的名字。”
应星吓了一跳,只能顺他的意思,喊那个几乎没有人喊过的名字,“丹枫,你没事吧。”
丹枫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里,头上一双半透明的角却被月光照的透亮,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割裂感。他痛苦的捂住额头,“丹枫”二字锚定了他的意识,让他飘出躯壳的灵魂回到了这具身体之中。
他喘息着,“我没事,按原计划实行便可。”
应星气急败坏,还是没忍住怼他,“有病就给自己开点药,折磨死自己,可没处给你哭坟。”
丹枫剑眉倒束,无神的瞳孔重新焕发光彩,他甩来应星的手,又端出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颐指气使的命令道:“我说按原计划执行就按原计划走,少质疑我。”
看他精神头这么足,应星反而松了一口气,本着不跟病人较真的原则,百冶大方的让他这一回,转头将桌子上的图纸收拾好,跟他道了别,悄无声息的从角门离开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丹枫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疏忽死了,他们终于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护下了罗浮。可是,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生命之神的令使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他的肉身长生不灭,而战死沙场的云骑却无法再生。高傲孤冷的龙尊总是游离于群体之外,但同袍将士的笑颜却能印入他的脑海。“都是要死的,他们都会死。”他听见龙心的低语。
昨日把酒言欢的笑颜历历在目,篝火旁铿锵有力的战歌犹在耳畔,而云骑却倒在血泊之中,变成一具形容可怖的尸体。云吟秘术转了一回又一回,他的心也随着尸体一同冰冷。他用碧青色的眼睛,怔怔地凝视着手中浓稠的鲜血,举目望见长有千面的擎天巨树于熊熊烈火之中狂舞,赤红的天空下,一波又一波云骑向敌人发起冲锋,被巨树狰狞的枝条砸成一滩滩肉泥,然而战斗仍未结束,云骑前仆后继,誓要斩落星星的使者。
不要在继续了,不要在继续了。他看见白发的挚友在云骑的牺牲之下捉到了疏忽的破绽,沿着树枝飞速攀上树身,挥出冷月般的一剑,斩下疏忽的一根枝条。然而那枝条的断口立刻抽出全新的枝丫,只在眨眼之间又恢复如初。他的挚友猝不及防,被挥舞的枝条击中,像是被踢开的石头般飞了出去。
“够了!”他抓起击云,跟随云骑冲向疏忽。滔天的巨浪凝练出咆哮的巨龙,随着他枪尖旋转蟠跃,一口咬住疏忽砸向云骑的枝条,阻断他的进攻。
“蝼蚁而已,凡人也好,令使也罢,不过是苍茫宇宙正中的一粒灰尘。”他听见龙心的低语。
“闭嘴,我可以!我可以救下他们!”他转身斜刺出一枪,将身侧袭来的枝条死死钉入地面。水龙甩动粗壮的尾巴,为丹枫拦下身后逼近的枝条。“镜流!”他回头大喊一声。
白发剑客从尸山血海这种跃出,以无罅飞光回应他的呼唤。几记寒冷的剑光斩断被击云钉死的枝条,寒霜冻结了伤口,拖延他复生的速度。丹枫得意抽出击云,沿着枝条飞速向前,迅速逼近疏忽本体。
“不朽的龙裔?”千双眼睛同时盯住浴血奋战的龙尊,千张嘴巴同时发出轻蔑的嘲笑,“你也是渺小的虫子。”
而碧绿眼睛的龙尊不为所动,他挥舞削铁如泥的长枪,操纵着咆哮的巨龙,一次又一次斩断疏忽袭击他的枝条,人类工匠锻造的神兵在半空中滑下完美之圆,仿佛亘古长明之月。他怒吼着乘风跃起,怒吼着将长枪刺入树干中央的人脸之中。
镜流也突破枝条的冲冲围困,绕到另一个方向,支离剑裹挟着剑客必生之力,贯穿巨木的枝干。宏伟的神力碰撞出耀眼的强光,地上的云骑本能侧目,却忍不住在指缝里窥探战场。罗浮两位绝顶高手的联袂一击,是他们最后的希望。然而,光芒未能破开血色的云翳,猩红的结界仍然矗立着。
丹枫被疏忽反击的枝条当胸击中,击云脱手,他听见自己胸骨粉碎的声音。鲜血脱口而出,他自空中跌落,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眼前种种也好似失真影像。“螳臂当车,万物周而复始,生命终有尽时。”只有龙心是那么真实。
不可一世的少年天才,孤高的宛如空中亘古长明的月亮。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直到今天才恍然领悟,原来人力终有尽时。他只是个凡人而已。
他躺在血泊之中,眼前是血图结界布下的幻影。天上的星星仿佛都有了生命,睁开一双又一双眼睛,于高天之上俯视着重伤的龙裔,或悲悯或嘲讽。丹枫,你救不了任何人。那些死去的云骑,那些无法蜕生的持明,你一个都救不了。
而战斗还在继续。
他看见身披金甲的罗浮将军,手持长剑闲庭信步般走到疏忽面前。他听见千张面孔同时发出刺耳的尖笑,每一个头颅都代替疏忽吐出一个字,他们接连成句:“腾骁,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杀死我?我很期待。”
腾骁微微一笑,曲起手肘,用衣服拭去剑上的鲜血,“用我自己。”
“不要。”丹枫挣扎着朝着腾骁伸出手,“还没有到那一步,将军。”
巨大的幻影在空中凝练成形,伟岸的身影将巨树牢牢压住。帝弓司命赐下的神君在令使燃烧生命的过程之中爆出毁天灭地的能量,巨刃自天空搠下,贯穿巨木,也贯穿了星星。
原来,他真的卑微无能到了如此地步。龙裔的泪水融入血泊,刹那之间,他的耳畔划过一句温柔至极的声音:“你忘记了自己的尊贵,饮月。”
什么?他瞳孔皱缩,却听那人在耳畔浅笑低吟,“呵呵,还记得吗,你曾在汤海,创造了第一批龙裔?还记得吗,你曾粉碎自己的力量,放弃永生。”
他瞳孔皱缩,累世叠加的记忆溯洄而上,记忆之海的尽头,浮现出鲜少被人提起的一幕。他看见自己粉碎龙神赐下的伟力,将血肉泼洒进汤海;他看见自己合着庄严的祭礼之歌,与亘古长明的月轮下起舞;他看见自己牵着龙神的手,踏着碧波前行,身后留下朵朵绽放的金莲。
“饮月,饮月,饮月。”那支舞无休无止,碧波之上,建木之下,无数个他转身,飘摇的裙摆都严丝合缝的重叠在一起。
“不,那不是我,我是丹枫,我只是丹枫。”他怒吼着,反驳着,想从浪潮般涌来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然后浩瀚的记忆却如潮水般将他吞没,层层锁链加诸其身,将他拖入未知的渊薮。他咬紧牙关,灵魂在记忆洪流的磋磨下,顽强回忆罗浮仙舟的挚友,总是和他作对的人类工匠,一剑劈开波月古海的剑客,妙算无遗的白发少年,还有乐观活泼的狐族飞行士。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属于饮月君,只属于丹枫。
“呵。”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手,拂过了他的脸颊,虚无之中的人,或者说高于一切存在的人,俯下身,如同恋人一般低头耳语:“记得吗?不朽,无处不在。”
丹枫瞳孔皱缩,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命途会撕裂也会融合,”灰发金眸的神微微一笑,“如果将所有的命途都融合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这断记忆,不属于任何一位饮月君,也不属于最初的青龙。他太聪明了,几乎在那一瞬间贯穿了所有的因果。丹枫的意识在渊薮中死去,被洪流撕碎成千万片,顺流而下,汇聚到最终的最终。
他看见宏伟的金色巨木,巍然矗立与银色的波涛之上。
腾骁燃尽生命的一击也未能彻底斩杀疏忽,毁天灭地的一刀在地上留下百里焦土,而不死的枝条还在坑底抽搐,眨眼间又要拧成一股新的身躯。镜流忍着剧痛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支离剑卷了刃,她眼睛泡了血,满目赤红。她必须乘胜追击,不能给疏忽喘息的时间。
尚有力气战斗的云骑,零零散散地从地上爬起来,追随他们的剑首。而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咆哮声。
镜流回首望去,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青色巨龙,碧玉般的双角直刺天空,锋利的巨爪将云骑的尸首才能粘稠的肉泥,他咆哮着露出满嘴的利齿,像是造翼人麾下的妖兽。
“丹枫!”可是它的眼尾生着赤色的描红,额头上嵌着金镶玉的额饰,她不可能认错,这头没有心智的妖兽,是她托付背后的挚友,是尊贵的饮月龙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龙的尾巴扫过来,压倒一群躲避不及的云骑,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像受精的鹿,在人堆里横冲直撞。云骑的刀枪贯穿不了坚硬的龙鳞,而镜流也忍不下心对挚友挥剑,而坑底再度萌发出新枝,疏忽已经长出了新的身体。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曲弓弦震,射出裂天之剑。箭羽破空,擦过白发剑首的耳畔,从无数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飞过,进准无误的钉进青龙的额头。
“叮。”清脆如玉磬般的碎响穿透每个人的耳膜,在灵魂深处回荡。丹枫的意识被这一箭钉在了地上,他在百代饮月之中锚定了自我,像是一只破旧的旗帜被记忆的洪流撕扯。但他不会在融入他们,遂他们而去。
巨龙轰然倒地,镜流蓦然回首,唯见白衣狐女高高擎起黑色的太阳,义无反顾撞向死而复生的疏忽。
在那令人失明的光芒亮起之前,她看见她回过头,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最后以灿烂的微笑定格时间。
在那快如永恒的瞬息里,一切都化为了最细腻的齑粉,疏忽,结界,以及白珩,无一例外。只留下一缕碎发以及几滴鲜血,证明她曾来过。
【秋风摧红叶】
仙舟罗浮刚刚斩灭丰饶令使疏忽,取得了史无前例的胜利,然而自己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将军腾骁战死,骁卫景元暂代将军之责,统计伤亡,悼念英灵,抚恤亲属,罗浮上下都弥漫在悲痛的色调之中,竟寻觅不到半分胜利的喜悦。
“前几日,天泊司举行了慰灵祭奠,我也曾去观礼呢。”持明的护珠人一日也不敢懈怠,照例在古海的沙滩上巡逻。
明亮的月轮驱不散他们眼角的悲痛,在这场战斗之中,持明也有数不清的同胞消失,永远失去了蜕生的可能。
“我因族内职务,未能前往悼念,但也遥遥的望见冲破大气层扶摇而上的星槎群,如乘风而上的鹤群。”另一个护珠人讲,再往前就是丹鼎司的地界了,偶有如血的枫叶飘洒进沙滩上,他们便从此折返,往显龙大雩殿走。“丹枫大人可出席了?听闻白珩小姐也…….”
“不曾,龙尊大人伤重,”他叹了口气,“我有个在近卫之中任职的同窗,他说将丹枫大人从战场上救下来的时候,几乎没了呼吸,眼见就不成了。听闻龙师们接连召开议会,我看他们没安好心。”
另一个护珠人听此,脸色就变了,冷哼一句,“这群老东西,怕不是眼巴巴盼着丹枫大人伤重不治吧,早日蜕生就没人管他们了?按的什么心。”
正说到此,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远方月色下的海面上,升起了一座平直的墙壁。他们听见了古海翻涌的浪涛声,看见显龙大雩殿上亮起一盏璀璨的明灯。墙壁朝他们推进,直到遮蔽月轮,他们才惊觉,那竟是一堵十几丈高的巨浪。
唯有饮月君才能引古海潮动,两位护珠人相互对视一眼,确认彼此实现都未曾收到龙尊莅临的通知。他们一刻也不敢停,马不停蹄的往显龙大雩殿的方向奔去,远远就看见两列身着龙尊近卫衣着的持明列阵于雨别的雕像下。
海水退去,古老壮观的龙宫分毫毕现,两人震惊之余,却寻不见丹枫的影子。
“是你,今天你值守鳞渊境啊。”一个近卫主动打招呼,可见便是这位护珠人方才的同窗。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丹枫大人呢?”
近卫摇摇头,“老实说,大人先到了,我们来的时候龙尊大人已分开海水现行进去了。据说是因为疏忽的缘故,大人担心封印松动,所以前来探查。”
护珠人担忧不已,“大人伤势未愈,怎好如此操劳呢?左右疏忽已死,丰饶民短时间掀不起风浪来,也不急于一时吧。”
“谁敢拦大人呐,我们只要按大人的吩咐走就是了。”
应星并不是第一次进入鳞渊龙宫,他跟随丹枫沿着砗磲累叠的台阶一路向下,穿过曲折蜿蜒的道路,略过无数星光一般闪烁的持明卵,来到建木根系之下。呦呦龙鸣,似近似远,庞大的龙影在翻涌的浪墙之中游弋,古老的建木玄根被一代又一代不朽龙裔编织的封印撕扯扭曲,成了应星眼中的一条垂首的龙。
他吞了口唾沫,指甲几乎要扣进神矢余烬所打造的盒子。那一方长宽高不过几寸的方盒之中,承载着仙舟的禁忌之物,那是本应永远震在幽囚狱追底层的疏忽残存的血肉。丹枫安静的站在玄根之下,他从来都是个安静的人,今天更是安静的过分。
“你在害怕吗?”丹枫突然开口,他转过身来,青绿色的眼睛比平时更加冷淡,“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会承担所有罪责,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你……”应星眼睛晦暗不明,“真的能复活她吗?真的能给她第二次生命吗?”
丹枫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虚假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照亮他半边身体,“嗯,龙祖之力可以改变生命的形态,只要我们借助丰饶之力重塑她的血肉,我就能用化龙妙法使她以持明的姿态重生。”
应星眼中燃起星星之火,他坚定了信念,“好,我相信你饮月。”
丹枫已经不再纠结应星的称呼了,他微微一笑,眼尾如血的描红更衬得他脸色苍白。“谢谢你,应星。”
仙舟联盟,将这一夜称之为“饮月之乱”。
疏忽的血肉混杂出白珩留下的头发,被水泡裹挟着触碰建木玄根,那一瞬间,生命在丰饶之力的催发下以指数爆炸的模式开始增殖,迅速长成一坨畸形的肉团。它在水泡之中扭曲摇动,丑陋的形态让应星觉得反胃。他转过头,像祭坛中央的丹枫投去希冀的目光。
而与此同时,冥冥之中的神,也睁开眼睛,从更高维的空间投下目光。
他们看见,青绿色的龙角在月光下如古海碧波一般闪烁着莹莹的光辉;他们看见,白衣如雪的丹枫合着无边无际的涛声翩然起舞;他们看见,龙神的孩子凝成尖锐的水刃劈开自己的胸膛。
“你要把不朽的力量撕裂出去吗?”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裳,应星的呼唤声变得空灵又缥缈,只有祂的声音无比真切。“就像你过去几次做过的那样?”
世代相传的力量被劈开,融于血脉的力量被生生抽离,那种剧痛几乎剥夺了丹枫的神志。水刃消散,他跪坐在地上,身下很快积聚起一汪血泊。
“饮月!”应星大惊失色,他未曾预料到丹枫会自残。复活一个好友,不该以另一位好友的性命作为代价,他们在他这里是等同重要的。短生的工匠赶忙上去阻止他,而丹枫却不知从哪里抽出的力气,挥手甩出一道水浪将他推开。“别过来,你想让我功亏一篑吗?”他还是那样不可一世,不容置喙。
“你不要命了吗?丹枫!”在那一刻,应星幡然醒悟,从丹枫回到罗浮之后,他身上流露出的原来并不是挚友与同族逝去的悲痛,而是厌倦一切的绝望。你知道什么了?在血图结界之中,你陷入龙狂的时候,你看见什么了?
“你不会死的。”祂说。
“我不会死的,”他说,“只是分割命途的力量而已。”
他们看见,他的胸前淋漓的伤口上,竟然凭空生出蜿蜒的根系,绽放出一朵金色的莲花。丹枫用沾满鲜血的手将胸口上的莲花撷下,在如水的月华之下,捧起莲花,虔诚的印下一吻。
而后,那朵莲花如白鸽振翅一般,从他的掌心飞出,飘向玄根之下那一团仍在增殖的肉团。
他将百世相传的力量一分为二,把这顺泽万物催发生命的力量赠于新生的龙裔,将逝去的故友重新带回人世间。
应星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朵莲花从眼前飞过,落在水泡之上。
“万物周而复始,生命终有尽时。”他听见龙心的低喃。你说的没错,但我不是龙神,也有爱恨也有悲欢,我有执念,我会孤独。我无法从寰宇的宏达维度去丈量生命与文明的变迁,丹枫甚至不曾见过广袤星海,未曾到过罗浮之外的其他仙舟。与我而言,一草一木皆有价值,每一条生命都改被珍惜。
我只是丹枫而已。
当莲花在水泡之中消融,抽搐扭曲的肉团被金光覆盖,不朽之力将之塑造成一条生着紫色毛发的白龙。下一秒,白龙挣脱水泡而出,仗着血盆大口扑向祭坛之上的丹枫,应星还没从喜悦之中回过神来,就被水泡炸开的冲击波震开,水中残存的疏忽血肉污染了他的身体,他会变成自己曾经最憎恨的怪物。
命运总是弄人。百世的轮回,终于在此世断绝,祂在至高之上,观望寰宇之中的爱憎离合。祂看见昔日的挚友刀柄相向;祂看见秋风拂过,丹鼎司的枫叶漱漱而下,飘洒在全身是血的丹枫身上;祂看见他被十二枚锁龙针穿身,被剔掉全身碧青的龙鳞;祂看见新生的孩子在茫然无措被扣上枷锁;祂看见他乘上星槎一去不返。
命运翅膀无数次的振动,终于在此世掀起摧折一切的飓风,斩断束缚巨龙的枷锁,为终末之神送去寰宇命运的转折。可是,在这之前,请等一等。终末冷漠的命途上摆满了算计和愚弄,祂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残酷卑劣,却仍然忍不住想为一个投影停歇片刻。
水面之下,池塘里的鱼儿无忧无虑的游弋在水面之下,他们无从得知水面之上仍有人在观察他们。墙壁之上,灯光投射出的影子也只能反应事物的一个切面,枘凿六合的谜题只能在三维世界才能解答。宇宙之中,漂浮在星海之中的文明,又怎么能窥探四维空间之上,时间维度的谜题呢?
“我忽然明白,原来在他那样冷漠淡泊之下,也潜藏着你这般的温柔与偏执。”祂凝视着被金针穿身,为锁链吊起的丹枫,轻轻的说。
丹枫紧闭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般震动两下,抖下两滴血珠。他气若游丝,根本不用蜕鳞之刑,用不了多久会自行蜕生。“我快死了,你还不肯让我安静待会儿吗?”他在心里回答,他知道祂能听见。
“虚数之树仍在,你的生命也不会真正迎来终结。下一世,你会再度踏上星穹列车。”
“随你的便吧,曾经发生的一切我一无所知,未来的惊险也与我无关。曾经与你同游寰宇的龙神不是我,日后与你相遇的龙裔也不是我。我要作为丹枫去死。”
只是,希望未来的你,能原谅我的偏执和傲慢。
【亘古之月】
巡猎的复仇如约而至,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如今却要刀兵相向,无数的持明在这场大战之中消弭,永远失去了蜕生的可能,海水都被染成了诡异的红色,翻涌不息的汤海也静默着,唯有暗哑的风声并着清冷的月轮,陪伴着疲惫的龙裔。
穹已经尽力放轻自己的脚步,却还是惊醒了靠着击云浅眠的丹恒。高度紧绷的精神,使得他将枪尖压上穹的颈动脉之后,才认出月色下的人是自己的爱人。
“抱歉,吵醒你了。”灰发的少年开口说道。
丹恒收回长枪,满眼尽是疲惫与沧桑,半透明的龙角都失去了色泽。他盘坐在礁石上,用手肘支着额头,“无碍。”
穹爬上礁石,挨着他坐下,强硬的去捉他的手,用丰饶之力去治疗丹恒胳膊上见骨的伤。星核载体能完美融合命途之力,哪怕是丰饶与毁灭这种几乎完全相悖的命途也能在他体内和谐共生。浅青色的光辉从他的掌心之中落下,萤火虫般落在丹恒沾满鲜血的绷带上,鱼儿入水般融入他的身体。
穹坐正身体,让丹恒能靠在他怀里休息,他的长发上沾了血腥味,往日里那股似有似无的莲香荡然无存。他抚摸着丹恒削瘦的脸颊,突然开口说:“卡夫卡死了。”
丹恒睁开眼,仰头望向他,“令人难过,她本不该牵扯其中的。”
穹垂下眼,金色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辉,那一瞬间丹恒竟然觉得他有些陌生。“她在战争开始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死,在生命的最后,她也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也算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终末之神留下的启迪?”丹恒声音暗哑,“我也会死吗?”
抱住他的胳膊骤然收紧,穹低下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脸,像是猫。“我不会让你死的。”这句话仿佛有黑洞般那么沉重,夹杂着绵延亘古的长恨。“星海之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丹恒笑了,他揉揉穹的脑袋,“傻瓜,哪有人能永生不灭呢?”他鸦羽般的眼睫遮住青碧色的眼眸,忧郁的像是千尺深潭,“我的力量,正在随着持明的灭亡而增强。”他抬头凝视着穹的眼睛,“尤其是在冱渊君死时,我能清晰的感觉到磅礴的力量涌向了我的身体,就好像,我接过了他的传承。”
穹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你剥脱自己的力量,分给其余四位龙尊,又破碎生命的力量护佑持明蜕生,迩来几万岁,如今持明被巡猎的锋刃折灭,力量理当回归你身。”
重渊珠变做的巨大月轮高悬于天空,那枚曾镶嵌在击云上,被他把玩于掌中的明珠,如今成了汤海之上亘古的月。死去的持明,骨血回归母星的大海,他们继承的力量,也归还给了最初的主人。
丹恒绝望的错开了眼睛,原来这就是神性的残酷吗?若是曾经的丹恒,或许会说,你不是与我同游寰宇的无名客,他不会像你这般漠视生命挑唆战争。
现在的他,筋疲力尽,没有经历去争辩这些了。
他的梦,越来越混乱了,在那些陌生的饮月君身上,他已经找到了龙狂的真相。丹恒越来越频繁的陷入迷茫,饮月君的平均寿命只有三百年,他已越这条平均线,或许不久之后他也会彻底失去自我。”
他沉默着,碧青色的眼睛波光潋滟。
而穹一直看着远处的海面,重渊之月在海面上撒下一大片龙鳞般的波光,他伸出手,温柔的抚摸丹恒眼下的红痕,在他蓄了泪的眼中,窥见了自己近乎疯狂的金眸:“时间正在你的身上回溯,不是吗丹恒,你已经领悟了概念,或许你会成为…….”
风声骤然停歇,万籁俱寂,就连呼吸与心跳声都消失了,他们注视着彼此,相对沉默。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还会重新缔造持明吗?”
“或许会吧。”
“你总是这样,明明比谁都渴望自由,却总是甘愿披上枷锁。”
“你所求到底是什么?”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灰发金眸的少年微微一笑,“我所求不过是你的自在喜乐。”
丹恒闭上眼,合住满眼的哀伤,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不惜以寰宇为局,星神为子,布下贯穿古今的一场棋局,所求的不过是我的自由与快乐吗?不,不是我的自在与快乐,而是至高之上,擎起浩渺宇宙的祂。
可我是丹恒,浩瀚星海之中渺小的一粟,只是高维之神的一个投影,承担不起神偏执的眷恋。
“宇宙亦会崩塌,万物周而复始。一切都在在毁灭之中新生,在新生时候走向寂灭,唯有变化永恒不朽。”祂说,“这是龙曾对我说过的。”
曾经渴求的港湾边做陌生的牢笼,挚爱的枕边人化身邪恶的魔鬼。祂亲手编写下一出跌宕起伏的喜剧,而他像是一个笨拙的丑角,被他抓在手心,摆弄一生。他明明比谁都渴求自由。
丹恒愤然起身,挣脱他的怀抱,身化游龙,一头扎进幽深的海水之中。他潜入汤海的最黑暗最冰冷的深处,匍匐在柔软的海床上,用下颌感受这颗星球内部的律动。他仿佛回到了持明卵之中,做了一场又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在一次又一次轮回之中沉沦,几乎忘却了自己。而星辰越来越清晰,命途的光芒越来越璀璨,星神的概念已近在咫尺,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抓住。
祂仍坐在礁石上,注视着丹恒潜入海洋的位置。粼粼的波光在他金色的眼中摇曳,他忽然想起卡夫卡死去之前的样子。
在生命的最后,开拓者穹抱着被炸碎了半边身体的她,在汤海之畔她获得了卡夫卡最后的一份礼物。艾利欧将匣子交给她时,并没有告知她里面到底是什么,奇迹的是她下半边身体都被光矢余波扫的粉碎,盒子居然还完好无损。
“打开他吧,是命运送给你的礼物。”她脸上仍然挂着轻松的微笑,一点不在意死亡的到来。一切早已写在艾利欧的剧本里了不是吗?她再出发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死,还会在死亡真正到来之前,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恐惧”。想到此处,卡夫卡甚至有些高兴,她用还能动的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对不起,穹,是星核猎手挑唆了仙舟与持明的关系,直接挑起了这场灭族之战,给你和你的小情人带来了麻烦,为此我感到抱歉。”
在过去,她总是在闲暇的时候思索她与穹的关系,基因上讲,他算是她的孩子,可是她不曾哺育抚养他,也没能带给他安逸的成长环境。相反,她的出现永远带来数不尽的麻烦,总是会将他卷入一场又一场危机之中。
很抱歉,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就连最后送出的礼物,也是代为转交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向他说出真相,他应该会恨自己吧,天真的孩子一直对自己保有雏鸟的儒慕,但无情的星核猎手却一直在利用他,戏弄他。卡夫卡释然地想,还是恨我吧。
可是预期之中的愤怒与怨恨失约未至,时间仿佛在穹身上凝固了似得,他维持着打开盒子的姿态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女人忍不住好奇,里面是什么呢?“你在生气吗?我的孩子。”盒子挡住了少年的脸,她无法得知他脸上的表情。
“咔哒。”盒子的盖子被关闭,发出轻快的碰撞声,金色瞳孔的少年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并没有,卡夫卡。”
失去鲜血的身体如同玫瑰花一般枯萎,心脏拼死一搏的最后,女人终于体会到了一生都在渴求的“恐惧”。她身体颤抖,身体像个破口袋一样抖落出一块块粘稠的血块,“你……..”
紫色的瞳孔散开,视网膜上最后的倒映是祂金色的眼睛。回忆起一切的终末之神,伸手合上女人的眼睛,她尚未消散的听觉捕捉到祂在耳边的低喃:“谢谢你,卡夫卡,我很开心。”
记忆命途融入他的身躯,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获得了全部命途的馈赠。毁灭巡猎与毁灭的三方神战对银河的影响,并不比寰宇蝗灾逊色几分,直到神战结束,星神们的力量却再难回到从前的鼎盛。
天才俱乐部之中有人猜测出是虚数之树出了问题,但是身处寰宇中的人,是无法自救的。终焉即将来临,末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未来的旅途】
当拉吉维斯兄弟抵达旅途的终点,像破空而去的星穹列车道别时,热闹了不知几千个岁月的星穹列车终于再度恢复了宁静。
“他们都离开了帕。”习惯了吵闹的帕姆望着冷清的观光车厢,不免流露出几分伤感,他耷拉着脑袋,烦闷的扯着耳朵,“好安静啊。”
阿基威利不知何时从他身后跳出来,将帕姆抱起来,“帕姆帕姆莫伤心,开拓的列车永远向前,总会有新的无名客加入的。”他好像刚洗完澡,只穿了条短裤,湿漉漉的头发滴下来的水珠在帕姆皮毛上晕开一大块深色。
帕姆甩甩脑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你怎么不穿衣服救出来了!”
厚颜无耻的阿基威利像刚出浴的大狗一样甩动自己的灰毛,把水珠甩的到处都是。“左右列车上没人,我想裸奔都行。”
帕姆倒吸一口冷气,他真的相信阿基威利会付诸实践,“你疯了帕,龙神还在列车上。”
“好啊,到时候我就把你扔出去,你可以尽情到太空里去体验自由。”车厢门拉开,龙穿着睡袍走了进来,毫不客气的将毛巾糊在了阿基威利的脸上。
祂头发用速干机吸过水分,眼下已经干了,帕姆摇摇晃晃的走到身边,明晃晃的把胳膊肘拐出去。“就是就是,把你扔出去帕。”
阿基威利把毛巾当头巾围在脑壳上,作惨遭抛弃的小媳妇状嘤嘤而泣:“嘤嘤嘤,刚得到人家的身体就要将咱抛弃,风光霁月的龙神大人怎能始乱终弃。”
随后,在星穹列车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爆发了一场未能被史学家记录在册的神战,或者应当说:单方面殴打。
帕姆给劳苦功高的龙神递上新泡好的茶叶,龙神坐在单人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微微一笑:“谢谢你帕姆。”
而鼻青脸肿的阿基威利站在沙发后面,效仿人类的按摩师为操劳的龙神揉捏肩颈。“人类将这种行为称之为家暴。”
龙神合着眼睛品茶,没有接话,懒得搭理他。
阿基威利眼巴巴的盯着他睡袍领口露出的锁骨,突发奇想,“自从我认识你,你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我还没见过你的真身呢。”
龙微微侧过头,“星神是概念的集合,皮囊只是随手捏造的表象而已,你纠结这个做什么?”
阿基威利微微一笑,罕见的没继续贫嘴,反而是龙先发问,“下一站去哪里?”
“你记得你上车时候说过的话吗?”阿基威利歪头咧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这趟旅途危险重重,是开拓梦寐以求的冒险,弱小的人类都已退场,现在只留你我共处。亲爱的,不如将它当做我们的蜜月旅行如何?”
龙摇摇头,觉得阿基威利的发言太过肉麻,然而祂自己都压不住翘起的嘴角。这是一场行走在四维的旅途,串联银河的列车撞碎时空的裂隙,祂丈量过宇宙的双脚踏入过往与未来的河流,去流淌的时间河流之中留下自己的脚印。
启程吧,阿基威利;启程吧,阿基威利。开拓的步伐永不停息,宇宙的变化永恒不朽。开拓要去往所有的未知之处,不朽要叩问存在之所在。
浩瀚无垠的量子之海上矗立的金色之树啊,祂擎起寰宇银河,以身躯供养星神万物,恒星俯卧与祂的叶片,每一颗闪烁的星辰,每一个璀璨夺目的文明,都是祂的孩子,在阿基威利尚未从裴加纳启程的年代,每一个世界都是黑暗宇宙的囚徒。
当祂的沿着存在之树的枝条逆流而上,以星轨串联一个又一个孤独的文明,银河才真正成为人类的乐园。虚数之树的叶片掉落,星辰在爆炸之中湮灭;坠入量子之海的叶子,重新化作供养树的养分;星辰粉碎的尘埃化作在你我躯壳中重逢。
列车在时间洪流之中穿行,哪怕是以星神躯壳庇佑的列车,几乎也被时间悖论叠加的能量摧毁,列车像是茫茫大江之上的一苇舴艋舟,被浩然万顷推向一切的尽头。列车像是掉进了一个大染缸,透明的车窗变成了破旧的彩色电视机,未来发生的画面在其上闪烁,每一帧都扭曲又诡异。
四周明明一片死寂,龙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列车外壳与时间洪流摩擦出的刺耳噪音。祂们从自己所属的时空中跃迁,目标确是无人所知的未来,时空偏差所带来的阻力层层叠加,没向前一步,巨大的能量便会以指数相乘一次。最后的最后,就连星神也会被撕碎的。
祂古朴的眼睛,已经窥见了宇宙尽头的端倪,龙闭上眼,接住被颠簸的列车抛到空中的帕姆。祂说,“可以了,阿基威利,就到这里吧。”
“还不够,开拓不能忍受所有的未知。”列车空旷的车厢成了天然的扩音设备,阿基威利的声音回荡在其中,仿佛远在列车的弊端,却又仿佛近在咫尺。是的,祂与列车同在,以心脏作为引擎,身躯凝练车身。祂的脚步不会因任何险阻停歇,誓要抵达世界彼端。
龙安抚因恐惧而炸毛的帕姆,抬头凝视着摇曳的云鲸灯。“你也感受到了吧,阿基威利,你的概念或许会被撕成碎片。”
“呵。”阿基威利的温柔深沉的笑尽在耳畔,就像是每一个清晨从祂身后拥抱祂时,在他耳边轻笑的那样。“你已经得到了你的答案,没有什么可以困住你了。龙,你自由了。”
龙的眼睛,透过湍急的洪流,看见无数矗立的金色巨木,祂存在于过去,现在,与未来,重重叠叠的影子,贯穿了寰宇的始末。对于龙而言,祂已经达成了此行的目的,明白了存在与寰宇的所在,概念不会再束缚祂的行动,祂可以止步于此了,回到宇宙之中,自在游弋于星海。
“是这样吗?”龙低下头。
“啪。”一声巨响从车尾传来,所在龙怀里的帕姆立刻反应过来,“不好了,后面的车厢脱落了帕。”他用耳朵抱紧头。
“哈哈哈。”阿基威利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你知道吗帕姆,在我仍是个人类的时候,承受外界的流言蜚语,耗尽毕生心血,缔造出一架飞行器,我像个疯子抱着必死的心态,誓要撞开裴加纳闭锁的天空。我成功了,在我孤航之旅开始的那一刹那,我死去了,同时,我触碰到了概念,在飞行器燃烧的灰烬之中升格。”像是人类鄙夷的扑火飞蛾,又像是古老传说之中浴火而生的鸟。
车厢透明观光玻璃开始出现裂纹,龙不能想象,阿基威利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祂只听见祂平静的含着笑意的劝说:“好了,帕姆,就到这里好了。或许你会陷入长久的沉睡,但一定会有人拾起破碎的列车,乘着他重新起航的。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吗?要照顾好,新的无名客哦。”
祂话音落下的瞬间,观光玻璃终于不堪重负,炸裂成千万枚碎片。残破的列车失去动力,被时间的洪流裹挟吞没,跌入不知名的宇宙。
而开拓的概念仍在向前。
可是他的旅途不会孤独,金色的巨龙腾空而起,与全速向前的星辰纠缠向前,祂们亲密无间,相互倚仗。在那一刻,不朽粉碎了概念之中有关生命的力量,换取向前冲刺的动力。
万物轮转,花开叶落。在时间洪流的尽头,虚数之树枯萎,宇宙银河轰然倒塌。在最后的最后,阿基威利睁开眼睛,瞳孔之中倒影出宇宙的终焉。
虚数之树泼洒下金色的叶片,最后的叶子于最高的枝头飘然欲坠。一切都会迎来终结,浪子旅客终将回归故里,祂的旅途也会结束。这算是命途的终结吗?穿越洪流而来的阿基威利想叉起腰,自豪的同宇宙宣布,“世界毁灭的那一刻我也在开拓!”然而,穿越时间至此的星神,几乎被扭曲的时空剥去了所有外在,只剩下概念残存。他没有躯体,既叉不得腰,也笑不出来。
“害。”恰在此时,耳畔响起了龙的叹息,开拓沉默的恋人温柔的捧起这颗桀骜不逊的星星。祂宽大的龙角像是虚数之树的枝杈散发出星辰般耀眼的金光,眼尾点缀的两抹朱砂色比伊德莉拉种出的玫瑰都要艳丽,而如雪的长发如同银河一般延伸至不可见之处。那一刻,阿基威利为龙神的美貌蛰伏,那是祂所见过宇宙之中最完美之物,祂甘愿成为祂额头上的额饰,装点祂不朽的神格。
“阿基威利,不要止步于此。”祂说。“阿基威利,继续向前吧。”祂的身体迸发出恒星湮灭的光芒,巨龙的身体如晨起的云雾为大风吹散一般消失不见。龙要粉碎最后的命途,将祂从寰宇寂灭的洪流之中救起;祂要做祂的飞行器,载着祂逆流而上,回到最初的最初。
别哭泣,我死后,你便能平安航行。再度启程吧,阿基威利。
命途粉碎的光芒照彻寰宇,虚数之树最后的叶片自枝头跌落。“不!”祂发出痛彻心扉的怒吼,开拓的概念如同易碎的玻璃碎成细腻的齑粉。永不停息的开拓,为龙驻足,他不再向前,因为他不能忍受一个没有龙存在的世界。
虚数之树轰然倒塌,顷刻间碎成无垠的金色粉末,沉入量子之海消失不见。祂以燃尽生命的光辉滑下串联始末最后的一笔,承载陨落的开拓回到宇宙仍未诞生之时,龙神的爱在命途粉碎的瞬间贯穿了寰宇的始末,突破银河的维度成为更加崇高的存在。
生命终有尽时,宇宙亦有终焉,而我对你的爱亘古长存,永世不改,不朽不灭。
“继续你的旅途吧,阿基威利。”阿基威利趴在量子之海的海面上,目睹龙神于无垠之海上赤足而舞,他已失去星神的神格,重新变回他启动飞行器从裴加纳的天空起飞的模样。
这里是宇宙开始的地方,是所有命途发源之所在。祂宽阔的龙角如同树木的枝丫,分出一截又一节金色的枝杈,“不要害怕,不朽的概念无处不在,会有新的我在寰宇之中诞生。”
祂翩然而舞,如同自己年幼的孩子在汤海上所跳的一样。不对,那不是祂的孩子,那是祂另一个倒影,是不朽于寰宇之中的另一个倒影而已。
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寂静。舞蹈的最后,祂凝视着匍匐于地面上的苍老的爱人,他的昏黄的眼珠滚下灼热的泪水,在泪珠的倒映之中,祂的身躯化成无数飞散的萤火,融入量子海面。无人知道这一幕持续了多久,或许是弹指一挥之间,或许是斗转星移几万年。
但是最终的最终,虚数之树破开量子之海的表面,迅速抽芽绽开第一片叶子,奇点在这片叶子之中爆炸,宇宙在其中诞生,而后时间才开始流淌。而他的透过祂的叶子,看见星云尘埃之中诞生出的第一条龙,祂孤独又迷茫的在混沌之中穿梭,寻找自己命途的真谛。
开端即是终末,祂贯穿寰宇串联过去与未来,在至高之上滑下完美之圆。
“不要怕,我将在未来踏上你的旅途。”祂说。
“你用身躯为我缔造无垠宇宙,自困自囚,只为换我自由。”垂死的老人,他捂着脸悲痛的狂笑,新的命途于他的身体中诞生,时间在他身上倒流,褶皱的皮肤拉平,苍白的头发重新变为灰色,他睁开璀璨的金瞳,疯癫了似得拥住巨木的树干,像是从前拥着爱人那般。“你明明最渴望自由的,你明明比谁都渴望自由的。我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祂沉默着。腾天的巨龙,为爱所困。祂爱宇宙万物,爱那些璀璨的文明,更爱阿基威利,所以祂心甘情愿,化身存在之树,成为爱人与文明诞生的土壤。
“我会救你的,我会带你渡过终焉。”
【寰宇之圆】
巡猎的光矢几度降临,随着虚数之树的衰弱,星神之力以远不及往昔,然而狂暴的复仇之光仍然能轻易摧毁这颗渺小的行星。古老的汤海蒸发殆尽,露出狰狞的地表,战争在行星表面剐蹭出丑陋的伤疤,地幔也停止了流动。
龙神为子息搭建的庇护所正在死亡,传说中祂留下的龙裔也灭绝殆尽。终末走在皲裂的沙地上,祂蹲下身来,用手抚摸大地的伤痕,这里曾经是千尺深海。死去星球的地幔不在流动,大气层也被光矢吹散,她成了一颗彻头彻尾的死地,与银河这种千亿平平无奇的行星没有了区别。
夜色降临,地表温度迅速降到绝对零度,祂仍然只穿着古旧的那一身单衣,抬头观望最后的神战。
“时间快到了。”丹恒听见祂说。“你已经到了极限,身后也没有什么需要守护的了。丹恒,触摸概念吧,你会成神。”
重渊珠边做一丈宽的圆珠,在茫茫太空之中,几乎无法被探测到。青碧色的龙疲惫的盘绕在重渊珠上,跟随重渊珠环绕着行星自转,他眼睫轻颤,在心里问他,“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成神?为了去拯救你的龙吗?”
终末仰起头,祂的眼睛穿越几万公里的距离,精确捕捉到夜空中飞过的重渊珠,“星神只是概念的集合,龙神是你的过去,你是龙神的现在。我没有将你当成过任何人,我爱现在的你,也会爱未来的你,就如同我爱着过去的你。”
“触碰概念吧。”祂低吟浅笑,像是伊甸园的巨蛇吐出迷惑人心的信子。“你抵挡不住下一发光矢了,你的身体会被巡猎复仇的利刃撕碎的。”
龙仍然倔强着,“那就让我死吧,我要作为丹恒去死。”
“哈。”如此熟悉的句式,祂曾经也听过相似的一句话。可惜,我太了解你的秉性,早早预料到你会重复前世的选择。祂笑了,平静的叙说:“那就让轮回结束于此吧,在无数个轮回之中,我已经目睹了你无数次的死亡。就让我的生命结束于终焉到来之前,与虚数之树,与整个宇宙,与你,共同消亡吧。”
龙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线,“你是个疯子。”
“当然了。”祂张开双臂,高声呐喊,“我早就疯了,丹恒。”
最后一发光矢降临,比之前任何一发威力都要强大,如同恒星湮灭迸发出的射线一般,丹恒的身体顷刻间化成齑粉,连同着身后的行星一起,消散成了宇宙中的星际尘埃。
虚数之树落下如雨的金色叶片,丹恒的意识化成水滴,彻底融入千万饮月的记忆之中。凡人的躯体无法承载星神浩渺的记忆,会在领悟不朽的瞬间失去自我,持明的龙师将之称之为“龙狂”。
尘埃之中迸发出璀璨的金光,如同恒星在气体云中诞生,新的龙神于星际尘埃之中破壳而生。旋转的尘埃在不朽的伟力之下重新凝聚,死去的行星于终末之神的眼中再现。
终末走向前来,给予再临于世的龙神一个拥抱。“亲爱的,能再见你,过去的那些苦痛,都不值一提了。”
“阿基威利。你放弃了你的信仰。”他垂下眼,目中流露出无限的爱上,“你不应停下脚步,你当永远向前。”
“嘘。”终末将食指压在祂的唇边,令祂噤声。“亲爱的,开拓的命途早就陨落了,那个愚蠢的阿基威利死在了宇宙尚未诞生的最初。旅途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的目光永远为你停留。”
“终焉的时刻即将到来。”祂伸出手,“我只差最后一步了,不朽的龙神先生,请将你的命途赠送与我吧。”
“果然如此。”祂登神的那一刻,贯穿寰宇存在的记忆涌入祂的脑海,祂立刻洞悉了终末的计划。“你要融合所有的命途,撷取种下不朽之树的资格。”
终末并不吃惊,“没错,没有什么能瞒过你。”祂会代替龙种下虚数之树,为他撑起寰宇,使得祂钟爱的龙,可以自由的游弋与宇宙寰宇。我希望你自由快乐,无拘无束,这既是我的所求,我的目的。
“你欺瞒了我很久很久。”祂摇摇头。
终末眨眨眼,有些悲伤的道歉,“我很抱歉,请不要记恨我。”
而龙捧住他的脸颊,扬起头,于终末的嘴角印下炽热的一吻,当祂瞳孔张大的同时,金色的长枪从祂的身后贯穿祂的身体,将相拥而吻的两人串在一起。
那名工匠算锻造的兵器早在光矢之下化为了齑粉,龙神将神力凝聚成惯用的武器,给予爱人于自己,致命一击。
“龙………”终末悲痛反击,凶狠的啃咬祂的嘴唇。他的命途被龙神撕碎,身体迅速老去,头发失去光泽,皮肤爬满皱纹。为什么,我算计了寰宇诸神,不息覆灭无数文明,最后却还是棋差一着。如果神的身躯有凡人的血液,想必祂已品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虚数之树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宇宙开始崩塌。龙神金色的光辉将他包围,他看见祂眼角弹下血色的眼泪。
“记得星海,记得银河,记得开拓。”祂说
他的身体在不朽的伟力之下返老还童,然而那并不是不朽之力赐予了他身体生机,时间在倒退,龙神在远离。
“你的旅途永不停息,没有什么能成为困囚你的牢笼。不要哭泣,在我死后,你便能平安航行。”祂说。
金光带着他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溯洄而上。他看见穹登上星穹列车,在空间站中被丹恒捡起;他看见阿基威利与帕姆嬉笑打闹,龙神不堪其扰拧着眉踢他的屁股;他看见龙登上列车,自己为他递上银色的车票;他看见年迈的自己承载飞行器撞碎了裴加纳的天空;他看见自己坠向一颗灰色的星球,他认出那是他久别的故乡。
“龙!”他像是落入渔网的鱼,拼尽全力的撕扯束缚他的金光,“不要,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要抹去我的所有,将我送到最初开始的地方,你要让我将整个银河,连同你,一同望去,仿佛从未经历过一般。这太残忍了,我不能接受。
“害。”他听见龙近在耳畔的叹息,“谢谢你,阿基威利。”祂转身,飞过宇宙崩塌的洪流,回到最初的最初,一头撞向量子之海。寂静无声之处,祂的身体消散成千万片金色光芒,星星点点的融入银色的波涛之中。
自由的龙,自愿披上枷锁,唯有爱才能将祂束缚。
虚数之树破出量子之海,抽出第一只新芽。
苍颜白发的老者爬上自己搭建的飞行器,开足马力像飞鸟一样撞向幽深的天空。
轮回,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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