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等待是意味着有所等待——一条芥末


这是小胡椒在这个月的第一次出门。

妈妈在身后说：“胡椒啊！路上小心点，买完醋就回来，别贪玩啊！！”

小胡椒连连应着，顺脚踢飞了一个小石子。

她一路穿过生意盎然的花丛，守在外面的小黄狗跟在她腿边嗅来嗅去，小胡椒推开了花园的小门。

“你好。”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她身下传来，把小胡椒吓得蹦了起来。

同她打招呼的是一个形貌邋遢的流浪汉，他头发蓬乱，年纪看上还未成年，有着一双奇妙的蓝眼睛，喉结艰难的滚动着。

“...你好。”小胡椒试探着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你从哪里来呀？”

“可以给我一口水喝吗？”

“我爸爸不让我帮助陌生人。”

少年面露哀求，这让小胡椒的心不舒服地瑟缩了一下。

“真的不能帮忙...你先说你是哪个村子的呀？”

“求求你...”

“好吧好吧，”小胡椒挠了挠头，妥协着说，“我给你买一瓶水。在这里等一下我。”

小胡椒这次没敢在路上贪玩，便利店一如既往的空荡荡的没有人，她和店主打了一声招呼，往柜台上扔了钱后抱着醋瓶和矿泉水跑了出来。

“姐姐！”便利店里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背后突兀地响起。

小胡椒好奇地转过头，这是一个面容姣好、打扮精致的小男孩，他有着一双...奇异的蓝眼睛。

“你的星星掉了。”小男孩仰起头，语气天真，他的手里捧着一个亮闪闪的星形物件。

“这不是我的，”小胡椒凑过去看了看，“真好看啊。”

“姐姐撒谎！就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我亲眼看见的。”孩子执着地想要给她。

小胡椒困惑地挠了挠头：“那送你了！姐姐还有急事，先走了拜拜！”

她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跑着，差点和突然拐过来的大家伙撞上。

这是一个大大的、绿色的大家伙，发着轰隆隆的响声，小胡椒惊魂未定地看着它慢慢从自己面前经过。

她又走了两步，眼前的景色逐渐变得破败，染上斑驳的痕迹，一栋原本矗立在路旁的高楼变成了废墟。

小胡椒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什么。她全速奔跑着，而她越往前跑，这个城市的一切就越混乱，她摸爬过摇摇欲塌的废墟，双手血淋淋地一片。

小胡椒终于跑回了家，而那个流浪汉还在门口坐着，微弱地喘着气。

“你！你把星星还给我！“小胡椒着急地大喊着，她扑到那人身前摇晃着他的肩头，“还给我！”

“那是别人送的，”流浪汉固执地说，“不能给你。”

小胡椒瞪着眼睛看他。

“你不还给我，城市会一直塌的。”

“那是德国佬炸塌的。”

“那是什么？不对！你给我就不会塌了。”小胡椒继续摇着他的肩，和他一样固执。

流浪汉直接晕了过去。

小胡椒慌张地跑进家门，抱着妈妈的胳膊求助。

“妈妈！！我做坏事了，”她哇地哭出声，“我...我把愿望给出去了，就在外面。”

妈妈倒吸了一口气，她急忙问，“人在哪里？”

母女俩把那人抬了进来，喂了些汤，接着又借着为他擦身仔仔细细地翻找那颗星星。然而一无所获。

“你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事情，”妈妈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儿，“愿望不见了。”

小胡椒抽噎着点了点头。

妈妈吸了一口气：“我和你爸爸平时说得还不够多吗？”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还不懂事！你！”

小胡椒哆哆嗦嗦地打着哭嗝，妈妈扬起来的手在她脸颊旁止住了。她冲进厨房，从架子上拿起菜刀。

“我杀了他！”妈妈举起刀，声音高亢，“杀了他世界就不会重叠了。”

那人在小胡椒的尖叫声中扑闪着睁开眼睛，令妈妈的动作一顿，迟迟下不去手。

“蜂鸟！”一个男人冲了进来，捏住她手腕迫使刀掉了下来。

是小胡椒的爸爸。

“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一边端水喂给那个男孩，一边质问着母女，“我回来的路上发现世界重合了，是不是小胡椒的愿望？”

“愿望？”男孩迷惑地问。

男人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小胡椒是不是还帮了他的忙？”

“杀了他又有什么用，”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愿望已经授予他了，改不回来的，还搭上一条人命。”

“我们去和村民道歉，陌生世界的融合又要委屈他们了。这不怪小胡椒，谁也不能料到会有人在这么小的年龄掉落愿望。胡椒你留下，把愿望是什么向他解释清楚。”

“求求你，把星星还给我。”小胡椒说话时还在一抽一抽的，“我就是那个便利店门口掉星星的人。”

“...可我们刚刚认识。”

“因为我们是住在时间之外的居民，”小胡椒垂着头闷闷地说，“从这里人的角度看，只要你拿着我的星星，我可能会遇到你生命中的任何时刻。”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拿了我的星星才能看见我们，才能到这里来，”小胡椒狠狠地擦干眼泪，整张脸红红的，“然后我又不小心答应帮你，星星就变成你的一部分了。”

“哦，明白了。”那男孩说，“拿了星星，再许一个愿望？”

“什么？”

“你把星星拿回去，再许一个愿望，这个星星就能还给你了。”

胡椒一家也不知道男孩身上的愿望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这种玄妙的事情大祭司也说不准，可能要等到他垂垂死去，可能就在明天，但灾难往往来得比希望更为急促。

起初两个世界还在磨合期的时候，人们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炮弹落到院子里，惊慌逃窜的灾民半透明地横穿村落，空中还有飞翔的大鸟，泛着金属的光泽，低低的擦着屋顶飞过，尽管没有声音，人们还是能看到抱着断臂嚎叫的孩子在屋内翻滚。压抑的氛围持续笼罩着这个世外的村落。

去往城里的人陆陆续续回到村内，他们带来了糟糕的消息，城镇中的融合已经进入共享阶段。这意味着毁灭很快不再是流于表层。人们开始真正慌乱起来。这是大祭司死后第一次不受控的融合，没有人知道这条没有掌舵人的船会驶向何方。

胡椒一把将那个男孩推到屋子里。

“别出去！人们会找你算账的。”胡椒压着嗓子低吼。

蜂鸟和荨麻（胡椒的爸爸）这两天又出去挨家挨户的道歉了，夜晚，荨麻小心翼翼地为妻子脸上的伤口上药，胡椒和男孩在角落里默默看着。

“不是小胡椒的错，对不对。”蜂鸟小声说。

屋内一片寂静，她的眼泪淌了一道又一道，像被雨打湿的玻璃窗。

没过多久，荨麻出了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人们在水塘里面发现了他的尸体，脚上绑着石头。蜂鸟对着村民跪了下来，所有人都说昨晚没见过他。

蜂鸟没有让两个孩子知道这件事。只对他们说荨麻出了趟远门，可是很多时候孩子的眼睛和他们的心一样，比水波还要透亮。

似乎一旦下跪后，这件事本身就会像呼吸一样自然。她膝盖上的伤从此没有好过。而人们期待的奇迹迟迟没有到来。

某一天夜里，炮弹覆灭了半个村子，愤怒的村民砸开胡椒家的院门，把两个孩子抓到空地上监管起来，蜂鸟也被带到那里——以尸体的形式。

“愿望！怎么还不掉！”看守他们的村民吼着，胡椒把男孩护在身后。

男孩口中的德国士兵涌进这个村子，所幸大祭司最后的魔法仍然生效，虽然搜走了所有财物，但是他们看不见村民，并没有人员伤亡。

渐渐地，看守们不再咒骂，转而向他们哀求，两个孩子始终像石像一样沉默着，那颗作弄人的愿望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星，总在指尖的前一寸闪烁着光芒。

人数持续减少着，因为饥饿，因为争斗，但是他们总会给孩子留一份食物，那是他们仅存的希望。

到最后村子里的人不多了，他们很饿，非常饿，但能吃的人已经都吃掉了，当等待是累赘的话，他们选择吃掉希望。

就在他们要杀了胡椒时，星星突然出现在地面上。

“星星掉了。”胡椒捧了起来。

“让他自杀！”显然这样会让大家吃上第二顿。

“我想让你在这场战争中活下去。”胡椒毫不犹豫地说。

胡椒被人们压在地上，脖子上压着刀。

“让他自杀！！”

可即便这样胡椒也没有改口。

“我答应你。”男孩说，他闪了又闪，最终消失在原地，再次回到了他的命运线上，与此同时，世界开始分离，战争终于远离这方净土。时间线外的小船在短暂地停泊后再次游荡。

胡椒觉得很开心。因为很久很久前就准备说出口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等得太久，以至于快忘记父母曾经长得什么样，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怀抱，还有早早被投毒的小黄狗，她想念着这一切。

直到现在，她终于不用再坚持下去了，星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