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9660230
【太中/生贺】禁果 / Dazai's Appls

作者 : 吾瑕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文豪野犬 文豪野犬太宰治 , 文豪野犬中原中也

标签 双黑 , 太中 , 文豪野犬太宰治 , 文豪野犬中原中也 , 文豪野犬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太中】偏偏喜欢你

2998 97 2023-4-29 23:15
导读
2023 0429 中也生贺
全文3.5w字

*师生:学生宰x教师中
*酸甜口!是相互治愈、互相救赎的故事
*青涩暧昧的初恋文学、也算是互宠文学
*BGM:Mystery of Love - Sufjan Stevens
(上)

“老师~为什么亚当和夏娃偷吃了苹果就要受罚,可是被苹果砸到的牛顿却被歌颂呢?还发明了一些烦人的公式什么的...”

“老师~你说砸到牛顿脑袋上的苹果算不算Jin果啊?”

“可是,不都是普通的苹果吗?”

太宰治轻车熟路地搬了个小板凳直接挨着中原中也的工位坐下,他拖着长音懒懒地发问,似乎全然不在意快被埋进作业堆里的中原中也完全无视他的事实。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在意,见中原中也迟迟不理他,太宰治伸出一根手指冲那摇摇欲坠的小山一推,果不其然成功用沾着泡面印子的练习册和揉得皱起的试卷将中原中也埋了。

“太宰治你他...”你他妈的!
“太宰治同学!这个同学你应该去问国文老师。”

而不是骚扰一个有批不完的作业的怨种物理老师、还只是来实习的!骂人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中原中也又急忙刹住车,抿起的嘴唇变成一条粉红色的线段,灌满疲倦的钴蓝色眼眸不满地瞪了一眼太宰治,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示意他最好闭嘴。

太宰治没有躲开中原中也的攻击,反而耸耸肩心情不错地哼起小曲。高二的学习压力不如高三的大,大课间时整个楼道的喧嚣俨然有排山倒海之势,而太宰治似乎从不参与,总是找理由躲到教员办公室的角落找中原中也唠嗑。

“你要是很闲的话,可以帮我改作业。”

中原中也揉了揉眉心,缓缓抬头用下巴去找天花板,而后重重地松了口气,感受到颈椎处轻微的嘎嘣一声,又不自觉皱起眉。他正想伸手去揉,却不料后颈处率先贴上一层冷意,太宰治纤细的手指在他凸起的颈椎关节捏了捏,又毫不留恋似的很快推开。

“老师颈椎很疼吗?”他少见地袒露出关心,但又很快原形毕露:“看来物理老师也逃不过重力的侵害呢!”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中二少年的无脑发言?再说你这小孩也不是初二是高二了吧?中原中也心中腹诽,没好气地朝他脸上扔了本摊开的练习册。

“少废话,能改就改,不能改就滚回去加件厚实点的衣服。”

横滨的冬季向来晴朗居多,今年不知为何添了一段不短的阴雨期,连带着气温三度跳水,潮湿的低温加上沿海的大风让人离了暖气就要牙齿打架的程度。天气预报一直在发布寒潮预警,关于初雪的推测也连连被顶上热搜。

中原中也就是进入冬季就成天缩在暖气里的那类人。此时暖风空调就在他的头上呼呼吹,干燥的热风在带来温暖的同时也带走了他嘴唇上的水分,让他的唇瓣上微微显出几条沟壑。而太宰治似乎完全相反,即便是如此寒冷的季节里也总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此时甚至只穿了件纯白色的衬衫,衬衫的领口沾了点橘色的污渍,或许是他来之前没来及喝完的果汁。

他伸手取过中原中也桌上的练习册时,手腕处露出一截绷带。绷带是崭新而雪白的,没有任何血迹,似乎也才换上不久,但看起来似乎并不断,从中原中也能看到的手腕处一直延伸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受伤了?”

中原中也抿了口水问,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经验告诉他他必须小心照顾可能处于特殊心理状态的学生。

“诶~中也是在关心我吗?”

太宰治很快会意,拿着红笔在雪白的绷带上画了个鲜红的血滴子,又很快涂掉,重新画上一只抓狂脸的吉娃娃,打上箭头标上中原中也的大名,而后将手腕得意地伸到中原中也面前晃了晃。

“中也不懂,这叫艺术!”

我他妈就不该问。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想,他怎么会把太宰治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当做心理状态亚健康的学生呢?要不是教师这个身份拦着,他或许早就重拳出击八百次了!

“我是你的实习老师。”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不知是在提醒他还是提醒自己。“你应该叫我中原老师,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叫我中也老师。”

“好的中也~”太宰治朝他明媚一笑。

现在的高中生是听不懂人话是吧!中原中也觉得自己一些美好的品德快要消失了。

“很快就要初雪了。”他压着怒气转移话题,“可别到时候生病请假赶不上功课。”

“我很聪明的~”太宰治自然地回答又凑到中原中也身边提问,“老师也很关注初雪吗?”

“倒也没有。”中原中也眨眨眼,“就是最近新闻上总在预报。”

“从物理的角度上说,第一场雪和第二场雪都是空气中的水蒸气凝华或小水珠凝固而产生的吧。”太宰治将改好的基本练习册扔在一边,脑袋直接耷拉在依旧呈小山状的练习卷上,“那为什么第一场雪就这么重要呢?为什么大家只在意第一场雪呢?”

“就像谈恋爱一样。为什么初恋就那么重要呢?”

“Jin止早恋!”中原中也将他扔过来的练习册收好,用红笔敲了敲太宰治额头。

“哦呀~都什么年代了中也原来还是老古董吗?”太宰治右手杵在桌面上撑着脸,饶有兴趣地盯着中原中也笑,“老师不会还没有经历过初恋吧?”

“滚滚滚滚——”

中原中也承认自己美好的品德终于消失了,他麻利地将太宰治赶了出去,斥责他没敲门就进办公室还打扰老师工作,真是没大没小的。太宰治像是想通什么似的会意一笑,朝中原中也吐了吐舌头,便踩着预备铃的尾巴进了教室。

中原中也目送着太宰治远,感觉心里一阵拥堵,心道好像又被这个未成年的臭小孩戏耍了。他猛喝一口咖啡,暗自感慨果然三岁就是一道代沟的理论:现在的高中生脑瓜子里都在想写啥呢?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偏偏他改到的下一份练习卷就是太宰治的,果不其然还是满分,虽然这人看起来不正经但字迹可以称得上是隽秀,公式推演与答题过程也十分严谨,让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好脑瓜子——但好脑瓜子和坏脑瓜子可不冲突!

他愤愤地在太宰治的试卷上吹毛求疵地找了个笔墨不清的地方,大手一挥直接给他扣了一分,而后惊觉自己的客观与专业居然被一个小鬼带跑偏了,又不爽地撇撇嘴,默默把这一分加了回去。而他不知道的是,聪明的太宰治在看到自己卷子上龙飞凤舞的“-1”和“+1”时立马会意,愉快地嘬了口橘子汽水,连带着整个下午的心情都酸酸甜甜起来。


中原中也是横滨国立大学物理系三年级的学生,第二学期到这所重点高中实习的新任老师。他起初只是做学年计划时发现,将最后这段时间完全放在写毕业论文上未免过于无聊,于是思前想后找了个实习老师这样的“闲差”作为生活的调味品。

怎想这调味品居然是辣的,辣得他上蹿下跳,虚脱得睁不开眼——哪有直接让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的实习生直接上台讲课的啊!而且现在的高中生这么可怜吗,作业怎么这么多啊?中原中也的个子本来就比较小,加上着成堆的作业,让他每天就跟被埋在富士山下潜心修行一样。这下可别说好好写论文了,他能让自己的颈椎活到最后就不错了。

好在大多数学生都是一群蔫坏又可爱的生物,他们的眼里闪烁着清澈与率真,每天发愁的事情大概只有今天中午妈妈准备了什么样的便当,以及为什么这题被老师多扣了一分。他们会在自己初次登上讲台紧张不已时给自己鼓掌,会在自己讲了个冷笑话时捧场地哄堂大笑,也会在课后塞给自己一瓶汽水或一颗用玻璃纸包好的硬糖——总之让中原中也在疲惫又机械的工作里感受到了治愈的温暖。

当然了,太宰治除外——太宰治只有纯粹的讨厌!

起初中原中也只觉得这个学生的气质奇怪又独特。他在第二学期初来时就注意到他,坐在少女漫画主角专有的窗边座位上,暮秋时飞落的银杏飘进窗台,落在熟睡少年的侧脸上,让他远算不上青春的苍白面庞上,反而有了一股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的秋意。

太宰治的行为倒也是直接,上课大多数时间是在睡觉,要么毫不遮掩地阅读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这本书他听哲学系的室友说过,是关于灵魂与死亡、自由与虚无、德行与解脱的反思,也是一部带有浓郁宗教意味的作品。他也不知道这个他眼里乳臭未干的小孩到底为了在心仪的女孩面前装逼,还是真的看懂了什么。

后来他发现这个学生聪敏过人,尽管上课总是不听,最近还新添了一条喜欢在他的课上看着他发呆或变本加厉地捣乱的恶习,但每次成绩出来都能以压倒性的优势名列前茅——算是让老师又爱又恨的那一挂。

可中原中也自诩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师,他的人生经历让他笃信脚踏实地的努力是人最宝贵的财富,所以他会在上课不厌其烦地抓开小差的太宰治,后者最初不堪其扰,后来也开始不厌其烦地跟中原中也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到最后中原中也竟培养出一种奇怪的直觉——只要太宰治目光一耸动,他就知道这小孩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而太宰治就更肤浅一点——他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老师格外好看。尤其是那双钴蓝色的眼睛,仿佛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深海,是足够能将他吸进去的漩涡。药物的原因让他总是嗜睡,可毕竟成绩摆在那里,大多数课上他鲜少捣乱,脑袋一放书本一盖自然而然地就去跟周公下棋,因此许多老师的选择是听之任之。

可某天他突然觉得肩膀上落下几个轻轻的力道,似乎是有双手撕开了噩梦的口子将他拉了出来。他在朦胧之间眯起双眼,而在他面前展开的就是这片广阔的海洋——橘色的头发像是落在海面上的夕阳,整个洋面波光粼粼,虽是落日却莫名感到充满希望。

这个橘色小狗一样的老师真是漂亮又麻烦——这是他对中原中也的第一印象。

但中原中也还是不厌其烦地打扰他的噩梦,他也不遗余力地搅乱中原中也的课堂。于是在这来来往往的攻守转换中,他对中原中也有了些奇怪的改观:姑且算是漂亮又可爱吧!尤其是说不过自己,又碍于教师的身份不能出手时那副恼怒的模样。

可在中原中也眼里,他估摸着自己可能被这个捉摸不透的学生讨厌了。否则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课上公然叫板,甚至在讲到重力的时候调侃他的身高。又怎么会不停在课间坐在他的工位旁边找茬,或者找一个他明明拿了满分的题目,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让他再讲一次。

甚至有一次,他在登记成绩时发现太宰治的成绩一落千丈,吓得他以为这孩子受了什么巨大的挫折,或是逃不过谈恋爱不学习的大坑,正思考是否要去找他好好谈心。可当他做好心理准备应对太宰治烦人的嘴皮子时,后者只是轻松一笑,一副理所当然地承认——

只是那天心情不好,故意填错了答题卡。

“为什么心情不好?”中原中也想过无数种理由,唯独没料到如此荒唐。

“说起早恋...”太宰治却不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我们班有个女生喜欢你耶~听说一直想找你要联系方式,但是又不好意思...”

太宰治斜跨在教室的门框上,双臂环抱在一起,偏过头朝不远处悄悄看过来的女孩抬了抬下巴,又在后者触电般面色绯红着收回目光时,喉间闷出一声轻笑。

“居然会喜欢中也吗?”他站直了身子扬长而去,“真是很没有品味耶!”

毁灭吧世界。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突然只想做一个无情的改作业机器了。中原中也无奈地望天,不管是那位女同学还是太宰治,他都不想管了。

好在他接下来那周请了假,被导师圈回学校搞毕业论文的开题,再回来时已经把这些让人心堵的不愉快忘了,而横滨的雪也早已下了好几番。

在食堂偶遇太宰治时,中原中也正缩在窗边。尽管窗户关得严丝合缝,但呼啸的冷风总能悄悄钻进来,似有若无地刺激着中原中也因为连续通宵写开题报告而更加脆弱的颈椎。骤降的气温让他的脖颈更加僵硬,他护着后颈眯起眼抬了抬头,意外地在倒置的视野中看到太宰治倒置着的脸。

“老师~一起吃饭吧!”他手里正捏着一盒草莓牛奶,笑意盈盈地看着中原中也。

“那你的饭呢?”

“这不是有吗?”太宰治指了指中原中也的餐盘。

所以是早就把他算计进去了吗?中原中也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瘦得跟竹竿一样还不好好吃饭,也不知道能不能顶住横滨深冬的海风,便自然地将手里的餐盘推到太宰治面前,自己又去窗口点了一份。

好在他吃饭的时候还算是老实的。中原中也悄悄观察他,突然发现太宰治似乎总是独来独往,明明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也生了一副不错的皮囊,性格的话虽然对他挺恶劣的,但好歹平时算是装得人模狗样。但自己每次遇到他时,他总是一个人。

不过在这方面,中原中也会直接把问题归咎在太宰治身上——他越同他接触、越尝试去了解他,反而越觉得他神秘又看不透。一定是他自己先下手为强,擅自地把自己关进盒子里,但总感觉他并不排斥自己敲打盒子的手,反而有时会探出手来摸他一把。

“我是老师的电子榨菜吗?”太宰治的声音同那窜进来的冷风一齐刺了中原中也一下,“不然为什么吃饭的时候要偷偷看我呀~”

“谁看你了!”中原中也干咳两声,“是在想你为什么奇装异服!”

他顺势捏起太宰治手腕上有些开胶的一截绷带,想着这小鬼是不是对绷带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但他很快机敏地发现他手上有一条黑色的皮筋——只是非常素的款式,只点缀了一朵小小的红椿吊坠,却在白色的绷带映衬下格外显眼。太宰治的头发并不长,想来着皮筋他是用不上的,于是中原中也自然而然地往正常青春期男高中生会做的方向上想——应该是给女朋友预留的。

“谈恋爱了?”

中原中也挑眉,笑得揶揄又八卦,伸出手指挑起那条皮筋,后者在缩回时弹在太宰治的手腕上,发出轻飘飘的声响。而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眼疾手快地抢过中原中也喝过的味增汤,猛地一饮而尽,一滴也没给他剩下。

“味增汤好难喝!还是蟹肉粥好喝呀~”他舔了舔嘴角。

“你这小鬼!那是我的!”

中原中也朝他的后脑勺呼了过去,又在贴上他的脑袋时收了力道,少见地语重心长起来。

“谈恋爱是可以。只是马上就要高三了,心思要收好。”

“中也为什么会去横滨国立大学呢?”太宰治没理他,自顾自地问。

“因为离家近。”一个朴实到太宰治也没想到的原因。

“我还以为你会借机跟我宣传一下横滨国立大学的物理系,让我好好学习呢?”太宰治愣了一下后哑然失笑,“这才是中也会干的事情吧?”

中原中也粗暴地塞了块玉子烧到他嘴里示意他最好闭嘴,但太宰治向来不轻易服软,一边嘴巴鼓鼓地嚼着,一边继续朝中原中也发射炮弹。

“不应该是因为离家近才不报吗?离家近什么的...有什么好的?啊我知道了!中也肯定是那种长大后也离不开爸爸妈妈的小宝宝吧!”

太宰治惊呼一声,恍然大悟似的朝中原中也笑了笑,又将魔爪伸向了中原中也的玉子烧。中原中也抹了把脸,心想自洽不一定是人的技能,但自洽也是太宰治的本能。他放弃了从太宰治手里抢回自己的玉子烧的打算,直接将东西推到了他面前。

“我家就我一个。”中原中也抽了张纸擦擦嘴巴,“所以其实也没差。”

太宰治反倒手上的动作反倒顿了顿,安静地转头望向中原中也:“那中也的...家人呢?”

“他们在我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哦不对可能更早一点。管他呢反正我也习惯了自己住,自己一个人多自由啊。”

当事人毫不在意,反而是太宰治少见地沉默了。中原中也奇怪地看了太宰治一眼,发现这小鬼总是对他挂着笑意的眼眸像深冬骤降的气温一样冷了下去,又仿佛是他们初遇时在他头上看到的那枚落叶一样萧瑟。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久违的悲恸和酸涩,这些情绪已经离他而去许久,可此时他分明觉得自己在太宰治眼中看到了这些,也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哎呀没事,都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中原中也伸手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来实习时从不带烟,又悻悻收回。

“那你呢。”他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你想考哪里的大学啊?”

“东京吧。”太宰治用筷子穿过一个微凉的玉子烧塞进中原中也的嘴里,“反正,离横滨越远越好就是了。”

离横滨越远越好吗?看来横滨被讨厌了啊。中原中也被噎了一下,没来由地想这放凉的蛋皮一点也不好吃,又想这小鬼好像有什么心事。

“东京大学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选择不再细问,“那你得好好努力了。”

“想要逃离就必须要拼尽全力的意思吗?”太宰治沉思着小声嘟囔,“那中也那时候没有拼劲全力吗?不然怎么最后还是留下来了呢?”

“啊?”中原中也没有听清。

“没什么哟~”太宰治很快恢复了欠揍小鬼的模样,将随餐的苹果和餐盘推到中原中也面前,捞起他的草莓牛奶理直气壮地溜了。

“苹果就留给中也啦,补充维生素说不定还能长高哦!而且是中也拿来的餐盘,所以中也要负责收好!”

“你这小鬼!”中原中也看着他的背影大呼,又意外发现那个背影转了回来。

“中也~”太宰治一本正经地看着中原中也,“头发好长了,怎么总是散着呢?为什么不扎起来呢?实习教师也要注意仪容仪表呢!”

“这个就大发慈悲送给你啦!不用客气~”太宰治不容分说地将手腕上的皮筋套到了中原中也的手上,在中原中也反应过来之前哼着小曲离开了。

中原中也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摸了摸自己捂在后颈上微长的狼尾,想起自己最初那段关于谈恋爱的言论,又抬眸注视着太宰治离去的背影,心情一阵复杂。

回到办公室后他好好地将皮筋收进抽屉,并没有如太宰治的愿扎一个小揪揪。后者对这一结果自然很不满意,于是最后在太宰治的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下,双方各让一步,中原中也将黑色皮筋取出,乖乖地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向太宰治承诺——再次一定用、下次一定。


直到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中原中也才察觉到春天的到来。

那时候他跟太宰治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虽然短暂的寒假里他曾被太宰治拉出来一起在元旦时去了神社拜拜。那家伙平时一副病恹恹睡不醒的模样,居然狂轰滥炸地给他发短信,说一定要第一个去神社摇铃,一定要看到神社的日出。

“我是一个物理老师。”中原中也回他,“无神论者。”

“又不冲突~”太宰治很快回复,“牛顿都还信仰上帝呢!”

“你没有同学吗?找你的朋友们一起去。”中原中也想自己还是得跟学生保持点距离。

“这不是怕您假期里变成空巢老人嘛~”看到这条消息,他又想太宰治这混蛋不配让自己奉上对普通学生一样的爱护。

于是中原中也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夜晚成功被太宰治拽了出来。他们在街角碰面,那人还是不怕冷地穿着一件薄薄的砂色风衣,在中原中也的严厉警告下才不情不愿地戴上中原中也的黑白格子围巾,还要嘲讽一句:中也真是理工科大直男,品味果然不是一般的差。

他们如愿抢到了神社祭拜的第一个位置,抽签时中原中也抽到了小吉,而太宰治抽到了大吉。中原中也替他感到高兴,大手一拍他的肩膀说他一定能如愿考上自己想去的大学。而太宰治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强调自己还有一年才参加高考后,又揶揄中原中也那张不上不下的小吉。

“小吉怎么了。”中原中也笑道,“小吉也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中原中也这次并没揍他,而是看向远处绽开的晨光,深深呼出一口气。乳白色的气体从他的口中喷薄、盘旋又很快消失,太宰治看着那些物理课本中提到的“液化”出的小水珠,又出神地凝视着中原中也干裂的嘴唇,目光最终停留在熹微晨光中愈发明亮的赭色头发上——那分明是比朝阳更亮丽的颜色。他心中一阵燥热。

“诶——出现了!装深沉的大人!”太宰治嫌弃着,将中原中也的围巾摘下来胡乱地绕回到他身上,“走啦!回家啦~”

“啊?不看日出了吗?”中原中也狐疑地起身跟了上去。

“已经看过啦!”太宰治背对他,冲中原中也摆了摆手。

现在的小鬼真是...中原中也凝望着太宰治的背影发呆,搞不懂啊搞不懂。

正当他恍神之际,脚下突然一扭,似乎是踩到了阴雨后松软的泥土,脚踝轻轻崴了一下。他吃痛地咬了咬牙,抬头正想喊住走在前面的太宰治,不想对方已经面色阴郁地小跑过来。

“吉娃娃的底盘应该很低吧?”太宰治蹲下,让中原中也顺势靠在他的肩上,“居然还会重心不稳扭到脚吗?看来重心不是门科学而是玄学。”

话语的内容依旧欠揍,但语气却十分冷淡,他似乎在刻意逗弄自己,可能是想让自己像往常一样发怒或发笑,好从疼痛中转移注意力。太宰治轻轻撩起中原中也的裤腿和长袜,试探性地摸了摸,动作轻柔却让脚踝敏感的中原中也不自觉地抖了抖。

相比于手腕,脚踝似乎是一个更加暧昧的关节,被握住手腕时或许不会反抗,但被触碰脚踝总会心中一紧——那是敏感、脆弱又带点色气的地方。

“很疼?”动作更轻了些,但却像羽毛轻轻挠过,反而更痒了。

“还好。”中原中也揉把太宰治的头发,“没事能走,就是走得慢一点。”

可下一秒这个最近猛蹿个子的少年就直接将他背了起来,自顾自地往前走去,甚至没有给他反应和反抗的时间。这个行为看起来很酷,完全是少女漫中的英雄救美,或是少年漫中的拔刀相助,但对长个不长肉的太宰治来说,只能算是狼狈。成年体态的中原中也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许吃力,而下山的路本就难走,他走得歪七扭八地,让中原中也反而不敢乱挣扎,乖乖伏在太宰治的背上。

“我可提醒你...”中原中也叹了口气,“这要是摔跤,在惯性或石块拯救我们之前,我们就得一路滚下去。”

“知道了就闭嘴啦!尽职尽责的笨蛋物理老师。”

太宰治微微喘着气,双手紧紧扣住中原中也的臀部,又止住脚步往上颠了颠中原中也,让他不至于真的滑下去。

到平地上后,中原中也坚持要自己走路。他像小兔子一样单只脚一蹦一蹦地,而太宰治为了嘲讽他也学着他的样子,用相反的脚一路蹦起来。好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深冬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否则他们或许会被连夜送往动物园或精神病院。

快到中原中也家楼下时,两人单脚站着等在红绿灯前。火车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尖刀般冷冽的寒风糊了一脸,安全闸升起又落下,警戒声与红绿灯交替闪烁。太宰治问中原中也家在哪,中原中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房间。

那个房间十分明显,太宰治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这个点四周的房间都亮起灯火,唯独那一个小屋依然融进夜晚里、黑漆漆的。那一瞬间,太宰治奇怪地想:要是有人能为他留盏灯就好了。

然后他又出格地想:要是那个人是我就好了。这是一句无声的告白,他不会对中原中也说出,但他也震惊于自己对自己的坦率。

他默默将悬起的脚放下,偏过头看中原中也——橘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或许是因为寒风又或许是因为蹦跳,泛红的脸藏进黑白色的围巾里,露出一截溜出的发尾,嘴巴似乎在微微哈气,乳白色空气悄悄冒出,消失在虚空里。

“中也~”太宰治呼唤他,“我先回去了哦~”

“啊?不上去坐坐吗?”刚才他连要给太宰治煮什么热饮都想好了。

太宰治回他:想回家吃苹果了。中原中也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思考,仍是摸不着头脑——苹果啊,家里好像确实没有了。不过原来这小鬼那么喜欢吃苹果吗?不对等等,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想回家吃苹果啊?

“这是什么特殊的习俗吗?”中原中也拉下围巾,露出红苹果般的脸蛋。

“是新的习惯哦!”太宰治神秘一笑。

这都哪跟哪啊?

但飞驰的火车很快驶过,红灯熄灭绿灯亮起,落下的闸门为他们拉起,太宰治却没有动,目送着中原中也向前走去。太宰治在中原中也往前走时就转身离开了,匆忙得让中原中也回头看时已经没了人影。

可他不知道的是,太宰治分明是看着他狼狈踉跄地往回蹦跶,又看着那个漆黑的房间被灯光点亮后,才拉了拉衣领感叹一声好冷啊,双手插兜缩着脖子回了家。

也没吃到苹果——他家怎么会有他想吃的苹果呢。

在这之后整个寒假,太宰治都没再来骚扰他。中原中也一开始也觉得奇怪,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才是老师和学生正常该有的样子。

直到新学期开始,学校里的玉兰花开了又落,成片的早樱绽放成漫天樱雪后也匆匆离开,留下的只有大片大片繁茂的枝叶,加上愈发火热的阳光浪潮,让人不Jin以为燥热的夏天已经到来。

意识到春天还在的瞬间,是在工位上发现一张生日贺卡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天是他的生日。他抬眸看了看桌面上的台历,数字29被红笔大大地圈起,旁边还画了个奇怪又可爱的小狗颜文字,但并不是他自己标记的。

双亲离婚后各自组建了家庭,他的生日自然也随着他们的杂物一起被自己塞进了杂物间的角落。整个假期他在为论文的实验数据焦头烂额,更不会想到去认认真真地过一个生日。没想到自己已经习惯性舍弃的东西,现在又被人捡起来扫去灰尘,认认真真地奉上,他真的打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素净的贺卡上洋洋洒洒地只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大字,连署名都没有,但中原中也认得这笔记,也深谙这手笔——一定是来自太宰治的。贺卡上压着一个青色的苹果,还有一个用暗金色缎带系好的礼盒。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精心包装的礼盒,赫然发现里面有一条漂亮的choker,软质的皮革和项圈扣一般的五金,让中原中也很难不想到狗狗的颈链。他又想到之前自己前些天嘲笑太宰治每天都打得歪七扭八的领带,活脱脱一个不良的模样,暗自思考这家伙果然小肚鸡肠,莫不是在记仇。

老师是不能收学生的礼物的,这是规矩。但这礼物中原中也最终都没有退还回去。青苹果他也吃了——还挺酸的。


原以为春天来了或还没离开,但春天又仿佛在被意识到的瞬间就被再次掐灭,就在中原中也从天台上拦下太宰治之后。他起初只是路过教学楼下时看到学生聚在一起乱成一团,顺着他们的目光就往上一看,惊愕地发现太宰治竟翻过防护网站在那里,近到太阳都仿佛就在他身后。

中原中也像疯了一样踹开天台虚掩的门把他拉下来,第一次将他压在身下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为此他事后被要求写了检查又做了报告,被领导拽着批评了整个下午,但看到太宰治安静又安全地坐在那里,那就觉得自己并不后悔。

“我不是要跳楼。”

在被父母带走之前,太宰治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咽下许多本能的插科打诨,小声地向中原中也解释。他第一次见中原中也这么生气,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心中竟然涌起一阵要命的快感。但他不能说,否则中也估计要更生气了。

同时他又有点气恼,那种控制不住的感觉在午休期间攀上他的神经时,他就觉得完蛋了。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提着线的木偶,而提线的人就是他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他被推着来到天台、翻过护栏、站在那里发呆。

“那你是上去做物理实验的吗?”

中原中也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窝在原位的太宰治,他用尽全力捏着太宰治的肩膀,强迫对方抬头看向自己。

“用自己的身体做个自由落体实验?顺便帮我...或者帮牛顿验证一下自由落体公式里的参数是否准确?!”

“你别开玩笑了,太宰!”

“你知不知道我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中原中也尚且惊魂未定,溢满的慌张和怒火还在他心里横冲直撞。他不敢想,如果没有人及时发现,如果他没有成功拉住他,如果这条生命就在他意识到或没意识到的地方悄然消逝了,到底该怎么办。

从一楼冲上六楼天台的每一秒钟,冲向太宰治的每一秒钟,在抓住他的绷带的那一瞬间,甚至是将他压在身下揍了好几下的那一瞬间,仿佛是他在亲历一场旷日持久的走马灯——往日与太宰治嬉笑怒骂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活泼与寂静、恶劣与脆弱、明媚与阴郁,都在他眼前飞驰而过。

太宰治,这个清澈又神秘的少年,并不如他所表现的那样轻松,倒不如说他比他表演出来的要不快乐得多。他突然理解了,理解这个少年为什么时而明亮时而阴沉,为什么会拐弯抹角地来亲近他,为什么说到家庭时会没来由地感同身受,为什么会迫切地想远走高飞——这么说可能会有失偏颇,但他或许将自己当做救命稻草了。

但中原中也确确实实救下了他。

当他将他拉下来安全地护在身下时,就好像救下了当年彷徨的自己。而他不得不承认,有一些他不想面对的东西曾被他深埋进沼泽里,但现在却如同吸收了足够肥料而长势喜人的藤蔓,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他的心脏。

“抱歉。”中原中也叹了口气。

“回家好好休息吧。可以去看看医生,接受专业的治疗,有什么难过的可以跟大人说啊。说出来就好了,不要自己独自承受着。”

“实在不行的话...我手机从来不关机。”

在那之后,太宰治有段时间没来。中原中也看到他的父母被着急的班主任叫来,听到他们在办公室外短暂的聊天,但他只远远地看到背影,模糊地听见那两个大人翻来覆去的几句说辞,他从前似乎在自己家里也听过——

“我们也没办法”和“他就这样了”。

到后来班主任似乎也没了办法准备放弃,但中原中也还是强硬地要来了太宰治家的住址。指尖捏着那张被自己的汗水浸湿的皱巴巴纸条,站在太宰治家门口时,他心中突然一阵恍惚——他只是任课老师、甚至只是实习生而已,到底是什么让他做到这种程度呢?

来开门的是一脸疲态的中年妇女,他猜想大概是太宰治的妈妈。尽管室内通风,阳光也常常光顾,中原中也还是觉得这个房子格外阴森,又像是被浸入不明液体的一块生肉,浓郁的烟味和酒气已经将其腌制入味。

对方客客气气地将他请进客厅,转身倒水时中原中也敏锐地发现她脖颈上的伤痕——是一条狭长的暗红色的淤痕。他恍然醒悟,心脏随之猛地下垂,又像是被什么紧紧捏住,仿佛要将他捏爆。他举起面前的温水一饮而尽,胃里却还是翻江倒海,一片火燎燎地疼。

“太宰他...”他干巴巴地开口,让他打好的腹稿早被心中的苦涩淹没。

“在房间。”

男人直接打断他,按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他斜着眼睛睨了中原中也一眼,也递给他一根,被中原中也婉言辞谢了。

“劝也劝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大夫说他有病,那医生该看也看了,药该吃也吃了。”
“他就是这么冥顽不灵,别管他了。”

“我能去跟他聊聊吗?”

中原中也想了很多个理由,什么太宰君的成绩很好如果努努力肯定能上不错的大学,什么太宰君很优秀综合能力很强如果好好培养前途必定一片光明。可是他最终只是直直地问了一句,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因为没有用的,在一个甚至不认真注视着自己孩子的家长面前,孩子如何表现、老师如何夸赞,他是瞎子、都看不见。

“请便。”

男人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抄起落在一边的酒瓶就转身回到房间。一旁本在收拾一地玻璃渣的太宰治的妈妈迎了上来,却也只是沉默着领他到了太宰治的房间门口。

太宰治原本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听说他也好几天没好好吃一顿饭了。可当听到中原中也的名字时,他破天荒地回答:门没锁。

他的房间是阳光明媚的,这是中原中也推门进来时的第一感受。他也不像自己预想的那样缩在被窝里,而是坐在阳光下的躺椅上,安静地看着书。好像万世太平,岁月静好,他只是受邀来他家做客,顺便一起打个游戏而已。

但并不是这样的。他看到散落在一旁的药瓶,有的开封吃完了,有的还没开封但已经落了灰。他还看到太宰治少见地裸露出来的手臂,不再被绷带紧紧缠绕着,却看到了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黑色素的沉淀让伤痕如同一条狰狞的黑蛇;有的似乎是新伤,粉嫩的划痕如同不久前刚谢了的樱花;还有的尚且渗着血,姹紫嫣红地宛如最近刚开的山茶。

“中也~”太宰治合上手里的《沉思录》,“小狗狗太久没见主人了所以想我了吗?”

我想你了——中原中也熟练地在心中翻译。他又皱了皱眉仔细消化了太宰治的这句话,以及自己竟也略带欢喜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才是狗!”中原中也将手里的便当盒放在桌上,露出那条被太宰治套上的黑色皮筋,“给你带了点蟹肉粥。”

“我自己炖的。第一次炖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将就着...”

可太宰治才不管,他立马来了兴趣从座位上弹起来,毫不客气地打开饭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中原中也叹了口气,他没说的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己确实不太适应:没人帮他批改作业,也没人抢他的厚蛋烧,总感觉还挺不习惯的了。但他最终只是伸手擦走他挂在嘴角的米粒,又拿起被太宰治扔在一旁,已经看了大半的《沉思录》。

“在看什么?”

“当火势小的时候,它很快就会被压在它上面的东西熄灭。而火势旺的时候,它就很快点燃它上面的东西,并且借助这些东西越烧越旺。每个人的成败主要取决于自身力量的强弱,而非加诸在身上的压力[1]。”中原中也照着太宰治圈画出来的段落念道。

“很有道理,不过也挺能扯的。”他轻笑一声,“物理老师只会想到的三个基本条件:可燃物、助燃物和温度。”

“要不怎么说中也是理工科大直男呢~”

“或者说大木头。”太宰治惊呼一声,“对!大木头!常见可燃物的那种木头。”

太宰治最后嘬了几口粥水,发出啧啧的声响,又很快将碗底的蟹肉吃干抹净,舔舔嘴角的同时还不忘损一下中原中也,被后者收着力道拍了一脑门,抢走了空空的碗。

“你看,木头燃起来了吧~”

被暖呼呼的蟹粥好好滋养干瘪的胃后,太宰治莫名感到一阵暖流充盈了全身。春日不冷不热的和风裹挟着阳光吹拂进来,面前中原中也的橙色脑袋随着他过大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连带着捂在脖颈上的狼尾也随之移动,好不惬意。

好幸福啊,他久违地这么想到。

居家几日后,他的情绪平稳许多,躁郁的症状已经离他远去,关于前些日子的片段记忆遥远得仿佛是与他毫不相关的另一个人。其实这次他心底还有点小小的骄傲,因为他不是靠药物而是靠书本、自己和中原中也平复下来的。

躁郁让他时而亢奋时而绝望,而药物并非是将这团乱麻一一解开,而是粗暴地将杂乱的毛线拧成一股麻绳,如同他的情绪电波一样,变成一条死寂的平直线。可遇到中原中也之后,他不想再这样体会不到任何情绪,他想感受遇见他时的喜悦,但这样意味着必须要承担同等量的失落。

于是就在不久之前他失败了,擅自停药后席卷而来的躁郁击垮了他,但在他绝望到失去任何抗争的勇气时,又是中原中也将他拉了回来。

“老师~”太宰治轻轻呼唤,“老师真的觉得人活着是有价值的吗?”

中原中也手上的动作顿住,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看向他,走到他身边凝视起他的伤口。刀伤或许是来自他自己的,可是这一寸寸皮开肉绽的烫伤又是来自谁呢?中原中也眸色一暗。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可或许还有的人从始至终都在逃,又从始至终都还没逃出来。

“疼吗?”他轻轻触碰那段已经结痂的伤口。

“还行。”太宰治想要收回,却被中原中也蛮横地按住。

“刚刚烫到的时候就像触电一样。一开始不会感觉有多疼,之后会慢慢感觉像是在伤口上涂上变态辣的辣椒油一样。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有水泡,不过最讨厌的还是快好的那段时间,又烫又疼又痒还不能抓,可就算没抓也会有黑色的瘢痕。”

“我是知道的,太宰。”

中原中也自顾自地说着,用太宰治先前套在他手腕上的黑色皮筋,第一次在他面前盘起了捂在后颈的头发。暗黑色的瘢痕盘踞在细嫩的皮肤上,犹如一条嚣张的恶龙,咆哮得太宰治觉得自己觉得自己快要失聪。

从意识到中原中也到底在说什么时候,意识到他为何从不用自己送的皮筋扎起头发时起,太宰治就只觉得自己鼻子一酸,那股酸劲很快就弥漫上他的眼睛和心脏,让他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

“我跟你分享过一样的痛苦。”

“但相信我太宰,你会好起来的。”

你会好起来的。他这样向他承诺,如同神明回应信徒的祷告。

“为什么亚当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园里的苹果就要受罚,可是被苹果砸到的牛顿却被世世歌颂呢?砸到牛顿脑袋上的苹果是不是Jin果啊?可是,不都是普通的苹果吗?”

明明都一样是苹果为什么得不到一样的对待?明明都是降生在世界上的孩子,为什么有的能得到呵护,而自己、还有中原中也只能自幼辗转于至亲之人的棍棒之间呢?

太宰治又问起了从前那无厘头的几个问题,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似乎在尽力压下喉间生发出的哽咽。中原中也先是震惊了一下,似乎是再次感叹于高中生这奇怪的脑回路,又很快松了口气,伸手敲了敲太宰治的脑壳,又轻轻拂去他眼角几滴没拦住的眼泪。

“你管那么多干嘛啊?”他气笑道,“Jin果也好苹果也好,反正能吃啊,吃了又死不了,那就吃不就行了。”

什么价值、什么意义、什么评价——都去他妈的就好了。

他知道了,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中原中也从不扎起他的头发,为什么反而会愿意贴近狼狈不堪的自己,为什么感觉成为他擅自决定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可或许还有的人从始至终都在逃,又从始至终都还没逃出来。

而有的人逃出来了,又选择回过头来敞开伤疤,去治愈别人。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2]——他突然想到这句话,又恍然发现,此时此刻这个英雄不就正站在自己面前。中原中也带着他披荆斩棘后依然满腔热血般的英雄主义回过头来,向他伸出了手。

“哎——”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重新望向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是理工科直男好啊!以后还是学理科好了。”

“你这小兔崽子!你这是贴标签!”

“胡说!我给中也贴的标签明明是小狗!吉、娃、娃——”

中原中也不爽地捏了捏太宰治的脸,但看到他松泛下去的神情和眼底重新爬起来的那束光,终于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打游戏吗?老师当年也是很厉害的。”

“诶~”太宰治懒懒地爬起来从抽屉里掏出游戏机,“输了可别哭鼻子哦!”

-TBC-

[1]摘自马可·奥勒留《沉思录》
[2]摘自罗曼·罗兰《米开朗基罗传》


(中)

太宰治在三天后就复课了。

每天依旧雷打不动地在课上跟中原中也抬杠,下课后搬上他的小板凳去帮中原中也改作业。办公室的老师开玩笑说中原中也收了个不错的小跟班,太宰治闻言则不服地强调——

“明明是我大发慈悲为小跟班服务。”

语毕还他非得转过脸朝中原中也夸张地做个口型:吉、娃、娃。

中原中也咬了咬牙才忍住没一巴掌呼在他脸上,起初他还会压着怒气拉住太宰治的手腕让他坐下,后来认命地安慰自己好歹太宰治干活麻利,托他的福自己的颈椎总算可以稍微休息一下,那就姑且当留收留一个嘴硬的苦工。

但他们的关系也确实只到这步,那层暧昧的窗户纸在太宰治的房间里早已被春雨濡湿,但是都没有伸手捅破,就任其被阳光晒干。但也谁都没有离开,就默契地隔着那层纤薄的油纸,凝望着彼此模糊的身形,继续这不咸不谈的校园日常。

起初中原中也还会下意识地小心呵护他:他想翘课就翘课,想睡觉就睡觉,想捣乱就捣乱,想扯自己扎起来的揪揪就让他扯,想黏黏糊糊贴在自己身上就让他贴,想在办公室门口等自己一起放学就让他等。

他试图通过顺从他来呵护他脆弱的心灵,但后来逐渐醒悟过来——他究竟是在弥补太宰治,还是在弥补幼年有过同样经历的自己?后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他不该将自己想保护自己的心强加在太宰治身上,也不该总在太宰治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

对他来说,太宰治就是太宰治,只需要是太宰治就可以了。在课上对着干的是太宰治,恶趣味地扯自己头发的是太宰治,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是太宰治,在办公室门口等自己放学的也是太宰治——只是太宰治、不是他自己、不是中原中也。

当然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得来自太宰治本人,是某天他整只挂在中原中也身上时的那句吐槽:中也最近总感觉乖乖的、很恶心的样子。

乖和恶心这两个词是怎么合在一起用的?中原中也久违地感受到一些美好品德再次崩坏,但他同样庆幸这样正常的崩坏。

如果三年级的日子有颜色,那一定是白色的。雪白的试卷铺天盖地地袭来,生活好像褪色得只剩下一次次考试和一份份练习。作为实习生的中原中也自然不必担当给学生上课的重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并不忙碌,因为他跟太宰治一样也升入了毕业班。

于是他们两个经常在周末相约一起学习,明明有好几岁的年龄差,竟也活出了难兄难弟的既视感。大多数时候他们会约在学校附近咖啡馆,一个做题一个写论文,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身份的壁垒好像就此瓦解,留下的只有作为自己的赤裸裸的个体。

太宰治会以自己是未成年人没有经济能力为由,好好敲诈中原中也一番;而中原中也则将计就计摆出成年人的姿态,以未成年人不适合摄入过多咖啡因为由,Jin止太宰治点咖啡。但当太宰治堂而皇之地抢过他的冰美式,又被苦得五官各走各的路,露出罕见的狼狈苦相时,中原中也笑得前仰后翻,差点岔了气。

“我今年马上就成年了!”太宰治气不服地搅动着抹茶酸奶里的冰块。

“那也还是小鬼。”中原中也抿了口咖啡挑眉一笑,反唇相讥。

但好在两个人都是心中有度的人,大多数情况下中原中也都架着他的金边蓝光眼镜敲键盘,而太宰治则时而叼着笔壳转笔时而刷刷写字。不知不觉地他们开始分享同一副耳机,经常会在中原中也难耐地仰头揉揉脖子时,一不小心牵动耳机线,短暂地将太宰治拉出自己的意识海。

这时太宰治总会牙尖嘴利地嘲讽一句,再对他吐吐舌头,中原中也则毫不避讳地撇去师生身份对他竖起中指,太宰治又绝不服输般直接撑起上身咬住中原中也的手指。虽然力道不大,但也留下了红印,火辣辣的灼烧感一直缠绕在他的指尖,在他敲击键盘时存在感更甚,仿佛就是一个没有套进的指环。

“操、你才是狗吧!”

中原中也抽出他的手,将口水一股脑全擦在太宰治的衣领上。而太宰治则讪笑着哼哼,一副“谁说谁是狗”的坏相。到最后他们相视一笑又错开眼神,拿起冷饮碰个杯,又安静地各做各的事。

当然他们都会在疲倦或走神时悄悄观察彼此。中原中也会发现太宰治额前的刘海长长了,于是第二天就给他带了个可可爱爱的亚克力黑猫发夹;而太宰治观察到进入夏天后,中原中也总会用他送的黑色皮筋扎起一个小巧的揪揪,漂亮小巧的红椿自然地点缀着,而后颈处毫不避讳地露出的烫伤疤痕是宛如也是一朵盛开的红椿花。

蝉鸣、暑热、冷饮和同伴,真正的岁月静好。

他们也会在学校相遇。或者是向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小声拌嘴,或者是在百无聊赖的自习课上视线相碰。太宰治一边转着笔一边朝长期睡眠不足而昏昏欲睡的中原中也挤眉弄眼,中原中也也绝不惯着他,走到他身边安静地捏起他的耳朵以示警告。有时看自习时中原中也会没撑住睡着,连日的焦虑熬夜与连轴转的工作作息让睡意彻底将他击垮。

而某个燥热的下午,有点中暑的中原中也又一次趴在冷气下昏沉睡去后,太宰治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替他盖上自己的校服外套,并伸出食指立在唇前,对后排围成一团窃窃私语的男孩女孩轻叹一声:“嘘——”

但窃窃私语直接被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盖了过去。中原中也在突然的哄闹声中惊醒,睡意朦胧间感受到肩上的重量、手臂上的温度和环绕着他的属于太宰治的牛奶味沐浴露香。他眯着眼看了看太宰治,发觉后者正目光清冷地望向前方,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面前的学生们正叽叽歪歪地讨论着什么,察觉到中原中也的目光后嘘声更胜,也有哄堂大笑的声音,中原中也听得云里雾里。但令他很快会意的是他们的目光——青春期的男孩女孩课间八卦时看小情侣的眼神。

“太宰君对中也老师好特别耶~”
“对呀对呀。太宰君是不是喜欢中也老师啊!”

他们哄笑成一团,而这些轻飘飘的调侃如同羽毛瞬间在整个教室里纷飞。稚气未脱的孩子们不会认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少重量,但对于听者这些话到底是羽毛还是泰山呢?中原中也尴尬地瞟了太宰治一眼,很快捕捉到他少见的认真表情——他笃定太宰治是生气了。

“好了,别闹了...”

他正准备出声制止,让这场闹剧不至于演变成教学事故,却被太宰治直直地打断。

“当然喜欢啊。”

太宰治松了口气坦诚地耸耸肩,教室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一瞬间鸦雀无声。

“谁能不喜欢中也老师呢?”他在寂静的氛围中补充道。

“你不喜欢吗?”又将矛头对准方才发话的男孩女孩,。

可没有人敢回答他。尽管他语气轻佻,连嘴角都含着笑,目光却是阴冷的,像一把冷厉的暗箭,随时准备戳破敌人的心脏。

“啧...好了好了,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
“老师我可是最讨厌不好好写题让我一改发现错一堆的学生啊!”

中原中也见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烦躁地抹了把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又下意识地替双方解围,用掩在讲台后的手拉住太宰治的,又安抚似的朝自己身侧按了按。

“快写快写!”他又吆喝着补充,“写不完不许下课啊!”

等骚动渐渐平息,中原中也便直接松开了太宰治的手臂收手,以至后者伸手想去够时,什么都没碰到。太宰治眸色一深,略过中原中也略带关切与安抚的眼神,沉默着回到座位上继续写那份烦人的物理试卷。他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最后一题却总算不出答案。最后他郁闷地将铅笔芯按断,回过头来瞟了一眼题干,才轻笑出声——原来他一开始就看错了题目。

不爽,巨大的烦躁感很快堵在他心里。但他担心的并不是他人的眼光,他在意的只是中原中也的反应。他恍惚间想起一些有趣的现象:女同学们总会在课间手挽手相约去厕所,但从来没有男同学这么干过。但明明在洗手间内部,恶趣味的青春期少年们还会互相调侃彼此的尺寸,甚至轻蔑地隔着薄薄的衣物捏一下对方的蛋蛋。这些明明才是更亲近的行为,但却是不能挑明的。

就像他跟中原中也,他可以在课间直接住进中原中也的办公室,可以跟他勾肩搭背做各种各样亲密的动作,但这些统统是不能被挑明的——爱是飞蛾扑火后的理智觉醒,如果两个人过于亲密,就意味着不能再亲密下去,就意味着到该分开的时候了。

于是太宰治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他不知道这层窗户纸由第三人悄悄撕开一角后,透过那个缝隙看到自己的中原中也,是否还愿意站在那一侧,还是会直接拂袖走开。但中原中也的反应单纯又直接,他非但没有走开,甚至主动隔着那层朦胧的窗户纸叫住了太宰治。

“一起吃饭吗?”中原中也拎着饭盒朝太宰治招呼一声。

“我?”太宰治捏着手里的泡面碗环顾四周,少见地迷茫一瞬。

“不然呢?”中原中也挑眉。

“中也不讨厌我吗?”

太宰治嘴上犹豫着动作却更快,直接调换了他与中原中也手中的食物,毫不客气地打开一看,对里头乖乖躺着的加双倍蛋黄酱的饭团十分满意。

“讨厌啊、讨厌死了。”中原中也将饭盒夺了回来,回答得相当坦诚。

“你这小鬼真是我见过最难搞的学生了!心思又重自尊心又强,插科打诨还蛮不讲理,看完日出就想看日落,吃完粘豆包就想吃鳗鱼饭,还逮着我一个人霍霍!”

“就是...”中原中也越说越气,却很快刹住了车。

“就是什么?”太宰治已经咬了两口饭团。

“吃不吃,不吃我走了。”中原中也转身迈步向前走去。

就是——意外地还蛮可爱的。

“吃吃吃~”太宰治轻笑一声跟了上去,手臂一绕环过中原中也的脖颈,推着人往前走。

于是他们开始相约一起吃午饭,地点慢慢从人潮涌动的食堂和教室,转移到了鲜少人来的天台,也逐渐形成习惯模式:中原中也负责带饭,太宰治负责买水。那天台是太宰治曾经差点一跃而下的天台。

太宰治又悄悄上去时,中原中也总是不放心地尾随。但推开天台门的一刹那,就碰上盛夏的阳光下太宰治明媚的笑意,后者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中原中也面前,几乎与他鼻尖贴到鼻尖,喷薄而出的呼吸裹挟着暑热一起刮进中原中也的心里,连带着接下来的话让他不Jin脸红心跳。

太宰治说:“怎么偷偷跟着我呀~中也是喜欢我吗?”

中原中也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抖落了脖颈上粘着的汗珠。他没有回答,只是后退一步,眼疾手快地将带上来的两瓶冰可乐一前一后塞进太宰治的校服衬衫,而后双臂一抱秀眉一挑,欣赏起太宰治宛如受惊的黑猫一样的怨怒。

他突然发现,太宰治在他身边时的表情好像丰富起来,不再是初遇时那个面瘫又拽的小少年,也不是相识时那个跟他剑拔弩张对着干的臭小孩,而是被真实被他捧在手心里,一团炙热但不灼人的鲜活灵魂。

“这不是有点小孩儿样了吗?小孩子就该有小孩样。”

中原中也心软地伸手探入太宰治的衣服,帮他把透心凉的可乐拿出来,又将其贴上太宰治汗涔涔的额头上,像逗小孩一样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

“不要把我当小孩啊!”
“再说了中也明明比我小只吧,小矮子才是小孩!”

太宰治被凉得往后一撤,反手拉住中原中也的手,纤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扣住他的手腕。已经窜到一米八的高个子一把将人圈进怀里,微微的汗味钻进中原中也的鼻腔,让他一时竟忘记做出反应。

好在太宰治仅仅将他扣在怀里数秒,很快放开他。他夺过中原中也手里的可乐,在他面前手指一扳便轻巧地打开,伴随着“滋——”的声响,火热的夏天随着喷薄而出的气泡一齐涌上了中原中也的白衬衫。

“滚!”

中原中也看看衣服又看看他,仔细思考了将太宰治的脑袋塞进可乐罐,和将可乐倒进太宰治衣服里的可行性。太宰治却朝他笑,微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一段雪白的肌肤,恍然一副干净少年的模样。

后来太宰治就开始变本加厉地点菜,今天要吃豚骨拉面,明天要吃蟹粉汤包,搞得中原中也每天脑子里忧愁的不再是繁复的论文数据,而是怎么给这祖宗做饭。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他妈不是他的厨子,只是他的老师!

于是中原中也愤愤地收起拿蟹粉汤包食材的手,转头去速食区买了一周份的泡面。但十次里他还是会满足太宰治五次,不多不少正好是太宰治不会太得意也不会太闹腾的程度。如果太宰治这次模考表现优秀,中原中也就勉强再加一次蟹粉汤包的福利。

他们吃饭时什么都聊,有时候议论中原中也今天的饭做得怎么样,有时候讨论太宰治路上遇到的那只蛋蛋一黑一白的三花野猫。当然也有正经的,比如说这次物理试卷最后一题数据真不严谨,或是太宰治以后想考什么专业。

关于专业的选择,太宰治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今天想学法律,明天想学会计,后天就想要不念个哲学或神学。中原中原让他打住,别学着学着半路出家去祸害神明的净土。但只要太宰治说,中原中也每次都会替他揪着自己的大学朋友们细问,让朋友们不Jin调侃被中原中也如此细心关照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美女。

不过他们都默契地只聊到专业为止,没有人再去提选择什么学校,或者以后究竟去哪。

他们的相处太融洽了,吵吵闹闹快乐到都要忘记高中不过三年、大学不过四年、高三和中原中也的实习期也不过一年而已。他们又或许是在逃避:不愿意承认结束才是这段关系的真正终点,也不愿承认他们原就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暑热猖獗的午后,中原中也来得特别晚。晚到太宰治啃完了自己的青苹果味冰棍,又连带着吃掉了给中原中也的快化了的那根橘子味的。直到太宰治的耐心耗尽,准备去办公室抓又埋进论文里出不来的中原中也时,正主才面色紧张地姗姗来迟。

中原中也不擅长掩饰情绪,他的性格就跟他的发色一样热烈又直接,因此碰上他飞速擦过的眼神时,太宰治脑海中莫名就浮现了一句话——时间到了。

中原中也先将热好的辛拉面塞给他,又替他掰开筷子。今天的午餐似乎十分丰盛,甚至给他加了双倍的蟹肉丸子。芝士辛拉面的味道很足,在燥热的夏天里辣得他们满头大汗,两个人却沉默地埋头吸溜着,忙到没有时间说话。吃完饭后中原中也抽出纸巾按到太宰治嘴上,目光却落在他鼻尖微微浮起的一层薄汗上,几次张口又几次闭上。

“会留下来陪我过生日吗?”太宰治甚至明了得都不用直接问什么时候走。

本科生的实习期要求并不长,中原中也在这所中学的实习时长已经超出份额。而毕业论文的压力逐渐将他倾垮,导师一催再催让他不得不做了决断。他一周前就想跟太宰治提起这事,最初想在饭前提,可太宰治这个瘦鬼好像突然转性成饿死鬼一样,总是狼吞虎咽地立马开吃。后来他想着饭后说,可太宰治就像算好一样,直接插嘴跟他点第二天的餐。

明天、下次,这种词对习惯孑然一身的中原中也吸引力简直太大,让他一时分不清勾引他的究竟是与太宰治未来生活的期待,还是太宰治本人。于是他今天终于下定决心,精心准备了午饭,好让这个决议的宣布不至于太苦涩悲伤。可他不知道的是,太宰治只是干巴巴地想:以后再也不想吃芝士辛拉面了。

“我可是陪中也好好过生日了的,收了我的礼物就跑路可太不礼貌了吧。”太宰治伸手擦去鼻尖上的汗,目光淡淡地飘向远方,冷淡的声音很快融进热风里。

那可是他的成人礼。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太宰治过于聪明或许对他来说也是种负担。太宰治微微侧过身背对着他,让中原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中原中也本打算拽过他的肩膀,趁机学着他往日嘲笑自己的样子嘲讽他——是不是离不开我了?完蛋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可当他真的费力将太宰治扳过来时,却被那个眼神烫得说不出话。

是滚动着怎样的一种情绪,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呢?明明看起来是安静的,垂着眼眸的模样,甚至蒙上一层少有的温柔,却又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深层的暗涌:失落的、忧伤的、不舍的、滚烫的——太宰治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都直直地浇在了他的身上。

让他没有理由再去忽视了。

“当然会。”中原中也最终只是静静地回应。“小鬼成为大鬼的日子还是很重要的。想要什么礼物?”

“你才是小鬼!笨蛋狗狗自己想!”太宰治将便当盒塞回中原中也怀里。

“生气了?”好嘛好嘛,中原中也戳了戳他的脸蛋,有些小鬼还真爱生气。

“噗噗、笨蛋蛞蝓才会生气!”却还是别扭地扭过头。

“蛞蝓?”中原中也嘴角一抖。

“今天生物试卷上碰到的一种生物。”太宰治卸力地仰面躺下,上半身倒入阴影里。

“俗称鼻涕虫,一种软体动物,看起来像没有壳的蜗牛,体表有湿润的粘液。黏糊糊的感觉就跟中也一模一样。”他说着,伸手掐了掐中原中也腰间因为汗液而微黏的软肉。

“哦对!”他又突然震声补充,“还是雌雄同体。啊疼——”

中原中也想,他要是再不重拳出击,太宰治都要忘了自己是个脾气爆的大老爷们了。

但太宰治的反常仿佛就只定格在那个眼神的一瞬,很快便恢复原状。他甚至报复性地收走了中原中也抽屉里今天刚刚收到的水果味喜糖,美其名曰狗狗不能吃糖、蛞蝓不能吃糖、所以中也也不能吃糖,以及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没有再来帮中原中也批改练习。

日子还是照过,没有什么可以抵挡时间的洪流。等到台历上的数字从18再到19的时候,中原中也沉默地盖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郑重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大袋给太宰治的礼物,心情沉重地迈步走向约定好的天台——仿佛是上战场前心惊胆战地接受检阅的士兵。

“嗨~中也!”

寿星早早地猫在遮阳伞下的阴影处,鸢色眼眸如同暗处舒张开的圆瞳猫眼。

“我的礼物呢?”

“你倒是真不客气。”

中原中也抓了把头发在他身边坐下,从礼品袋里翻出了一个又一个东西,而身旁的太宰治一副完全没有料到的样子,贴过来直接挂在中原中也身上,眼睛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睁大。

太宰治拆开第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条漂亮的波洛领结,被抛光得格外圆润的暗红色宝石之外镶嵌了一圈赭红色的水晶,让太宰治想起中原中也的模样,又蓦然想起自己的。他回想起自己送中原中也的choker,完全是按照狗狗项圈的规格送的,原本只是想逗一逗这个可爱的老师,没想到竟被他认真记住,甚至回赠了自己一份更厚重的心意。

礼品袋旁边还放了一台拍立得。太宰治不记得自己喜欢拍照,也不记得中原中也有摄影的爱好。稍微摸清太宰治脾性的中原中也立马洞穿他的疑惑,拿出袋中的相纸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嗯...就是想或许拍照纪念一下会挺好?”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被太宰治捕捉得一清二楚。太宰治看着他微微泛红的面颊和耳垂,不知是热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想大概是热的吧,因为这股燥热同样也开始爬上他的脸颊。

“中也!”他略兴奋地惊呼一声,“之前怎么没发现中也那么可爱呢?”

“嗯虽然说吉娃娃确实挺可爱的,但感觉跟小女生的可爱还是有点不太一样。”

“你他妈的才是小女孩!”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在太宰治可能从狗变成蛞蝓,现在又变成娇羞小女孩的模样了,这让他不由得一阵恼火,拿着拍立得就按在太宰治脸上。

“要拍拍,不拍滚蛋!”看清楚了,你大爷还得是你大爷。

“拍呀~当然要拍!”太宰治的嗓音中裹挟着一丝雀跃,“不满足小狗狗的愿望,小狗狗可是会抑郁的~”

而被亲昵地箍着脖颈的中原中也心中只有:深呼吸、不可以打寿星、深呼吸。

怎么拍呢?中原中也才想到这个问题。

眼下天台并没有他人,特地跑到人堆里拜托学生帮他们拍照也太不好意思,但最终要的是如果自拍的话,他还没想要该用什么样的姿势——站在哪里,距离有多近,要勾肩搭背吗,还是脸贴脸呢?然后他突然惊醒:过去与太宰治的关系亲近得过于自然,自然而然到他回过神来时发现,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又该如何界定。

但太宰治的反应一如既往地自然。他嘴上碎碎念不停,又是嫌弃这里光线太亮睁不开眼,又是嫌弃中原中也太矮很难同框;他甚至自然地揽过中原中也的腰,试着将他拎起来一些,最后屈服于脆弱的臂力,兀自弯下腰身,直接将脑袋耷拉在了中原中也的肩窝,耳边的头发悄悄挠着中原中也的耳朵,亲密到中原中也一瞬间僵硬得不敢动。

“看我干什么?看镜头啊!”太宰治看起来心情不错。

“诶——中也为什么苦着个脸?今天是我的生日又不是我的祭日。”

“哎呦都说了你打人很疼的啊,没大没小的小矮子!”

“你他妈才没大没小口无遮拦!呸呸呸,生日的时候干嘛说祭日?”

中原中也猛拍一下太宰治的后脑,手顺势压在他的头上,将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等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镜头上时,才发现太宰治已经捏着吐出的相纸轻轻晃了晃,又避着光很快藏进了裤兜。

“你拍了什么啊?”中原中也迷惑,作势要去抢,“给我看看!”

“成像需要时间,而且要避光吧。”太宰治双手插兜轻盈一躲,嘴上还是不饶人,“好歹是物理老师耶,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相机的棱镜将光线改变光路并多次反射,最终将影响转移到目镜处,被压迫的药包若干种化学药剂,逐渐浸润感光的片基使其显影,最终完成一次简单的拍摄。来自彼此的无数条光线辗转波折,最终落在一张小小的底片上,底片的黑色缓慢褪去,逐渐显出他们相遇相逢的某个瞬间。

“啧。”中原中也烦躁地掀起刘海扇了扇风,“那你记得把照片给我看看,可别让我发现你小子散播我的黑照!”

“会说话的蛞蝓好吵啊。”

太宰治捂起耳朵,似乎完全没有在听,又将脑袋压在了中原中也的肩上,后者使坏着抖了抖肩膀,让他说话的声音也随之一颤一颤的。

“所以...还有呢?”太宰治随手揪着中原中也鬓角的碎发问。

“还有什么?”中原中也偏过头看他,脸颊擦过他的鼻尖。

“蛋糕啊!”太宰治腾地一下站起来,“过生日不都要吹蜡烛吃蛋糕吗!”

“......”中原中也抿嘴看他,“上次是谁把食堂里的一整块老奶油蛋糕当着我的面扔了,还抱怨好甜好腻真难吃的?”

过生日要吃蛋糕他懂,这混蛋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太宰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可以不喜欢但是中也必须要给我。

“啧...蛋糕是没有了。”

正午的阳光愈来愈烈,遮阳棚下的阴影也越来越小,中原中也拉着太宰治往里缩了缩,一起挤进少得可怜的阴影里,又伸手掏出裤兜里没来得及收起的打火机按出火焰。

“勉强让你许个愿吹个蜡烛吧。”

中原中也瞥了眼太宰治,原以为这小鬼会嘲笑他幼稚或寒酸,没想到他眼波一动,竟真的配合着双手合十,闭上眼安静地开始许愿。他的愿望似乎很少很短,不过短短几秒便许好了。他夸张地深深吸了口气,准备吹灭“蜡烛”。

中原中也默默将手往后挪了挪,在他吸气与吹拂的动作前一秒松手掐灭了火焰,配合着太宰治完成了过生日吹蜡烛的仪式。

“你还真吹啊笨蛋!”他将打火机小心收好,“也不怕燎了自己的嘴。”

“先烧到的也该是中也的爪子吧~”太宰治心情不错地笑。

“......”这家伙能不能想他点好。不过他早料到自己会先松手吧!

“许了什么愿?”
“你猜~”果然。

“考上东京大学?”
“当然不是!中也你太无趣了吧!”

“明天吃蟹肉寿司?”
“...那明天就决定吃蟹肉寿司了!”

“那是什么啊?”中原中也的耐心耗尽,他怎么都猜不透太宰治。

“我想吃苹果。”太宰治认真地看他。
“啊?”

“我说。”太宰治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中也,我想吃苹果。”

鸢色的眼眸望向中原中也,犹如一颗火球自愿落入宁静的洋面。苹果,只需要是一个苹果而已,你愿意给我吗?

“给你。”中原中也将手伸进礼品袋里掏了掏,给太宰治拿出了一个鲜红的苹果。

“中也...”太宰治面色复杂,“你...其实是哆啦A梦吧?个子小小口袋大大那种。”

“吃你的苹果!”中原中也将苹果堵在太宰治嘴边,偏过头不再去看他,“上次你也给我准备了一个吧。而且好像挺喜欢吃苹果的?我就给你也带了个。”

原来是这样吗?只是这样吗?

苹果、Jin果,这些我不停在你身边重复的词汇,你是从未听进,还是已经忘记,又或者是在以接受的方式拒绝呢?苹果、只需要一个苹果而已,如果你知道其中的深意,你还愿意给我吗?

“青苹果太酸了。还是红苹果甜一点。”

中原中也补充道,转头朝太宰治笑了笑,那两亩宁静的洋面自然地包裹住莽撞地冲撞而来的火球。一阵风凉吹来,日影婆娑,有布谷鸟在叫。太宰治没有问出口,中原中也也没再细说,塞给他自己的游戏机大发慈悲地让他打了几把游戏,算是他送个这个本该还在贪玩年纪的孩子的另一份礼物。

给太宰治挑选生日礼物这件事可算是让他费劲了心思。一般的礼物过于平常,太宰治似乎也从来不缺,可非要想出一个足够特别的,中原中也又拿不定主意,愁得他差点破罐子破摔,听从损友建议送太宰治一份物理练习卷。

会闹的吧这小鬼,他想,肯定会闹的。

最后中原中也在自己列的清单上写写画画、删删减减,留下了几个舍不掉都想给的,便决定一并送给他。

送他一条正式的领结,祝贺他终于从少年走向青年,祝贺终于有摆脱原生家庭混入社会洪流的资格与能力,他祝他就此扬帆远航。

送他一张合照,为他纪念这段时光,这段时间他总在给太宰治一点力所能及的呵护,但他想让太宰治知道的是,他同样感谢太宰治拯救了自己。

送他一段轻松的午休时光,就像这段时间里馈赠的模样,他帮自己改卷自己给他做饭,他向自己撒娇自己向他胡闹。

送他一个苹果,算是对过去的回礼,那些暧昧不清的感情或许会压垮少年的脊背,他不愿他承受也不愿他受伤,就混进这颗甜甜的苹果里让他吃下并消化,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这种感觉真像吃苹果,第一口带皮吃下只觉得酸涩,第二口咬下饱满的果肉突感鲜甜,最后一口咬到果核又再感苦涩。而这颗苹果他吃起来到底是酸是甜还是苦,太宰治又到底咬了几口呢?

太宰治什么都没有要求,他也什么都没说。他将所有心思锁入这份礼物,带着过往未来一笔勾销的心情交到太宰治手里,但直至这个包裹真正送出,他心中并不觉得解脱,反而萦绕起淡淡的忧伤——是怅然若失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送这些,聪明的太宰治是否能理解,会作何反应,又是否会满意,或者退一万步说,他喜不喜欢呢?

“生日快乐。”中原中也的声音低若蚊蝇,快要隐入游戏的背景音中。

“嗯?”太宰治手上的动作没停,目光始终定在战局快速变动的游戏上。

“你喜欢吗?”中原中也问出口。
“喜欢哦。”太宰治立马回答。

是问喜欢什么还是喜欢谁?是承认喜欢什么还是喜欢谁呢?

中原中也望向太宰治的眼眸,干巴巴地张嘴又合上。眼前的太宰治刘海微湿,双眸清澈,连嘴角擒着的微笑都带着满盈的少年气质,虽然已经堪堪迈过成年的门槛,但归根到底还是哪个偶尔撒娇总是使坏的澄澈少年罢了。

他应该属于校园、属于这蝉声聒噪的盛夏、属于那樱花盛开的春天,而不是他们初遇时那样萧瑟的深秋,或相伴走过的那样湿冷的凛冬。他不该被一些不清不楚的感情拖进泥沼中。他不该属于那里。

“要输了哦。”中原中也叹了口气,下巴朝太宰治手里的游戏机抬了抬。

“已经输了。”太宰治耸耸肩合上眼,将游戏机甩回中原中也怀里。

“才输一局就不玩了?”中原中也看着大大的Game Over字样,重新启动战局。

“不好玩了。”太宰治仰面倒躺椅上,目光涣散地看着遮阳伞上摇曳的光影。

“是你太菜了。”中原中也笑他,拿着游戏机在他面前晃晃,“我赢了。”

“再来!”太宰治直接扑了过来,“刚才让让你而已~”

“嘁、输不起的小鬼。”
“我已经成年了!”

“那也是小鬼!”

明明是简单的单机游戏,他们却玩出了鏖战几轮、大杀四方的模样。等到太宰治又下一局,得意洋洋地望向中原中也时,才发现他已经靠在躺椅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他们都热得汗津津的,暑热好像攀上了他的脑袋,让燥热得头晕目眩。

中原中也似乎也是一样,炎热让他睡得并不踏实,眉头轻轻拧起、嘴唇也微微张开。那两片纤薄的嘴唇似乎是夏夜里才会献身的妖女,轻而易举地勾住太宰治的心神。他放下游戏机,咽了咽口水,微微凑到中原中也的身边,悄悄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不是缠绵悱恻的拥吻,不是色欲满盈的湿吻,仅仅是蜻蜓点水一样的触碰,却让他倍感满足——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礼物,是他收到的最好的成年礼。



(下)

中原中也在夏天之后到来,又在夏天远去之前离开。

他原以为自己会送走太宰治,起码能够看着这个少年站在樱花雨里嬉笑着朝他挥舞自己的毕业证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顺走他校服外套上的第二颗纽扣。但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到最后反而是太宰治送他离开了。

暑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结束后,他收好东西走出校门时,太宰治正靠在自行车旁等他。他给太宰治买了根冰棍,贴心地选了青苹果口味的,两个人沉默地啃着冰棍在闷热的街道上走着。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准确地说是中原中也像个要出远门但放心不下仔的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地叮嘱:他嘱咐他复习时边边角角的细节也要考虑到,考试答题时过程要写得严谨,也祝福他考试顺利,祝福他考上理想的大学和专业。

可太宰治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安静到中原中也调侃他时都乖顺着没有反唇相讥。他们在街角停下,那是他们该分开的地方。中原中也笑着朝他张开双臂,问他是不是该落俗地黏黏糊糊抱一下,他的身后就是盛夏的黄昏,热烈的霞红几乎与中原中也融为一体。太宰治凝视着他,喉结滚动着顿了顿,终于还是放弃了嘲讽与调侃,无比诚实地抱了上去,将他的旭日拥入怀里。

“再见,中也。”

“再见啦。”

蝉鸣也悠长,仲夏也苦短,可在真正经历前,少年又怎会知离别的滋味。起初他们还会在暑假时相约在旧时那个咖啡馆一起学习,在漫长无聊的学习后约一顿美滋滋的烤肉,或者休息一天干脆不学,两个人骑自行车前后追逐,披着夜色到海边看海。

就算是秋天到来、分别后的新学期开始时,他们还会通过社交媒体对话,有来有往地分享生活日常:太宰治重新吃回了没什么营养的泡面,中原中也又蜗居在家,好几天都找不到人开口说句话。太宰治又遇到了之前说到的那只三花野,中原中也听说某个佛学专业的学生真的出家了,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太宰治,让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中原中也某段时间繁忙得来不及回消息,或是太宰治的哪次病症发作心情不好时的爽约,等到回过神来时秋天早已匆匆过去,冬天又一次卷土重来。而他们之间的聊天页面停留在上一周,往上滑直接滑到了上个月。

我知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1]。

长久以来中原中也都没有关于告别的记忆。他只是总在黄昏时恍惚想起自己目送太宰治时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告别就是这样,一个人目送另一个人,看着他的影子落在地上,一头钉在自己脚边另一头拉向远方。而直到最后,这个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可也就在这一瞬间,关于离别的实感才真实地击中了中原中也的心脏,就像他嘴里嚼着的超市打折出售的苹果,他才猛然察觉原来离别是这种味道——

酸、酸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两朵花已经失去了共同生存的土壤,中原中也不再知道太宰治这次考试成绩如何,太宰治也不知道中原中也有没有在被实验数据困扰。到最后两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失去身份了,失去曾经厌恶的师生壁垒,却也连带地失去了站在身边的资格。于是他不得不悲戚地承认:应该要结束了。

中原中也花了很长时间跟自己斗争。他同自己反复强调太宰治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学生,自己之于太宰治不过是一个关系稍微亲近的老师。他劝说自己对太宰治的关切只是出于惺惺相惜的可怜与同情,他绝对没有夹杂一点私情。

他将束在脑后的头发散开,将太宰治送他的发绳收进抽屉的角落。合上抽屉前他伸手摸了摸发生上的红椿花耳坠,发现由于经常使用,花朵的金色描边早已褪了色。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毕竟这是一朵多么美丽的鲜花,它在那个春天已经绽放过了,又怎能委屈这花在另一个春天里枯萎,又怎么能委屈那春天接受一朵本不属于这的花?

他如自己所愿,离开青春活泼的生命,离开那个少年。他重新将香烟踹进裤兜,转身被裹挟进成年人的生活。这一年的跨年夜朋友约他出去喝酒,他在醉意朦胧之间看着酒吧的舞池里昏暗一片,灯光打得暧昧不清,有的人举着就被摇头晃脑地舞动,有的人在烟味与酒气中动情地拥吻。

可在如此糜烂的氛围里,中原中也蓦然想起上一个跨年夜——山岚在深夜中盘旋在群山之间,薄雾悄悄笼罩着神社。太宰治站在他身边摇铃,垂着眸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什么。他又没来由地想到他抽到的小吉和太宰治的大吉,想到太宰治今年是否还会手气不错,又是否会去到那个神社,会邀请什么样的人同行。

中原中也心里莫名感觉烦躁,可能是音乐太吵、或是人声太吵、又或者是回忆太吵。口干舌燥间他端起面前的鸡尾酒一饮而尽,却被酸甜的酒液生生呛出眼泪。

操、怎么又是青苹果?

酸涩的柠檬汁隐匿在酸甜的苹果汁里,一齐融入被枫糖浆裹挟着的白兰地,可当他被酸得一个激灵时,顺滑清甜的豆奶味又缓缓升起,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香甜,脑海中浮现出太宰治牛奶味沐浴露的馨香。

可还是被酸了眼泪。苹果——太宰治送给他的青苹果,他回赠给太宰治的红苹果,好像早就偷偷摸摸地被栽进他的心里,等回过头来时那棵树已经枝繁叶茂,上面的果实也结了一颗又一颗。中原中也猛然就懂了一个道理:任何他无法遗忘又尝试回避的事情,最后都会在心中萌芽,每一张笑脸、每一句话、每一张试卷、每一顿饭、每一个苹果,他都忘不掉。

可如果他忘不掉,就总有一天会让他发狂。

中原中也拒绝了朋友们通宵轰趴的邀请,在酒精彻底侵蚀他之前回到了黑漆漆的小屋。他意外地在门口发现一个塑料袋,又在玄关处发现一张照片,似乎是小心翼翼从门缝塞进来了。而当他在醉意朦胧中定睛一看,被压在心底的酸涩终于满涌出眼眶——他终于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夏天,太宰治究竟用拍立得拍到了什么。

照片上他正偏头瞪着太宰治,眉毛却是弯弯的,唇角也随之舒张开,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而太宰治也偏头看他,目光少见而坦率地温柔缱绻,像是意外飘进暑热里的凉风,赠送了一片清凉的温情。不是什么僵硬的姿势,不是刻意的摆拍,这就是他们那段时间的生活,是遥远记忆中真实的写照。

他久违地看到太宰治的面容,没忍住用指尖轻轻摩挲。他也久违地看到了他自己,看到自己眉眼间的生动,惊奇地发现从那时起就生发出来的爱意——原来我从那时起就爱他。是的,他不得不承认,那是爱上一个人时的模样。

脚边那个捡进来的塑料袋被碰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中原中也猛地蹲下一看,发现空空如也的袋中仅留了一张小票——

水果店、苹果、两个、总计...

但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太宰治来过,他绝望地想,带着两个苹果来,或许还带着满腔爱意、一兜子话或其他的什么。但他没等到自己,于是他自己吃掉了苹果或是带走了。于是最后在各种意义上,他们错过了。

爱意就像洪水猛兽,它或许在最初化身成人畜无害的小小精灵,可当它真的张开血盆大口时,还是能轻易吞没一个被定在原地的囚徒。中原中也发现,他无法再让自己无视任何一点爱意和回忆了。一杯苹果风味的鸡尾酒、一张许久之前的照片、一片带着鞋印的小票,就能一下将他拉到悲伤的起点,让他千辛万苦修葺的堤坝被轻易击垮,眼泪决堤。

他思考了很久,在聊天框输入又删除,却意外拨通了电话,那边竟也很快接起。

“中也?”太宰治的声音凉凉的,却烫得中原中也耳朵生疼。

“唔...”这次轮到向来坦率又直接的中原中也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喝酒了?”太宰治酸溜溜地呛道,“狡猾的成年人。”

“下次带你一起啊。”中原中也立马回到,“前提是你高考加油。”

“嘁、不把我当小鬼了?”太宰治轻笑一声,语气终于带了点温度。

“反正...”中原中也迷迷糊糊打了个酒嗝,“反正都成年了吧。”

“新年快乐,中也。”电话那头传来烟花的爆炸声,太宰治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新年快乐,太宰。”

假期的最后几天,中原中也陪侄女看动画片,好像是海的女儿又或者是灰姑娘。但他的心思并不在动画片的内容上,而是百无聊赖地滑动手机页面,出神地看着他与太宰治的聊天框。

那天之后他们的聊天频率好像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太宰治总在凌晨上线对中原中也信息轰炸,中原中也都能想到他深夜缩在被窝里脸庞被屏幕光照亮的模样。而中原中也大多在白天发信息,可能是学校里新来的小流浪,或是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便当,总之看到什么就发什么,什么时候想起就发什么。

于是局面变成大多数时候各自的信息占据满满一屏幕,看起来是各聊各的,却总能在下一次得到一一对应的回复。最后一条回复是太宰治发给他的橘子小狗表情包,昨天夜里太宰治又凌晨两点不睡觉发信息,被同样熬夜的中原中也逮个正着。太宰治盛情邀请中原中也来个激情双排,被中原中也一个电话打过去大骂一声“给老子去睡觉”,又从直接挂掉,气得太宰治连着刷了两三页的表情包。

中原中也知道,那颗红彤彤的苹果依然摆在他面前。Jin断、那一颗Jin果,亚当和夏娃吃下之后被罚接受人间疾苦。那他呢?他要吃吗?太宰治呢?太宰治吃了吗?

中原中也看着满屏发怒的橘子小狗轻笑一声,却很快被一声啜泣吸引了注意力,身边抱着芭比娃娃看动画片的侄女不知为何突然委屈地哭出了声。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电视上倒下的白雪公主,和散在一旁的毒苹果。

哦原来是白雪公主啊。嗯还有毒苹果。

“怎么了?”中原中也走到侄女身边安抚道。

“白雪公主死掉了。”小侄女紧抓着芭比娃娃的公主裙嗫嚅着。

她听起来吃惊又委屈:“吃了毒苹果就死掉了。”

“没事的,她没死。”中原中也摸了摸她的头,“继续看下去你就知道了。”

吃了苹果的白雪公主,非但没有死,还得到了爱情哦。这句话在他心中缓缓升起,让中原中也猛地心中一颤——吃下那颗苹果吧,他可能不会死,甚至、他反而会活。

同样是苹果,面对亚当与夏娃的Jin果时,他感受到面对生死苦痛的犹豫;面对牛顿的苹果时,他感受到自己对所谓英雄敬仰与歌颂的漠然;可当他面对白雪公主的苹果时,他才最终获得了这场迟到的自我承认与解脱——他不需要面临生死,不需要面对歌颂,他只需要获得的是一份赤诚的爱情。

爱是飞蛾扑火后的理智觉醒、爱也是理智觉醒后的飞蛾扑火。

况且这个苹果,他究竟吃了吗?他难道没吃吗?


“水杯带了吗?还有铅笔和橡皮?头还痛吗,但是要考试了,吃止痛药容易嗜睡,要不我帮你揉揉?哦对还有准考证,准考证最重要了,你别忘了。”

“好好好、停——”太宰治一脸轻松地看着满面愁容的中原中也,“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知道蛞蝓的心脏比较小啦,不过没关系的放心吧!”

“废话!中心考试考试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中原中也剜了一眼太宰治,见眼前的人懒洋洋地不动,直接抢过太宰治的背包一一核对必要的证件和文具。

中心考试是全日本国立与公立大学入学前最重要的两场考试之一,报考公立学校的学生必须通过一月份的中心考试,才能参加二月份由目标学校自命题的个别学力测试。但这相当于入场门票的重要考试在太宰治眼里似乎完全不重要,他甚至还有闲心调侃反而过于紧张的中原中也。

“今天中午的便当是什么呢?”他直接挂在中原中也身上,“中也老妈子~”

“太宰治刺身。”中原中也捞出藏在伸出的准考证,确认没有一丝纰漏后将背包挂回太宰治身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嗯这块肉不错。”

“说好的海鲜拼盘呢!”太宰治往后撤了撤脸。

“你再闹就没有了。”怎么会有人在这么重要的考试前还在想中午吃什么啊?

“那...中也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入场的时间到了,太宰治往后看了看涌进考场的人潮,转头朝中原中也神秘地笑笑。

“祝你一切顺利。”中原中也朝他伸出拳头,“还有、我在这等你回来。”

“好哟!”太宰治像立马充满电一样,伸手碰上他的拳头,“好好等我!”

后来中原中也还大老远陪太宰治去参加了东京大学的校内考,那时他的毕业论文已经提交,剩下的修改工作压力并不大,于是他脑子一热就同意了太宰治的提议,提着大包小裹跟太宰治住进了东京大学附近的双人间。

太宰治带了游戏机,还妄想跟中原中也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战,被中原中也强势没收后,扔进于是又扔回床上,眼罩往脸上一戴就压着他早点睡觉。太宰治的睡眠浅,中原中也便在他床边放了一只柠檬安神,感受到他呼吸逐渐平稳,中原中也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拉开玻璃门来到阳台。

中原中也本人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爱意觉醒而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入眠,让他不由得泛起一阵汹涌的燥热。他叹了口气,在早春料峭的春寒中点了支烟,熟练又随意地夹在指尖,盯着袅袅升起的烟气发呆。实习期间快戒掉的烟瘾在写论文期间又被他重新捡了起来,乳白色的烟雾飘进他的嘴里,又被他缓缓吐出,吹拂在他的鼻尖上,又消失在空气里,似乎也像一场甘霖,稍微灭了灭他心里的火。

正当他出身之际,身后却传来响声。太宰治穿这件单薄的白色衬衫,顶着个睡乱的鸡窝头,刷地一下拉开门,半眯着眼看向中原中也。

“狗狗半夜站岗?”明明睡意朦胧的样子看起来挺可爱,说出来的却依旧没什么好话。

“回去睡觉。”中原中也小声呵斥,“也不知道多穿点,感冒了怎么办?”

中原中也手里夹着烟,迈开步子准备将太宰治赶回去。怎知太宰治先他一步走出,直接将阳台门关了起来。

“中也在吸烟吗?”他凑到中原中也身边,“吸烟是什么感觉呢?”

眼前的中原中也正穿着墨蓝色的真丝睡衣,若不是亮橘色的头发和手中的一点橘光,俨然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但似乎又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手里那只只剩半截的香烟更加突出。

“成年人的味道。”中原中也见太宰治已经彻底精神了,索性放弃将他驱逐回床上的念头。他身体一松斜跨在护栏上,深吸一口烟,朝太宰治吐了口烟。

“那我也是成年人了。”

浓郁的烟气直直地吹在他的脸上,烟草的香气伴着尼古丁的焦苦让他不由得蹙起眉头,伸手挥去那团雾气,一边不服气地回击。但很快又有一股似有若无、不易察觉的青苹果香勾住了他的鼻尖,他又下意识闻了闻,确定是裹在烟味里。

“等你考完了,你可以试试啊。”中原中也又恶趣味地吸了口烟准备吐在他脸上。

“干嘛要等考完啊?现在不行吗?”

太宰治轻笑一声,伸手揽过中原中也的腰身,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双唇直直地覆上去,将中原中也唇间原几欲脱口的烟圈直接吞入自己的口腔中,一同被吞入的还有中原中也的一声愕然的呜咽。烟草的香气、尼古丁的焦枯、还有青苹果的清甜在他们的口腔之间分享,仿佛他们一起承担了所有苦涩,最后终于分享了那一颗苹果。

烟气很快算去,太宰治却没有松开他。舌头很快趁虚而入,笨拙又强势地游移在中原中也的唇舌间。他的舌头比烟味更苦、但好像也更甜,唇瓣比他预想的更加柔软,滑溜溜的像两片甜丝丝的果冻。

太宰治笑着眯起眼眸,却始终睁着眼与中原中也对视。鸢色与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眼波流连,像是在互相较量,又像是在互相勾引。就犹如两股猛烈的台风,剧烈又疯狂地争夺彼此的气流,最后势均力敌,不可避免地融为一体。

这个吻比太宰治预想的更加绵长而温柔,中原中也并没有如他预想那样,像被烫伤后触电般地躲开,相反他只是错愕一瞬,便将他满腔的爱意照单全收。他伸手抚上太宰治的眼睛,另一只手粗暴地拉下太宰治的衣领,头微微后仰,兀自加深了这个吻。黑暗间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却更加强势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就像那股爆珠香烟中的青苹果一样,它总是悄悄地藏在烟味里,却总会让人惊喜地发现。

“怎么样?”缺氧地松开他时,中原中也声音干哑地问,“我是说...烟味。”

“还不错。”太宰治舔了舔嘴角,“就是...久等了。”

太宰治向来将选择权交到中原中也手中。愿不愿地让自己常常光顾他的办公室、愿不愿意吃他送的苹果、愿不愿意接受并不明亮的他、愿不愿意留下来陪他过生日、愿不愿意陪自己到东京远行——他总是蛮不讲理地抛出这些问题,却不去强求结果,中原中也可以来也可以离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全然不在意。

中原中也离校后他的心再次随着减少的聊天频率一起冷下去,当他终于忍不住在跨年夜登门造访时,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漆黑的房间。那时他直接被滔天的苦涩淹没,他嘲笑自己胆小总放弃机会表白,又嘲笑自己自负自以为是地能为中原中也留盏灯。他带了两个苹果来,又带着这些Jin果离开,留下的那张照片也是留下关于过往的所有记忆,他重新做回他向来擅长的逃避者。

但中原中也却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又一次做出了靠近他的选择。

那我就不客气了哟,中也。那天夜里挂掉电话的太宰治将手机按在胸前,深深呼出一口气,在漆黑的房间里笑出了声。

这个夜晚的插曲很快被盖过去,中原中也最后掐着时间重新将太宰治按回床上,太宰治却蛮不讲理地向他胡闹撒娇,坚称狗狗没有主人是睡不着的,这么冷的天必须睡在主人身边。在中原中也差点将他卷铺盖扔出去之后,又委委屈屈地说自己头疼睡不好,希望中原中也能够帮他按按脑袋。

那他能怎么办呢?要是他不照做,这小兔崽子考试考砸了又要让他负责。中原中也骂了一句你他妈真麻烦,又顺从着拉开被子的一角钻进被窝,让太宰靠在自己的大腿上,力度适中地帮他按摩头皮。

第二天太宰治去考试的间隙,中原中也拿着杯冰咖在东京大学的周围逛了逛。东京离横滨并不远,近到连气候都几乎相似,只是少了些海风呼啸,阳光似乎也更加明媚。中原中也打卡了周边有名的可丽饼店,又坐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绿了又红,偌大的街道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就像横滨的浪潮不停拍打着海岸,从不停歇。

他没来由地会想到太宰治以后的生活,他可能也会去打卡那家可丽饼,可能像现在的自己这样坐在某个十字路口看着人流发呆。也可能会约着几个朋友在周末一起约个烤肉,或者一起到街角的某个咖啡馆赶期末大作业。如果他正常发挥,按照他的能力必然能考上东京大学,这些也都是未来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那他们呢?在这之后又该何去何从?要谈异地恋吗,可从身边朋友的经历上看,不管曾经爱得多热烈,没有人能逃过异地恋的悲剧。况且他们原本就是Jin忌之恋,再加上不短的距离和生活的缺席,这份爱情又该如何存活下去?中原中也烦躁地啧嘴,猛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双倍意式浓缩的苦味直接窜进心里。

那也没办法啊,他想。

考试结束后,中原中也没有问太宰治考试的情况,而太宰治也没有主动说。只是从他走出考场走到自己身边时,脸上挂着的那抹笑意,中原中也就替他有了十足的信心。他们一起逛了逛校园和学校周边,中原中也向他推荐了可丽饼和街角的咖啡店,可太宰治却表现得兴致缺缺。

“可我不喜欢吃可丽饼呀,中也~”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中原中也黑白格子围巾,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什么时候回去啊?”

“你想回去了吗?”中原中也拍掉他的爪子,“现在就可以。”

完成了一个沉重的任务,他们自然而然地有更多时间腻在一起。重新去神社参拜、去海边吹风、在咖啡厅里打游戏、在昏暗冷清的路灯小心地拥吻、又或是在狭小但温馨的出租屋内享受急迫的xing爱。他们也去参加了各自的毕业典礼,中原中也如愿得到了太宰治的第二颗纽扣,而太宰治则玩心大起地戴着中原中也学士帽上的流苏不放,企图给他反复拨穗。

东京大学的成绩公布时,中原中也甚至没问太宰治到底拿了几分。他猜想自己要是开口,这小鬼尾巴准能敲到天上去,况且于他而言,不管分数多少,再次分离的结局都不会改变。但他还是空出时间在家给太宰治做了顿饭,从学校回家前他顺路去超市采购了些材料,有些肉疼但毫不犹豫地买了许多海鲜。

快到家时路过那个穿过铁道的红绿灯,火车依旧拦下了他,在他面前呼啸而过,但刮来的风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点暖春时的馨香。暮色已经擦上天边,亮丽的橘红渐变成魅惑的紫红,天渐渐暗下来,不远处的民居也纷纷点灯。中原中也恍惚间瞟到了自己家的方向,意外地发现那个漆黑的、小小的房间已经亮起了灯——太宰治大概已经到了,那是他为他留的。

晚餐如太宰治所愿有他最喜欢的海鲜刺身,还有一瓶中原中也藏了几年的红酒。那是成年后的太宰治第一次喝红酒,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挺胜酒力,反倒是半只脚步入社会的中原中也酒品极差,面色潮红如同一只熟透了的苹果,打着酒嗝东倒西歪,还不忘揪着他的领子骂骂咧咧的。

却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中也不想让我走吗?”太宰治将他压在沙发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既然狗狗这么舍不得,那主人也可以不走哦!”

“说什么鬼话。”中原中也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当然要去。”

留下与离开只能根据太宰治的自由意志,他不能出于任何私心去干涉他,哪怕是爱也不行。否则,倘若他有所保留,甚至心有不甘地留下,在他们炙热的爱意褪去的那一天,都会变成争锋相对的武器、插进对方心里的刀子。他不愿他们变成那样。

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用额头蹭了蹭中原中也的心口。

“中也,做吗?”他的声音闷闷又柔柔的,像是老虎在撒娇。

“做吧。”中原中也热切地吻上他。

让我们能留下的回忆多一点吧。

这一年的樱花雨开得比去年晚一些,落得似乎也晚一些。中原中也继续留在横滨国立大学读研,学校还是那个学校,城市还是那个城市,因此在开学时他并没有太多新奇感和兴奋感。他背着包准备穿过拎着大包小裹的新生到实验室去,猛地被拥挤的人潮碰到。他惊讶地转身,看到满脸歉意的男生正对自己鞠躬道歉,轻笑着让他不必介意,顺便给人指了指路。

他看着那个男生远去的背影,陷入深思。他的身高似乎跟太宰治差不多,稍微比太宰治结实一点,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也喜欢在里头套一件白衬衫,又笨拙地打着领结。他不由地想到太宰治,最近他好像很忙的样子,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回复自己的信息。也是,他想,刚开学估计有很多事情要做吧。

中原中也摇了摇头叹气,转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男生又折回来了?不对不对。操、不是吧?
但领结又那么眼熟,那是他送给太宰治的波洛领结吧!
这混蛋不应该东京吗?我早上亲自送他去的车站!

直到太宰治笑意明媚地拖着行李晃晃悠悠地走到中原中也面前,俯下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中原中也恍惚间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下,真切地感受到皮肉的触感和太宰治的痛呼,他才敢确认眼前的人确实是太宰治,并且他不是在做梦。

“操、中也你他妈真的是狗吧?”太宰治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虎口。

“不许说脏话。”中原中也弹了下太宰治的眉心。

“做都做过了。”太宰治挑眉一笑,“原来中也喜欢什么教师角色扮演吗?”

“给老子解释。”中原中也不理会他的垃圾话,双臂环抱着冲太宰治眼神警告。

“我又没说我考上东京大学了。”太宰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没考上?”中原中也只觉太阳穴跟他的心脏都在一起突突地跳。

“那天太高兴了。”太宰治耸耸肩笑嘻嘻道,“高兴到答题卡都填错了。”

“说起来还是都怪中也!中也要负责!”他走到中原中也身边一把揽过他的肩膀。

好嘛好嘛,让你开开心心也要怪我?

“对了老师~”太宰治的尾音轻佻地拉长,“我没地方住耶,要不老师收留我吧?”

“作为谢礼,送你两个苹果。”

透明的塑料袋里完整地放着两颗红苹果,和太宰治的笑颜一样,香气扑鼻。


-尾声-

“这次的会议又是什么无聊的内容?”

太宰治吻了吻中原中也的后颈,有用牙齿轻轻啃咬了几下后颈上深黑色的疤痕,起身给口干舌燥的中原中也倒了杯水,又慢悠悠地点燃一只烟。

“能有什么。”中原中也晃晃悠悠地坐起来斜靠在床边,接过太宰治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大口,但说话的声音依旧干涩又沙哑,嗓子跟他的腰一样疼。

“不还是我的研究方向,光的传播和时空相对理论。”他轻轻地咳嗽几声,将身子微微倾向太宰治,就着他的手吸了口烟,又恶趣味地将烟圈全部都吐在太宰治脸上。

“光怎么传播的我不懂,但是...”太宰治捏起中原中也的下巴,“但中也知不知道朝人脸上吐烟圈,是邀请对方一起睡()觉的意思啊?”

“嘁、”中原中也拍掉太宰治的爪子坐正身子,“你们作家都是满脑子黄色废料?”

太宰治轻笑着揉了揉自己的手,三两口将烟抽完,又缩回中原中也身边。

太宰治最终选择了文学相关的专业,毕业后自然而然地成为一名作家,在出版几部短篇小说后,在先锋文学界开始占据一席之地。作家的工作时间与地点都更随性,大多数时间太宰治都宅在家里,但他的生活能力基本为零,用中原中也的话说就是只会写字的生活残废。因此他每天的任务就是起床、等中也做早饭、送中也出门、等中也回家和跟中也睡觉。

但中原中也可不像他有这么多闲暇。硕士毕业后他进了导师的课题组继续读了博,毕业后留在本校,正式成为学术工业压力下的一份子,每天上课、听课、做实验、写论文、参加学术会议,忙得不可开交。但好在最新成果喜人,发了数篇含金量不小的期刊,出差开完两三个学术会议后,他终于能回家休息一下。

谁能想到休息着休息着,就被太宰治休息到了下不了()床。

“风驱雷电临河震,鹤引神仙出月游[2]。”

太宰治侧躺着看向中原中也,目光落在他颈间的锁骨链上。黑色皮革中间镶嵌着一颗蓝色磷灰石,在冷色偏光中化为一抹紫,跟随者他的动作摇曳变化,俨然如同一道道闪电滑过。

“嗯?”中原中也偏头看他。

“闪电会先于雷声来,是因为光速是宇宙中传播最快的速度,是吗?”

“对我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中原中也顺着他的目光,用指尖戳了戳颈间的宝石。

“不。我还是对狗狗和蛞蝓这种生物很感兴趣。”太宰治环过他的腰将他压在身下。“不过我也可以勉强了解一下狗狗研究的时空相对理论是什么东西。”

这不就是对我研究的方向感兴趣吗?拐弯抹角的臭毛病真是一点没改。

中原中也心中腹诽着,却还是顺从地环上太宰治的脖颈,将他的都带过来,轻轻在他的嘴唇上啃了一口:“现在发生在地球上的任何事,在一年内都无法影响一光年外的观测者,这就是所谓的因果相接领域边界。”

“这也就意味着,我现在啃了你一口,然后一年过去了,但对于一光年以外的人来说,这件事才刚刚发生。”

啃你这件事、亲吻你这件事、爱你这件事并不只诞生于某一个瞬间。它会随着光飞去,在另一个时空,三光年外、五光年外、或者更远,不停地发生着——而这就是我爱你的持续性证明。

“哦呀哦呀~”太宰治眼里一亮,“看来无聊的物理学家也挺浪漫的嘛。”

“你才无聊!h色小说家!”中原中也啃了啃太宰治的鼻尖。

“做的时候中也可不说我h色。”太宰治不服输地啃回去,“刚才那个zi势喜欢吗?”

尽管他们已经同居数年,但中原中也还没进化到和太宰治拥有同等的脸皮厚度。听到如此露骨的提问,他撇过头不看他,脸颊和耳垂微微发烫。

“还行吧。一般。”但会打起来倒是相当详细又诚实,“还是之前那好,我能看到你的脸。”

“诶~可我挺喜欢的诶。”太宰治扳过中原中也的脸,“可以若隐若现地看到中也红扑扑的侧脸哦。像红苹果一样。”

“红苹果啊...”中原中也像想起什么似的轻笑一声。

“是啊。红苹果耶。”太宰治立马会意,咬了口中原中也红扑扑的脸。

嗯、甜的。

-END-

[1]摘自小林一茶《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
[2]摘自唐朝诗人李洞的《华山》。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