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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ckle

作者 : 小茶详情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凹凸世界 帕洛斯 , 佩利

标签 佩帕

状态 已完结

587 8 2021-1-16 20:57
导读
几年前、我在一家小酒馆做服务生的时候,曾遇见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格外高大的体型,脸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张狂,他带着淡漠的忧伤同我讲自己的事,如果你也感兴趣的话我也同样可以讲给你听,只是当我把它们写下来时才发觉这只言片语是多么无趣。想听下去的话请耐着点性子,如果可以,我很乐意将这故事称为:


Fickle.
“我常常想起一些人。没有想念那么黏,没有想望那么热,只是稀薄的想起。”①

距离戴尔克斯特(Darkest)几英里外,名为莱特(Light)的酒吧里,钉满条木板的墙壁粉刷成了陈腔滥调的粉红色,又因为年代久远而坏迹斑斑,甚至墙缝里都是麦芽啤酒的金黄色的蒸汽。

带着银十字架项链的稍微显得胖乎乎的女人靠着柜台,眼睛转着,试图从面前一群形形色色的男性里挑出她认为的最好的一个,最好身材高大又有男子气概。

门口的铃铛响了一声,湮没在人群的哄笑声中,新人走进来,把帽子一丝不苟挂在为客人准备的旧帽架上。

身材高大富有男子气概,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她立刻离开柜台,把自己带着黑色蕾丝花边的领口往下扯了扯,迫不及待地要去献殷勤了。

“晚上好,少尉先生。”

佩利被这称呼吓了一跳,手里的矮酒杯颠簸了好一下才落在面前的磨得很光的桌面上,里面的冰块碰撞着叮叮作响。

女人走到他面前,很欢喜地朝他眨眨眼。

佩利皱皱眉,好像十分吃力地才能慢慢想起她的名字。“爱丽,事实上我上个月就已经退役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好先生,只是叫一下。”爱丽把半个身子都趴在桌面上微微仰头妄图展示她雪白的脖颈。

“女士,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好的、好的。”爱丽显然被这个“女士”和“您”逗得咯咯直笑,不愧是上个月刚刚退役的老派欧洲军人,看起来一板一眼极了,要不是佩利就坐在她的对面她会以为这是从前那个古板、文雅的学生会主席,叫做安迷修的。

佩利没理解她的笑声,端起酒杯四处看看。

几乎都是带着点熟悉的意思的面孔,今天是老同学聚会,他们在十年前是同学,在一座天气总是又晴又暖的镇上的几栋老式小楼里度过了三年。

他很快找到了那个自己想要的面孔,银灰的头发衬着的脸庞,苍白,稍微有些病态,美丽的睫毛,那双好看的、神情忧郁的眼睛,里面有着琥珀色的虹膜。再往下就能看到他如同瓷器一样雪白的脖子,衬衫领口的第一个扣子一直开着,露出弧度恰好的锁骨。

名字是帕洛斯,姓汉森(Hansen)还是霍尔沃森(Halvorson)的,已经记不清了。

他在十一年级转校和佩利一个班级,来自北欧的一个有着异常寒冷漫长冬天的地方,他总是站在队伍最后一个,而佩利则常常是第一个。老实说,甚至那时候帕洛斯看起来不太像个男孩子——有点漂亮得过分了,不过即使现在也是缺乏男子气概的俊美的青年。他网球打得特别好,人又很聪明。有人诽谤他考试作弊,但佩利从来不信,况且上学的时候他根本没机会和帕洛斯说上几句话。

但他总是从不吝啬向那个漂亮的男孩儿投去目光。

“你在瞧帕洛斯吗?”爱丽的声音从左边传过来,佩利把头扭回来,悻悻点了点头,他只希望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要显得太仓猝别扭才好。

“他确实迷倒一众男女,我是说,他是个双,”爱丽伸出两根手指弯了弯,圆滚滚的下巴像是轻蔑一样抖了抖,“但同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滥情的家伙儿,你肯定不知道他交往过多少个男人和多少个女人——你毕竟很久没见他。”

事实上不久前才见过。但佩利没想和这个浑身泛着肉欲的女人解释,他端着酒杯起身,“没关系,我正要去找他。”

连说一句挽留的话的机会都没有给对方留便匆匆离开。

佩利一周前在一家门面装潢相当豪华的意大利餐馆里和几个一起退役的战友聚会,虽然服务相当体贴,但菜品的味道实在很不合他的口味,就像过期的奶酪和最腥的鲈鱼炖了一锅没熟的汤一样在胃里咕嘟咕嘟泛着地中海式的酸。

他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绕了几个圈子才找到那处逼仄的吸烟区,不是一个单独的房间,只是划定模糊的一小片区域,没有任何可以坐下休息的椅子之类的,在走廊尽头,以及有两个隐蔽的疏气扇。佩利几乎想要投诉这简陋的设施。

他拿出烟和上面印着军用标签的火柴盒,里面只剩下两根火柴了,佩利取出其中一根,轻巧地划了一下,火苗便攒动着出现在那根瘦弱的木条尽头,他把烟点燃,吹灭火柴的最后一丁点儿火星就给投到角落的垃圾桶里去了。

佩利刚想要独自享受一会儿静谧时光——毕竟在军队里很少有这样自在的吸烟的机会,但很快一双小短靴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清脆的哒哒声。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佩利裹着一件并不必要的深灰色新的呢子薄大衣,或许过于宽阔的肩膀与不合时宜的着装从背后看起来像个厚实的怕冷的中年人,他十年前的同窗显然没能仅从背影就认出他。

“老爷,能不能向您借个火?”

他转过身去,衬着昏暗的光线勉强辨别出眼前的比自己矮了起码八个英寸的人,白色棉纺衬衫和咖啡色吊带短裤,大腿上隐隐露出衬衫夹的皮带,右手里还拿着一支烟。

就在那处逼仄的吸烟区,他直直的对上了对方的目光,如同在和清晨弥漫着雾气的森林里和一只安静、美丽至极的白鹿对视,毫无保留地,即使浓雾遮挡了视线,但你明白,他就在那儿,只要阳光沐浴,尘埃散去,那便是一派明媚,如此澄澈而美丽。

十年的间隔,佩利觉得即使他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突然站在他面前他说不定也不能直接想起那个人的名字(后来他花了半分钟想起来了,那个人叫做雷德),但那个时候,如同从意识深处喷薄而出的,那个有着美丽的面容,总站在队伍最后一个,明朗的琥珀色眼睛的主人的名字,他却脱口而出,带着他所有的惊喜与愉快。

“帕洛斯。”

对方好像愣了一下,慢吞吞把右手的烟换到左手,借着这个机会打量他,“你是……佩利?”

不愧是聪明人,佩利几乎要祷告感谢上帝了,假若帕洛斯没能想起他的名字或者说根本完全忘记了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人,那么他该有多么难堪地去处理这不幸的收场。

“是的,我是。好久不见。”他一面傻笑着,虽然本人以为自己露出的是成年男人特有的富有魅力的微笑,一面将兜里的火柴盒掏出来,妄图显示自己的实干与体贴,轻轻俯下身,毕竟借火的对象相交于自己是有些矮小了。最后的一小根,永远地说一声再见吧,如此想着。

可惜事与人违,该死的雨后潮湿的空气,火柴在一次次划动中升起一缕如同即将灭去一般脆弱的青烟,佩利有些尴尬地抬头想要开口解释,但是他十年未见的老朋友却只是踮起脚尖,将右手放在他的肩上,如同芭蕾一般优雅地露出美丽白皙的脖颈,微微歪头,把叼在自己嘴边的烟对上了佩利嘴里正燃得起劲的那一根上。

这动作实在太过于高贵暧昧,佩利不知道把这两个词用在一起是否合适可他就是这样想。他就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只要再向前移动十分之一个毫米他就会穿过这昏暗的光吻上他面前的人,直到帕洛斯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谢谢。”帕洛斯好看的琥珀色眼睛眨了眨,“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一样。”

靴子清脆的哒哒声逐渐远去,带走他所有的惊喜与愉快,佩利回味着那短短几秒却又实际存在的橘色气氛,如此想来这也算是奇妙而美好的经历,毕竟一生中被俊美优雅的青年轻轻开口问道“老爷,能不能向您借个火?”的机会或许只存在这一次。

把酒杯平放在桌子上需要一点五秒,而调整合适的坐姿需要三秒。

“嘿,帕洛斯,我们又见面了。”

帕洛斯扭过头来盯着佩利好一会儿,露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好久不见,少尉先生。”

“别那样叫我,”佩利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军用牛皮靴咚咚踢着柜台下部的破烂板面,“而且我们上周刚见过。”

“我差点都忘了向你道谢,你那天可真是帮了大忙。”帕洛斯朝他眨眨眼,琥珀色虹膜闪动着,手臂支着脑袋换了一个懒懒散散的坐姿,转而用手指弹了一下面前的空杯子,听它发出格外清脆的响声。

“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特别的大事。”佩利随口答了一句,便开始皱着眉思索,他只是想坐过来于是坐了过来,他其实完全没想好要和这位许久未见的朋友谈些什么,只是想了就做了,以至于像个呆子一样笨拙地无法再开口。

要是他能有随口胡编乱造说漂亮话的才能——但有时候他又是个聒噪总讲废话的家伙——说不准已经做到上校的位置上了。

帕洛斯抬眼看了看他,“你刚刚好像和爱丽相谈甚欢?”

“没有的事!”佩利几乎想跳起来反驳,毕竟他骨子里并非一位老派军官,也没有过分隐忍克制自己的才能,“她很无趣,还和我说你很滥情。”

“小声一些,佩利,”帕洛斯看起来满不在乎,“她并没有说谎来诟病我,我确实滥情。”

“但至少在交往期间是忠诚的。”帕洛斯停顿了一会儿才补充道。

“你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

“可我就是。”帕洛斯又用手弹了一下面前的空酒杯,“您瞧,我从不拒绝任何一个有意和我来一场恋爱的人。”

佩利有些茫然,像是大敌当前伸手却找不到自己的伯莱塔②一样,有着病态的苍白皮肤的帕洛斯,出生在有着寒冷漫长冬日之地的帕洛斯,踮起脚尖向他借火的优雅的大男孩儿,也亲口承认了自己的滥情。

他实在有些搞不明白。

帕洛斯看起来就是个专情的、执着的、爱撒娇的,应该被人宠溺着,美丽而忧郁的小妖精。

倒不如说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佩利就总是这样以为,并为之而注视着他。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为奇妙而复杂的情绪触动了他,就像面前原有的一层厚厚的玻璃突然被击碎留给他一个充满笑颜的云砧散尽的场景,爱丽和帕洛斯的话还清晰地浅浅地回响在意识里,但是转而,这又是如此卑劣的,流浪汉一般的,有些让人感到恶心的图景,把一切疯魔的希望与幻想尽收于此,甚至想要为之放声歌唱,但充满了深切的鄙夷之情,随后却不经意间与其同流合污。

年轻的已经退役的军官把自己如丘陵一般起伏的情感放在几个苍白无力的词里面,他笨拙地开口问道,“你也不会拒绝我吗?”

帕洛斯托腮笑起来,发出一声短促的、讨人欢喜的笑音,他的瞳孔在暗淡的灯光下如同蜜糖一样,可又不至于过分甜腻,里面一片清朗,像是云翳暮霭下晚霞披身的圣米歇尔山堡。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他看起来十分愉悦,“先生,我现在恰好单身,那么、能请我喝一杯吗?”

“你想喝点什么?”

“玛格丽特(Margarita)。”

帕洛斯微笑起来,与十年前的如出一辙。

佩利正是这样开始和帕洛斯交往的,如同他所期待,他的新恋人正是个小妖精,同时又带着温柔的散漫,谨慎的天真,眼里藏着一座燃烧的圣邦,那是帕洛斯昂贵的热情,他很少拿出来同任何事物分享。总说着我可是个靠不住的人啊,然后紧握住佩利的手,小声地耳语,不要走散了。

想要亲吻他的额头、发丝和脸颊,然后说我爱你。

佩利数着窗外经过的汽车,多半是从戴尔克斯特来的,另一小半则正要到戴尔克斯特去,他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名为莱特的小酒馆,大多数时候它是安静的。

他在警局里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至少比被强行派到消防站好太多了。他每天下午五点钟同办公室的电话机一起下班,换上便服,驱车二十分钟到达这里,随便地点上一杯冰啤酒,有时候他也喝橘子汽水,然后花很长一段时间等待帕洛斯。

他无所事事,满面微笑。

帕洛斯在乐团工作,主要负责贝斯,但也同时精通吉他技巧,偶尔动动笔写点文章投给杂志社,他那双看起来十分柔软的手只适合握笔,以至于让人疑心锋利的琴弦会不会在指尖擦出伤口。除此之外佩利不得知他的更多私人信息了。

这也足够了,就算这样也开心。

佩利像是一个第一次陷入爱河的小男孩,事实上他确实是第一次,爱神拉满弓以至于箭刺得太深,他心上恋慕的伤痕需要多少甜蜜的瞬间才能弥补,他要经历多少次月与花才会平息心中的火焰,他想要日夜吟唱,帕洛斯、帕洛、帕尼,这世上最美的字眼。天气也总是那么好,教他想要和他的小妖精一起去泰晤士河上泛舟。

七点一刻帕洛斯背着他心爱的不准任何人随便碰的乐器走进来,要了一大杯嘉士伯啤酒。

晚上好、长官。他总这么打趣佩利,然后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而佩利只是点点头,什么有意思的话也说不出来——他随口讲的、像是流水账一样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帕洛斯也耐心听完。

偶尔做点其他小游戏,大约是石头剪刀布之类的,一杯威士忌,输的人喝一大口,佩利不擅长玩这个,不至于酩酊大醉,但也脸红红的,看起来更像是在傻笑了。

后来会面的地点从酒馆转移到佩利的单人公寓,他们无言相对而坐,帕洛斯拿着一支笔对着新的乐谱涂涂画画,佩利看似有心实在无心的打游戏。崭新的恋情占据他的全部,说是热爱也不为过,十年前动心的对象在十年后坐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带人进入了一种着魔的幸福的幻境。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愈多,能好好用上的时间便愈少。

帕洛斯总是窝在沙发一角,好像和那些乳白色棉质布纺是一体的,那只看起来十分柔软的手握着一支铅笔,洁白而笔直的拇指偶尔竖起来习惯性地戳戳下巴。

回望毕业合照,依旧能从那张微微发黄的彩色照片上找到他的小妖精的带着烂漫天真与狡黠神情的笑容,他们穿着深蓝色学校制服,簇拥那位上了年纪的几近秃顶还爱用苍老的色迷迷的眼光打量年轻女学生的老校长,多么滑稽而令人怀念。

佩利当时在学校已经足够横行霸道了,他长得太高,又是篮球队的队长,身体健康强壮得可以在冬天下大雪的时候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篮球衫出门,而他的朋友,比他还要聒噪的雷德,一年四季都用宽松的黑色大衣(他自己称之为袍子)裹得严严实实。佩利那时候性情比现在暴躁得多,虽然中肯地说一句现在也好不到哪去,他甚至打掉了任课老师(忘了是教什么课的)的门牙,结果是两千字的检讨并承担了那位老师补牙的全部费用,牙医的名字佩利却记得很清楚,叫做丹提斯特(Dentist)。

这样也只让他消极了一天半,第二天的下午(两千字的检讨终于写完了)他就穿着平常的宽大的篮球服出现在球场上,他每投进一个球看台上的女孩儿们就为他尖叫鼓掌,惹得人有些羡慕,但他本人却一点都不在意,比赛结束后他开了一罐可乐看它冒着气泡喷出来,受害者无数。

那是唯一一次佩利看见帕洛斯出现在看台上,深红色运动服,袖子长长的盖住半个手掌,上身穿得像他的挚友一样密不透风,下面的黑色短裤却才到大腿根往下一点点,合脚的运动鞋,手里还拿着网球球拍。帕洛斯挤在一群狂热的看众之间,但佩利还是注意到他,就像不由自主被美好的事物吸引。

佩利仅仅将之称为吸引。他是很稚气的。

游戏页面上显示出“Game Over”的字样,佩利对着它做了个鬼脸,重新把目光放回他的恋人身上。

他每天厌倦而又享受着待在这间孤零零的公寓里与帕洛斯相对沉默的时光。

如果两个人一起去一片充满丹麦风情的绿色的山岗(他在服役的时候曾有幸去到过那么一个地方),他们一刻不停息地往上爬,佩利想不到什么更浪漫的事了。路途中会遇见蓝色羽毛的鸟和叶子又大又圆的花,树林间的阳光是很笔直而晦涩的,到达山顶那一边是另一座山岗还是碧蓝的大海,他要对帕洛斯说些什么呢,开口的心情难捱、断断续续折磨他。而帕洛斯站在一片青葱之间,任凭阳光划过他耳畔,露出腼腆忧伤的神情,越是高贵的地方,他越显得高贵。③

幸得偶然与他相遇,却不想内心充满了想要占据他的虚浮野心。

打断他思绪的是微波炉叮的一声,佩利把目光从帕洛斯那看起来带着深蓝色的蜜糖味的头发上移开。他慢慢走到厨房里去取他的热好的黄油牛角餐包,他两只手捧着,小口吹气。回到沙发边的时候帕洛斯好奇地盯着他看,他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四肢伸展着风情万种的禁欲。

潘神在上、他芬芳馥郁的小妖精。

他们先对视了一秒钟,又很快分开了。帕洛斯依旧那么坐着,蜷成小小一团,他的白皙的左手撑着下巴,作出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毫不夸张地说,他就像是一位纤细的王朝贵公子。

不过并非是佩利的小公子,毕竟他是一位十足的滥情大师,以前、现在和未来,一直都是。

这件事发生在十月的一个傍晚,帕洛斯工作的乐团,团长雷狮大概是去其他城市谈演出之类的事,说起来就好像出差一样,这一周时间都无法参加排练。对帕洛斯而言却是凭空的苦差,为了应付麻烦鼓手的要求,在排练的时候不得不常常担当起吉他(雷狮负责的部分)的演奏练习(此前说过帕洛斯也同时精通吉他技巧。他只是讨厌在演出时站在显眼的最前方中间位置)。

佩利不由得有些埋怨雷狮,甚至在心里狠狠骂几句,那位脾气不好的团长让一丝不耐烦的表情悄然爬上了他的小妖精的脸庞。雷狮他是见过的,他有着一对极漂亮的眼(不妨假设他是个混血儿),是如同帝王血液一样的紫色,里面满是戾气。佩利不觉得自己适合和雷狮成为朋友,假如可以他倒是愿意和这个团长干一架玩玩。

重回正题。

十月小阳春,走访旧情人的天气。④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显然是说对了。

那天帕洛斯背着黑色的沉重的吉他从佩利新买的二手福特车上下来,佩利就刚好停在了他的公寓楼下。

而他的旧情人,是个很娇小的少女,还穿着学校制服,蜜色头发和碧绿的眼,倒不能说是十分漂亮,只是一副天生被欺负的老好人的样子。那位少女同样站在公寓门口等待着帕洛斯,就在那个绿色信箱旁边。

佩利一开始没太懂,还以为是朋友来访,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个少女的不同寻常。帕洛斯微微皱眉,小声地温柔地说一句,等我一下,就离开了混合着摇滚乐与空气清新剂的车厢。

佩利动动食指把车载音响关掉,目光追随着帕洛斯游离在车窗的另一边,二手车的二手车窗上满布划痕,让帕洛斯的背影和那名少女的制服浸在水中一样模糊,就像褪色的老旧电影,是《罗马假日》?亦或是《魂断蓝桥》?天色暗下来了,佩利深感无趣,他只想和帕洛斯在舒适的座位上随便聊点什么然后去附近的酒吧一个人喝一杯。他看似耐心地坐在方向盘后等待,实则比谁都要暴躁。

那位少女好像要结束谈话了,她哀求的让人怜惜的表情,若是让一般人看了肯定会心生歉意或是恻隐之心,而佩利的心思则简单得多,她要是再多缠帕洛斯五分钟,他就下车去——他今天不介意把任何人揍一顿(或者大声训斥)出出气。

反观之真正的男主角正在极有耐心地同他的旧情人讲些很温情的话,但仔细听听就能发现实际上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轻浮之词。

请为我最后再唱首歌吧。或许那名少女是这样说的,因为帕洛斯已经取出那把吉他开始调音了。

他象征性地在琴弦上拨几下,好像在沉思要为自己的旧恋人唱一首悲伤的老情歌。而下一秒他白皙的手指在五根弦上游走起来,如同即将飘入空中的白色小花,但是帕洛斯并不是娇弱的花,他分明是带着堕落感的恶花魁,朝你微微一笑,温柔里藏着诡谲,推心置腹的虚与委蛇。

佩利没摇下车窗好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也不想做从断断续续几个词里推测整句歌词含义的游戏,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眯起眼盯着帕洛斯,和那个几乎要泪流满面的女孩儿不同,他是个真正的旁观者,局外人,没有话语权,只是呆呆地望过去。他的感情就像一条笔直的粗线,只能沿着线条的方向不断向前,目的地是看不见的,路上的风景也仅仅擦肩而过,但凡线以外的事物便没办法理解。他只得笨拙地呆呆地等待幸福撞上自己。

帕洛斯还在唱着,间杂着女孩儿模糊的啜泣声如同幻听,或许在他们交往的时候帕洛斯也朝她露出浅浅的甜蜜的笑容,那可怜的孩子或许也曾以为自己可以躲避老套的滥情论和她心爱的人走到最后。

这首歌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佩利一动也不动,像个植物人,只会喘气,他浸泡在自己血红色的爱情里,无法思考,也不羡慕和厌恶任何事物,他心中大片苍白的蒲公英几乎奄奄一息、还未盛开。

甚至能清晰看到帕洛斯眼中的圣米歇尔山正在燃烧,毫无保留奉献自己昂贵的热情,又故意装作懒散的样子,不是为了他的旧情人,仅仅是为了他所唱的这首快要在夜色中褪色的小调。

他弧线优美的后颈,暴露在十月徬晚的凉风里,每唱一句便利用一个小间隙换气,就好像空气能给他带来自由,热情与一个完美的情人。

滥情的人在天地间的花圃闲适走过,随心所欲拂下一朵花,又将它丢弃,散漫地向深处走、再也懒得回头。⑤

而他自己本就是一束美丽到枯萎的干花。

难道从第一次明白帕洛斯是个滥情者的时刻,他所期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场别致戏剧吗?

为人称道的伪君子,浪漫的吟游诗人,不需要语言轻易勾住人心,和一个又一个俊美的人儿陷入情网,并依次描绘出吹过头顶的风,在手心跳动的树叶,蓝色小鸟的呼吸,墓地冷漠、无法歌唱的花,若真是如此,真是如此的话,连创作剧本的作家大概也会精力衰竭吧。而佩利也正在平稳地路过帕洛斯的人生,和以往的剧本并没有不同,可是仅仅如此这惊艳绝顶的感觉几乎夺取他最后的呼吸。

车厢外的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蹲在路边将哭泣的模样藏在膝间,帕洛斯回到副驾驶座上,一片沉默。

抱歉久等了、要一起喝一杯吗?他如此发问。

佩利点点头,把车子打火发动起来。你唱歌的样子很好看。就仅说了这样一句话。

绿色信箱上停驻的麻雀扇扇翅膀飞走,只是太阳刚好落山了吧。

那个迷人的小妖精带着轻率的孩子气以及令人着迷的绝顶滋味进入佩利的世界,占据并奴役他的同时让他快乐和悲伤起来,无视他红色的热情,把灰色的冷漠深深藏在琥珀色深处,再一起穿过光线与阴影组成的装饰物,大抵如此。

下一秒擦身而过的时候你再也没办法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时候一个吻就可以结束整个时代,更多的他无法奉陪。

这也仅仅让佩利小小的消极了一天半,第二天傍晚他就像平常一样在灯光摇曳的粉色小酒馆里酣饮伏特加了。

他只是将这称为沮丧。他是很稚气的。

十一月的空气寂静而寒冷,没有一朵雪花,黑色的鸟像是凝固的液体挂在枝桠上。

帕洛斯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灰色的针织围巾,与灰蒙蒙的十一月融为一体,像是一束阳光的回声。

偶尔也有好天气,倒映出他们的影子苍蓝而遥远。暗黄色的即将腐烂的落叶有如印着绸缎花纹的破布,而那些破布就像三月稍暖的依旧陡峭温度里的樱花。⑥

他们会一起在莱特喝一点菠萝汁调杜松子酒,在到最近的一家餐馆点一份非常好吃的土豆片。帕洛斯同佩利一块出来的时候是不喝太多的,他热衷在酒后点上一支烟,而过量的酒精会让他被烟气呛得不住咳嗽。

十一月的深夜,连曲折巷子里的水洼都冻起来了。佩利在房间里没兴致地敲他的小手鼓,吊灯发出的橘黄色光线十分温暖的样子,仿佛在空中伸出手,马上就能在手心落满一捧。

帕洛斯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他的贝斯还落在佩利的公寓里。

佩利迷迷糊糊靠在床边,一直到凌晨、接到雷狮电话的时候他几乎立刻跳起来,轰隆隆发动起他的车子在十二点半的坎坷不平的路上狂飙。

帕洛斯醉起来的样子也是要人称赞的。

平日里流光的眼眸半闭着,脸上温柔的笑容变成一种恬淡的忧郁,他灰色的针织围巾是不变的,遮住了他的唇,正如欲盖弥彰。

佩利抱着他回到了他们熟悉的福特二手车,把十一月的夜风关在外面。之后他俯身为帕洛斯系好安全带,欣赏到他的小妖精暴露在冷空气里白瓷一样的前额,但他什么都没做。

帕洛斯好似半梦半醒,小声哼哼着,车厢里弥漫起一种淡淡的酒气。外面橘色灯光如旧,甚至能从其中看到梦的延续,就像是真的梦境一样。

佩利把车子发动起来,但是他不想立刻开走,只是静静坐在驾驶座上,听着帕洛斯的呼吸渐趋平稳。即便是佩利也是想要做点什么的,这种情况很不一般,趁着帕洛斯即将睡去之际,他终于小声发问。

帕洛斯、你喜欢我吗?

就算得不到答案也没关系,他看起来本来就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反而得不到答案会更好一点。如果这时候被错认为从前的某个旧情人,才是要再沮丧好几天。

而且、十一月就该发生十一月的事。

您可以把这些东西送给帕洛斯吗?

托付佩利以重任的是他们的班长,那位红褐色头发皮肤白皙的年轻绅士,有一点不好就是他总是过分礼貌以至于疏离。

佩里原本是可以拒绝的。但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去篮球场,体育办公室,冬季未开放的游泳馆以及学校后面的围墙下面那些帕洛斯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去寻找帕洛斯。天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就像不想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一样胡乱地闲逛。

放学的钟敲了三声佩利方如梦初醒。

他的心跳得飞快,顺着全校学生们组成的人流冲出刻着培根名言——Knowledge is power——的雕花大理石校门。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帕洛斯的家要往哪个方向走,他只是有预感地或者说单细胞思考地往北沿着河堤不停奔跑起来。河堤也不是电影会出现的长满青草一旁有一座石桥的美丽地方,十一月的河面结着冰,在夕阳下有如一条自然幻化的镜子,上面打翻了暖色调的水彩颜料。

他像个田径运动员一样迈开步子以至于气喘吁吁,佩利感觉他的肺都快要烧起来了。好在他终于瞧见了帕洛斯。

在他前方的远远的身影,就像是寒冷十一月一线破碎的阳光,不断地、不断地吸引着他,假如最黑暗的(Darkest)地方没有真正的光(Light),那个可以代替光的身影在他心底留下深深的痕迹。

他本可以大声呼喊,可是开口的一瞬间寒冷的空气便将他的音节全部冰冻化为液体,一团一团打在脸上,带着湿意。这样的话,除了带着肌肉的酸胀感和快要毙命的感觉跑过去,似乎是别无他法,佩利觉得自己活像个流浪汉,喉咙很痛,额头则被冷空气一下一下撞击着,眉毛都皱起来了。

但至少,他还是努力地想要追上去。

直到抓住他如同象牙般的手腕,直到他琥珀一样的眼睛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到这个珍贵的时刻来临,佩利大口大口喘着气,紧紧抓住帕洛斯的手,就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您可以把这些东西送给帕洛斯吗?

佩利终于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从头到尾自己净在做一些蠢事。寒风飒飒,是平常的河堤,没有一朵小花的河堤,他手心里是另一个人温热的皮肤,什么罗曼蒂克的BGM,不存在的。他艰难地吞咽自己的唾液,仿佛它们是又咸又苦的泪水,而帕洛斯的目光还在他身上,佩利希望自己不必做先开口的那一个。

那个漂亮的男孩终于眨眨眼,拖着懒懒的尾音,说道。

我真的好爱你。

车子发动机的火熄掉了,佩利不可思议地盯着帕洛斯,想要将他的模样和声音全部、全部印在脑海中,就如同他的心脏里有一颗子弹即将必死无疑那样。

擅自说出了那样的话的帕洛斯,越是如此便越觉得就要被这个家伙狠狠甩掉了,未来带着一种朦胧不安的惶恐,甚至隐约能听到前方的雷鸣,可是只要再看一眼身边那个勾住人心的妖精他的胸腔里又再次充满了幸福感。

我真的好爱你。说出了这样的话的帕洛斯,究竟是在欺骗自己?

在夏日末尾相遇,然而冬天已经不知不觉悄然到来,每日全心全意向往追寻的爱情,似乎还维持着甜美的外壳,而最后掌握在对方手中不可预知的离别,今日好像能在隐隐约约的不远处察觉到了。

而滥情者究竟会如何结束自己的恋情,他并不知道。

所以说,一直以来、自己净在做一些蠢事啊。

这一切都发生了,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他不可能不顾一切去拥抱亲吻他的小妖精,就如同有时候你会想为一个人付诸一生,但他却不一定给你实现这愿望的机会。无论怎样的愿望,飘零又盛放,最后总是簌簌零落在南国的柑橘地里,往后前生今世无从忆起。

佩利平生第一次想要放声大哭。

他回忆起了阿尔卑斯山脉的大雪,几乎要将他和他的战友们掩埋的大雪,那种寒冷与恐惧也没能让佩利落泪,那时候没能哭出来的泪水一定都被什么人寄到到这里来了。视线也模糊起来,就好像有人在晃动他的车子。

十一月夜晚的冰冷的大雨,和寒风一起降临,冲刷着每一条道路上不洁的灰尘却留下更为浑浊的污泥。车窗内外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帕洛斯还在他旁边,就在他旁边,安稳地睡着了,佩利把车子发动起来,在熟悉的街道上从雨中开辟出一条小径。雨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没有雪的夜晚,无论向前还是向后好像都会迷失掉方向。

佩利期待着大雪把自己淹没。

但是没有,一场雪真正降临的时候圣诞节已经快要来了。

圣诞节会唱的歌平日里是很少会听到的,偶然听到铃儿响叮当会有一种置身雪夜无所适从的寒意。帕洛斯畏寒,总是要窝在佩利怀里,或者说他们的身高差实在很适合这样做,佩利的手随便就碰到他穿着毛茸茸棕色袜子的脚,纤细的腰肢和柔软的、光溜溜的腿。

帕洛斯好像轻易就忘记了那个夜晚,他只是第二天宿醉醒来揉着毛茸茸的头像个小孩子一样喊着头好痛好痛,如此一来,佩利也没有理由露出什么悲伤的神色了,像往常一样傻笑着,他实在找不到该说出口的话语。

况且佩利是没有悲伤的。

只要帕洛斯还在他身边,他就应该笑容如旧,就像他们刚开始交往时,每个傍晚他在酒馆里等待时所露出的发自内心快乐的笑容。

即使帕洛斯是位言不由衷的骗术大师,即使他会一次又一次无理任性以确保他还被爱着,欣然一笑,说着真是对不起,又在心里下次要怎样恶作剧,这些明明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满是清晨气息的季节里、阳光一照下来两个人立刻就变得懒散起来,很啰嗦地一起讨论圣诞礼物。帕洛斯对这个意外犹豫不决,又显得十分孩子气。提出的愿望有时候像覆着雪的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的山麓,有时候又想随处可见的金色的尘埃。

巧克力,玫瑰花和红红的糖果怎么样?

这就像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啊。

佩利十二岁之前每个平安夜都能在自己床头发现一个桃红色的小塑料盒,里面装满了苹果味和草莓味硬糖以及牛奶巧克力,他很自觉地把糖果和巧克力划分为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帕洛斯沉思了一会儿用自己穿着毛线袜的脚去蹭佩利的,把两只手放在面前互相玩起来,看起来仿佛一只小猫。

就算没有糖果、花和巧克力,我要一颗小松树总是可以的吧。

一颗小松树。真是个大胆的孩子。但是佩利会照做的,在随便附近郊区的某个农庄,和那些身材肥胖、屁股硕大的农妇们好言好语说几句,表示愿意支付报酬再顺便夸一夸她们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多么聪明或是有着多么漂亮的蓝眼睛,她们农场附近的松树你就可以随意拉走一颗了。

松树上要挂满彩带,顶上要挂一只金光闪闪的五角星,树下是不同颜色的礼物盒子,谁管它是空的还是塞了其他什么东西,这就是一颗很完美的圣诞树。

佩利的心情意外地喜悦起来,在他为帕洛斯准备圣诞礼物的时候,他正在为他的小妖精做点什么,这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宁愿多花费一些力气以博得帕洛斯多一点笑容,也很可能是最后的笑容。

这种意外的喜悦突如其来地击中了他,就像是漫长黑夜后的一个明媚的清晨,在满是青草的河堤上顺着坡度滑下去,随着温热的河流潺潺向前漂荡,一直漂到黄昏里。

在削去松树多余的树枝时不慎被划伤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毕竟他正在为帕洛斯做一件很特别的事。里面灌注了他心里装不下的爱意,他的爱甚至看起来有点傻乎乎,但是好希望那个人能不在意地收下。

他的短刀每落下一次,那个娇小漂亮的身影在他心里的被雕刻得愈加完整清晰,有一点不好的是刻得太深,似乎这一生都难以抹去。

佩利将装饰好的圣诞树固定在房间里,坐在树下发呆,就像小金丝雀在等待圣诞节的到来。

他送给帕洛斯一棵小松树,而他的小妖精还给他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十字架吊坠和一盒亲手烤制的圆形曲奇饼干。

壁炉里柴很足,火烧得很旺,关上天花板的吊灯,他和帕洛斯一起窝在同一条毯子下面,他吻了吻帕洛斯的鼻尖,而对方亲昵地用舌尖舔舔他的唇。

有一瞬间佩利觉得他们置身在夏末的象牙海滩上,两个人并排躺着,随着月亮的升起海水涨潮漫过他们的指尖。好似没有雪,也没有圣诞节,但挡不住的寒冷钻进他的毯子告诉他夏天早就结束了。

佩利能注意到帕洛斯,或许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意外。

他因为在每周的晨会上迟到而站在了最后一个,而帕洛斯就站在他前面,佩利低头就能看到他头顶那几根翘起的头发,但他没想伸手把它们抚平。

他只是无聊地盯着他前面的小男孩——然后想象他的面容。佩利从未好好记住这个比他矮了一头的同班同学的样子,他在脑海里胡乱地自以为是地描绘着帕洛斯,蓝色眼睛,因为他见过的银灰色头发的人都是蓝色眼睛,皮肤很白,鼻子两侧是让美国人称赞的几颗不规则的浅褐色雀斑,而且就像那些爱讨好老师的学生一样,他们总是那样,脸上常带着虚伪难看的笑。

佩利对自己的一番推理感到洋洋得意,甚至有点迫不及待证明自己是对的。原本无聊的晨会现在总算显得有些趣味了。

佩利哼着自己独创的爵士风格(自以为的)调子,面对着一月里清晨暗淡的天空,心情不可思议地逐渐变得明朗起来。每当他回想起那个清晨,他脑子里好像只剩下一个蓝色眼睛,长有雀斑的,讨人厌的好学生帕洛斯。

当然不是这样。

晨会结束,佩利终于有机会和他面前的帕洛斯面对面,不知道失望多一些还是惊喜多一些,他心里的帕洛斯烟消云散,此后每一个一月里有着暗淡天空的清晨,他总能回想起那双蜜糖一般的琥珀色眼睛,以及他的小妖精。

佩利曾以为自己不会再遇见帕洛斯,偶然地、靠着运气得来的重逢,仿佛早已暗中超越了时间,指向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佩利在毯子下面伸出手紧紧抱住紧挨着自己的小小一团的帕洛斯,被小声说着你弄疼我了也不想放开手。

他该怎样形容自己的爱情。

正如同冬天常会有那种暗淡的灰蓝色天空,抬头看一看,说不定就会有雪花落在鼻尖。

意外收到演出任务的乐团,帕洛斯躺在佩利旁边小声咕哝着真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下了大雪,第二天佩利费着好大劲才把车子发动起来。帕洛斯看起来懒散得像即将冬眠的松鼠,仿佛即将出远门的不是自己,佩利那间墙壁上装饰着半旧挂毯的房间似乎对他展示出莫大的吸引力。

慢吞吞地走向他和佩利如今都很熟悉的福特老汽车。

街上看起来白茫茫一片,是小孩子会喜欢的那种光景。佩利心不在焉地往窗外瞧着,偶尔能看见一个胡乱堆砌的雪人,还有伫立在十字路口尚未拆卸的巨大的圣诞树,只是已经不再闪闪发光。佩利希望能有人向他搭句话,而副驾驶座上的帕洛斯安静地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车子停在列车站外面,广场比街道上热闹一下,能看见提着篮子卖花的金发小姑娘。佩利想问问帕洛斯要不要买一束,不过没能问出口,对方已经下车关上了车门。

两个人一起并排在月台上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佩利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就不回来了。”帕洛斯很轻巧地朝他眨了眨眼。

“不回来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分开吧。”

佩利呆呆地,好像没办法理解这句话。手心一片冰凉,连呼吸都变得难受起来。

“再也不回来了?你一点儿,哪怕一点点都不想和我生活在一起?”

“是,是啊,好人儿。”

所以、这就是说,帕洛斯就要离开他身边了,再也不会回去他们都喜欢的老车,再也不会回去那间温暖的小公寓,再也不会和他一块在小酒馆喝从没喝过的酒。

佩利想要大喊大叫,拉着帕洛斯的手拒绝他离开,想要不假思索完成自己的愿望,可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害怕被拒绝,他只好拼命眨着眼,好像即将哭出来一样。

帕洛斯轻轻用自己的手背蹭了蹭佩利的,把围巾拉高一点。

“一直以来、谢谢你给我的爱。”

可是我已经没有能回报你的任何东西了。

“那么、再见啦。”

佩利目送着帕洛斯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远离自己,走向遥远的一片灰色里。

那个背影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佩利努力想要追上去,却没有挪动脚步半分,他明白的,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毕竟,一生中被俊美优雅的青年轻轻开口问道“老爷,能不能向您借个火?”的经历仅仅存在一次。

距离戴尔克斯特几英里外名为莱特的酒吧、他曾在最黑暗的地方遇见了光。

FIN.



*①:出自黎戈《私语书》。
*②:1985年由意大利伯莱塔公司研制的伯莱塔92F型手枪,被美军选为新一代制式军用手枪、并在美军中重新命名为M9手枪。
*③:出自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越是高贵的地方,他越显得高贵。”
*④:出自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十月小阳春,走访旧情人的天气。”
*⑤:化用元稹《离思》:“取次花丛懒回顾。”
*⑥:芥川龙之介在《某傻子的一生》中写道:“怒放的樱花在他眼里仿佛是破布一样。但他却从这樱花丛中,自江户时代以来,就不停盛开的向岛樱花中看到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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