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孙权问。
秋风从午后的阳光里穿过，树影婆娑，暖黄色的光斑四下游走，驳杂流离。
陆逊睁眼，在枝叶的空隙间望见蓝色的天。葱郁的绿荫遮住太阳，视线内只剩下和煦空明的光。
孙权把手指伸入陆逊发中，凉而韧的发丝自指间滑过，泛起独属他的淡淡的香。
“嗯。”
陆逊低低应了声，拿眼看向别处。
“伯言太累了些。”孙权揽过陆逊，看着他的眼睛。
陆逊索性合眼，柔软轻薄的光覆上眼皮，世界在身畔缓缓下沉，似乎只剩身旁之人，包裹躯体的阳光空气，和这片坐落在江畔的沙洲。
沙土地上斑斑驳驳，或红或粉的花瓣散出潮湿的香。潮湿的香混着水汽氤氲向上，缓缓笼罩这方于与世隔绝的天地。
秋海棠浓艳，木芙蓉淡雅，柔韧的薄软的花瓣飘飘洒洒，落在凯旋将士的盔甲上。楚地百姓手提花篮随吴主站在滩头，望着士卒在晴空下逐一登岸。
将军在前，甫一行礼拜见便被吴主扶起。吴主笑容满面，再次褒奖将军的功劳——尽管这些话他早已在战胜的晚上当众说过，庆功宴上又赠将军白裘与其共舞。
言毕，众人亦称颂将军之功。吴主满目笑意，示意散花者行动。霎时间，红红粉粉的花瓣在明丽的光下打着旋儿飘落，吴主大笑，携将军登船上岸。
人们目送二人穿行在飘洒的花瓣间。吴主庄重的礼服上，将军闪着寒光的盔甲上，处处沾满柔软的花，却是分外相宜。
昨日撒下的花安稳地停在身畔，时间随耳旁的水声徐徐流淌。
“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高兴……”
见陆逊合目，孙权便凑在他的耳边，喷出温热的气息。
“怎知我不知……”陆逊略笑笑。
“那……伯言知多少？”孙权侧身压上陆逊。
“和至尊相同。”
“果真？”孙权笑起来，屈膝抵在陆逊腿间，在他的唇角留下浅浅的吻。
“……我做了梦。”陆逊撇开话题，却又像吊人胃口似的欲言又止。
“什么梦？”
“一只鹤。”陆逊顿了顿，“幼时住在华亭，父亲曾养过一只鹤。”
孙权停下，静静地看着他。陆逊的面容在光影参差间活泛许多，略显空茫的眼神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
“我梦到了那只鹤。”陆逊说，“我站在池边，鹤涉水而来。仍是从前的样子，颈细而长，足瘦而节，背直削，声清亮。”
“却是一只好鹤。”孙权笑笑。
风拂过，带来桂花馥郁绵缠的香，光流转在衣衫间，如同置身粼粼水底。
“……我或许还是幼时模样，怔怔地盯着鹤提膝落脚。父亲似乎站在我身后，也含笑看着它。而后他唤来童子，童子措掌欢颠，摇手起足以诱鹤舞。鹤稍停了停，便学着童子奋翼起舞。”
“少顷，鹤展翅飞去，父亲长叹一声，我便惊醒了。”
孙权一愣，笑道：“不过是梦。”
“……虽则是梦，我幼时亦常想，日后琴鹤为伴。然而那不过是幼时臆想罢了。”
“幼时所想，终是幻妄……幻妄便是幻妄，忧来何为……”孙权避开陆逊的眼，贴在他的颈间，感受皮肤的温热和跳动不停的脉搏，“我幼时……”
藏在树冠中的小鸟啁啾不休，不断闪动的影子映出它们轻盈的身形。
卡在枝丫间的花瓣被风吹落，飘飘荡荡停在陆逊面颊上。
孙权轻轻衔起花瓣，覆住陆逊的一只眼，而后用舌抵开陆逊的牙关。
花瓣随之飘落，在柔和浓厚的阳光下晶莹剔透。
END
202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