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住了。完全没想到这茬。
  我夺过手机挂掉电话。随后起身冲进卧室。
  萩原研二疑惑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念酱，怎么了？！电话里刚刚说什么了？”
  目前看来，萩原研二只能听得懂我说的中文。
  我在卧室里放开嗓门：“它说我没有办理国际长途，就是没法打跨国电话的意思！要赶紧去营业厅办理！！”我手上接着翻箱倒柜，“我找下身份证！”
  萩原研二站起来又坐下，抓了抓头发。
  他看向墙上的时钟，时针快要指向3。

  我出门前随便换了套卫衣，去客厅把刚刚剩下的半杯水喝完，然后坐在玄关穿鞋。我站起来把手机、身份证和钱包踹进卫衣兜里，就要开门。
  “等一下，念酱。”原本坐在沙发上发呆的萩原研二迈开长腿走过来，“我可以跟着吗？”
  我一愣，刚要开口拒绝，抬起头就看到了他身上的衣服。我思索着，只有这一套衣服的确不太方便，顺带还可以带他溜溜弯。
  “行啊！顺便带你买点换洗衣物。”
  他微微睁大眼睛：“虽然衣服什么的是挺需要的，但是念酱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啊？难不成让你穿我的衣服？”我皱眉，疑惑地看向他。他扭头咳了一声，又迅速转回来：“咳咳……我是说，这么打扰你真的没事吗……？”语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紧张。
  他这是真的在担心。
  我叹一口气：“废话。你不是也没惹出什么麻烦吗？要不然我早把你丢到派出所了。出来吧。”
  我转身开门，没看见他眼里晦暗不明的光。

  在等电梯的时候，我又扭头打量跟上来的萩原研二。防刺服和护臂什么的穿着有点难受，所以自从脱掉，他就再也没动过它们。最外面的蓝色警服看起来有点让人眼熟，毕竟中国这边的警察也是这个颜色的衣服。不过没有肩章和胸前的刺绣已经很幸运了，不然就得让他在十一月的寒风中只穿里面的衬衫出门了。我又半蹲下来看了看他的裤子和鞋子。裤子就是普普通通的蓝色裤子，嗯，很正常。至于鞋子嘛……是那种长筒靴，包住小腿的那种。整体看下来有点奇怪但是不至于非主流，感觉像是会玩摩托车的帅哥。
  他被我看得有些别扭，便疑惑地弯腰。对此毫不知情的我直起身，头顶撞到了他的下巴。
  “咔。噫！”这是萩原研二的牙齿相互撞击的声音。
  “……呃唔……”这是我痛苦地摸着天灵盖时发出的声音。
  ““对不起！””两个声音重叠到一起。
  “误伤啦——念酱——”他拉长了声音，委屈巴巴。
  我努力忽视来自头顶的疼痛，快步走进电梯。毫无自觉地避开了萩原研二想要揉我脑袋的手。
  他默默收起手，悄悄叹了口气。

  十一月的下午三点并没有什么刺眼的阳光，天空就像一整块巨大的吸顶灯，白得非常均匀。
  两个人快步走在没什么人的街头。
  萩原研二像一只好奇的巨型犬，左看看右看看，头发丝甩来甩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街边各种招牌的文字上。
  我拍拍他的肩膀：“hagi看得懂中文吗？”
  他摇摇头：“看不懂呢……念酱可以告诉我，这个说的是什么意思吗？”他指了指旁边的那家沙县小吃。
  我一下笑出来。萩原研二原本认真的脸上随之出现了一丝茫然。
  “那个是沙县小吃，就是中国有个地方叫沙县，那里的小吃很有名。然后就在全国开了特别多的分店。”我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眼睛里闪着揶揄的色彩，“hagi挺有眼光的嘛～随便一指就指到了大名鼎鼎的沙县连锁大酒楼。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明天早上就吃这个了！”
  萩原研二虽然没太听懂，但也笑着点点头：“都听你的～”
  我听着有点怪怪的。咋感觉，那么像对着女朋友撒娇的小男朋友？我把头扭到另一边冷静了一下，点开手机导航。我除了办这张手机卡，就几乎再也没来过营业厅。
  现在是大多数社畜的上班时间，营业厅空空荡荡没一个人。我让萩原研二在大厅里坐着等我，飞快地跑到柜台前面办理业务。
  因为就我一个人，所以速度超级快，等了十分钟就完事了。
  这十分钟里，我在手机备忘录上列了一下待会需要买的东西，思维开始发散。
  ……在家里穿的上衣裤子袜子就买那种超级便宜的杂货将就将就，反正他最近不会乱跑。十一月天气有点冷，买长袖吧，正经衣服可以慢慢网购。洗漱用品可以买量比较少的旅行装，毕竟等上个把月，中日双方对接完，他就可以回去了吧。内衣……呃......就让他自己挑啦......
  还有什么……晚上吃顿好的吧。那就得去买点菜。
  ……吃什么呢……？火锅吗……？好麻烦诶……
  仰头放空大脑的时候，突然发现萩原研二的脸就贴在旁边，靠得超级近。他冰凉的耳朵擦过我的脖颈，头发丝扎进我肩膀上的布料里，痒痒的。
  刚刚是一直在看我记备忘录吗……？有被冒犯到诶！
  我有些气恼，手腕一动，用手机狠狠地拍击他的脸。
  鼻子被砸中的感觉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萩原研二揉着鼻子，不可置信地对着我睁大双眼。那双下垂眼中饱含了仿佛被背叛一样的委屈。
  眼睛太会说话了……！这个没法不服软呃呜。
  就在我心虚地被他怨念满满地凝视，正准备道歉的时候。
  “小姐！我这边已经帮您处理完了！”
  干得漂亮！营业厅小姐！！！
  我立马半蹲下来，从萩原研二挡在我面前的脑袋底下钻出去。
  我的胜利！耶！
  飞速溜到柜台前面处理最后的一点手续，尽力无视来自背后的仿佛化为实质的视线。

  我跟萩原研二一起走出营业厅的大门。“hagi？现在就打吧？我觉得越快越好。”
  萩原研二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我的声音，愣了一下才回答：“……嗯！OK的。”
  不会是还在委屈吧……？待会得好好道个歉。
  我领着他拐进一条小巷，靠在墙上直接按下刚刚那条没打通的电话记录。
  萩原研二神情严肃地盯着我手机上的通话界面，微微欠身。他站在靠巷口的那边，把光线都挡住了。
  我把手机按了个免提，递过去：“你来接吧。”
  他摇摇头：“念酱先跟小阵平说明情况，你才是机主。”
  我想调节一下气氛，便打趣道：“你这是不敢开口，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了？”
  “哈哈，真的有点……”他话还没说完，盯着屏幕的眼神一凝，压低声音，“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有点模糊的声音，懒洋洋的：“喂？你哪位？”
我偷偷瞄了眼萩原研二，兴奋地抿抿唇。
“……您好？能听得清楚我说话吗？请问您是松田阵平先生吗？”
“……我是。干什么？没事我就挂了。”慵懒的声音中带着强烈的不耐烦。
  松田阵平也能听得懂我说话……！
  “那个……可能会有些冒昧，请问萩原研二先生是您的朋友吗？他现在在我这边……”
  那边传来一阵噪音，像是玻璃摔碎，液体倾倒，布料摩擦发出来的响声重合到了一起。
  “你说什么？hagi？……我劝你不要拿这种事来搞电话诈骗！”男人的声音由震惊变化成震怒，从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压抑着极端的怒火，他吼出最后半句话，“……滚！不要让我知道——”
  萩原研二把手机从我的手里抽过去，在我惊慌的目光下开口：
  “小阵平。”
  那一头是长久的沉默。
  “…………居然连声音都……你到底是谁？”
  “我是hagi。萩原研二。”
  我心中一开始的兴奋早就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疼痛。我侧过头，不去看那个逆着光打电话的男人。但是两个人的声音还是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哈……已经出现幻觉了吗……？……还是说……！”
  对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但其中蕴含的怒火更甚：“嘁……那个炸弹犯……！”
  ……完了！根本没考虑到还能这么分析！仔细想想，虽然不知道能以何种方式瞒过警方把人绑走，但是在这种背景下，这个推断的确是最为合理的。毕竟又有谁会相信空间跳跃这种事呢……？
  我隔着电话替松田阵平高速运转的大脑揪心。他现在的想法一定全都是：如何从‘被劫持的幼驯染’的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如何与炸弹犯斡旋、如何在保持电话通畅的同时通知警视厅等等等等。他还说不定已经跑到路上叫车了……
  连我这个推理能力十分普通的人都能想到这些，萩原研二能猜不到他的幼驯染的想法吗？
  萩原研二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这里非常安全，小阵平。还有，如果你对我的身份依旧抱有疑虑的话……”
  他一口气把松田阵平的生日，警号，家庭地址全说了一遍。
  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
  “……如果这还不够，我可以详细地说说千速姐对你这个初恋是幼驯染姐姐的卷毛小子的看法。”
  “……真是混蛋。”电话那头咋了咋舌，紧接着传出了似乎是开关门的巨大声响，“你现在人在哪？有没有受伤？周围没问题吧？”
“我没事，一点都没伤着。旁边很安全。”他停顿了一下，有点心虚地摸摸头上的纱布，“你那边后续工作处理完了吗？”
“没有。拜你这个不穿防护服的混蛋所赐，还有一堆流程没走呢……所以hagi你不会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吧？”
“那个，小阵平你先别出门。”
“哈？那我要把你这个混蛋晾在不知道什么旮旯角落里吗？”
“呃……你可能没法立马来接我……因为我在中国。”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钥匙，是钥匙掉了吧。
“？呃哈？！嘁……该死……你刚说你在哪？”
“中国哦~”
我在旁边小声地补了一句：“中华人民共和国南部沿海……”
良久的沉默。
“......你丫的到底在搞什么鬼啊？？究竟是怎么从东京跑到中国的？”手机里传来一声闷响，听上去像是砸墙的声音，“果然是电话诈骗吧！什么给打钱过去买机票什么的……烦死了……混蛋……”松田阵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无意识的嘟囔。
  我在一旁快笑岔气了。悄悄握住萩原研二的手腕往下扯，因为他也在笑所以并不是很费劲，我把手机话筒挪到嘴边。
“或许萩原先生他是掉到东京湾里面，顺着太平洋的洋流流到这里来的呢~”我强忍着笑意，艰难地说道，“我是这部手机的机主，也是暂时收留萩原先生的人。虽然很冒犯，但是你们俩的信息交换率太低了，跨国电话可是超——级贵的。所以松田先生，待会短信交流吧！”

  松田阵平没有去看手中已经被挂断的电话。他把嘴抿成一条直线，皱眉闭上眼睛，沉默不语地靠在楼梯间的防火门上往下滑，最后蹲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他的双臂随意地垂在膝盖上，手机在放松的指间摇摇欲坠。
  他还闭着眼，但眉头已经完全展平。
  此时短信提示音的出现把他拽回来。
  他先熟练地盲按，再睁开眼睛。
  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手机屏幕的光打亮了他的脸，眼睛里面也反射着一块光斑。
  「【图片】一个小小的证明，希望能让松田先生安心。」
  照片里，是萩原研二对着镜头神情严肃地出示自己的警察手册的样子。身上还穿着他当时穿的衣服。背景似乎是某个巷口，能从他身后看到一些写着汉字的路牌。
  额头上那个是纱布……？等等，hagi他刚刚不是说他没受伤？
  ……那个皱起来的眉毛……也太过刻意了吧……？
  ……还有那个嘴角，虽然弧度很小……但真的不是在憋笑吗……？
  松田阵平突然噗的一下笑出来。
  “……什么嘛……净给我整活干……”
  他揉了揉鼻子，声音中掺着点可疑的鼻音。
  他绝对没哭，绝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