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识清醒开始，芥川龙之介就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只是稍稍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就感觉到一阵一阵的抽搐感从自己的手指尖开始传出，更不用说紧绷的背肌以及僵硬的腰肌，还有沉重到不可思议的脖子。他只是像平日一样在醒来后歪了歪脑袋想醒醒神，就被自己脖颈处传来的疼痛给整个镇住。他有一瞬间都觉得自己的头在半夜里被人从脖子那儿直接截断了再随随便便往脖子上一拼还没按准位置，疼得快失去知觉了。

饶是流传在都市传说中的夜间杀神，港口黑手党游击队队长，不吠的狂犬芥川龙之介先生，此刻也只能干躺在床上发出几声懊恼的呻吟声。来自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脖子那里向他传来的抗议让他一时之间丝毫无法动弹，只能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傻看着卧室里白花花的天花板，还有一只躲在被窝里拿他的腰腹当枕头的老虎在用脸颊不停地蹭着他。

他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好摆脱老虎爪子的桎梏，但他的身体才刚移开一点，沉睡中的老虎就感觉到了自己的猎物在挣扎，极其迅速以及精确地将芥川重新捕获。野兽攀腹上膛，一副蹬鼻子上脸的样子，恨不得就这么顺势骑到芥川的脖子上。芥川拼了命抬起自己的拼接手臂拍抚敦的后背，才让这只无意识的野兽停在自己的心窝上没有再向上前进。不然的话，或许以后的早晨都没有机会见到了吧。

野兽伏在猎物温暖的心口再度安稳地入眠，芥川甚至听到他嘴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以及……从自己的骨头那儿传来的，吱嘎作响的声响——

毫无疑问地，芥川龙之介先生，今日落枕了。



落枕龙/芥敦



事实证明，再强的异能力者也没办法在睡得晚，起的还是一样早的不健康生活下幸免。尤其是当事人在过去的这一夜里身上挂了个比自己还沉的动物。

男性这种动物超过二十四岁开始就没有魔法了，尤其还是有夜间生活的那种。放荡一夜的后果是芥川先生现在得抬着一只手护着自己的后颈尽量保持姿势不动，再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够床头柜上的外套。期间他还得时刻注意不打扰到沉睡中的猛兽，以免这只傻老虎接收到什么信号在梦里摇晃着尾巴冲去悬崖仰天长啸。

罗生门代替芥川不好行动的手臂把睡梦里的敦再次从自己的身上摘开。黑色布料形成的抓手将敦高高地提起然后扔到了床的另一侧。这次因为有些距离，敦翻来覆去了好几下都没有捕捉到床铺另一边的芥川。敦向着空气抓了两下无果，身下的床单又是冰冰凉的，一下子像是被拖出了暖炉的猫一样，两根细细的眉毛都皱成了一团，连嘴唇都瘪了起来，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芥川难得感到些心虚，但他还没来得及转念一想一动，就先被自己脖子那儿传来的抽痛给整个镇住，不出一秒就略过了地上所剩不多的良心，憋住呼吸在床的另一侧观察着敦的一举一动。

敦开始还是一副睡不安稳的样子，两手抓着床单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但没一会儿这新角落或许是被他焐热了，他的眉眼又舒展开来，安心地打起了猫呼噜。连带着芥川也跟着一起松了口气，他在一旁看着敦在睡梦里抖动了几下一副睡熟了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竟然生出了种“得救了”的错觉。

芥川现在全身依旧是在发酸，四肢都跟断掉重接似的，尤其是脖子那儿，稍稍转个头都像是固定胶水不牢靠要整个给掉下来，身体状况和前些年骨折复健比都没好到哪里去。万幸的是他的两只手最先褪去了酸麻恢复了过来，好让他借着罗生门把自己整个人给支起来，不至于继续瘫在床上，虽然支撑过程中他的后颈擦到枕头料时还是让他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他的视线再度不自觉地瞥向自己身边还在呼呼大睡的人。怎么想现在自己这副半瘫痪的样子都得是中岛敦的错。昨晚罗生门猜拳输给敦之后，敦吵着闹着要到外面守夜再肯回家。还说要赛跑去烧头香，等他在外面闹够了回家了后又宣称兴致来了，缠着他折腾了几个小时（虽然后来也是这个家伙吵着说不要了不要了）他好容易才把这傻瓜弄哭了，哭得睡着了，想到自己也能一块儿安稳地睡到天亮，没想到入眠之后这只醒着不安分，睡着更不安分的傻老虎居然在他身上挂了整整一晚。

敦看起来已经充满电了，现在还有过饱和的倾向，但被折磨了一晚上的芥川就没这么好运了，到现在脖子拼接口的胶水都没有干透。

真是一点都不给人消停，芥川恨恨地想。人虎就是人虎，只要对上这家伙就一刻都不能放松，不然就会变成现在这个瘫在床上动不了的样子。

芥川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忍不住咬牙切齿了一声“可恶的人虎……”，用罗生门扯了扯敦脸颊边上那几根不存在的老虎须。

睡梦中的敦被扯得有点疼，嘴里发出了几声啊啊呜呜的呻吟声。他没有醒过来，但还是本能地朝着自己脸颊被捏的方向侧了侧脑袋，试图拿柔软的皮肤去追风衣的触手。可惜的是他睡着，芥川醒着，他的感官就是再敏锐，此刻也不是芥川的对手。芥川想怎么逗他就怎么逗他，拿自己的异能当逗猫棒来使。

梦里的敦看见一只黑凤蝶从远处飞来啄他的鼻尖，在他的额头上跳舞，他试图用自己锐利的牙齿和爪子去抓它，但都没法逮住那只恼人又狡猾的蝴蝶，只能在睡梦里和现实里都难受地哼哼。

芥川躺在一边看他这副扭来扭去耷拉着眉毛的样子，突然感受到了其间的乐趣，他现在有罗生门在手，这只单靠本能行动的老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芥川掂量了下自己的优势，动作也比刚醒时大胆了许多，捏了几下敦的脸颊后，他直接催使着罗生门把敦整个往自己身侧搬了过来，换用自己的手掌撸这只动物的毛。敦刚刚窝在墙角没几下又睡熟了，这会儿摸起来又热又软的，就跟个猫团子一样。他身上那件宽大的睡衣早在翻滚的半途中掀上了胸口，芥川直接伸出手搁在他软乎乎的肚皮上摸了几把过瘾。

敦觉得痒了，窝在芥川边上的位置一个劲咯咯咯地笑。他整个人团得更紧了一些，像是要把芥川的手掌关在自己的怀里不肯放开一样。梦里的黑凤蝶收起了扑闪磷粉的翅膀，优雅地停在了小白虎的额头上，和他一起共处晒太阳。

可惜这和平又温情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到底这位醒着的、坏心眼的人并没有打算就此作罢。芥川看着敦乖顺的睡脸哼了一声，他磨了磨自己被敦焐热的指腹，伸手抚上了敦的耳朵尖。他的拇指和食指夹着敦右耳的轮廓一点一点轻轻揉捏着，敦那两只白嫩嫩的小虎耳因为芥川指尖的温度抖了两下，或许是因为主人没有感受到芥川的敌意，那两只机敏的小耳朵只没几下就垂了下来任芥川拨弄。

睡梦中的敦沐浴在暖乎乎的阳光下，嘴角微微上扬，现实里靠在他边上的芥川也跟着一起扬起了嘴角，他的指尖落在敦的耳朵尖轻轻抚弄着，随着敦一呼一吸，芥川用力一揪——

“呜哇——”

敦刚刚舒展开没多久的眉头迅速皱起，小白虎被蝴蝶扑扇了一脸粉，现实里被人打扰睡眠的敦也跟着一起哭丧着脸，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挥着，誓要把这只不安分的黑凤蝶给拍到地上摩擦。但轻盈的黑凤蝶早就靠着异能的助力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敦只能看着那只蝴蝶停在远处的花簇上，翅膀啪塔啪塔扇动着的样子似是在嘲笑他。

“啊呜呜……”敦的嘴里啊呜啊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总是不太高兴的声音，但芥川现在高兴着，他霸占了敦团焐热的床单，用罗生门把委屈巴巴缩成一团的敦再给运到了角落里，只觉得自己早起落枕的不爽都在此刻释怀了。

芥川心情不错地哼了两声，又用罗生门从床头柜取来了书籍翻阅，决定今天就靠月刊和逗老虎来打发时间。他翻着最新刊登的连载，却没注意到床铺那头睡着的老虎已经本能地掌握了罗生门的轨迹，正朝着打扰自己美梦的罪魁祸首挪动着身体。

天生的捕猎者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花簇，“啪”地一下张开双臂环上了芥川的腰扣成个环，把楞住了的黑尾蝶锁进了自己的掌心里，还有点高兴地吹出了几个音符。

“可恶！什么时候……人虎！”芥川的全身反射性地绷紧，松懈的片刻间，他已经被靠着动物本能行动的家伙给重新捕捉到了对方的领域里。

芥川赶紧驱动起罗生门成了一个大号的娃娃机抓手，他按完A键移动位置，只差放下钩子捞白虎。

但敦不知道自己的头顶是一个黑漆漆的娃娃机，他只把自己软软的脸颊贴在芥川的腰腹上不停磨蹭着，这次好像是把芥川当成了毛线团搓弄。温热又柔软的触感通过皮肤直接印在了芥川的心上，让芥川一瞬间忘了自己正在发脾气的事。

“芥川……”他听到赖在自己腰间的人说着梦话。

他那只正打算按下B键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最后转了个弯，搁到了敦的头上拍了拍。

只是一瞬间，他想，就算现在自己真得把敦又给摘开扔到一边去，这只老虎也一定会像现在这样，凭着本能找到自己，然后在自己放松下来的片刻把他整个占据住。

“真可恶……”芥川低声念了一句。“等你醒过来，在下一定要好好罚你才行。”

“嗯嗯……”敦含含糊糊地嗯了几声，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直往芥川的被窝里钻。

“傻人虎。”芥川说着也把手伸进了被子里头揉了揉敦毛茸茸的脑袋。他想起了他们刚同居的时候，敦还是只拘谨又节制的小猫咪。只一个月前敦每晚睡觉的时候还要两手交叉放在胸口躺平，一晚上过去背下的床单都没有皱褶。哪能想到他就是现在这只不停呼啦呼啦的老虎，四肢都攀附在他的身上，恨不得就这么化成一滩液体。

不过也是，大家都松懈下来了啊——

“中岛、敦……”

芥川低声念着敦的名字，用手指戳山敦的脸颊。敦的脸颊也是软软的，只要他的指尖在上边稍轻稍重地按上那么一两下，这只小老虎就会张开嘴巴，伸出他软软的舌头和小犬齿来确认这是不是送上门的猎物。

就像现在一样，敦在半梦半醒间发出了些许的呢喃，尖尖的小虎牙摩擦着芥川的手指，像是在撒娇一样地轻咬着——

“芥川……芥川……”

“嗯……”又在说梦话了，芥川想。

“我要吃……”

“嗯。”芥川微微扬起嘴角哼了声。他在想，如果敦的答案让他满意的话，等他恢复过后就是实现这只傻老虎的愿望倒也无妨。

谁让中岛敦，不只是只精力用不完的傻老虎，还是他重要的——

他用罗生门把敦托高了一些，好让敦含含糊糊的梦话清晰地被他听见。

“我要吃……吃……茶泡饭！！！”敦大吼一声。

芥川还来不及伸手捂住自己被震疼的耳朵。因为在那之前，那双亲昵地环在芥川腰侧的手瞬间一带劲，直接把毫无防备的芥川先生从轻度落枕搞成了重伤。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芥川龙之介先生，新年的第一日早晨，于自己的床铺上，交往一个月的恋人的怀里，失声惨叫起来——



(<ゝ؂·)☆



醒过来之后：



温情时刻五分钟，事后打闹五小时。

敦在芥川的惨叫声中惊醒，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就举着热毛巾和热水盆蹲在了芥川的床边。

冷酷的黑手党一语不发，拿下巴看人。敦赶紧拧干了热毛巾递给罗生门好给芥川的脖子和腰里敷上。

“唔……你不要紧吧……”敦小声地呢喃了一句。

冷酷的黑手党顿时炸毛，他非常生气，恶狠狠地瞪了敦一眼。“要在下也给你来一下吗？人虎？”

敦自知理亏，这时再想揍对方一顿的念头都打消了去，只觉得芥川忍着脖子疼也要转过头用眼杀人的样子真可怜。他半蹲着向芥川凑了凑，友善地提议道：“其实我可以给芥川捏捏噢。不是说落枕了让老虎捏就会好吗？”他像是怕芥川不信似的，暗暗催动了体内的白虎借了只虎爪给他充场面。“芥川你看，是老虎爪子。”敦挥了挥自己毛茸茸的手。

“你想杀了我吗！”

敦对对手指，敦躲躲闪闪，敦支支吾吾，最后还是老实地低下头，老虎尾巴卷上芥川的手臂以示歉意。

“好嘛……是我的错，对不起。”

芥川先生摸摸尾巴，但是不买账，继续冷哼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睡姿太差了。”小老虎赶紧垂下脑袋开始五分钟自我忏悔。

“哼，你知道啊。”被睡成半残废的受害人先生依旧不买账。

“我还说梦话。”

“现在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人虎。”芥川又哼了一声，掩盖自己想听敦说梦话导致残废的一半真相。“继续说，还有呢？”

“不该到了十一点还不回家吵着要在外面玩没有好好作息。”敦继续说着，一边整个人缓步向后退起来。

“嗯。”

“不该和猜拳运很烂的芥川先生猜拳，还赢了他五次。”再后退一步。

“嗯？！”

“而且不该回家了还缠着肾虚芥川先生做了三个小时最后还害他落枕了！”敦大声喊道，老虎尾巴一弹，瞬间关上了大门。“我去给你买补药！”

“中岛敦你他妈的给在下回来！”

“会被做成虎皮毯的我绝对不要！”

……

新年第一日的芥川宅，依旧如同往日一样吵吵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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