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セツ。

船舱内飘荡着食物的香气。Levi的早起广播还没放我就已经醒了。这回的loop开始得比平常都要早，一般往往是睁开眼就在主控制室的桌边，围在桌边的乘员脸上神色各异，空气中暗暗飘散着不安与焦灼。只有我和戴着红色发卡的那个人置身这紧张气氛里依旧平静。

Levi检测出グノーシア污染时我正坐在食堂吃着面包，面包口感有点粗糙，咽下喉咙仿佛在吞一大坨卫生纸。这口感在看到某个人走过来时变得更糟了。

“主人公，不交换情报吗？”セツ建议。

对方落下的影子遮住了一部分灯光。我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比起成熟麦穗更偏绿的头发，一如既往的冷静的赤红色眼瞳。似乎是为了让我注意到他，手轻轻搭在我右手边的餐桌上。

这个セツ又是loop了多少周目的セツ呢——念头刚一浮现在脑子里就被我压了下去。不想知道讨厌的人的事。

“不要。”

我冲他露出灿烂的笑然后干脆利索地拒绝，留セツ一个人在身后自己先朝主控制室出发了。走过这么多次了，即使没有セツ带路或者Levi指引我也对目的地轻车熟路。

到达主控制室的时候其他乘员都已经到齐了。室内闹哄哄的，レムナン站在离中央桌子远一点的地方惴惴不安地摩挲着手，可能看出了他的不安，オトメ招呼他站到自己身边。可能是和セツ对视浪费了点时间，我快成了最晚到的。被我拒绝的那个人在我之后过一会也到了。我余光瞥见他走到我左手对着的位置，差一步和我正对。十五个人正好围桌子站了一圈。

等大家消停下来就没完了，セツ敲了敲桌，平静而有力度的声音宣布了第一天议论的开始。

15个人。グノーシア三只、工程师、医生，守护天使都在。

讨论的时间有限，虽然大家还对出现グノーシア污染没有什么实感，要人突然怀疑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伙伴也有些困难，但好歹是慢慢走上正轨了。

我置身于与以往loop一样的场景里倒放松了起来。尽管怀疑与被怀疑，针对与被针对怎么看都不是什么让人轻松的事，但自我醒后经历最多的就是乘员围在主控制室的桌边互相裁定彼此的命运。

拥有职务的人也各自表明身份方便大家根据信息决定要冷冻的对象。这次的医生是セツ和ジョナス,工程师是ククルシカ和ステラ。鉴于手上什么信息也没有，我选择暂时不说话先听取别人的想法。

对跳的两人互相怀疑是理所当然的，但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其他乘员则选择先放置四人转而去讨论其他可疑的人。而作为医生的セツ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既没有去怀疑ジョナス，也没跟着其他人一起讨论。

或许是得益于以往冷静可靠的印象，暂时没人将话题引到セツ身上。

时间过半，乘员的目光都聚在被夕里子怀疑的ラキオ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ラキオ很奇怪，被怀疑的本人倒没有被怀疑的恐慌，用惯常那副居高临下的表情环视着所有人，一个个反击回去了。没有一个人来帮ラキオ说话不太对劲，我帮着辩护了几句。

这期间セツ也一直沉默着，时不时用探究的目光向我望过来。我只当是空气。

一个小时的议论时间很快结束。

最后还是ラキオ被冷冻睡眠了，尽管帮着说了几句话，但他的态度可能太挑衅，除我和四位报了职务的人之外的票全部集中在了他身上。没人喜欢被强迫冷冻睡眠，我也不想进去，最终我只是目送着颇为不满的他走进冷冻睡眠室。

ラキオ冷冻睡眠后离空间转移还有一段时间，我打开船内地图准备和其他乘员交流获取情报，不管怎么说已经loop了三十几周目的我干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了。蓝色的投屏上弹出新的消息，是ジョナス。他好像有事找我，正在大厅等着我。

我按下心里莫名其妙的失落赶去那里。ジョナス正站在水槽前看金鱼。我一踏进大厅ジョナス就头也不回地开口了，从水槽里游动的鱼跳跃到狂风大作，我意识到他在向我提出合作。

驀地，脑袋深处传来一声仿佛要把全身麻痹了一样的“叮”响。

ジョナス在说谎。

我看向面前ジョナス帽檐阴影下的棕色双眼，心里浮现出议论时セツ自报医生后便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身影。

如果我答应了，身为真医生的セツ会怎么想呢？

念头来得突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心地点头答应了。他见我愿意合作心情很好地开始讲些不明所以的话。没办法，既然是合作伙伴，我勉强站在鱼缸旁边听。然而很快我面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无聊间不时向他提的问题他又会生硬地扯开话题，看着ジョナス反手拿着外套高谈阔论的模样我开始有一丝丝后悔刚才是不是不该答应的。对应付上了年纪的老大叔感到疲惫，我推说累了让ジョナス一人对那些金鱼们继续。

从大厅回自己房间要经过医务室，我路过的时候注意到医务室亮着灯，有什么人在里面。我探头向里看，那里立着熟悉的身影。黄绿的刘海跟平常一样翘着两三根，虽然有发卡固定着，不少碎发还是从耳朵上边露了个头，尽管是这样不服帖的头发，看上去却仍柔柔软软的。

是セツ。

我注意到他的同时他也看了过来。

真不巧……侧过头打算继续走我的路，セツ却突然开口了。

“和ジョナス合作了吗。”

医务室白晃晃的灯光打在セツ身上，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说话的时候视线又落回了治疗胶囊舱，那里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跟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不是基本礼貌吗，果然我和セツ合不来，只觉得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很碍眼。

医务室仅和大厅一墙之隔，他大概是恰巧听到了我和ジョナス之间的对话，算不上偷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我就更不舒服了。

“是啊，合作了。”情绪拉扯着我的嘴角，咧开了个满是嘲讽的笑。在他的角度看来ジョナス无疑是グノーシア，我却在第一天就选择和那个グノーシア合作。

但セツ还是那副表情，没有对我的态度作任何反应。我顿感无趣，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恹恹着转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主人公……小心点ジョナス。”

身后传来セツ淡淡的声音。

第二天，脖子酸痛。

走到主控制室的时候因为脖子一直歪着还被其他人询问了，话中不光有担心，还掺杂着有意无意的怀疑。我暗暗把这笔账记在某个人身上。

主控制室的气氛仍旧有几分散漫，大概是刚睡醒没多久还未进入状态，多少有些迷茫。

“夕里子さん被……！”レムナン突然瞪大眼睛，环顾一周，没看见夕里子的身影。随着他声音落下，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刚才还浮着的气氛像被绑了石头一样沉了下来。レムナン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大概这周目他和夕里子的关系很好吧。夕里子太显眼了，对グノーシア来说为了避免她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而选择早早铲除她这点让我毫不意外。想到这，我点开资料面板，左下角关系好的人是SQ，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关系差的人显示是しげみち。我以为关系差的人怎么说都应该是セツ。

同样不意外的是两位医生的检查结果都表明ラキオ是人类。我之前猜想哪怕ラキオ嘴上再毒，也不至于第一天就被グノーシア的队友们放弃了，他大概率是人类。不过经历了昨天的插曲也不再需要推理，我已经知道真医生是谁了。工程师的次元波报告则分别验了オトメ和沙明，都是人类。

真烦恼啊，要是其中一位报告验出グノーシア的话很快就能确定其他人身份。

一番讨论后，しげみち以三票被决定冷冻睡眠，票型十分分散，这里面没有ジョナス。ジョナス仍然投的另一位医生。

解散后，我看着资料面板里空白一片的“关系差的人”，一时不知道该去找谁。自由活动时间我大多去找关系差的人说话，グノーシア的时候关系太好很难下手，人类的时候又担心关系太好被骗，只和关系差的人维持好关系让自己不至于在议论中因为被讨厌遭无端怀疑这就是我一惯的做法。

想着想着又不自觉走到了医务室。今天里面还是有人。

“主人公。”和昨天差不多的场景。

我一看见他就想掉头走开，气闷，碰上セツ就会保持不了冷静，赶紧走开冲个澡睡觉吧，我想着，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紧紧扎在地面上，动也不动。最后只能把目光移开，喃喃：“……我不是特意来找你的。”

“嗯……”セツ似乎在斟酌语言。

沉默在彼此间发酵。大脑努力地指挥着腿部肌肉，无果，最后只敢盯着他脚边的地板，这样才能把目光缓缓拉上去。

“主人公，昨天早上为什么……不，忘了吧，”セツ垂下眼帘，露出无奈的笑，好像叹息一般的声音从セツ那传过来，“……抱歉，心里有点乱，让我一个人待会吧。”

似乎有根闷棍狠狠地敲了我一下。这算什么。什么话都不说为什么要叫住我……

我理也没理他快步走回房间，走廊上回荡着鞋子敲击地板的声音，哒哒回响过来又敲打着我。

房间的床板很硬，硬到让我磕疼出眼泪。果然セツ很讨厌。我蒙在被子里试图蒙死自己好让大脑不再想七想八的。蒙来蒙去却只有小蜜蜂一样的东西在我眼前打转。

仔细想想，为什么我要这么难受，我不是讨厌セツ吗，那被讨厌的对象讨厌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不如说求之不得。但是我也没对他做过分的事，不就是拒绝了交换信息，不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再也不去找他吗……他不是也从不来找我吗。

折腾了一通，室内变得闷热起来，我转过身半躺在床上，眼前的灯明晃晃地照着室内，明亮刺眼，跟冷冻睡眠室的灯完全不一样。冷冻睡眠室的照明灯光昏暗，像耗尽了能源一样散发着暗淡的光。从主控制室到冷冻睡眠室的走廊也暗，有时候为了节省能源甚至不开头上的灯，只在脚边闪烁点光指路。我进冷冻睡眠室的次数不少，但跟セツ一起进去的那次却尤为讨厌。不仅因为他进了还可以出来，我进了就得在里面乖乖睡觉。

“没事的，这次失败了下次再努力就好了……”他试图安慰我。

平时听了安心的话此刻我只觉得刺耳，并肩沉默着走了一路，セツ的话仿佛变成了一枚石子，掉进水面搅动了我的所有感情，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对他笑着承认他的观点：“就跟你说的一样，我是グノーシア。”

我要出这口气。

他的眼神连变都没变一下，在他看来我是グノーシア似乎是个早就确定的事实，到现在我自爆身份他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我冲他扬起了笑，用欣喜的语气继续说：“恭喜你セツ，真聪明呢能看破我。”拉起他的手，他的手上戴着手套，我只能摸到食指和中指，大拇指部分悬在空中没有被我拉到，“没有给失败者的安慰奖吗，都送到这里了干脆帮我冰冻吧。”

他似乎有点不适应我突然的转变，说着明白了，被我摩挲着的手却很快收回重新拉着自己的右衣领。

冷冻睡眠只有两步，脱衣服换上冷冻睡眠用的衣服，操作冷冻睡眠舱进行设定。

我让他帮我换衣服。

“我不想自己换，セツ帮我。”我站在睡眠舱前看他。

他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想说什么。却在开口前就被我截住了。

“帮我。”

他的表情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从皱着眉看我到放开眉毛视线飘向地板，可能是在思考什么。我不喜欢这个表情。

セツ和我面对面站着沉默了会，看我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朝我伸手。

首先是外套。外套很好脱，但是因为我杵着一动不动，セツ只能自己在我周围转着褪下我的外套。拉袖子的时候似乎看透了我的意图，没有问我希望让我配合，只是单膝跪下方便用力。我仅仅是看着他头顶，黄绿色头发跟平时一样有些上翘，昭示不了主人的心情，只怕又是那副在思考着什么的表情吧。作弄セツ没有我想象中的心情舒畅。

外套脱下来后，上衣就只剩一件衬衫。不用我催セツ就已经把手放在了衬衫的扣子上。他很小心，试图不碰到我，但一只手抱着我的外套一只手解扣子实在有些不方便。

“セツ左手也能这么灵活啊。”

“在军队里训练过。”

脱衣服时我和他唯一的交谈让他分了下心，指腹擦到了我褪去衣服后的皮肤。セツ的手仍然是温暖的，我的身体却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冷冻睡眠室冰凉的空气中变得冰冷起来。

明明只是碰到，セツ却像被烫了一样条件反射般手抖了一下。我不禁期待起他的反应，セツ会对我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边说抱歉吗。

“……抱歉。”却不是我想的那样。

仿佛之前的犹豫和不便都是假的，セツ开始用很快的速度解我的扣子，不再奉陪我的胡闹，他是动真格想让我快点进睡眠舱了。

“够了。转过去。”

察觉到他的想法后，那些被搅乱的感情好像变成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和石子一起沉底，从排水口一起泄出去。

セツ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对我粗鲁的语气没一点反应，他可能早就想这么做了。他的背影让我心生烦躁，室内的寒气又啃食着我的皮肤，就好像喝了一大杯凉水又吹了一夜风，胃里有冰凉的液体来回翻涌。我连裤子也懒得脱了，抓起旁边冷冻睡眠用衣服套上躺进睡眠舱。不用专门的衣服有冻伤的危险，但反正会loop的。

セツ走过来关上舱门，能感到他就在我面前稍右的位置，如果他是长发这会可以扫到我的面颊。

但我已经不想看见他了，闭着眼睛，等待最冷的那一刻降临。

第三天，オトメ不在了。大家怀疑起前一天被オトメ投票的コメット，以四票决定了她的冷冻睡眠。新的报告显示被冷冻的しげみち是人类。工程师仍旧没有验出被感染的人类。

夜晚时间，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到处乱转。没有获取情报的心思，不想无意中又碰到某个人，也不想再胡思乱想落枕了。思绪落回今天的议论。两位工程师的真假还在云雾中，グノーシア为什么会选择オトメ？第二天是ククルシカ验的オトメ，如果ククルシカ是真工程师，グノーシア们断然没有为了真工程师做身份的理由，袭击オトメ就好像故意把它不是グノーシア的事实摆到我们面前。在这点上ククルシカ显得很可疑。但是反过来说因为太刻意了，这是为了让人去怀疑ククルシカ的陷阱也说不定……只要两位工程师验一下医生就能知道她们是站在哪一边的了，但贸然提出说不定会让自己成为グノーシア的目标。在向工程师提出的同时就会被察觉我已经知道了哪一位是真医生吧，而且我也不想和セツ站在同一边……

不管怎么说，我只能多注意ジョナス的动向，况且除此之外我还有要做的事。

在空间转移前，我打开终端开始了每天的作业。

第四天，ジナ被グノーシア袭击了。我环顾一圈，才意识到场上直觉高的人差不多都不在了，只剩下シピ和レムナン。两位工程师没有重复验人，还没有任何一个乘员能被确定为人类。而ククルシカ验的是昨夜消失的ジナ。

我看向一旁低着头的ククルシカ。她似乎也不知所措的样子，正在用手绕指着头发。我们只有九个人了，グノーシア却还完好无损。

在我思考的时候突然有人开口了，“警告你，主人公，默不作声只会对敌有利。”

他刚才说什么？刚才是谁说的？我猛然抬起头，发现セツ的目光正直直地朝我射过来，仿若捕食者的瞳孔向我释放着压力。

我一时愣住，没来得及反击回去。其他八个人也随着他的话看向我，似乎是让我多注意。本来因为想起之前的事而心灰意懒，不想再跟セツ有交流，现在被他正面硬揪出来只觉得身体又被那根闷棍劈了下，发出“咚”的一声逼着我吐出点什么。

“……セツ你才奇怪吧。”又是这样，又怀疑我。

胸口像埋了只风箱，呼呼啦啦，我不由得口不择言。但这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反驳，我扶着桌子，努力平息因为怒意变得急促的呼吸。

其他乘员朝我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只是被怀疑一下，我的反应却这么大。我又要被冷冻了。

对冷冻的无力感霎时浇灭了我的怒气，全身一下子脱力，我垂下头不想和大家的眼神对上。

站在旁边的ジョナス轻咳了几声，作为合作者象征性地维护了我几句。

……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地板仿佛变成了冷冻睡眠室的地面，寒气从脚底侵袭到五脏六腑。

时间到了，大家纷纷按下面前投屏的投票，随着“嚓嚓”的投票声响起，我已经做好去冷冻睡眠室的准备了。又要走过那段又长又暗的走廊，快点习惯就好了……

结果让我吃惊的是，平票了。我和シピ都是三票，投了彼此，剩下的票分别是是ククルシカ和レムナン投了シピ，ステラ和沙明投了我。然而最开始怀疑我的セツ却不在里面。惊疑之下我猛然侧过头去看セツ。他恰好从投屏界面抬头，视线飞快从我身上扫了过去，我仍旧读不懂他的想法。也许只是觉得我被票出去是板上钉钉的事……他的一票仍然归给了ジョナス。

不得不进行再投票。空间转移的时间快到了，必须快点得出结果。在这时间紧张的时候，セツ左右回顾了下，将手撑在桌上，沉着声音缓缓道：“大家，这回的投票能不能先不投给主人公。理由是……一点私情。”大概セツ也知道没有说服力吧，说完后就不再开口了。

SQ接着セツ的话，“给主人公一个机会不也挺好吗，看上去多可怜！”

对了……SQ这周目和我关系好来着，刚才投票也投的是沙明，可能不太想投我又不知道要投谁就随便选了个吧。

我定了定神，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情况的转变还是大脑有了时间缓冲，一直盘旋在心里的丧气话好像慢慢消失了，我又重新感受到了地面的温度，深吸了口气，决定争取下。

“大家，能否听我讲几句。”为了洗清嫌疑，我简短讲了这几天关于グノーシア的猜想，虽然不能给出确切的信息，但是至少能让大家明白我有在为了人类的胜利认真思考。

“……刚才的事，是我和セツ有些矛盾，在议论中带入个人恩怨是我不对。”说完最后一句话，有些沉甸甸的东西压在我心上，我好像介于轻松与沉重之间，我的感情被我自己亲手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摊在蓝色投屏上等着别人的审判。等待的过程确实不安，但奇怪的是如果大家仍然选择把我冷冻我也毫无怨言，虽然还有一丝余韵在干扰着身体泛出酥酥麻麻的感觉，情感的激流却退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对失态干出惹人怀疑的事的挫败感和羞耻感也消失地无影无踪，セツ出乎意料的举动好像把我所有的愤愤与失落都降解消融了。

……我为本不应该的事恼羞成怒的错，才连累所有人不得不看了场毫无趣味的小丑秀，我想低下头避开人的视线，但不可以这么做。

ククルシカ迎上我的视线，带着静静的好意朝我露出了笑容。

最终结果是シピ被冷冻了。

身体有点晃，今天的议论抽干了我全部的精力，只留下软哒哒的身体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シピ。那时在我说完后シピ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摸了摸脖子边的猫，和我一样等待其他人的决定。

议论结束后已经相当晚了，セツ建议多人组队回房间。于是人三三两两走出主控制室，而セツ则站在了我旁边，似乎要和我一起走。

我们并肩走着。上一次并肩而行还是一起去冷冻睡眠室。明明就是上回loop的事却感觉过了很久。

“主人公。”

“嗯？”我侧头看他。

他叹了口气：“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我不知道セツ这个想法从何而来，大概。第一天有说话，第二天也有说话，顶多第三天没有讲话，于是反驳：“不是一直在说吗？”话一出口，声音低到连我自己都讶异。

セツ无奈地扶了我一下。

我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时候没看路差点摔了。セツ的手很有力，被他一拉就轻轻松松站稳了。我向他道谢。

他说的话其实我很清楚，刚才是这次loop我和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讲话，我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セツ大概也听出我话里的没底气，但是不想强迫我说。

平时用的白光灯都熄了，只有脚边还亮着节能灯。セツ把我送回房间，站在门口跟我道别：“……等结束了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理由，晚安。”

我扶着门框，被仿佛往日重现一样的气氛感染，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喃喃回他。

“晚安……”

第五天，レムナン消失了。两位医生都报告昨天冰冻的シピ是グノーシア。谁是グノーシア谁是人类在我心中明朗了起来。昨天的议论中只有ジョナス、ステラ，沙明帮シピ辩护，甚至沙明在再投票时投的是シピ。在确定了一只グノーシア后，其他乘员的身份都可以得到确定。沙明毫无疑问是人类。于是只有ステラ显得格外可疑。

然而，平票又再一次发生了。

经过昨天的事后我也无意和ジョナス继续合作游戏，解除合作关系投了他。同样投给ジョナス的还有セツ。SQ和ククルシカ投了ステラ，沙明投给了SQ，大概是对昨天SQ投给他有点介意吧。

不像昨天那样，今天的再投票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我们的票型都没有变，决定性的一票在沙明那，对他来说投男性比投女性容易接受多了，ジョナス被这一票送进了梦乡。

第六天，平安夜。

走进主控制室的时候还很早，只有ステラ一个人在。

“早上好。”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是这次loop最后一次看到她了，我也向她点头问好。

“喂喂，守护天使还在吗，之前一个人都没守住我还以为他早就去天堂了。”沙明的声音由远及近，话音落完人才踏进主控制室。

……我心情复杂。

如果是平常的的话，人数越少自己被冻被杀的几率越大，气氛越紧张。今天的空气却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议论两分钟就开始闲聊，没有去触碰本该讨论的グノーシア话题。不紧不慢的闲谈景象看上去就像这里不曾发生过グノーシア污染。期间ステラ也不时参与对话，神色跟以往一样柔和。

议论时间的尾声很快接近，原本频繁的聊天声也慢慢低下去，到要分别的时候了。

“看样子各位心里都有了人选。”ステラ露出软笑，和她在LAB内种的花儿一样漂亮，“谢谢大家……”

投票结束，ステラ被决定冷冻睡眠。

通往冷冻睡眠室的走廊仍旧昏暗，我给ステラ送行，脚边的灯不似平时那样按照顺序亮起，甚至比平时更暗，看起来不像灯倒像是装饰性照明，它们打着节拍般亮了又熄灭。看着前面的路上灯光一明一暗，这条走廊也不再像我想的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条路，真像星星的小路呢。”

ステラ心情很好地说着。

或许那些乱窜的灯和星海中闪闪的星星很相似吧，嗯了一声，也开始觉得这是星星的路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人类也被一个接一个排除出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ステラ笑着叹了口气，“想来想去，还是ジョナス様的错，他的报告不是跟真的医生一样嘛！”说到后面ステラ语气有点抱怨。

“如果ジョナス様没有被冷冻或许还有机会。ジョナス様不在了，我只能夺去人类的另一只眼。不过——”

到冷冻睡眠室了。她转过身正对着我。

“太好了呢，主人公様，保护住了セツ様。”

船内传来了全部的グノーシア被冷冻睡眠了的广播。

我从冷冻睡眠室出来时セツ正在外面等我，走廊上的灯因为不再需要为空间转移节约能源全白花花地发着光。セツ示意我换个地方说话。我点点头，一起去了他房间。

セツ的房间布置和其他乘员的房间没有区别，就是船上的统一乘员房的样子，但我总觉得有セツ的感觉。他拍拍床让我坐下。

我不想坐，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セツ的叹息声从面前传过来：“……不想坐也没办法，进入正题，可以告诉我你这几天为什么这么反常吗？”

来了，我支吾着，不想把理由说出口。

“……主人公，你讨厌我吗。”

大概是半天得不到我的回应，セツ又开口了。

这句问话来得突然，惊得我一激灵猛然抬头看他——セツ正苦笑着垂着视线，右手攥着衣领，比平时用力得多，绞出一道道皱褶。

“……没有。”

“那为什么一开始拒绝了交换信息，本来以为你是グノーシア不想暴露身份才不说的，可是拒绝交换本身就是为自己招来怀疑的行为，你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况且，以前就算你是グノーシア也从来没有拒绝过，那么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不想告诉我。”セツ在不想上咬重了语气。

“……”

“接下来几天你也一直拒绝交流的样子，无论是偶然碰见还是议论中你都避开我的视线，就算议论中提到我你却只是不说话等风头过去。”セツ的表情是反击他人时那副带着严肃与压迫的表情，“知道吗？主人公。之前议论中你反驳我的怀疑那次是你这几天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セツ说着说着好像泄了气，在我的沉默中开始反驳自己。

“你也没有义务告诉我，但是我们是loop中的同伴，讨厌的话希望你直说，像这样低着头不说话都不愿意告诉我……不，正是因为我们不得不绑在一起才没法直说吧……尽管如此还是希望你能说出来……”

他说完，仿佛用光了力气，默默地打开了什么不再看我。

“确实我讨厌……”

你字还没吐出口，セツ突然一把抓住我晃来晃去，把什么东西举到了我面前。

“主人公！？这是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努力向凑得过近的东西聚焦，是航海日志。日志上都是守护天使的纪录，一大串。从第一天到今天都守护的同一个人。对啊……忘记分出胜负的现在已经可以看到过去的纪录了。

“为什么……”

困惑迷茫在セツ脸上浮现。

我被他晃得又觉得有小蜜蜂在我脑袋边转来转去了，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艰难吐字：“你……我讨厌你……你总是不相信我，明明我们是唯一记得一切的同伴，我也有为了人类的胜利认真思考过，你还是不相信我，上次很努力地找出グノーシア，也努力向你解释，就差最后一只但你还是选择和那个グノーシア联手把守护天使的我投进冷冻睡眠室……你说我在避开你，セツ你却从来没来找过我，无论哪一次的合作关系都是我提出，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你也从来不来，跟ジョナス的对话你明明也听到了，你却连过来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你说得没错，我讨厌你，讨厌你不信任我，讨厌你忽视我，但是最讨厌的还是无法让你信任一边讨厌你还从第一天就守护你的我自己……”原本还断断续续的话越说越流畅，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我脸上乱淌，快要看不清セツ的表情了。

沉默再一次在我和他之间蔓延，说完这些我感觉已经呼吸不下去了。这种情况互相怀疑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在发什么脾气，上一次不就是没被相信被当做グノーシア票出去了吗，我又在倔什么，故意作弄セツ让彼此难堪，这次loop又干出这么多让人为难的事。

我只是把对自己的无能的怒火全部发在了セツ身上而已。

待不下去了，快点loop吧……

“主人公……现在你是第几次loop？”セツ突然问。

“三十六……”我吸着鼻子回答。

セツ的手摸上我的脸，轻轻地摩挲着眼角，试图擦掉眼泪。然后缓和了语气。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和缓的语气讲话，像哄孩子一样，生怕语气强硬点就吓到对方。

“对不起哦。”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セツ没有错……是我太任性太没用了……”

他摇了摇头，用手掌抹着我面颊的泪水，手套的触感很粗糙，很快被泪水染成了深橘色。他脱下手套，再次将手覆了过来。

“真温暖呢……”セツ眼睛微眯，赤红色的眼瞳弯成了线，自从我干出蠢事后第一次看他笑，“从那次loop后遇到的你都是没有经过那次loop的你，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向你道歉……”セツ的眼神又习惯性的向下飘，被他忍住了，仍然认真地望向我的眼睛。

“知道了你的loop数后我隐隐觉得自己作为前辈必须要加把劲，不想让你看见丢脸的一面。”

“固执地相信自己的经验而没有听你说话，不想影响你的判断所以从来不向你提出合作。”

“但是，不管怎么说，嗯，这都是借口，让你受到了委屈是事实。”セツ已经是捧着我的脸，头抵着头说话了，“……对不起哦？”

我只能看着他的眼睛，看见セツ赤红色瞳孔间的蓝绿色，像温柔的波浪一样缓缓摇曳着，不由得说出了更任性的话。

“因为、セツ……セツ一努力总会朝着奇怪的方向走……”

“嗯，抱歉……”

我又说出抱怨的话了，我以为我已经把所有的伤心和怒火都在刚才倾泄了个遍，才发现被他注视的时候委屈又无法抑制地冒头。

不想被他不信任，不想被他忽视，不想被他讨厌。跟セツ和解后害怕突然袭上我的大脑。之前我干的事无论哪件都是在伤害セツ，虽然我存心的……想吸引他注意又迈不过心里的坎，但后果却是我现在承受不了的……

“セツ……讨厌我了吗……？”我覆上他的手，尽量感受从セツ手背上传来的温度。

“喜欢哦。”

安心了。

“主人公，讨厌我了吗？”

セツ问。

“……喜欢。”

我喜欢セ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