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是吗？但我觉得‘意义’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我不能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诺里陷入了沉默。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讲话。少年盯着桌上的东西犹豫了片刻，最终不情不愿地拉开椅子坐下。
“我讨厌你，沃尔特。”
他喃喃自语着，注视着计划得逞的沃尔特走到他的对面，拉开那把一模一样的椅子。沃尔特毫不在意他的话，一如既往地向他微笑。
“真的吗？那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他的话很自信，是他一贯的风格。
“所以我讨厌你。”
诺里说完，别过头，注视着在沙发上睡觉的猫。黑猫安稳地蜷缩在毛毯里，全然不知它的两个主人正一副快要打架的样子。
“嗯，我也喜欢你。”
沃尔特轻描淡写地说着他已经听腻的话，他也懒得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回答。他觉得沃尔特不需要得到回答，沃尔特只是需要说出来而已。
我喜欢你——青年今天就已经说了三遍，刚刚的是第四遍了。
少年学着沃尔特的样子，故作轻松地开口：“所以呢，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嗯？这个嘛，”沃尔特微笑了一下，“我请人来做的，不错吧。”
诺里不得不把视线挪回来，看向让他此刻如此头疼的罪魁祸首：这一桌子过于豪华的料理。小小的方桌布置得和他曾经去过的高档餐厅里差不多，桌上的料理无论是摆盘还是食材的选择，都能看出钱在飞快消失。更重要的是，沃尔特还不知道为什么把大灯关了，只靠桌上的蜡烛和客厅的落地灯提供黄色的暖光。
不错，是烛光晚餐吧，可这有什么意义吗？他实在想不出，就算真的有，也一定不是他能接受的答案。在他大脑飞速运作的时候，沃尔特又补上一句：“而且也不用自己收拾，我们只需要吃就好了。”
还差两个仆人。少年长叹一口气：“为什么？”
“因为是纪念日啊，纪念日。”
青年念这三个词的时候笑意更深了，让诺里浑身难受。
“纪念日……什么纪念日？”
“今天是知道你秘密的第三天，当然需要庆祝一下。”
听到这话，即便是诺里也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你钱太多了吗？”
“谁知道呢？”沃尔特拿起餐具，“冷掉就不好吃了。”
诺里当然知道。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想照做。如果理由充分，他或许欢迎惊喜，可沃尔特的理由没法打动他的心。看着放在两侧的刀叉，少年用力地回答他：“我不会用。”
“不，你会的。就算诺里·阿尔瓦·卡尔顿不会，不还有内海白昼吗？”
沃尔特说道内海白昼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让诺里确切地感到不爽。可当事人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切下面前盘子里的牛排，以非常优雅的动作将牛排放入口中。他看着诺里，诺里咬着牙，摆出比刚才还不乐意的表情拿起面前的刀和叉。
少年以称不上优雅的动作把叉子狠狠的扎进牛排，用刀把肉扯碎。血水混合着汁水从裂口处流出，看起来有些吓人，但三分熟就是这样。他熟练地把碎肉叉起，塞进嘴里。在香料和完美火候的辅助下，本就优质的牛排发挥出了其百分百的美味，就连对食物没什么特别欲望的诺里也不得不承认厨师的技术。
在这份美味下，他好像更清楚地看见了沃尔特的钱在流失。
对诺里这不符合礼节的动作，沃尔特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又切下一块牛排，不紧不慢地放入口中。那副表情就好像在说，你看，你会的。
“所以呢？你更希望我是内海白昼吗？”
诺里怀着非常明显的敌意这么说着，他从那块一团糟的牛排上又用刀扯下一块，就好像眼前的牛排是在他对面坐着的那位让他无比火大的罪魁祸首。
沃尔特也不在意这个：“那不也是你吗？”他说着，拿起一旁的高脚杯喝了一口。诺里猜那是酒，虽然他杯子里装的是果汁。按照常理，诺里此刻应该嘲讽一下沃尔特在这种时候反而按他的外貌来判断他的年龄，但他没有。
“你在开玩笑吗，沃尔特？”少年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他的语气非常不客气，“那只是一个幻影……为了追逐幻影而产生的幻影。”
绿色的双眼在蜡烛摇晃的光下格外清晰。
“你明明知道，却还认为那也是我？”
气氛有些不妙，但沃尔特只是看着他，不为所动。
“是啊，我知道，我也这么认为。”青年的话语没有丝毫犹豫，“内海白昼不是诺里·阿尔瓦·卡尔顿，但这都是你。”
诺里愣了一下。他伸手去拿那个杯子，猛地喝了一口。
又甜又腻。他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可沃尔特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用调羹搅拌了一下碗里的汤，抿上一口。
“都是‘我’？”少年放下杯子，右手摸上那把沾着汁水的餐刀，“好啊，那在你看来，‘我’是什么？”他直接靠在椅背上，打量着手中的餐刀。
这不是家里的刀，应该是负责做饭的人拿来的，锯齿不够密集，也不锋利。切肉是绰绰有余，可担当刀原本的工作，那就有点吃不消了。没被油水弄脏的银色刀身上映出他的脸，一张掩埋在黑暗中，却又在期待着什么的脸。
“你所说的喜欢，又到底是对哪个‘我’讲的？”
蜡烛的火光晃动了一下，燃烧产生的蜡油堆积起来，顺着蜡烛流下，滴落在金属制的盘子上。房间的空气变得很紧张，睡梦中的黑猫抖了抖耳朵，但依旧沉浸在梦境之中。
“这是很重要的提问吧，如果回答不合你意，你会杀了我吗？”青年平静地说着，“和你不一样，我被杀一次可就彻底死了，所以请你小心点哦。”
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反而把诺里弄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沃尔特总是这样，似乎能看透一切。诺里看着那双绿眼睛，小声地啧了一下，把手中的刀放回盘子上，转而拿起那个高脚杯。
他似乎听见沃尔特笑了一声。青年说：“是对在这里的你啊，诺亚。”
少年沉默着。
“对我而言，我喜欢的就是坐在这里的你。如果你一定要得到一个更确切的回答……那我想，你就是‘诺亚’。”
诺里不知不觉又把目光挪到猫身上。
“太俗套了，沃尔。”黑猫依旧在睡觉，没有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也没有被香味弄醒。不知怎么的，诺里很想起身去看看它，但他继续说道，“你所谓的‘我’，所谓的‘诺亚’，也只不过是你想象中的幻影，那只是你的妄想。”
“不，肯定不是。”
诺里对他如此肯定的语气感到困惑：“为什么？”
沃尔特盯着诺里的脸，短短沉默了三秒后，突然笑了出来。笑声突然的程度让诺里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险些把饮料洒在衣服上。少年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沃尔特，而沃尔特依旧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吗？”
“我刚刚想象了一下，发现你真的是除了长相以外没一点符合我的期待。”
这句回答出乎诺里的意料。少年瞪大双眼，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我想夸你长得可爱，那肯定没有人会反驳。但没有办法，你的性格实在是让人没法说点好话出来。”
听到这里，诺里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脸。
沃尔特继续讲下去：“真按我的妄想来，你应该是个坦率的乖孩子。”他忍着笑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严肃一些，“乖孩子可不会拐弯抹角说一些难懂的话，也不会去乱杀人，更不会做一些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事情。”
少年愣在那里。
“更重要的是，嗯，按我的妄想，你在感到不安的时候应该边哭边扑到我怀里喊我的名字，而不是拿着刀做出一副看似是要杀我，实则是要自杀的样子……虽然也很可爱，但还是有点对不起你这张完美的脸。”
沃尔特说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勉强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回平时的样子，坐在对面的诺里过了整整三秒才终于反应过来青年在说些什么。他立刻坐直，把杯子放回桌上，硬是又过了五秒才挤出一句话。
“好恶心。”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恶心。”
“这不是你想听的吗？”
沃尔特似乎又要憋不住笑了。
“变态。”诺里瞪着他，“你是不是还希望我乖乖喊你哥哥？”
“嗯，那个还是算了，会让我想到妹妹。你和平时一样就行了，那样已经足够可爱了。”
诺里又猛喝了一口饮料，把本就没剩下多少的饮料一口气喝光了。他恶狠狠地看了眼沃尔特，在对方的笑容注视下侧过身去拿放在地上的饮料。
“不管是演出来的你还是真实的你都是在我面前的你的一部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认为的，但对我来说你就是你——是诺里·阿尔瓦·卡尔顿，是内海白昼……”
沃尔特说这话的时候，诺里在拧瓶盖。
“也是我的诺亚。”
空掉的高脚杯里又被重新灌满与之格格不入的饮料。诺里把饮料瓶放到地上，再一次拿起了刀叉。
“所以，今天一定得庆祝一下呢。”沃尔特笑眯眯地说，和刚开始一样，“我终于了解了你的一切，即便代价是你也知道了我不想告诉你的事情。”
诺里将叉子插进被他弄成一团的牛排中，但这次他没有乱搞，他以非常标准的姿势切下牛排，然后吃掉。似乎是唠太久了，牛排已经有些冷了。他抬头看过去，沃尔特面前装牛排的盘子光光的，青年正叉中一个做成樱桃样子的鹅肝。
“这世界上可不会有只有你得到好处的事情，”诺里嘟囔着，“你懂吗，大少爷。”
“真过分啊，诺亚。”他故作委屈地说，“现在对你我可已经没有能称得上秘密的事情了哦？已经很公平了吧。”
“不公平。”诺里嘀咕着，“你的秘密就算不讲出来，大家也都猜到了。”
沃尔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他朝诺里伸出拿着叉子的手，少年盯着叉子末端的那块鹅肝，没做多少思考，便微微探出身子，把鹅肝塞入口中。
“怎么样，好吃吗？”
青年笑眯眯地问，把手收了回来。
“还行。”
“嗯，那就好。”
一时间，房间里又没有人讲话，就像最开始那样。只剩下铁质餐具与陶瓷盘子接触时不免会发出的声响，以及进食的声音证明这里确实有人存在。蜡烛的火光摇晃着，已经有一半的躯干融于火焰。诺里偶尔用余光瞥向对面的青年，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摇摆不定。
内海白昼追逐的是幻影，是顺着某人期待所捏造出来的存在。即便那个人所真正看着的从来不是他，他也希望那个人的愿望可以实现——因为他爱着对方。可沃尔特呢？少年抬头望去，沃尔特正巧也看向他。那绿色的双眼如同宝石一般闪耀，永远、永远都在看向他。
这就是答案。
“果然……”
诺里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沃尔。”
青年笑着，好似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似的。
“嗯，我知道。”
这么说着，沃尔特的声音却非常平静，在诺里的注视下，他说出了少年所期待着的话语。
“我也爱你，诺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