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良的清晨从一枚煎蛋搭煎香肠开始，蛋从喂的鸡身上来，香肠则是可以长期贮存的冷冻制品，算不上好吃，好歹能填饱肚子。通常，如果拉开铁窗后发现天空放晴，他还会给自己兑上一杯温牛奶，算是搭配好天气。

大概是今早没睡醒，先是刮胡子时差点割伤下巴，接着鸡蛋糊了边，成品呈现出不太美味的焦色，他也不多思考，将收音机调至FM108.9，在“…药物已进入临床实验……”的播报声中囫囵咽着肉和蛋，只是塞东西的速度明显放缓，又皱着眉头，收音机那头的事实引发了他更多的思考。

吃到一半，电台已经开始播放今日的天气预报，他便擦干净手，从炉旁的柜架拿出剩下的半袋狗粮，当啷倒进不锈钢的食盒中。趴在“客厅”的金毛寻回犬闻声而动，跃到赵嘉良脚边，大尾巴扫着他因穿短裤而露出的小腿，发出几声呜嘤声，祈求更多的食物。赵嘉良当做没听见，低头挠了挠它下巴否决提议。坐回位子喝光牛奶后，开始盘算今天要收集的物品。

采集是人最原始的生存技能，崩溃年代里更加适用。他摊开巴掌大小的便签本，本子已经用了三分之二，每页都由数条琐碎而无关联的事件拼装——更早以前同塔寨人交易的地点，早茶花样，三围尺寸，电话，杂乱得很。倒是本子设计上肉眼可见的大道至简，棕黑色皮革封面，没有多余花哨的纹路，只在页脊上印着“Z·L”，这是他来东山前在香港一家手工制本的老店购入，一共两本，另一册送给了李维民。

……

“拿这来干嘛。”

“送东西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我这个人无功不受禄。”

“就数你李维民头上功劳最多，收的东西还少?哎呀，你就不能话少点干脆一点，有人送东西，接住就行啊。”

“我看是你的话更多。”

……

金毛享用完早饭惬意地抖了抖身体，发出的声响打断了赵嘉良短暂的回忆。他刚好把清单罗列完毕，都是一些日常用品，不长，就是字迹潦草。收笔前，他在页首留了几个数字:

7.12 /100

今天是七月十二日，农历不详，这是他重回东山的第100天。在远离文明的地方，他靠着电台，书和用于记录时间流逝的日历保持着作为人最后的理性。

几个月前他独自一人驾车从十二区离开，一路南下，穿越被封锁的感染区来到起源地之一的东山。带的物品早在第一个月就消耗殆尽。剩下的70天，他是靠着不断在城区商店搜集物资度过。赵嘉良落脚的地方是间废弃的小工厂库房，被他用最短时间改造得能正常生活。他是看准了这里自带的发电设施与难以突破的坚固防卫，虽然工厂离城中心有一个小时车程，遥远，却相对安全。除了住所，他路上还收了一条快饿死的寻回犬。狗聪明，见了赵嘉良是正常人便一步不离，认定他为新的主人，曾好几次从那些生物口中救了赵嘉良一命。按赵嘉良的说法，它和自己也算是生死之交。

他合起本子，起身穿好墙上挂的灰外套和黑长裤。等把屋内清扫完毕，他才取下滑膛枪与92式，将十二发弹药装进他腰间挂的包，包里还有一个注射器和一瓶透明药水，是他绝对会贴身携带的物品。除此之外，他脚边还绑着柄一寸宽的长刀。看上去，与其说是去采集，不如说他更像是准备一场狩猎。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要对付货架上百益而无一害的速食。毫无疑问，他是为了应对同随时可能的搏斗。死亡只提供给没准备的人，而他赵嘉良从不做那样的蠢事。

“小Q，走了。”

赵嘉良吹了声口哨，寻回犬乖训地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狗，在缓升太阳的注视下前往东山市中。

——

他的车开进市区后就顺着大路缓慢行驶，八车道上停放着不少报废的汽车，靠近看会发现其中一些车内被溅洒后干涸的血迹填充。可想而知，里面曾经发生过血腥的缠斗。沿街的绿化植被竞相挣脱束缚，野蛮生长的根系甚至顶开了厚重的柏油路，大地的脉络袒露在空气中，无声宣告着重获此地的掌握权。曾象征生机的绿被灰色城市衬托得过于浓郁，令人感到压抑。

可赵嘉良有时觉得，离开了人的城市未必就是“死物”，也不当用死寂描述，相反，它是用着另一种形态繁衍生息，撇去建构的负担，重回到亿万年前自然的状态，回归生命本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能在路上见到从动物园里跑出的鹿群。赵嘉良停下车，注视其中顶着漂亮黑角的雄鹿，同它深邃的眼睛对上视线时，他突然想着它下一秒会不会开口说出几句潮汕话，广东话或者国语，会不会变成一只九色鹿带他去找……

可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雄鹿打了一个响嚏，转头跃过路中央的防护栏扬尘而去。

赵嘉良知道自己刚才有一瞬间疯了，至少思维失常才会生出让一头动物说人话的念头头。可疯狂在这年代被默许，人们经历128天前那场惊变，旧有的秩序和认知早就瓦解，好像这世上也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

再往前走时，路上开始出现人的尸体，大多被啃食得不成形状，车内的人摇起车窗，不让难闻的气味破坏心情。尽管大部分未感染者都转移到了内陆，东山一开始也依旧逗留有不愿离开的幸存者。只是现在看上去，随着情势的发展，他们彻底失去行动的能力。

围拢在尸体边的还有几个爬在地上的生物，不知疲倦地撕扯着腐肉。赵嘉良略过难看的场面，按照记忆在城区中寻找商场以搜集物资。车开的慢，他并不在意周围到处是正游荡的生物。

此时是早晨九点，生物在白天的时候行动缓慢，尽管因为病变而拥有了近乎野兽的攻击力，视听觉却近乎丧失，仅仅依靠嗅觉活动，这是赵嘉良在官方资料中得知的信息。因此每次进入东山前，他都要在车身外淋上浸泡过生物残肢的液体，以在气味上达到隐蔽作用，让他能在城市中穿行如进出无人之境。

某个意义上，这里除了他，的确没有别的活人，这是他这一百天来在城内搜寻得出的确切结论。重回东山，当然不是为了故地重游，赵嘉良是来找“人”，找的是在当初在事变现场，因血液接触而感染的李维民。

他刚到时，就冒险去了所有李维民可能出现的地方，然而除了发现陈放的荒芜与死亡，别无他物。有时他觉得丢一根针进海里好歹也有涟漪，可想在东山找回“李维民”却比海底捞针还难。

盘踞在他脑海中有个顽固的念头，他相信如果变异是因为病毒导致，那么一定能有药物可以治愈这些生物。可如今药物研制已经进入临床实验阶段，要找的  “人” 却仍然没有下落。

他本应从不走出十二区，或者至少在第一次搜寻无果后就离开东山，接受李维民消失的事实。可那样一来，他就不是赵嘉良，不是那个一向偏执于自己理念的人。既然如今整个世界都走到了错误的轨道上，他选择忠于自己的想法行事，也不过是“顺应时代旋律”。

或许这座城真的想让他留下，所以第二次搜寻时，他见到了一个背影，即使是一闪而过，赵嘉良也立刻确认，那就是李维民，它出现的地点正是感染后就诊的医院。

可他没有追上去，因为更多的生物阻隔在他与影子中间。

那次以后，赵嘉良没能等到相似轮廓的出现。但他好歹给自己找了一个长久停留的借口：他要找到“李维民”，把他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

赵嘉良把车停在一家有着玻璃橱窗的超市门前。太阳正对着，刺眼。他便戴上墨镜，透过橱窗确认超市内部没有感染者后，拿出车上的撬棍拗开大门，溜进去搜集食物。大概店的旧主也没想到，第一个冲进店里的竟然是幸存者。

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灰尘味催促他尽快离开，赵嘉良于是加快速度往背包中塞填食物，以前他不喜欢这些速食，如今只能妥协。

正到要拿下几提饮用水时，他身后突然传来寻回犬的叫声，短促而连续，小Q感受到了逼近的异动，向离开的人发出警告。

赵嘉良并没有失措，他摘下花哨的墨镜插进上衣口袋，将装满食物的包背好后，抽出长刀握紧在手中。火器是给紧急情况使用，子弹有限，更多情况下还是以冷兵器为首选。他推开摆设一般的玻璃门，朝着小Q吠叫的方向望去。

在商场所在街道拐角处，几个生物缓慢地朝他走来。

“……

病毒与人体是寄生关系，它并不会杀死感染者，而是会驱使他们供给更多养分。给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病毒会让感染者的身体产生病变，对其部分官能产生影响，比如在阳光下行动迟缓…

具体的情况我们会在之后做详细解释……

我们目前只会对南方城市进行封锁…

会对进出保护区的人员进行限制…

正在研发之中。

镇定剂会对它们产生一定影响

我们有能力克服这一次世界性灾难。”

他想起了还在十二区时看的新闻发布会，屏幕上的发言人同正走来的生物同根同源。

赵嘉良适时地收住走岔的思维，返回到车内，拧动钥匙。然而车械内部却传来古怪的声音，低沉而卡顿。重复几次后，赵嘉良送来了一直握住方向盘的左手。

显然，发动机熄火了。

生物离他和车只剩几十米距离，下车寻找掩护并不现实，躲在有气味保护的车内是最好的选择。

赵嘉良经历过类似事件，能做的只有等生物走远后继续尝试打燃引擎。小Q突然把头搭在他大腿上，耷拉耳朵，像是也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不再发出多余的叫声。他把注意力落在迎车而来的生物上，却在看清走在最前方“人”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忽略掉“人”病变后苍白的皮肤和蒙翳的眼睛，再给它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的将是完好无损的李维民。

这太可笑了，他数十天的寻找抵不过一次巧合。

可“李维民”的确出现了，还穿着一身难看布满血迹的病号服，从外观上看他并没有肢体破损，不过脸部和手都带着半干涸的血液。

赵嘉良盯着生物安静地走过车的左侧。隔着一个车窗的距离，生物并没有感知到赵嘉良的存在，甚至在它认知中，车变成了一个正在消化养分的庞大同类——这全倚仗于车身涂上了尸液。

这场单方面的重逢只持续了几分钟，随即消失在几声枪响中……

——

赵嘉良重回东山第一百天，他终于找到已经成为感染者的李维民。

注：

十二区:庇护所之一，未感染的人群存留在病毒不易生存的中高纬与干燥的内陆地区。

（瞎编的。）

凹不出丧尸设定，只能试着摸索一点末世的感觉，还是不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