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取周一从没有在十五夜进贡神明的习惯，不过他以前干过，揣着一盒月见团子和两三根芒草。
那会儿他才刚跨进除妖界的门槛，懂得也还不够多，水平差不多就像某个人不经意戏耍他时说的那样——出个门连除妖道具都要一股脑全带上。
满月的晚上，他闲来无事，脑子一热，就偷跑了出去。
半调子时的大部分知识还是从古籍里读来的，不过古籍也不完全准确。
比如，书上说芒草能辟邪，名取周一就以为不管谁揣个芒草都能辟邪，胆子也大了不少，好像觉得碰不上什么妖魔鬼怪了。
结果小树林里刚走几步就撞上了个大的。
那妖怪张嘴就要吃他，他眼疾手快地往那大脑门上贴了一张符，好歹定住了它的身形。
接下来的事名取周一挺不想回忆起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三两根挥起来连风都带不起的芒草举到妖怪面前，还期待着会发挥什么作用。
更别提几乎下一秒头顶就传来了笑声。
他还记得抬头的时候树上黑发少年那欠揍的笑容。月光照在他半张脸上，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嘴角的弧度快要翘上太阳穴了。
收拾完妖怪，那人还在笑。
名取周一又羞又恼，气得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的侧腰，都没能让他停下来。最后决定眼不见为净，加快步子走在前面，不理睬他。
的场静司捡起被丢在地上可怜兮兮的芒草，边走还边笑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落了几步跟在名取周一身后。
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一个不说，一个也不问，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在身边响起。
路上经过一个不大的祠堂，但还算干净，似乎供奉着一个神明。
名取周一从怀里掏出了在和菓子屋买的一盒子月见团子，规规矩矩地叠放在盖子上，搁在了祠堂里。
他闭上眼，双手合掌。他并不信奉什么神明，不如说连这里供着哪个神明也不知晓，这么做只是礼貌地走个程序。
然而他一睁眼就看见身旁伸出一只手拿走了最上面的团子。
“喂……！”
名取周一难以置信地望向身边正往嘴里塞团子的少年，的场静司一边塞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饿了。”
名取周一简直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小心遭报应。”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小孩子这天偷吃贡品不会遭报应。”的场静司不甚在意地耸耸肩。
“……你是小孩吗？”
“是。”
真不要脸。
名取周一心里想着，可当的场静司含着笑递过来一个团子时他还是伸手接了下来。
两个“小孩”就这么肩贴着肩靠在树干上吃月见团子。
吃完的场静司搓了搓指尖的粉末，笑着开口：“几百年前的巫女拿着芒草大概是能辟邪的。”
名取周一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眉头皱了皱，耳根却一点点染上粉色。
“啰嗦。”
直到现在名取周一也不晓得的场静司当年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就算要遭报应也早就跟着一起遭了，毕竟团子也吃在了他肚子里。
这天恰逢休假，夏目说猫咪老师月见团子吃多了被禁了食，给他送点多的团子来。聊着聊着便说起了以前拿月见团子供奉过神明，不过他没说是和的场静司一起去的，还偷吃了贡品。
夏目听了就想要去看看他供奉过的祠堂，虽然他说那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祠堂，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了，但夏目笑着说正好散个步可以让老师消消食。
名取周一倒没想到自己还能记得去祠堂的路，明明当年一路上只顾着憋火了。
不过更没想到的是破败了不少的祠堂竟然还有人在。
祠堂前那个熟悉的背影让他顿住了脚步，长发束在脑后的男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的场先生？”夏目惊讶地出声道。
的场静司手里把玩着一根芒草，对夏目笑了一下：“这不是夏目吗，真是奇遇呢。”
“……的场先生。”
名取周一盯着他手里的芒草。
“名取。”
的场静司盯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夏目感觉到了怪异的气氛，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的场先生在这里干什么？”
“路过而已。”的场静司侧身把芒草搁在了祠堂里，问道，“夏目，你知道十五夜供奉神明的时候为什么要在旁边摆一束芒草吗？”
夏目看着祠堂里叠着的月见团子，不太相信他只是路过，但他没点破，只摇了摇头。
“芒草能辟邪。”的场静司笑着说。
羞恼早就被时间淡化了，过去的糗事现在让名取周一有点想发笑，但此话一落他心头却忽地一动，只有他俩才明白的话中话在他心里撒下了一层薄薄的暧昧，他微拧着眉不知该作何表情。
就像微风拂过一片芒草，掀起一波秋浪。
名取周一看着夏目对“辟邪”说法半信半疑的模样，走上前从供奉的团子山最上面拿起一个递给他，一本正经地开口：“今天是十五夜，小孩子偷吃贡品不遭报应。”
“这……不太好吧？”
夏目总有一种被忽悠了的感觉，半抬着手不知道该不该接，猫咪老师终于憋不住抢过了团子，鼓囊着腮帮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名取周一偏过头，对上了一旁男人含着笑的红眸。
的场静司转身，摆摆手说还有事要先走了。
末了不忘补一句——
“的确不会遭报应，放心。”
名取周一目送着他的背影，低头从带来的月见团子中取出一个，补在了缺了顶的团子山上。
风与芒草，一动一静，注定不能长相守，但来时尽情倾倒，过时沉静仰首。
不必太过计较过去和未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