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岩井宗久不擅長思考，不如說他只是對除了重要之人以外的事情習慣冷漠以待，便於行事的、有利可圖的，並沒有不去利用的道理，更何況是自己送上門的棋子。

這顆棋子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個外表平凡不起眼的高中生，頂著一副黑框眼鏡，總是把手插在口袋裡，微微駝著背，像是想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跟岩井年輕時截然不同。

這樣一個隨處可見的青少年，對岩井來說再方便不過。

他很快接受了小鬼的提議，給予一些折扣換取勞力處理雜事，甚至還能在麻煩事找上門的時候替他跑腿、打聽消息、充當保母，天底下哪裡找來這麼好用的棋子？

所以當對方聽見了自己的咕噥，提議兩人一起到井之頭公園散步的時候，岩井沒有多想什麼，當作是高中生逃避打雜的藉口。

看著湖面的漣漪，周圍寧靜的環境，夜晚靠近這種地方雖然有點危險，白天的時候倒是很適合野餐。岩井盯著停放在湖邊的一排天鵝船，不由得感嘆道：「這種東西果然還是要小情侶一起搭才對。」

「之前搭的時候旁邊坐的是一對兄妹呢。」他默默地說。

「原來你搭過啊。」看不出來天天跑來擦模型槍的小鬼居然會有交往對象。

他們走回入口處，恰巧發放著送給遊客的天鵝船模型，岩井轉手交給他：「我拿著這個也沒什麼用，你拿去吧。」

「謝謝。」他點點頭，淡漠卻也沒有嫌棄的意思。

這趟事前調查的結果令人滿意，短暫的放鬆想必能讓薰釋放一些備考的壓力，岩井忘了質疑小鬼的意圖。

那或許是最初的跡象，平凡不起眼的軍武宅膽子越來越大的開始。

認識久了，男高中生的肢體表情也變得多樣起來。懷有怨言卻不能反抗的撇嘴、驚訝而微微瞪大的雙眼、擔憂緊張故作冷靜的握拳，岩井並沒有費神思考過自己如何注意到那些細節。

他只記得，光是提了「請客」兩個字，話都還沒說完，黑框眼鏡後那為之一亮的眼神就透露了小鬼的期待。

除了對模型槍著迷的那一面，學生的日常生活似乎比他想像的要精彩，居然能隨口說出經常光顧的高級自助餐廳，明明看起來一副又邊緣又窮苦的樣子。

「你想先吃點什麼？」岩井問道。

「牛排！」嘴角好像流下了一點口水。嗯，或許窮苦的這一面沒有騙人。

吃飽飯後，他看著小鬼從包裡隨手掏出一組高級電動牙刷，輕輕放在自己面前。

「……你是每天帶著等時機送人嗎？」

「你不喜歡嗎？我這裡還有抹茶布丁、薰香機跟魔術方塊。」他有些訝異地抬起頭，打開了包包讓岩井看一看裡頭裝著的各種適合贈送人的禮物。

「噢？那看起來挺有趣的。」岩井指著顏色繽紛的玩具說道，並不只是因為價錢，他本來就喜歡一些有挑戰性的小東西。

「不過今天還是先送電動牙刷好了，畢竟我們吃了很多好料的。」他把包包重新拉上，對岩井點頭一笑：「謝謝岩井先生。」

「所以不能不仔細刷牙嗎？你這邏輯……」岩井笑了一聲，拿起包裝盒看了看，說：「謝了小鬼，感覺很好用。」

「你喜歡就好。」他回答，嘴角輕輕勾起的幅度看來十分靦腆。這一點點表情變化突然讓岩井覺得他似乎比一般高中生更討人喜歡。

事實證明他根本不是一般的高中生，岩井以為能方便利用的棋子也正在利用自己。

那些經過改造的模型槍不只是作為觀賞用，甚至是新聞報紙上那個怪盜團的作案工具。電視節目針對怪盜團的動機與手法辨論，年輕的偵探斷然認定那是犯罪行為。但是真正的犯罪岩井很清楚，他的過去經歷教會了他如何判定一個人危險與否。

岩井不知道小鬼實際上都做了些什麼，可是他相信他的眼神、相信他的真誠。只有被接納的人能卸下岩井冷漠以待的偽裝。

於是他也開始習慣讓小鬼拉著他到處跑，找一些適合帶著薰一起去的地方。他依然沒有仔細想過男高中生在這個年紀三番兩次找他出門的原因，以為只是把他當作了能付錢的大哥──還是說其實是父親？岩井並不介意多收留一個被薰崇拜的大哥，更何況是這種能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直到小鬼帶他去天文館。

天文館？

入座前他就感覺到附近的視線有些不對勁，仔細看了一圈才發現周遭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兩個大男人出現在這裡難道不奇怪嗎？整場下來他屢屢感到不自在，不由自主調整了幾次坐姿。

大概是慌張的樣子太明顯，小鬼轉過來問他：「岩井先生覺得怎麼樣？」

「呃……」他震驚了一下，清了清喉嚨：「現在科技還真厲害，幾乎搞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好像該學點什麼再帶薰過來。」

「要教你嗎？」正值知識水準巔峰的高中生這麼說。

「……你少囉唆。」岩井不滿地撇嘴回答。有個問題在心裡轉了很久，或許現在是個適合問小鬼的好時機：「我問你，你覺得好父親是什麼？我沒體會過，實在沒有概念。為了薰我想多少像個普通父母。」

「嗯……」小鬼低下頭，思考了一會。

「算了。」還沒等到回答，岩井卻擺了擺手，放棄這個話題：「想這些也不像我。這裡也有家庭會來啊，不過都是跟比較小的孩子……薰真的會想跟我來這裡嗎？」

「啊。」

「怎麼了？又要送禮物？」岩井看向他掏東西的動作。「別送了，我又不是──。」

「我東西放在店裡了……」

「現在有點晚，你下次再來拿吧。」

「可是，明天要交……岩井先生……。」

「蛤？」小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眉角垂了下來，一副可憐的模樣，他只好搖搖頭：「好吧，回去的時候繞個路。」

從天文館回到澀谷的時候，街上的行人已經少了很多，只有幾聲醉漢的大吵大鬧凸顯這裡仍然是市區。岩井對巷口正在收拾的外國人點了點頭，然後拐進小巷裡，按下電動遙控器的開關，等待鐵門升起。

「岩井先生，剛剛的問題……」大概是終於想到了答案，年輕人面對岩井，一臉鄭重地說：「對薰來說你就是最好的父親，一點都不普通。」

「啊？」岩井突然有點當機，停頓了幾秒才慢慢點頭回答：「謝了。」

「岩井先生害羞了嗎？」小鬼一看到自己的反應，便咯咯笑出聲。

「才沒有。」岩井瞬間低下頭，裝作專心開鎖的樣子，突然覺得臉頰有點燥熱。「進去吧，下次不要再忘了，很麻煩。」

對方鑽進開了一半的鐵門，迅速打開了燈，兩人的影子映在路邊。

「但看你這樣蠻新奇的……」岩井站在門外，咬了咬剛放進嘴裡還沒多久的棒棒糖，聲音混著言語嘎吱嘎吱地響：「偶爾一次是沒關係。」

「像照顧孩子一樣？」他很快背著包鑽出來，蓬鬆的頭髮亂糟糟的。

「啊？」

「我可沒有把岩井先生當父親看待喔。」他搖搖頭，右手觸碰到岩井的手背：「要說的話……」

四指與拇指分離，從虎口邊緣伸進岩井手心，他輕輕捏了一下，說：「比起這樣，我更想要這樣──」隨後他鬆開手，讓兩掌相疊，細嫩的指節在粗糙的手掌中摩擦，一指一指交叉，然後緊緊扣住。

岩井看見他認真的神情直視自己，交扣的十指傳達了顫抖的肢體、滾燙的體溫，與平時展現出的那副堅定、大膽、冷靜不同。

噢。

這下他明白了。

岩井宗久在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把惡名昭彰的改心怪盜本人的心偷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太驚訝。他應該要發出一聲感嘆；應該要抽回手臂倒退三步；應該要說什麼「你都能當我兒子了」或「我們都是男人」，然後揮揮手避不見面。可是他居然……只是覺得原來如此。

倒退三步的卻是對方，小鬼看見他的反應主動鬆開手，皺著眉輕輕一笑：「我回去了，再見。」

那種笑看起來並不得意。

不像那天拿著牛皮紙袋對自己說「想要這種槍」的少年；不像面對黑道可以挺直腰桿的高中生；不像能鼓勵自己的、無所畏懼的小鬼。

「喂！」岩井眼看人影快要消失，心裡有什麼告訴他不能不回應，急忙喊道：「下次要去哪直接傳訊息給我！」

然後小鬼重新出現在面前，腳步聲朝岩井急促放大，一個猛烈的擁抱把自己圈起來，耳邊的低語充滿笑意：「那我就當作阿宗也喜歡我了。」

「阿宗……？」岩井手掌輕輕覆上高中生的背，回應小鬼的擁抱，笑著說：「你可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與其說他不擅長思考，不如說面對重要之人，比起深思熟慮，他更信任自己出自內心的回應。這顆棋子與他的關係不是利用或被利用，他們之間遠比那要更親近。對小鬼的感嘆只會持續發生，只是此時，岩井宗久還不曉得。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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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在了奇怪的地方，不好意思
除了這三個景點還有銀座壽司店沒寫進去
我的主人公取名叫親愛的寶貝，但岩井都不叫我寶貝
真是愛害羞的大叔(*ꈍ꒙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