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在利威尔的伤势基本恢复后，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同伴。

“这是三笠、阿尔敏、让，还有希斯特利亚......”

出现在利威尔面前的七八名青年都与艾伦年纪相仿，利威尔养伤期间便发现他们也住在这栋废弃建筑中，只是不明白艾伦为何要将他们聚集在这里。

“我想请利威尔先生教导他们，就像当初教导我一样。”

“你是要我陪他们玩过家家的游戏？”利威尔微微皱着眉头，带着眼罩的脸上是一贯冷淡的神情。

“他们以后一定会比我更有用。”

“用来踹吗？”

“嗯，只要利威尔先生想的话。”

艾伦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但笑起来的模样已不再似年少时那般阳光灿烂。

他的眼底始终藏着翳云般的阴影，这让心情复杂的利威尔无法态度强硬地拒绝他的请求。

“......那就少废话，赶紧去干活。”

“利威尔先生要我们做什么？”

“连个平整的操场都没有是要我教你们蜥蜴爬吗？”

“街角那边应该有空地，我们现在就去把它清理出来。”

看着艾伦等人离开的背影，利威尔也转身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必须尽快适应不够灵敏的机械手指，形成习惯的感知与经验也需要根据缺失的视线做出调整。

仇恨的“利刃”依然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但他明白除此之外，推动他尽力向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从联邦再次回到了殖民地的艾伦。

发生在艾尔迪亚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毁灭的前兆还是迎向黎明的黑暗，都显示着历史的洪流已再度开始在这片固守自封的大地上奔腾涌动。

每个人都必须为即将面临的生存或是灭亡作出选择，当初那名少年执拗的心愿，如今却因他坚定的意志与一往无前的行动将整个时代都卷入了进来。

所有人都被巨大的改变推动着，所有人都在时代的浪潮里挣扎沉浮。

个人情感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似乎显得微不足道，然而对于身陷激流艰难前行的人仍能成为重要的支撑。

雪亮的刀锋映出利威尔冷锐额的眼神与额角的热汗，他的体力虽然远胜常人，但上千次的拔刀仍是令他呼吸渐沉。

最后一记利落地还鞘，利威尔一边捡起毛巾默默擦汗一边来到桌前，才发现桌上的空杯里并没有茶水。

他记得泡茶的茶叶应该在艾伦的房间，于是便端着杯子走了过去。

艾伦的房间在同层走廊的尽头，里面除了一张床和一台终端控制器其它什么也没有。

细长的导线犹如缠绕的触手般垂落至地，顶端的感应器时明时暗呼吸般地闪动着细微的绿光。

利威尔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绿光，沉黑的眼底却隐隐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其实他与许多出身于地下城的人一样，对于曾经在地下城里几乎无法接触到的e级网络的产物有种下意识的排斥感。

长期封闭的环境令他早已习惯将个人的想法与感受都深藏起来，就像在黑暗的地底，只有尽力隐藏自己才不会露出任何的破绽与弱点。

然而与浩瀚无垠的网络相连却是一种相对开放的体验，利威尔无法忽视那种随时都可能被人窥探的感受，因此始终不太适应过于依靠网络的生活，更不用说像艾伦与其它青年一般成为网络之上的“巨人”。

或许在他看来，无论e级网络再怎样发展，建立在网上的一切也只是虚幻。

地底没有e级网络，终端控制器大概也只能实现最基本的存储功能。

但利威尔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将导线一端的感应器连上了自己的后颈。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令利威尔主动想要与对方连接的话，那就是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的艾伦了。

既然言语的交流已不能彻底了解彼此的内心，那么通过网络呢？

艾伦存储在终端里的资料显然进行了权限划分，利威尔并不怀疑艾伦对他的信任，却也预料不到艾伦会让他看见怎样的信息——

饱经战火创伤的无尽大地上，倒塌的废墟掩埋着无数扭曲破碎的尸体。

滚滚硝烟仿佛还在眼前，耳边也似仍回荡着殉难者的恸哭，但即便是这样惊心动魄的悲惨景象，也无法遮掩地平线以上那片无边无际的辽阔星空。

地狱般惨烈的人间反将那片宁静的星空映衬得纯净无比，碎钻般的星子洒在天际清晰地闪烁，一望无尽的幽蓝笼罩着广袤的苍穹，就像降临在这片大地上的不是黑夜而是浩瀚无垠的整个宇宙。

没有肮脏的污染，没有阴翳的遮蔽，一如人类历史上那片最原始的夜空，自由、博大、深远、壮阔。

亘古至今的星空并没有消逝，却被人类以文明的方式进行了隔绝。

它见证着人类之间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行争斗、禁锢、破坏、毁灭，直到最后仅剩下白骨累累的残骸，堆积在这样的夜空下不仅刺痛了利威尔的双眼，也让他冰冷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这片星空是我曾经在联邦的最高处见到的，”一只手掌从后伸来，稳稳地与利威尔十指相扣：“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与利威尔先生一起站在这样的星空下。”

利威尔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紧紧握住了身旁人的手掌。

站在一起的两人肩并肩地看着眼前震撼人心的景象，青年仿佛只看到了那片从未在艾尔迪亚出现过的星空，而利威尔的眼底却映出了血淋淋的文明遗址与堆积成山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垂下眼来的利威尔终于沉声开口：“一起吗？”

“嗯，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