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剧烈咳嗽，哭丧着脸，按照指令趴在地上做求饶状，无比后悔这次出海没带上老妈给的护身符。
老妈留在康沃尔老家，继承了船夫的粗犷豪迈。每次他远行经商，老妈就絮絮叨叨硬要给他塞做工奇怪的护身符，奇形怪状也就算了，还不止一个！
据老妈所说，这是外祖父年轻时去新大陆的海域远航，当地人送给他的礼物，寓意十分美好。本杰明不以为然，现在是十八世纪了，航线遍布世界各地，无数财富正等待他们发掘，而船帆和枪杆才是硬道理！
话是这样说，可他到底也只是个时不时跑跑蔗糖贸易的英国小商人，不然也不会现在被这帮西班牙大头兵打劫了。
商船船长的尸体倒在他身边，本杰明尽力将自己蜷缩成不引人注意的一团，还是忍不住，担忧地偷偷朝不远处的货物箱子后面看。
那群士兵涌上来之前，本杰明正招呼水手把男人安置在那儿。
他在海滩上捡到一个似乎遭遇海难的男人。他的红发被海水拍打飘扬如同水草。
试了试鼻息，还有气；身上没有明显伤口，只是昏迷。本杰明自诩是个厚道的beta，而这水手装扮的男人腰间佩剑，身强力壮看起来就像个alpha。他还是很乐意结交alpha朋友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救人再说。
等他们忙活完准备歇息，就被突然出现的西班牙人打劫了。
他妈的皇家海军。本杰明即使认怂了也忍不住暗中唾弃，就算顶着海军的帽子，干的不还是和海盗一样的脏活。
他的西班牙语相当糟糕，不过看士兵们乱翻货物的样子，也是求财罢了。他悻悻地低头，却还是引起了一个持枪士兵的注意，说着他听不懂的弹舌音朝他走来。
本杰明真的要哭了：“所有的糖都在这儿了啊！”
他的商船停靠在海滩边，任由对方劫掠。一部分反抗的水手包括船长都被杀了，剩余人和他一样或跪或趴在沙滩上，老老实实放弃抵抗。
士兵抬枪对准他，嘴里还是叽里呱啦的。其他士兵踹了踹离他不远的货箱，本杰明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从他的角度看，男人只露出两只脚，依然一动不动。
老哥啊不是我不帮你……本杰明爱莫能助地闭眼，很快就听到意料之内的枪响。
西班牙士兵叫骂得更大声，似乎还有骚乱；随即，货箱倒地砸在沙子里的响动传来，本杰明一睁眼，好几袋细砂糖掉落在他面前。
他的货物。从箱子里掉出来的。
他僵硬地抬头，男人一拳砸在一个士兵的面门上，那头红发逆着阳光几乎要晕染成海底的深色。
所有士兵都围上来了，男人毫无畏惧跳上另一堆货箱，还顺手抢了柄火枪。
本杰明眼睁睁看着他射杀或砍倒那些士兵，干净利落得就像老妈在家里切肉。
他张大嘴想对朝自己走来、满身是血的男人解释，最终就憋出一声哭嚎：
“……英雄饶命！”
红发男人丢掉打空的枪，长剑归鞘，发出迷惑的声音：
“哈？”

斯科特有些眩晕。他很确定自己跳海时没撞到脑袋，应该还是刚刚剧烈战斗所致。他渴得厉害，暂时懒得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商人，大步走到满地散乱的货箱旁，随手捡起一瓶威士忌磕掉瓶盖大口大口地灌。
Alpha的信息素再也压抑不住、肆意张扬，和烈酒香气混合在一起，沾染他滚动的喉结与汗湿的皮肤。
他灌下整瓶威士忌，甩掉空瓶对商人伸手。
“斯科特·柯克兰，很高兴见到我的救命恩人还活着。”
本杰明的脑子也有些发懵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磕磕绊绊没话找话道：“叫……叫我本杰明就好。很高兴见、见到你！呃……我是个蔗糖商人，我只会说英语……你是英国人吗？我是说，呃……有些英国船会和我一样经过这……”
受到解救的水手们已经开始自发地往船上搬运货物。斯科特又重新拔剑，极其自然地撬开货箱，东翻西找，发现能带走的值钱玩意就揣进兜，还顺走一瓶威士忌。
“看出来了。”他一边坦坦荡荡地当面搜刮，一边自由自在地笑道，“老子是苏格兰人，是个私掠水手——没有许可证的那种。”
海……海盗。
货真价实、会抢劫杀人的海盗。本杰明惊骇地颤抖。
斯科特搜刮得差不多，拍了拍救命恩人的肩膀：“老板，你的船还能用嘛？”
“当、当然可以！她没有遭受炮击，不过我的船长……哦。”本杰明的视线落在某具遗体上。
斯科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会开船。我之前在船上做了不少年的大副……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金斯敦。”
晴空朗朗，男人的绿色眸子似乎都亮了一些。
“好地方，我喜欢那儿，听说那儿的蔗糖贸易很热闹。”他赞许地点头，“接下来我也要去金斯敦，你不会介意我和你们同行吧？”
事已至此，本杰明忙不迭地同意。
他们扬帆起航，在烈日高照下远离逐渐恢复寂静的无人海角，乘风破浪驶向更加辽阔的大海。

“很少有英国人到珀利角来。现在这里是西班牙佬的地盘，你们走错路了。”
“哎，唉……之前船长说这里走近道会更快一些。我也想早回家，谁成想……”
“听口音，你是南英格兰人？”
“哈，我老家康沃尔的。”
“喔，那就可以理解了。我认识一个老家朴茨茅斯的，比你还蠢。”
“哈哈……”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斯科特抬首根据阳光判断时间，往右打舵避开礁石，时不时大喊几声指挥水手升降帆，轻松娴熟。
本杰明羡慕地看他游刃有余地开自己的小破船，情不自禁夸赞：“你的技术真不赖，可以去做船长了。”
“我已经有个船长了。”斯科特随口应答。
商人不敢接话。斯科特抬头望纵帆船的桅杆，又抛出个引子：“这是你的船？她叫什么？”
“哦，对！”本杰明点点头，脸上露出怀念之色，“她叫天南星号，用来纪念我外祖父。老爷子生前也是个走南闯北的水手，很喜欢这种植物……”
水手的后代，在海上航行还这样单纯乃至愚蠢。斯科特漫不经心摩挲阳光下发亮的船舵，又瞧见起伏海面上时不时冒出海豚和鲸鱼，引起商人惊叹。
一只大胆的海鸥飞掠船帆。红发男人意义不明地无声笑着，继续航行。
接下来的航程，本杰明发现这个海盗将航速提得飞快。一般来说，他们到金斯敦需要航行两到三个月。可是斯科特在半个月之内就到了古巴，于哈瓦那短暂停靠、进行补给之后就接着朝东南方向走。本杰明粗略估算，这样下去他们可能两个月不到就抵达金斯敦了。
商人心生疑惑又不敢直言，倒是斯科特看出他的忧虑，坦然道：“我有急事，赶时间。”
海盗行事如此正大光明，本杰明也逐渐放心。
不过有一天晚上停泊休息时，本杰明还是看见红发alpha蹲在船舷上嚼烟叶，背影如同夜晚的海水漆黑寂寥。他周身莫名有种低气压，即使是alpha的水手都不敢靠近。
一只信鸽飞来，斯科特从它身上拿了什么东西，放走信鸽后抬头望天，像是观察天气和星座。
他又咕哝了一句，吐掉烟叶梗子离开。
本杰明听得不太清楚。斯科特好像在说：“来不及了。”

他们又航行了一个多月，斯科特作为临时船长的优秀技术和自来熟的友善性格为他赢得了不少好感。因此当观察手疯狂摇响船铃时，几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他们的船上正有一个真正的海盗。
船头的水手也望见了海平面上赫然出现的黑帆，越来越靠近。
没等他们大惊失色，一发飞旋的链弹直击船体率先使其瘫痪，一艘双桅横帆舰气势汹汹冲他们疾驰而来。
“海盗来袭——！！！”观察手声嘶力竭地大喊。
船上顿时乱作一团，本杰明直接瘫坐在甲板上。
天南星号只是一艘纵帆商船，囤积了几个火药桶但并未配置火炮，在海盗船面前就像柔弱的雏鸟一样不堪一击。
可能因为之前已经遭过一次抢劫了，他麻木地坐在原地，连站都不想站起来。而他的临时船长——此刻却把着船舵不做任何动作，饶有兴趣地注视这倒霉的商船被海盗船的钩索拉近接舷。
本杰明绝望地看向他，好像到现在才想起这个男人也是海盗。
斯科特但笑不语。
黄昏温热的海风吹拂他的头巾，整片海面波光熠熠如同流淌着黄金。即使如此，那光亮也没有他深绿眼眸中翻滚的情绪炽热，也没有那人掩藏在三角帽檐下的金发灿烂。
金发青年在海盗船缆绳网旁的护栏上迎风站立，一手抓握粗糙的绳索保持平衡，一手持枪，帽檐上的灰色羽毛随风微微颤抖。一只大绿金刚鹦鹉围绕船帆飞翔，斯科特和对方的视线随着两艘船体靠近而相交，他并未放下枪。
两船接舷激荡水花，海盗们纷纷跳上船。有船员想要攻击他们而逃生，但一个副官模样的黑人哐哐几枪打在他们脚底，吼了句：“安静！！！”
大家顿时吓得一动不动。
黑人副官将枪递给身后的人。看起来他就是这艘海盗船的船长。
本杰明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如果说皮肤黝黑、五大三粗是水手们的标配，那这位船长在他们之间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这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容貌过于俊秀，金发过于耀眼，让人一时间分不出他的第二性别。就算有只眼罩遮挡了左眼，但另一只眼里是宝石般透亮的翠绿色，仍然流露出某种盛气凌人。
他冷冷地望过来，有种居高临下又自然而然的落差。
商人埋头下去不敢再看。
斯科特笑着举起双手。
色彩绚丽的金刚鹦鹉施施然落在船长肩上，悠哉游哉地梳理自己的羽毛。斯科特眸色微深，非但没有放弃抵抗，突然就拔出胸前枪套里的火枪朝它开了一枪！
所有人心里一惊，几片羽毛翩然掉落。
船长身形未动，金刚鹦鹉却吓了一大跳蹿出去老远，一边半空盘旋一边用粗嘎的嗓音吱哇乱叫：
“狗男人！狗男人！”
没等斯科特放下枪，那船长突然冷笑，抬枪瞄准他的同时厉声道：
“把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给我捉过来！”

本杰明站在天南星号的船尾，呆愣愣望着黑人副官沉稳地驾驶他的商船，恍如梦中。
挂着黑帆的海盗船则在他们前头不远处，偶尔可见他们根据风力而变换船帆，劈波斩浪。
他晃了晃脑袋，不死心地凑过去小声问：“……他俩真是一对啊？”
“柯克兰船长说了，这事谁问谁死。”副官冷淡回答。本杰明脖子一缩。
就在不久前，斯科特似乎非常高兴地被“捉走”了。那些海盗也没有打劫的样子，嘻嘻哈哈地和他勾肩搭背或者捶胸踹腿，时不时冒出“出息了啊你”“嘿嘿嘿你真能跑”“害得老大独守空房”等声音。
船长又朝天开了一枪，他们才老实下来。
然而斯科特被反绑着手经过他，突然冲上前去狠狠地啃了他一口。本杰明张大嘴巴：真的是啃！就像狗咬肉骨头那样将人叼在嘴里，船长踉跄得帽子都歪了，推开男人时嘴边挂了彩。
就算再迟钝的beta也能看出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船长抹了一把嘴再度冷笑，抬脚就踢在斯科特的腿弯上，alpha嚎叫一声双膝跪地。但他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如同启明星，开口不知道对船长说了什么，把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还是黑人副官将斯科特带走，过一阵子折回来与船长讨论。他点点头，径直朝本杰明走来。
面对那张昳丽的脸，本杰明变成了呆头鹅。
“亚瑟·柯克兰。”船长的语气客套疏离，与他虚虚握了手，“感谢您救了我的大副。”
“我听瓦力勒说您将前往金斯敦，而您的船长之前不幸遇难。正巧，我的红鸲号接下来的目的地也是金斯敦，我会指派我的二副瓦力勒替您驾驶。”
他不像任何一个海盗船长那样粗野或乖张，反而看起来很好说话。虽然他语气中的决断不容置疑，仍然礼貌地等待回应。
本杰明眨巴眨巴眼，茫然地问：“我的蔗糖和朗姆酒……”
亚瑟扫视一眼船上的货物，摇摇头：“说老实话，我对你的货不感兴趣。我有更要紧的事。”
“……但是我那帮小伙子们就不一定了。”他突然竖起食指抵在唇间，对商人莞尔一笑，“你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条船上还有朗姆酒，没有哪个海盗不会受到朗姆酒和威士忌的诱惑。”
本杰明连忙闭嘴。他船上还有好几箱子纯麦威士忌呢！
洽谈之后亚瑟回到自己的船上。大绿金刚鹦鹉睚眦必报，正踩在舱口上掀起了尾羽翘起屁股……
亚瑟一阵头疼，大喝一声：“波利！”
鹦鹉也缩了缩脖子，飞到他身边讨好地蹭他的脸颊。
金发的年轻船长推开鹦鹉，漫不经心踱步到舱口上。威士忌的信息素隐约浮动，红发的alpha正关在里边。
斯科特抬头看他，没等他开口，亚瑟就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我也会去金斯敦。”他声音波澜不惊，还对斯科特露出一个笑，那笑容绝对不是温情意味。
“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待上半个月吧，哥哥。”他磨着牙发出最后几个音节，“好好反省一下……你他妈为什么会把阿丽莎弄丢。”
斯科特说：“你宁愿偏袒一只鸟也不愿意信我？”
然而亚瑟已经走远了，军靴的脚步声阵阵敲打在甲板和两人的心头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