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848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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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黑塔利亚, APH 伊万·布拉金斯基, , 伊利亚
标签 雪国组 无差 私设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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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
6
2021-3-21 11:28
- 导读
- “如果让你进入我的梦中,我的梦就也成了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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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
※ 私设很多:苏哥除了名字借用被广泛采取的“伊利亚”以外,个性纯属私设;乌姐的名字设定为“伊琳娜”;沙露、帝国露以及后来的联邦露设定为同一人。
※ 由于私设众多,OOC可能比较严重,如有请原谅。借用了一部分历史背景,如有逻辑不通的bug,请当做平行世界看待。
这一年的新年夜注定与他无缘。伊万·布拉金斯基做了个怪梦,惊醒时才发现自己还趴在办公桌上,胳膊肘下压着批注了一半的文件。他在原地坐了三秒,随后打定主意,从写字台右侧的抽屉里拿出枪,套上大衣走出门去。
不久后他车在荒郊野外停下,被半夜从床上拽起来、勒令十分钟内穿好衣服的准受害人多少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见到枪时不平明显多于惊讶:“等等,等一下——您怎么回事!我不配得个善终吗,至少像传说中的索菲亚一样?”
※
这实在不算个好结局,就像他们认识时也没有个好开头。那是在黑/海沿岸的南方港口城市,有列车直接将煤炭运到停泊着蒸汽船的码头,整个岸边都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烟味。那真是场惨烈的战斗,尽管位于风暴中心的小客人并没目睹全程。她被藏在行李中间送到码头,混在人群里登上三等舱,直到悠长汽笛声响起,她才敢隔着雾蒙蒙的舷窗,望着远离的故土流下热泪。
故土的岸上,当时还没被将错就错称为“布拉金斯基先生”的伊利亚扔掉空枪,单手捂着腹部唯一一处伤站起来。
原来您在这儿,可让我一通好找,他咬着牙又好气又好笑地上前,来吧,走吧,我的同伴都被您杀光了,不得已只好委屈一下。一会儿就好,我保证,一会儿就好。他提起伊万的后领子像拖一袋土豆,粗糙的地上留下一滩半干血痕。伊万被勒得要窒息,伊利亚浑然不觉地拖着他大步前进,同时在他耳边聒噪不休:您干嘛参与这样的事?我没法取代您,也没这个意思,还是和我回去吧。事实上我需要——
俘虏剧烈的咳嗽终于让他回过神来,他连忙松手,凑上前试图听清夹在咳嗽中间的只言片语。伊万的视野因为缺氧和糊在睫毛上的血而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这个混球和自己长得七分像,不过看上去年轻几岁。
“需要我吗?”伊万咽下喉咙里的血块,终于抬起头笑了。刀尖的触感让他怀疑自己切到了伊利亚的颈椎,对付这种单纯年轻人,他还挺有一套。但他拖着病体又伤得远比对方重,眼看伊利亚带着一脸凝固的惊讶倒在血泊中,仅剩的力气只够他像个做完临终忏悔的死者,安心闭上眼睛。
然后,他久违地梦见了索菲亚的婚礼。那时他还是不折不扣的小孩,无法彻底理解发生在眼前的许多事。婚礼在夏季举行,也有可能是秋季,总之他记得河边隐约能闻到树莓的甜香,还有在落日笼罩下温热的松针气味。他跟着那个黑发少年一路远离庆典来到河边,指望潺潺流水声盖住自己的脚步,心里好奇为什么这个人进献完礼物调头就走,和欢乐的满座宾朋格格不入。
“回去吧,”对方把一块石子踢进河里,咕咚一声无情地宣判他白费心机,“该讲的祝福我都说完了,也没兴趣解答你什么问题。”
伊万不得不从树丛与灌木中现身,他要仰起头才能正视对方,开口时无意识捏紧了斗篷的边缘:“但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叫什么名字?”
她肯定会死的,海格力斯的少年声线把这个字眼儿说得安静又轻柔,就像任何普通人一样。但对我来说这还只是个开始。我希望对她的记忆不要因为时间而面目全非,当然这很难。
他俩一前一后沿小溪顺流而下,伊万乐此不疲地跟自己玩“每一步都踩在凸起鹅卵石上”的游戏,听到这话便安慰他不会的。他们记性都很好,索菲亚就对他讲过许多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他也因此格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海格力斯突然反驳,接着陷入了沉默。唔,最后他慢吞吞地说,你应该听说过我有个母亲吧。但这其实很奇怪,你瞧……
那天下午他说了很多自相矛盾的话。他说索菲亚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因而感到非同一般的亲切;但他又说自己其实没见过母亲的面,更不知道她实际是个怎样的人,因此伊万不理解这种亲切的来由。
“你不明白吗?”海格力斯叹了口气,“算了,你还小。我是想说,当我的尊敬、爱与怀念全部源自对她的记忆时,我却根本没见过她。这是不是一桩怪事?”
伊万听得云里雾里:“那你不再爱她了吗?”
“怎么可能,”海格力斯断然否决,“我永远都会是她的儿子。可对这个索菲亚,我希望未来想起她是因为结识她的一千年,而不是别的理由。只是就像我说的,这很难。”
他们没法再往前走了,前面是瀑布。伊万站在有些硌的卵石上望着夕阳沉没,闻到松针清香渐渐转凉。
※
您还是回老家吧,我准假了。最好明天就走,不然每天都有人找我发牢骚,我也很忙的。伊利亚把桌上的文件戳齐,按类别和大小摆好,这大概要花上五分钟,是他每天下班前乐此不疲的余兴节目。伊万闻言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想了想伸出手:“票。”
“什么?”
“您打发我走的,总不会连车票都没备好吧?”
“瞧把您惯的——”
“这么说我去哪儿都可以吗?”伊万装模作样地思考道,“我朋友还挺多的,比方说有一些在伊/斯/坦/布/尔——”
“我说了回、老、家,彼/得/格/勒,请。”伊利亚最后检查一遍,背上包准备走人,“票我今晚送去。如果您没在我预计的时间到,绝对没好果子吃。再见。”
伊万收下他的票,转头去了伊/斯/坦/布/尔。内战时逃到这里的俄/国人中有不少他都认识,确实想找机会见一面,还想知道安娜斯塔西娅的下落。不过他也百分之百确定刺客已经在路上,伊利亚肯定更乐意杀了自己带尸体回去再等他慢慢复活,所以要想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见面并不容易。然而,即便时间如此紧迫,他偶然跨进某间咖啡馆的门时,还是被一位声情并茂的演说家吸引了。
准确地说,是注意到他的板书。结合最近见闻,伊万猜他是在向听众解释土/耳/其语拉丁化的好处。复杂甚至有些枯燥的语言学问题被他讲得眉飞色舞、义愤填膺,所以就伊万算不懂土/耳/其语,也能猜到他一定是在说现代化、文明、落后、民族这类大词儿。伊利亚没这么小家子气,他搅着刚加了糖的热咖啡想,不过那股隐藏的狂热劲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两位看起来仿佛同一家马戏团的小丑。
小丑曾在来送票那晚诚恳又傲慢地解释,赶他走绝不是针对他,只是他对眼下这些必须推进的工作总是意见太多,同事抱怨他的贵族老爷习气总是太重。您得明白,您得明白,拉丁字母能和现代世界更好地接轨,农奴制和东正教以及它们基础上建筑起的整个大厦必须被推翻,我们必须变革自己的文化,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武装起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抱残守缺,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尝试都犹犹豫豫不痛不痒,我们的土地上如今就不会驻扎这么多外人,我们就不会输掉上一场战争。落后的传统就是可以抛弃的传统,伊利亚言之凿凿,只有有用的东西才能被留下来,就这么简单。
那芭蕾舞呢,伊万接过票问,您的某些同事还为此和我吵过一架,结果却是我赢了?
那就是有用咯,伊利亚耸耸肩,不过反正我没兴趣。
之后他在酒店办入住,却意外在大堂红色灯芯绒面的沙发上看见了海格力斯。一问才知道他已经逗留了一段时间,也是来找那位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塞迪克帕夏的,可惜总也抢不过弗朗西斯、亚瑟、阿尔弗雷德,明明大家都住在同一栋楼。因此他决定选择最简单的方法,在人人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有意思,”伊万突发奇想地问道,“对了,你还记得索菲亚吗?”
海格力斯一下没反应过来,意识到他指的是谁后冷下了脸。“当然,”他说,“我来就是为收回她的遗产,那是我的东西。”
※
最后他还是没探听到安娜斯塔西娅的下落,回国时却在车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遇见了恭候已久的伊利亚,后者言出必行,把他打包扔进了军队。战争爆发时那支部队跑不过敌军的战车,命运在秋天结束前就已注定。而他,托漫长战士生涯以及确实没那么容易死的福,不得不在城市废墟中滞留到最后一刻,要么逃出生天,要么成为有独特价值的俘虏。很不幸,眼下的情况更无限趋近后者,因为他困在一座半地下室尽头,腿上嵌了弹片走不了路。
橘红光线从半地下室窄小的窗口伸进来,他判断不出那是因为黄昏到了还是因为整条街都在燃烧,但看得出隐约有人的轮廓靠近。枪里还有子弹,前方横陈的尸体明白揭示入侵者的命运,但那人对此浑然无知,抬腿跨过它们。夕阳爬上他的脸,火光照亮他的眼睛,他面不改色踢开敌我不分的焦黑残骸,来到伊万面前仔细打量道:“终于找到了。您还好……似乎不太好?”
伊利亚会跑到前线来,他是没想到的。至于手法娴熟地消毒和取出弹片、再一气呵成地简单包扎,若非亲眼所见,更让他觉得肯定是天方夜谭。现学现卖罢了,伊利亚边给绷带打结边回答,就算不救您也总得为自己考虑。什么为什么?您以为您是第一个吗?并不,北方那三位没来得及,娜塔莉亚怎么也找不到,我现在盼着您立刻伤愈站起来和我去找伊琳娜,我知道她在哪儿,可她不一定愿意跟我走。
为什么一副这么惊讶的表情?他点着烟时打火机发出“擦”一声,我跟着运兵车来的,可惜同车战友没一个活到现在。等找到她我们得想办法突围,但愿她伤得比您轻。不,我不是一个人,等晚点就带您去见我的同伴,如果那时他们还活着。当然了,他们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来干什么,没指望我救除你们以外的人。好了,几年不见您怎么变成一个话痨,歇一会儿不好吗?让我替您醒着吧,再过两小时天都要亮了。
您说烟?很久了,大概是把您打发走后头几年。现在求您好好睡一会儿,即使是我带两个伤员也跑不远。谢谢,晚安,好梦。
第二天城里发生了人为制造的爆炸,他们没能找到伊利亚幸存的战友,却从废墟中救出了被玻璃碎片划伤导致浑身鲜血淋漓的伊琳娜。更糟的是她随后因为伤口感染而发起了烧,另外两人只能轮流背着她寻找还有战斗力的突围队伍,钻出暗巷,踏过尸骸,逃进旷野。
他们进入野地的那天晚上,空中挂着一轮又大又皎洁的圆月。齐腰高的草丛中万籁俱寂,没有虫鸣鸟叫,也没有履带和枪炮声。伊琳娜比起前两天稍稍好一些,证据是她如今有心思回忆伊万少年时曾写过一封信向她告别,之后出发去了东方,很久没有消息。你当时想找什么?她迷迷糊糊地问,后来找到了吗?
伊万完全想不起来,漫漫生命中一封无关紧要闲话家常的信,并不在他良好记忆范围以内。不过他确实记得自己曾跟一队探险家和他们的脚夫与工人出发,后来改为跟着他们的子女和孙辈,一路安营扎寨、婚丧嫁娶、击退蛮族、修桥建城,穿过山丘、密林、轻雾、大河,最终抵达东方冰冷的海。当初派他去的沙皇说:你到乌/拉/尔山以东看一看,回来告诉我见闻。等回来时,沙皇第不知多少代名字陌生的后裔刚举行完葬礼,灵柩上落满了雪。
“原来是这样,”她闭上眼睛,“我记得在那以前你还会叫我姐姐呢,回来后就把这个习惯忘掉了。真好啊,万尼亚。有时候我会希望从没分开过……”
“你现在也可以住到我家来,”伊万半真半假地说,“伊利亚不会有意见的,对吧?”
“什么?”
“不行的,”她把脸埋进伊利亚肩头,昏昏沉沉地回答,“那样我会慢慢只记得你的事和你教给我的事,而忘记是什么分开了我们。尽管它们有些是我编的,有些未必真的发生,但如果忘记它们,我也没法继续存在了。”
伊利亚困惑的表情在晴朗夜色下暴露无遗,但离他最近的伊琳娜不吱声,伊万也没有此时科普的兴趣。草叶沙沙重新取代一切,伤员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伊万走在那两人前方,所经之处高草长成密林。他经过篝火,轻轻推开小木屋的门,屋里大家都睡了,他小小的姐妹面对面共享同一张床,索菲亚两只胳膊举过头顶,沙皇在房间另一头打呼噜,地上靴子摆得歪歪扭扭,皇后的睡帽掉了,被子上摊着没织完的毛袜子,屋顶下填满了他们的梦。他经过皇子和公主们床边挨个替他们掖好被子,随后出去守着温暖的篝火,心满意足地期盼天不要太早亮。
但这幻象只维持了极短的一瞬,就在随后几个世纪的风中飘零而逝。风把浓云吹散,明月高挂天穹,少年华而不实的梦中所有人都已离开,而穿行于草叶中的伊万知道,当新的曙光降临,伊琳娜也会忘记糊涂时的只言片语。
※
终于和大部队会合后,伊万把吊着一口气的姐姐交给军医,没想到那女医生一抬头,居然是故人。等闲下来时娜斯佳医生才告诉他,她在伊/斯/坦/布/尔下船后先是被白/俄贵族庇护,但很快察觉到和他们在一起不安全,又改名换姓逃了出去。那时她打定主意不再回国,于是投靠了专门收留这类被迫独自在异乡讨生活的年轻贵族的营地,过了一段白天做工晚上上学的日子后先去了比/利/时读书,之后回明/斯/克当了医生。
“我能活下来多亏您妹妹的搭救,尽管那时不认得我,但临别前我说了以前的名字。我问有什么话希望带给您,她托我替她吻您一下;拥抱是我的。另外,”她转向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伊利亚,“她也说如果我能见到你,希望你不要忘记她。”
“……谢谢?”伊利亚朝她露出笑容,“那我也劝你好好当医生,别一不小心再死了,这位又找我来寻仇……盯着我干嘛?我不会杀你的,你已经没威胁了,相反伊琳娜还得拜托你呢。”
但他没有看上去这么轻松。晚点伊万发现他整个人溶进了反坦克要塞的阴影里,便找人要了根香烟伸过去借火。伊利亚慢吞吞地掏出打火机,火光照亮他狐疑的眼神。
“终于聊完了?高兴吗?”他不客气地问,“所以,什么叫‘别忘记她’?”
伊万抑制不住觉得好笑。这很简单,他此刻终于有心情解释,既然他们和土地与人民相连,也就自然而然很容易逐渐忘记被剥夺领土上发生与发生过的事,还有那些人们在代代相传中主动或不自觉变造与遗忘的事。这也是为什么时间一长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称伊琳娜作姐姐,或者为什么再见娜斯佳让他高兴,因为面对伊利亚面目全非的涂改,她多少能提醒他,过去的“安娜斯塔西娅”究竟是什么人。
“那她是什么人?”
“想象一下和流着相同血脉的一群人朝夕相处两百年吧,”伊万在黑暗中意味深长地说,“她爷爷的爷爷学步时我就在身边,她最光辉的祖先落葬时由我合上棺盖。可我只能救她一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其实我很好奇,”见伊利亚不出声了,他趁机追问道,“我见过的人不少,却少见有您这么强的胜负心,当然或许是因为您还年轻。那么,您最终想要什么呢?”
伊利亚看着他不说话。
“说来听听,我又不是没见过想统治世界的皇帝。”
“问问您自己,”伊利亚起身掸掸草屑,不知为何有些恼火,“在流放地破败的木屋里醒来时,您觉得我会做谁的梦?”
※
多年以后,伊万坐在金/角/湾沿岸的露天咖啡座上,放下杯子对旁边的人说帕夏,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看是不是和我记忆中一样。那怎么可能一样,早已不是帕夏的塞迪克·安南回答,别说我了,你那位活泼的朋友如今哪儿去了,大家看你时望见的又是谁?你总想摘下又欲罢不能的面具,那上面是谁的眼睛?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金/角/湾黄昏的凉风把他送回黑/海岸边,那时他提着行李从车上下来,踏上伊琳娜海边小屋的门廊。他听到客厅里已经有些吵吵闹闹的,怀疑大家都是抱着一探伊琳娜究竟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的目的而来,看有没有必要解救她,她是不是被伊利亚逼着写下了这么张扬的请柬,邀请大家趁夏天还没结束来自己家玩。可结果一切令人失望地顺利,院子里支起烤架,酒也摆上开好,伊琳娜叫他端一托盘杯子过去,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要不是伊利亚邀请恐怕大家不会来呢,他总在各家串门,这次还给他们带了第/比/利/斯的葡萄酒。伊利亚远远地好像察觉到有人提他,朝这边笑了一笑,继续摆弄手风琴。
终于手风琴找准节拍,和中/亚弹拨乐汇成奇奇怪怪的和声。托里斯的两个邻居蓄谋已久怂恿他邀请娜塔莉亚跳舞,伊利亚琴拉到一半被端着酒的伊琳娜拍拍肩膀打断,听完后保证将她的话转达给莫斯科顺便给她一份抄送,随后欢快的琴声再次响了起来。后来大家累了纷纷上楼休息,伊琳娜打着呵欠再三感谢伊万愿意收拾残局,最后客厅的灯也熄灭,只剩下走廊上几盏夜灯。伊万来到花园里,他自告奋勇的搭档已经清理完一地狼藉,留下余热未尽的炉子,夏末的夜风已经开始泛起凉意。
您怎么一直不过来?伊利亚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手里还剩半杯加冰块的酒,刚才都没机会,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曲子?不会吵醒他们的,吵醒也没事;说吧,我拉给您听。
饶了我吧,我可不擅长对付醉鬼。起来,伊万拎起他的琴,上楼了。
伊利亚听话地站起来跟上,走出的笔直路线又让伊万怀疑他其实没醉,只是借酒装疯,好大言不惭地说他想做那栋房子,如果能让住在其中的人真心相待,或许就会少很多不得不一再施加给自己的痛苦。可这或许算不上痛苦,伊万想了想还是跟在他身后上楼,免得这家伙真醉了滚下楼梯,而是我们存在必需的养料,无所谓好与坏,我们不是土地和城市,而是故事的动物。
当然,伊利亚成功安全上楼,还在喋喋不休,可为什么不能是好一些的故事?为什么我们必须彼此虚与委蛇、互不信任,时刻准备争斗?明明每个人都能和我聊得来,明明可以一起度过愉快的晚上,对不对?哎,门是不是锁了?
是这样;您让开,我来开门。可是,伊万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因为他可能真的没有醉:我们的友谊大都转瞬即逝,我们的记忆可以轻易变造,我们的信念宛如沙上堡垒,我们交游甚广却鲜少为他人改变,可能您不明白,只是因为还没有故事与时间的重负。然而在这样夜风凉爽而星辉灿烂的夜晚,即使是他也不想说这么扫兴的话,于是转而问伊利亚明天一早是不是就要启程去下一个城市。
唔,是的,伊利亚仰面躺在床上,摸索着解开领结回答,你们可以自己安排,不用管我。
伊万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他走访不同的共/和/国、城市和乡村,报告向候鸟一样定期飞往莫/斯/科,这是他的工作;可伊万并不确定它们最终都去了哪里。
※
那次分别后伊万又有一年多没见过他。直到第二年冬天临近新年的时候,他获准回老家休假,有一天早上起来发现昨夜似乎下了雪。泡茶时他听见门铃走去开门,伊利亚居然不知何时跑了回来,和几个年轻人一块儿拖着巨大的木箱站在他家台阶下。
什么东西——布/达/佩/斯带回来的?您去了……也对,您当然会去。伊万帮他们把那台天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的自动钢琴一点点挪进来,边在客厅的窗边为它腾个角落,边惋惜自己注定凉掉的一壶茶。这可是我家啊,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然而等放好、擦亮后,他也承认这是架精巧可爱、讨人喜欢的古董,大概曾属于某个在当时时髦又有情调的富裕家庭,不知主人家历经炮火,是否有和它一样的好运。
他去厨房重新烧了一壶水,端着茶回来时客厅里已经响着清脆流畅的琴声,伊利亚的朋友们没等茶来就告辞了,剩下不见外的小混球对着一座玻璃展柜端详,里头放的全是别人在节日、纪念日或旅行归来时带给他的礼物。伊万问他有何高见,他想了想说能不能把我送的摆在同一排,最好按体积大小排列。
“我真没想到,”伊万倒上茶推到他面前,“纸带是琴里自带的,还是您选的?”
“我对店主说了我的要求后她推荐的。”伊利亚捏住茶杯把,但没拿起来,“她还说这曲子改编自诗歌,可惜我不懂德语。所以,您知道那首诗说了什么吗?”
瞧,伊万想,我和他一点也不像,我没有那诚恳的傲慢,也没有这幼稚的真诚。O lieb so lang du lieben kannst,劝你趁还来得及时把真心呈给爱人,因为时候近了,你要在他坟旁哭泣。他迎上伊利亚一瞬不瞬的目光,不由得笑了:“这是个圈套吗?”
“不,”伊利亚捏着茶杯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却不知他的眼睛被壁炉火光映照得亮晶晶,仿佛甜蜜的橘子酱,“这只是个礼物。”
稍晚时外面又下起了雪,伊万决定留他的客人住一晚。晚饭后,他们聊起伊利亚过去一年多的旅行,在布/达/佩/斯时海德薇莉小姐招待了他,虽然因为身心俱疲而不够热情,但绝对称得上友好。她说,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布拉金斯基先生,我赞赏你的愿望;可每个故事都必须有独一无二的主角,独一无二才意味着生命。你明白吗,布拉金斯基先生?你还要再来点咖啡吗?
※
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伊万时隔多年以后这样觉得,他是坚信先有胜利再有幸福。实际上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可惜设想的胜利不同,合在一起就是灾难。天色渐晚,他起身告别塞迪克,叫他什么时候来自己家玩,顺便看看新的战机。前帕夏没有送他,大笑着说你听听吧,这像谁在讲话啊?
这不奇怪,因为他终究也是我不能背叛的故事。这位真正的布拉金斯基先生快步经过盛满落日的金/角/湾,穿过帕夏宫殿里闪光的郁金香和颁布御诏的花厅,穿过加/里/波/利的血沼、聒噪的胜利者、被深红灯芯绒衬托得格外冷淡的海格力斯,穿过堆满尸体的废墟和废墟上燃烧的街道,路上奥/斯/曼苏丹的夸口碎成语词纷纷坠落,他拔腿去追驰骋的哥萨克骑兵,踏破波罗维茨人的舞蹈与歌声,直到冲出火海,撞上雪覆的金棺,那时彼/得/堡街灯骤然点亮,挂在莫/斯/科剧院里变成闪烁着一千盏灯的地图,人们高声歌唱,伊利亚察觉他的注视,露出一抹笑容。
“我不配有个善终吗?”
善终?让我来告诉您什么是善终。您想隐退到海边别墅写回忆录吗?还是被不时请出来发表演讲徒劳地试图给自己找回一点颜面,还是眼睁睁看故人怎么涂改您的遗容直到他们自己坚信不疑?您想在葬礼举办前就无可救药地认清所有曾爱过的人都在翻书时迫不及待地揭过您的名字吗,您能等到不败的青春和雄心随风而逝后面对这一切吗?
让我告诉您更糟糕的实情吧,索菲亚,就是那个您以为很幸运的索菲亚,她在短短数年后陷入疯狂,却在度过足够长的一生后才死。梦中她唤我作巴里奥略并为我披上紫袍,每个夜晚都试图逃出梦中无所不在的炮声,他们来了!她经常这么叫唤,是蛮族、是暴动者、是十字军,快跑啊,狄奥多拉!起来呀,皇帝!我把你的遗体找到缝好了,我把宣礼塔拆掉了,我揭去了大教堂的穹顶使它永不会燃烧,我把金币重新熔化铸作圣器,我绝不会离弃这城市和我栖身的教堂,起来吧!
所以就如我所说,我们是故事的动物。一旦故事结束,漫长的死亡将比现在痛苦百倍。您明白了吗?
伊利亚攥着他的衣襟,或许是想保证自己的坚强以换取至少一窥未来的机会,但在这最后一个故事讲完前,他心头的血就流干了。凶手合上他的眼睛,想起多年以前弥漫着烟味的黑暗废墟中他曾不耐烦地对自己说:谢谢,晚安,好梦。
可惜我们必须就此分别,因为旧梦带不到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