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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恒】望雪

作者 : 梓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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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崩铁星穹铁道 景元 , 丹恒

标签 景恒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丹凤朝阳

643 27 2023-12-1 15:10
导读
·现代校园pa,非常多的私设。

·年龄操作有,非连贯性时间线。全文1.5w+。HE。

·ooc属于我。
壹.
X074年

“咪咪!别跑、痛!你别跑!”
有着蓬松白发的少年追着一只脏兮兮的野猫挤过了第二个灌木丛,少年满头是汗发间挂了叶片裤脚都是泥点,然而他兴致勃勃金色的眼瞳发亮动作更是灵敏丝毫不见疲惫。抓只猫比镜流师父的课业轻松多了、少年靠在树后喘了几声打算积攒一波体力趁着猫也累得不轻在水洼里喝水时一举拿下。

少年名为景元,过了这个秋天正式升上高二,在三天前刚刚结束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到了高二就差不多开始考虑未来志愿的问题,奈何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做学问的,在罗浮本地大学的师资力量占据相当的份量,按照家族安排的道路按部就班读大学毕业做学术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家里人早早发现景元鬼点子特别多是个非常灵活的脑子,做学问讲究脑子灵光而且还特别有耐心,这岂不是最好的苗子?然而景元本人不这么想,他还不想尚未出去就看看就早早决定未来要坐在那张书桌前去看那些穷尽一生也看不完的书。
大学读军校得了,像那个……一样。景元在这个周末翘了补习班,他并非是对石碑碑文解读不感兴趣,但昨晚和父母关于大学的时候再度起了争执,好好一本教材越看越烦不如出去走走,或者去找在大学图书馆过周末的爷爷聊聊,云骑军这几年招生条件很宽松,和平年代也有不少人服兵役几年后退下来再找点别的活来做。
周末的学院里人不多,罗浮学术氛围宽松积极吸纳外域知识,毕业条件相当灵活导致死读书修学分的学生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才十七岁的少年在暖融融的午后广场伸个懒腰,上午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一场雨一场凉这几天却是在回暖,绿植尚未枯黄看着还颇有生机。图书馆在学院的西侧,走过去需要点时间,反正翘了课整个下午都是自由的。
本打算绕路去买杯仙人快乐茶,景元在绕过广场中间的龙形喷泉时发现路口有只脏兮兮的坡脚小猫,三花猫畏畏缩缩看起来害怕极了。景元眯着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觉得有可能是踩到什么扎到肉垫里了所以小猫的左脚不怎么敢触地,得带去兽医那里看看、心地善良行动力极强的少年打定主意就走了过去,奈何小猫警惕性非常强,看到有人过来扭头就跑。
我一个四肢健全身强体壮的大活人还追不上一只猫?!景元劲头也跟着卯上来在后面紧追不舍,不过是灌木丛、不过是花坛!一大一小灵活流窜在周末的罗浮大学绿化带,沾满未干雨水的叶片蹭了景元满头满身看着与他追逐的三花猫大差不差。
运用聪明的脑袋和对地形的了解以及抓住了最好的时机,景元成功在三花猫喝水休息时将其捕获,猫大概也累了没怎么挣扎,两个相似的泥点花猫一起狼狈地钻出灌木丛重新回到学院的石砖路上,三花猫沮丧地咪了几声,景元换个姿势把猫搂在怀里免得它不舒服,他印象里三花猫往西侧跑的,而学院西侧是图书馆,这会儿可以抱着猫先去就在图书馆大楼的医务室看看,如果只是扎了刺或者发炎医务室就能解决——
“那边抱着猫的同学,需要帮忙吗?”
声音是从右后方传来的,景元顺着声音回头。
那是图书馆的一扇窗,这座红砖建筑已经有几百年历史,木框窗不知道换了几次,墙面长满了爬山虎,听校工说每隔三年就要大清一次,今年大概就是第三年吧。爬山虎的叶片沾了雨水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而那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窗口有人探出上身。
黑色的短发,眼尾的一抹红让本就白皙的肤色沾染些许艳冶,灰绿色的双眸挡在一副眼镜之后。放下书的青年也随手摘了眼镜,景元这才注意到那副眼镜后面坠着青绿色的链子,仰仗优秀的视力他辨别出那是一本古碑资料册,少年金色的眼睛眨了眨,再点了点头。
景元抱着脏兮兮的三花猫、虽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慢悠悠向着黑发青年探出身的窗口走过去。越是靠近,越是熟悉,直至走到窗前看到对方灰绿眼瞳映出自己的身影,青年微凉的手指抚过侧颊传来细微刺痛换来低声吸气。
“灌木的细枝容易划伤,我这里有消毒湿巾和创可贴,先贴上吧,别感染了。”青年在口袋里翻出湿巾和创可贴,沉默片刻看出景元抱着猫腾不出手处理伤口,他蹙眉片刻叹了口气只得自己上手。
“……哥哥是这里的学生吗?”景元仰脸乖乖给这个陌生人处理脸颊的擦伤,酒精碰到伤口有些疼不禁连连吸气,眼前的人看着年轻干脆往小了猜,“我叫景元,是高中部的学生。”
“我是……古碑与古文解说的公共课教授,上个月刚评上的。”青年似乎对自己的新职称还不太适应,他撕开青绿色的创可贴,一手撩起景元遮挡眼睛的刘海仔细将药膏部分覆盖伤口,“丹恒。我陪你去医务室,有教师陪同应该不会太责怪你踩绿化带。”
“谢谢丹恒老师。”脸上贴了创可贴的地方有些痒,景元眼看着眼前的青年单手撑在窗台——轻巧地像家里荷花池养的锦鲤一般跃出落地——溅起的细小水花只弄脏了他的鞋边,而后发出小小的赞叹声。
丹恒的耳尖有些红,他把留在书桌上的资料书塞进背包,眼镜收回眼镜盒里,在拉上背包之前多留了一张湿巾帮眼前比自己矮半掌的高中生把脸上的泥点擦干净。用完的湿巾团在手里,还顺便帮忙把这孩子头发里的树叶都摘出来。
白发少年乖乖巧巧低着头直至对方停手,他觉得指尖有点发黏,喉咙里有声音想要涌出来可又不得不全部咽回去。丹恒在前面带路没能看到低着头的景元到底是什么表情,只有趴在景元怀里的三花猫困惑地舔了舔爪垫的毛,它想这滴雨水怎么咸咸的。


贰.
X078年

一条毛巾搭在肩头垫着湿漉漉的白色长发,景元从浴室出来时屋子里非常安静,完全不似之前咪咪扯着嗓子要零食的动静,他家丹恒老师在喂养小动物方面相当严格,至于这么严格的缘由大概跟窗外那串圆鼓鼓的团雀们第三次被兽医提醒超重不好关联颇重。
踩着拖鞋穿过走廊在客厅的地毯上景元看到了要找的人,宽松的居家T恤套在身上,柔软的羊毛地毯即使赤脚踩上去也不会觉得冷。景元用毛巾把发梢的水吸干净才脱了鞋走过木地板踩上地毯,走近了才发觉丹恒在看一本相册。瞥到相册封面刹那大量回忆涌来,回忆相册已经做到了第二本,这本的封面用塑封保存了一枚用过的青绿色创可贴,想起来还有点羞耻,高中生的自己翻了许多办法才选定塑封来保存这枚创可贴。
“这个,是那天下午给你的?”
丹恒显得很诧异,一般人也不会考虑把用过的创可贴做纪念品吧?景元在人对面坐下膝头相抵,接过相册敲了敲塑封,指腹贴上那枚有点脏兮兮的创可贴摩擦几下。
“见到你那天我还以为自己做了场梦,晚上回家吃饭被问到脸怎么伤了才反应过来是真事。”丹恒已经接手了毛巾帮他一点点擦干头顶的水渍,半干的白发垂落遮掩面容,景元往前凑了凑偏头将鼻尖贴上恋人掌心,“我以为自己要抱着那场梦过完这一生,可你出现了、丹恒。啊……半个月了,我好想你。”
“明年毕业后就可以搬进来了。”毛巾吸收了太多水分有些沉,丹恒把毛巾取下来叠在手里,稍稍俯身凑近二人额头相抵,抬眼视线碰撞可以在彼此眼中映出分外熟悉和思念的身影,“我也很想你。”
两室一厅的房子坐落在足够安静的生活小区,另一间卧室用来做书房,毕竟丹恒的工作实在需要放资料和备课的房间。房子是两年前买的,对景元来说算是跟家里借了一部分等毕业再还,丹恒则是动用了攒了很多年没有动过的秘密存款。而那只有些狡黠会偷懒的小白猫是景元在路边摊贩手里买的,说是名贵品种但长大是个实打实的串种猫,好在也算可爱听话,有这只猫在丹恒可以在闲暇时有借口拍些照片给景元发过去。
“过年那两天我回家住两天,其余时间都在这边。”景元扯过毛巾随手搭在电视柜上,展臂将面前一个多月没能见面的恋人扒拉进怀里。屋内足够暖和彼此体温透过薄薄家居服交织,相册转移到丹恒怀里被极为随意地摆在那里,方才还在抚摸塑封创可贴的手指悄悄覆上另只手的掌背挤进指缝收拢五指扣紧。
“头发还没干,别睡。”
“还不困。给我再抱一抱……我掌心比热水袋更舒服,放进去没关系吧?”
“你、等等!唔……!”
“没瘦。看来投喂计划很成功。”


叄.
????

时局动荡,上次镜流师父回来已经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情了。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男孩气喘吁吁跌坐在满是沙尘的地面上,大颗汗水顺延面颊滑落没入领口,一头蓬松的白发被红色发带扎了个马尾随着男孩喘息一晃一晃的。
日头晃眼晒得头晕,练习场上还有士兵在两两一组顶着大太阳训练,男孩的练习对象是根会动的木桩。不知道挥剑多少次后体力耗尽思维跟不上,躲不开木桩脸颊被划了一道伤口,汗水流经伤口又痛又痒,着实累坏了的男孩双手撑在身后感觉自己肺部都要烧起来了。
“嗯?”
方才还晃眼的日光突然消失了,男孩皱紧眉头小心翼翼睁眼看,随着映入眼帘的面容还有一股混着药草味道的淡淡香气。对上视线的是个看上去和镜流师父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墨色长发披散肩膀双眸碧青,分明是夏末秋初还热着时候他却穿着长袖双臂环胸一副打量的模样。
“你就是镜流收的那个小徒弟?”
来人嗓音也若清泉,分明只是开口一句话,男孩觉得脊背黏腻汗水都化作了冷意,仿佛现在开口吐息会是一团白雾。那淋头的冰寒让男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尽管腿还软着仍是努力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用剑拄着站稳。
“是,我是镜流师父的徒弟景元。请问您是?”
男人满意似的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晃了晃,内容没给景元看,但落款是镜流的名字。
“镜流来信说得下个月才能回来,好不容易有机会送个信回来让我带你。她提及你武学天赋一般学剑怕是理论学满但招式练不到位,在镜流回来之前我教你枪术。”有着一股草药香的男人把信塞回袖子里,垂首目测了一下眼前小家伙的身高不得不半跪下来,他从另一个袖子里摸出木头制的小盒用指头蘸了点青绿色药膏抹在镜流小徒弟的脸颊伤口抹了两圈,“我是丹枫。受伤了只管告诉我,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自那日后便入了秋,再没有那么毒辣晃眼的日头。或许以后也不会有,营里兵士提及那名丹枫大夫皆是惶惶,宛如一股寒风所经之处冻了个透彻,而景元看着镜子里已经好全了的伤口心想那也不过是跟大家相似的人罢了,他还会治伤呢。


肆.
X074年

校园网上有丹恒的资料,景元盘腿坐在椅子上鼠标滚轮滚得飞快,大量文字扫过一眼获取相关信息后就划过。年纪不大,原来在阮·梅的研究小组里做生物系的项目,上半年被踢出小组……景元点开论坛的讨论帖子,有自称知道内幕的人爆料项目是丹恒老师主动退出的,鳞渊堂的人数次来闹严重干扰项目进度丹恒不得不主动退出将项目转交他人。
鳞渊堂。景元咂摸几下嘴巴,这是那场梦里和现实少有联系的几个点,可惜他想法设法打听甚至去图书馆查了前六十年的资料,都没能找到鳞渊堂有过一个叫丹枫的大当家。经营百年的鳞渊堂把持一种药物的产出,因药效极好数量稀少在医药界站稳脚跟,唯一出过乱子的是这代继承人的问题,闹过一场的结局是继承人换了个小姑娘,原本已经成年的男性继承人脱离家族独立,而那个独立出去讨生活的就是丹恒。
不能再做项目的丹恒本打算离开罗浮大学,而伸出橄榄枝的正好是景元家的长辈。虽然不能接触高级研究项目,但需要工作更需要钱和住处的丹恒接下了橄榄枝——是校内比重不大但几乎人人都得修的公共课古碑与古文解说。罗浮历史久远,但凡是本地人都看得懂外人觉得是天书的古碑,毕竟搞市政的时候一铲子下去出来的古碑已经能堆满俩仓库,叫专人来实在太麻烦了。丹恒能拿到这门课纯属吃家底,鳞渊堂光是古方竹简碑文能装六个仓库,从小就看这些个东西能读懂实在简单,而换个年轻的教授来教老掉牙的东西居然效果挺好、至少睁着眼睛听课的学生多了很多。
景元脑子出了名的好使,而古碑文的卷子是最好控分的卷子,跟爸妈争吵时为了控总分古碑文的分数总是承担了最低分的重担。稍微开个后门找家教补习应该不算坏事吧?景元捏着中性笔一下下戳在笔记本的纸页上,不大的笔记本已经罗列了一连串计划。

“丹恒。”
亮着台灯的书桌前发出吱嘎一声,景元双手垫在脑后椅子只有两条后腿着地,少年将椅子晃出吱嘎响声,嘴里叼着中性笔咔咔咬了两下。片刻沉默后景元阖上双眼,放任自己的意识沉溺到梦境之海。
梦是从四年前开始的,第一次做梦景元才十三岁。他的梦里有一座偌大的府邸,墙面皆是正在播放的记忆碎片,不认识的人不同的时间段,还是个小孩的他吓得不轻,然而梦境府邸像是沉在温暖的海底没有丝毫恶意与寒意。咬自己也不会痛,确认真的是梦后孩子的好奇心占据上峰,他开始逛这座记忆府邸。
记忆大概横跨了整整八十年,正好从十三岁开始,在九十三岁那年结束。梦境碎片并非纪录里每分每秒的记忆,大多是些印象深刻的,亦或是需要记忆主人记得的东西。这座府邸也不是每日都能进来,大多在景元心态放松能睡个好觉的夜晚到来,使得小小少年有充足余裕来探索“他”的记忆。
府邸的主人与少年同名。算是波澜壮阔的一生,书香门第的幼子却去从军,拜了好师父有师父好友照应。最右边那个开开心心的姑娘射击百发百中还是镖车爱好者叫白珩,右数第二个是他的好师父镜流,最左边的傲气男人是留学回来管器械维修的应星,左数第二个是鳞渊堂当代大当家丹枫、医术可濒死复生还会练一套家传枪法。最中间的白发男人是“景元”。
原来我长大是这个样子,十四岁的景元看着梦里的合影觉得很有趣,原来我能长这么高。起初,景元只当做是个探索游戏,看看好玩的记忆,第三视角的观看与看电影电视剧没太大区别。唯一的问题是,他看了太多,即使跳着看景元也马马虎虎经历了另一个景元的半生,对镜子里的自己投去视线时,景元拍拍脸颊想大概自己再去心理医生那里测试年龄,会得出已经四十多岁的结论吧。
那一年,十四岁生日过完的景元被爷爷叫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两个人在,准确说是两个女人。个高的那个一头白发赤色双瞳相貌冷艳,个矮的那个淡紫色长发活泼开朗但她腰间别着枪套——看晃动时的摆动幅度应该是空的。见到二人的刹那景元脑子发蒙,不为别的,只为她们与梦中“景元”的师父镜流和白珩一模一样。她们、她们看起来更快乐更轻松,与梦里的气氛不近相似,就仿佛……仿佛如果她们生在和平年代会是这副模样。
爷爷拍着少年后背说上次车子出问题是白珩小姐帮忙的,今天生日宴把她们叫来热闹热闹,你也来认认帮过爷爷的人。景元向来健康血脉通畅是冬天的好暖垫,此刻却手脚冰凉心口剧烈鼓动,爷爷的声音很远、与两位姐姐交谈的声音像是蒙了一片厚厚的毛玻璃听不真切。
咚咚,咚咚,咚咚。
具体细节景元想不起来了,等记忆清晰时已经是入夜躺在床上,手里握着手机聊天记录停在这周末去镜流师父那里学些拳脚功夫,群里还有白珩兴致勃勃要让小孩学射击,不过很快变成了好友私下交流群里重归安静。
如果、如果这不只是一场梦,如果他们都存在的话,历史里是不是该有他们的名字?景元打开搜索页面,而历史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连应星那样的技术人才都没有记载留下,丹枫更无迹可寻。无数的同名里没有谁的名字出现在历史文献里,仿佛在告诫景元梦终究只是梦罢了。
少年闭上眼睛,梦里的景元活在战争年代,应征参军,学习技艺,立下功劳步步为营。长大,交友,升职,参战,指挥,失去,而后慢慢老去。
躺在床上的白发少年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额头都是汗水,他怔怔地看着被子的褶皱,一个念头膨胀的越来越大:既然能见到师父,那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再见一见那个、梦里的自己追寻仰慕的人?
丹枫。


伍.
X078年

客厅博物架下面有两个小柜子,左边那个贴了咪咪照片是猫零食的柜子,打开里面装满了罐头猫条冻干还有小饼干,从消耗程度来看丹恒这半年确切实行了严格管控小零食保证咪咪体重不超标。至于鸟食外面有喂食器,杂粮谷物占据的是冰箱格子。
右边的柜子门干干净净,打开里面按照口味分门别类摆放着独立包装的小零食们。参考景元会在没办法出校门的周末寄东西回来,这个存货量可以判断最近半个月丹恒没有太忙起码每天应该都有回家。
检查完柜子,景元随手抽出一包原味的鱼豆腐撕开塞进嘴里嚼嚼,厨房方向传来冲洗声是丹恒开始准备晚饭了。大三的寒假刚开始,景元先回家报了个平安吃顿午饭,转头收拾了行李就往丹恒这边赶,到地方已经是下午三点,再收拾行李洗个澡差不多就该吃晚饭。
随手绑好头发,景元一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猫毛,咪咪凑过来叫声百转千回极尽撒娇。轻巧抱起撒娇的白猫亲口脑袋,景元打个大大的呵欠往厨房走,半开放式的厨房能看到丹恒穿着浅褐色的小熊围裙在洗菜,水盆里浸着析出血水的排骨。扫眼食材估摸晚饭是一荤一素两个菜,捏捏小猫肉垫景元将猫搁在吧台上随它去玩,拍掉沾上的猫毛凑过去下颌搁在恋人肩头。
“要我做什么?”
“把排骨焯水,我做糖醋小排。冰箱里有羊奶布丁,处理完排骨可以拿个去客厅等,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吃饭了。”
“没更多事情给我了?比如调个饮料。”
“你不是期末实战考核刚结束就拎包回来了吗,今天用不上你,明天再做。”
“……我不想再等了,我有那么久没能见你。”埋在颈侧让声音有些闷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清新草药味也掩盖不住景元身上暖融融的安心感,丹恒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拍拍颈侧的毛茸茸脑袋安抚。浸过凉水的指腹自头顶抚过触碰面颊行至下颌,三指捏住下颌双唇一触即分。
“明天我想喝水果茶。”
“好。”


陆.
????

热乎乎的浮羊奶一口闷掉半瓶,多少长了十厘米的少年景元坐在树桩子上颇为惆怅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浮羊奶瓶子。前几日应星哥出远门回来给几个好友带了礼物,唯独给景元的多了一袋子大骨头,已经开始有白发的匠人有模有样地说多喝骨头汤可以长高。
如今刚到丹枫胸口,几乎跟镜流白珩差不多高的少年景元咕嘟咕嘟灌下了剩下的浮羊奶,擦掉唇边一圈奶渍将瓶子洗干净塞进包里,明天还要用瓶子去领份额可不能弄丢了。参军前读过几本书认字,镜流师父教过武艺后把读书写字的事情都推给丹枫来教,而丹枫因着鳞渊堂的牵绊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治伤配药顺带教小孩子读书倒是不难。
包里的那本已经学完了,景元顺着砂石路熟门熟路七扭八拐去工厂那边,应星哥回来就一头扎进工作间叮叮当当忙了半个月。营里早就习惯这个人干起活来茶饭不思,送饭的事情有专人做,但那些个护肝养肾的药丸是丹枫亲自来送。
拐过两个弯看到深红色房顶就是工作间,不知怎么的景元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两手扒在窗台悄悄探头——果不其然,丹枫已经在里面了,屋内二人聊得兴起还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白发少年闷闷不乐松了手,转过身靠在墙上颇为沮丧。他年纪太小了,应星和丹枫虽说也是这几年才认识的,但应星太过出彩,天马行空的妄想都可以在匠人手中实现,丹枫除去武艺医术在器械理论上也有相当造诣,两人一拍即合时不时就捣鼓点什么出来。
有些长了的刘海垂下来遮挡住少年明亮的金色双眸,包里的瓶子硬邦邦的,墙面沾了灰可能会弄脏衣服……屋里的人还在交谈。景元非常清楚丹枫和应星是跨越了挚友边界的知己,纯粹的热忱与友谊不掺杂丝毫暧昧、这就衬的自己那点想更亲近丹枫的小心思更幼稚了。丹枫没有任何旁的想法,医者仁心他想的永远都是能够救更多人、能够在这个战争的年代守住百姓的生活。
他们关系并非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少有的亲密,可总有些不一样。少年倚在墙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家里的那袋子大骨头,如果自己再长高一些,让丹枫不得不抬头看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得到再多一点的注视呢?


柒.
X074年

丹恒接下了每周六的家教工作,两个小时的补习中间休息时间自定,基础报酬外成绩提升会有额外提成,能够稳定较好成绩的话也有红包。纵是做好了准备,在开门时看到干净蓬松的白毛脑袋和那双似是藏了千言万语的金色双眸时丹恒还是愣住了,他着实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名为景元的少年。
“丹恒老师,里面请。”
少年似乎比上次见面长高了一些,目测可能有三四厘米,已经跟自己身高齐平了。在玄关换上居家拖鞋跟在少年后面,穿过栽种几棵正在缓慢凋零的金黄银杏树的院子,走廊挂了三四个开着门的鸟笼,里面挤挤攘攘住了七八只圆乎乎的麻雀,一看就是伙食极好才这么圆。
景元的房间在二楼,楼下是个书房兼职休息室很适合晒太阳。卧室远离会客区和生活区,在屋里坐下时窗外鸟鸣清脆仿佛不是在市内住宅区而是什么郊外园区,有片银杏叶飘飘悠悠落在窗前矮桌上,丹恒抱着自己的背包稍微有点后悔,这样的家庭怕是要求很高、万一这孩子再开价钱要偷懒,自己究竟教还是不教?

幸好景元很听话,学得快举一反三记得牢,丹恒刚教半小时就陷入了迷茫。这真的需要家教吗?这份工作到底是慈善还是监视?
然而再过半小时丹恒欣慰地发现学生还是有一些辨别困难需要辅导,这让他做老师多少恢复了一点成就感。一手探进背包把眼镜盒取出来,微凉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捏着自动铅笔耐心讲解看起来更像图画的古文。
一堂课下来丹恒觉得有些疲倦,不是身体上的而是说不清的精神的疲惫。眼前的少年听话学得进去,要是大学公共课上的学生都像这样自己也不用熬夜做更容易听懂的教案了。可他觉得疲惫甚至烦躁,景元是个好学生、但丹恒不喜欢这个学生看自己的眼神,带着读不懂的怀念和伤怀,像是在透过相似的身影寻觅另一个人。
“我们在更久以前见过吗?”
写字的沙沙响声停下了,白发少年摆弄手中的中性笔,那支白灰色的笔在少年手指间转过一个来回,浅色双唇张开再抿紧,鎏金般的双眸并没有对上丹恒问询的视线。
“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我确定我不是你想找的人,如果你找我来补课是为了追寻某个人,那么今天下课后就结束——”
“我没有!”少年丢了笔急匆匆地握住丹恒手腕,“丹恒老师我没有……这、这是有原因的,以后有机会我会好好解释清楚。请不要……不管我……”
丹恒是想挣开的,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七岁,跟他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没有力量上的可比性。然而他心软了,少年看起来像极了那天抱着的小猫,委屈难过的模样让漂亮的金色眼睛都湿漉漉的像是随时会落下泪水。眼角的泪痣刺痛心口让丹恒无法再拒绝下去。
跟一个孩子争什么呢,就算是透过自己看别人又有什么关系。丹恒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被握住的手腕慢慢翻过握住少年小臂,少年睁大圆溜溜的金色眼睛望向他花了点小心思才拐到房间里的老师——丹恒屈指刮了刮景元已经不留伤疤的脸颊,灰绿色的眼瞳带上几分不知如何是好的犹豫——丹恒老师似乎没意识到这份举止过于亲昵、景元决定不提醒老师,就这样稍稍再多温存一会儿。
“下次考试成绩有进步我就留下来。”
“哎——”

在入冬的第一个月月初,景元拿着进步了20分的小测成绩单换到了丹恒老师的住址。今年寒潮来得很早,刚刚月中就迎来了第一场雪。
裹着一条红围巾的景元走在街道上,一团白雾呼出在围巾留下颗颗分明的水珠,双手抄在外套口袋里保暖,地面温度太高没有积雪都是脏兮兮的水渍。从学校到丹恒老师家并不远,走路大概十分钟就能到,跑着过去还会更快,但景元不想表现的太心急,那样会吓到老师的。
街口有家卖鸣藕糕的小店,景元等了三分钟让店家包两个塞进书包里免得凉透,顺便还买了两杯热茶揣在怀里,反正最近表现很好,丹恒老师肯定不会拒绝跟自己分享点好吃的。
转过拐角,映入眼帘的身影让景元霎时停下了脚步,那一刹那的寒意好似有人拎了一桶冰雪从头顶浇下。
丹恒老师家楼下站了个男人,尽管年轻了太多但景元认得出来,那是梦里景元会喊着应星哥叽叽喳喳拌嘴打闹的男人,是丹枫的知己挚友。景元喉咙发干差点捏爆怀里捧着的热茶,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例如把他赶走亦或是、介绍给丹恒老师认识?
在景元脑内划过一千一万个想法时,男人先动了,靛色长发的男人抽出了一把剑插在墙上的某个信箱,里面的信件尽数割裂成为碎纸片落在地上被泥水浸湿弄脏。男人瞥了一眼站在街口的景元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在身影即将消失时又掏出了什么丢在那堆碎纸片里。
是鳞渊堂的小木牌,极为粗糙显然是非常敷衍的东西。景元想起看过的资料,大概理清了鳞渊堂还在警告丹恒不要回去,那个年轻版的应星接下了这份警告工作来搞点破坏提醒丹恒什么不该再碰。景元蹲下来把两杯热茶一并塞进书包盖好,对着掌心呵了几口气开始捡地上的碎纸片。
大部分是没什么用的广告,还有些缴费单,景元把这些碎纸片分门别类堆起来,垃圾广告以及手机上会收到短讯的缴费通知都算在一起。稍微整理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是署名白露信件,以及几张明信片。明信片来自几个在地图上距离罗浮非常远的地方,景元记得丹恒说过有个很喜欢旅行的朋友,好像是个行商、叫罗刹来着?字迹很好看风景选的也不错,可惜都变成碎片了。白露这个名字景元记得,跟镜流师父的好友白珩姐姐有亲缘关系顺带着见过几次,听白珩姐姐提过她表妹被选中做什么继承人天天读医术孩子都憋坏了。既然会给丹恒写信,大概鳞渊堂继承人之争的真正主角们关系没传闻里那么糟糕。

“我买了茶和鸣藕糕,成绩单在这里……丹恒老师?”
景元把书包里藏着的东西一件件摆在餐桌上,回头看到丹恒在仔细阅读那封支离破碎的信。好在信很短小孩子字足够大,即使碎成十几片也能拼凑出完整的模样。迅速阅读完毕丹恒把碎片收拾进一本硬纸板做的书压在两本厚重的图鉴下面,做起来熟门熟路的模样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
“麻烦你了景元。隔一段时间总会来这么一次,等我再攒些钱换个安保好点的住处大概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嗯?成绩有进步,该我请你吃点什么才对。”
“我见到那个弄坏信箱的人了,丹恒老师认识他吗?”
“……不算认识。以前家里有些遗留问题没处理好,再等等,等他们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去就好了。”
他们不认识,不是朋友,甚至丹恒是排斥见到那个男人的。
景元解下围巾挂在衣帽架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背对着喜欢的老师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在下定决心后转过身微凉掌心覆在丹恒手背,两人靠得极近,丹恒甚至能在对方眼中看出自己稍显狼狈的惊惶,以及他突然意识到怎么这孩子又长高了?!
“丹恒老师,如果下次我能拿到更好的成绩,还会有奖励吗?”
丹恒下意识想要回避这双金色的眼睛,他实在应付不来、几乎要把自己淹没的喜悦与期待牵绊住四肢。想推开,想逃避,可少年掌心滚烫攥住手背逃脱不开,丹恒不明白为什么遇到景元后自己的底线一退再退,他舍不得这孩子难过,更无法拒绝景元的亲近。
别再靠近了,丹恒狼狈地偏头避开少年灼热吐息与视线,另只尚且自由的手覆上景元双眼掩盖自己发烫的耳尖,少年的睫毛扫过掌心似是无声催促。
“……会有。我答应你。”

捌.
X078年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丹恒将碗筷餐盘放进洗碗机清洗后端着水果走出厨房,客厅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听了一耳朵是在说今年北极圈会有盛大极光。景元不见得有空可以去,军校对出境管理好像很严格,再加上就算过去了也不确定会不会就那几天有极光。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应该坐在沙发上的人抱了个桂花糕造型的抱枕歪着脑袋枕在布艺沙发扶手上阖眼睡了过去。丹恒放轻脚步将水果搁在茶几上,咪咪蹲坐在电视旁的猫爬架上摇了摇尾巴背过身留个白绒绒的圆润背影,而睡在沙发旁的大白猫毫无觉察有人靠近兀自睡得香甜。
累坏了吧。摸过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丹恒俯身把睡得呼吸平稳眉眼舒展的景元抱扶到沙发上,换个高度合适的靠枕给他垫着,沙发旁的木柜里放了两条空调毯正好拿来用给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大白猫盖的严严实实。
茶几下面还放着那本相册,丹恒坐在方才景元坐着的地方蹭了被体温温暖过的地毯。相册摊开在腿面,里面有些许多关于回忆的照片,有些镜头一看就是三月七拍的,他这个朋友非常擅长拍摄人像,照片里的笑脸像是浮动的光能让人回忆起拍照时的记忆。还有很多其他朋友的照片,教授武艺现在已经内定是景元上司的镜流和她的好友白珩,终于长高了十厘米的白露,警局特殊案件处理部的姐妹两个,现在如日中天的街头艺人闺蜜组,甚至还有特写的变态辣红油牛杂。
丹恒的社交圈很狭窄,自从被迫离开旧导师的研究小组后他就尽量和外人保持距离,一方面是鳞渊堂的人雇佣了个怪人来制造麻烦,另一方面是从小生活在相对封闭环境的自己是不是那么擅长社交。比起和很多人通过交谈加深了解还是看书比较轻松,但事情总有变化,他遇到了姬子和她带领的研究小组,在以前辈的身份照顾后辈的时候再认识了景元。
新闻播放到了尾声,接下来是天气预报。丹恒食指摩挲那张去年冬天的照片,照片里景元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校门口,来来往往不知多少师生驻足观看,景元本来个子就高,再去军校待了两年穿上风衣根本就是个衣架子,去年冬天许多学生都跑去买了景元身上那件卡其色风衣。三月七急着赶场去新开的咖啡厅打卡拍照,姬子刚好也想去尝尝咖啡豆品质如何与三月七结伴离校,有相机的人总是手比嘴快,丹恒刚出办公室就收到了七八条消息,其中三条消息是连拍的照片。
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想从学校西门溜走约景元换个地方见面。然而在手指点开照片放大时又舍不得了,照片里景元那么开心,分明抱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视线却无法集中在花束上。到此丹恒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念景元。
后来阮·梅教授来办公室带茶叶时难得打趣了一句,说向来稳重可靠的丹恒教授也会违反校规在走廊里跑步还翻窗呢。
检讨写了也被扣了奖金,丹恒的存款仍旧没超过五位数,绝大部分时间丹恒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勤俭持家的人,饭这个东西能吃饱营养均衡就可以了。但唯独他不喜欢让景元等,丹恒知道景元有事情没有告诉自己,然而丹恒觉得那不是什么必须要尽快知晓的事情,早晚有一天景元会愿意告诉他的。
他只是很想见见景元,在雪覆盖玫瑰之前,在吐息凝成的白雾挂在眉睫之前。

“丹恒?”
掺杂浓浓鼻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丹恒捧着相册向左后方抬头。睡眼惺忪的大白猫坐了起来,打个大大的呵欠一脸迷茫地投来视线,蓬松柔软的长发垂下来显得面容格外稚嫩。电视屏幕闪着影像的冷光,落地灯昏黄光芒被景元挡了三分之一,逆着光可以看到翘起的头发随呼吸晃动。丹恒忍不住笑出声,相册落在腿面他伸手想捏一捏恋人睡醒时泛着绯红暖意的面颊,可惜军校的训练让睡意褪去的极快,景元先俯身凑了过来,暖热手掌捧住坐在地毯上恋人微凉的面颊,鼻尖蹭过双唇交叠,舌尖挑开唇缝齿关探进温热口腔。
——看着我,只看着我。丹恒,永远看着我。


玖.
????

笔尖书写时的沙沙响声与炉子里木柴燃爆的噼啪声混作一团,硬皮书做垫景元洋洋洒洒用这只旧钢笔已经写了第三封信。一封家书,一封给西北战场的师父,一封随物资送给后勤的应星哥,白珩没法收信见到人都得看运气,下一封写给丹枫。
镜流总是与大家有些距离,跟丹枫的距离感不一样,大概因为镜流亲历了故乡覆灭的惨烈从而情绪波动极少,她像冰封的冷月,只有白珩能让她笑起来,他们这三个男人着实够不上白珩的热情开朗。
该给丹枫写些什么好呢。景元伸个懒腰把给应星的信封好,转眼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年,战争仍在继续,从前留在后方营地的少年业已有了军衔和自己的队伍,这一场仗从去年夏天打到了今年冬末年底。挚友亲人已经足足一年半没见面了,虽时常有信,可战事吃紧连丹枫都在上一封信里提及要来前线支援。
丹枫信里话不多,叮嘱的话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重复,送来药送来物资还有偷偷塞在衣服里的小酒壶,据说是白珩难得回去一趟每人就这掌心大小的一壶。景元总觉得时间还很长,长到可以打完这场仗回去再聚起来大醉一场,有那么多次他在血海里站起身,总会想起身后还有他们的家,他的友人和千千万万活着的人,所以他得拎起刀向前,把敌人挡在外面。
窗外传来响声,景元放下纸笔推开窗,寒风夹杂一捧雪迎面吹来,屋檐下冰凌断裂砸碎在地面。他听到寒风呼啸,他看到远方山巅白雪绵延千里,像是蛰伏沉睡的龙。
或许可以写一写今年春天也会绽放的花,亦或是驻扎地池塘里仅剩的两朵白莲。
“景元。”
风雪中传来熟悉的嗓音,景元猛然回神,来人抖落一身风雪开门进屋。在玄关跺跺脚拍净身上落雪再脱了外套,丹枫仍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糕点盒子,里面放了几块有花香的糕点。
“我明日就走,战事吃紧药材粮草要跟不上了,我亲自来送,顺路过来看你。”丹枫凑近火炉暖暖几近冻僵的手指,跃动的火苗映在那双碧色眼瞳里蓦地让景元的心思沉静下来,他攥着点心盒坐在火炉旁的凳子上,随手将信纸塞进抽屉里。
“会结束的,很快。明年这个时候,我开一坛好酒,再去尚滋味打包几个菜去波月古海旁的别苑喝上整夜。”


——那是景元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丹枫。


拾.
X075年

寒假前的期末考试景元在古文与古碑解说这门课拿了相当高的分数,成功让丹恒被盛情邀请下学期也要好好辅导景元维持这样优秀的成绩。
“丹恒老师之前说的奖励还算数吗?”
“当然。”
“这个周日,丹恒老师有空陪我出去玩吗?”
“周日……没有安排,定下什么时候见面告诉我就好。”

在景元的记忆里这一天过的非常开心,他们上午十点在公园碰面,时至冬末春初风已经有了暖意。在公园吃了貘馍卷观看露天演出,当然忽略丹恒见到他时反复查看了三次鞋底厚度的问题的话,一个月长高两厘米也不是什么很快的速度吧?
没有那场漫长的梦也一定会是这个结果,景元吸着热乎乎的仙人快乐茶偷偷看在回手机消息的丹恒,即便没有那长达一年多的周末跑图书馆翻书在百年历史里寻找一个名字的过去,他也会喜欢丹恒。
在遇到丹恒之前,景元觉得自己心口像是塞了一个装满水的气球,这颗气球似乎马上就要破了摸都不敢摸,偏偏结实极了,等意识到的时候用力按去捶打拿针扎都不见破开。横亘心口的气球扎不破揭不开拿不走,他捧着抱着这颗气球走在路上,寻求一个结果,或是习惯自己将抱着这颗无处安放的气球度过余生。
反正梦里的景元不也是那么过的吗。失去了挚友后的梦中景元仍旧在继续人生,升职打胜仗坐到司令的位置培养继任,他从未倾颓一步一个脚印活在世上,活的能够对得起每一位友人每一位为胜利牺牲的士兵。直至垂垂老矣,卸下一切的老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摇摇晃晃晒着太阳,把所有事情交待完毕后慢慢合上眼睛。
所有人都以为景元放下了一切接纳命运的终局,而站在记忆碎片前的少年知道他没有、他才没有放下一切。
一生辉煌耀眼的景元司令,他心有不甘。
人是否会轮回转世,神能否实现信徒的祈祷,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忘记。
——有没有一个世界、有没有一个可能,让我再见他一面。

可景元遇到了。爱恋如同一丝细雨落在气球表面,满满的水倾泻而出,气球炸裂开来连碎片都寻不到。曾经流不出的泪成了这一次开门的钥匙,堵在喉咙里的千言万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他来了,丹恒叫住了那个狼狈迷茫的少年,一如梦中初遇为他治疗伤口。
我们不一样,白发少年脑后的红色发带雀跃,我会抓住丹恒老师,这一次是我的,只是我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发生了一起意外。
一伙匪徒当街抢劫推开碍事的人夺路而逃,而警察来得太快匪徒无处可逃就近抓了人质,叼着琼实鸟串看起来有些犯困的景元同学被抓着胳膊脖颈抵上短刀,群众哗然警察迅速包围隔离半条街,跟景元站在一起的丹恒被非常随意的推倒在墙角后背撞到店家弃置的塑料水管。毕竟这俩人看上去都没什么战斗力,匪徒和警察全都将其判断为没有战斗力的路人,甚至因为丹恒还没景元高被认为是根本不能打的书呆子。
景元努力避开刀刃瞥了一眼被刘海挡住半张脸的丹恒,心底咯噔一声有不好的预感。虽然他家丹恒老师看上去是个优秀学生模样,但怎么说呢、镜流师父跟丹恒打过一场,是得认真对付才能赢的对手,鳞渊堂的家传枪法真是名不虚传哦。
后面发生的事情相当混乱。例如景元不知道丹恒老师用塑料水管跟用长枪一样打人超痛,有个匪徒垫在他身后被水管啪啪抽了两下连带着景元一起趴在了地上,短刀被抽飞插在墙上,景元深深感觉压在他身上的那人汗都下来了决定死死压住人质装死。
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丹恒老师再能打也不能拿根塑料水管一打五,两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好在大多都是淤青擦伤,冬天衣服够厚没有见血的伤口,只可惜新买的羽绒服破了口子没法再穿。

路灯晃了几下,两人踩在薄薄的积雪上有咯吱咯吱的响声。上午出来时整整齐齐干净帅气,现在有些灰头土脸的往丹恒的一室一厅出租屋走,景元偷偷看一眼身侧垂着的手指尝试握了上去。
没有推开没有回避,纤长微凉的手指回握过来,景元埋在围巾里的半张脸承载不下笑意连眉梢都是喜悦。

推开有些旧的防盗门,景元弯腰换好鞋子踩着拖鞋走进客厅,丹恒开灯拖下外套转过身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学生站在餐桌前一言不发。
现在出门还来得及吗,丹恒下意识后退一步伸手去摸门把手,但景元没有动,这让丹恒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毕竟高中生都还没动呢。
“丹恒,我喜欢你。”
“你才刚要十八岁——”
“我想过了,如果下午那场意外不是这样轻描淡写而是更严重的结果,我会直到下辈子都后悔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件事。”
“……”
“没关系,我没有要丹恒老师现在就回答我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藏下去了。就当做一个、追求宣言?至少,嗯,在回答我之前多想一想,最好是能考虑答应我啦。”

丹恒觉得自己如坠深海呼吸都变得困难,视野晃动回避正中央站着的少年,他看向地板上的花纹,置物柜的把手,餐桌磕碰的凹陷,正上方的吊灯,铁艺花架上放着的花盆,只要不是视野中央的少年看什么都可以。
他才十八岁,丹恒食指指节抵在眉心逼迫自己冷静,景元才十八岁,只要高中毕业就会去更远的地方认识更多同龄的人,而不是——丹恒发现自己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相识半载景元已经从一米七五的个子长到了接近一米八五,现在已经得稍微仰视去看,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白发的映衬下像自银河垂落的瀑布积出的水潭映出明亮满月,他不愿、丹恒不愿这双眼中映出别人的影子。
“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景元。我不是你在追寻的——”
少年迈开步子来到丹恒面前,泪痣缀在眼角少年金眸笑意盈盈,毛茸茸热烘烘的身体靠近化为一个拥抱。微凉鼻尖贴蹭颈侧,话语吐息喷洒皮肤,胸腔鼓动少年话语掺杂着甜腻鼻音。
“那是一个太漫长的故事,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可是丹恒,我不会因为你与谁相似才喜欢你,我是因为想把丹恒老师据为己有才要追求你。”
垂在身侧的双手手指缓缓蜷起,丹恒有些后悔太早开了灯,手臂环住少年腰身阖眼极轻地啄了口近在眼前的柔软耳垂。
“好,我答应你。”


拾壹.
????

他赶回来参加一场葬礼。
这一仗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换回了与失败无异的胜利。
没能等到重聚首再喝一杯酒,没等到莲花再开一次,没等到景元回来。
太美好的梦似一季枝头繁花零落满地,他捧住的花终究枯萎成灰。
人言纷杂,他们说丹枫疯了,他们说丹枫以身试药滥杀无辜,他们说为了阻止丹枫杀人有人以命相搏扎进了针剂唤回丹枫理智。
而丹枫再也没有开口。

罪人受罚全尸下葬已是景元倾力斡旋的结果。
人们仰望山巅雪,说那极寒极冷不食人间烟火。
景元记得丹枫藏在袖子里带着体温的药瓶与糕点。
他……
他就到这里了。


拾贰.
X078年

被窝很暖和,遮光窗帘让人无从判断到底天亮了没有。一只手探出被窝去摸床头的手机,眯着眼睛聚焦才看清是早上六点半,着实有些早了、景元往被窝里钻了钻,在军校作息太过固定即使放假回家也是六点半会睁眼。怀里的人气息不复平稳,磨磨蹭蹭睁眼视线触碰,丹恒似乎还有点迷糊循着热源往身侧人怀里蹭了蹭。
把咪咪关在门外真是太正确了。景元心满意足地搂着恋人决计一定要赖床到八点,猫晚点吃饭饿不坏的,饲主都没吃饱怎么能让小动物先吃圆肚子呢。
窗口传来笃笃响声,在被窝里赖床的两个人都瞬间睁开了眼,这动静一般代表那群团雀的鸟食见底不够分了。景元叹口气抓抓头发放开圈着丹恒的手臂翻个身平躺在床上,丹恒拍拍他脑袋撑起上身把睡衣扣子扣好,攥住窗帘用力一扯。
好刺眼,景元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脸,不想起床,为什么在学校起得跟鸟一样早在家也要早起。
“景元,景元!起来!”丹恒推了推逃避现实的恋人肩膀,景元放下手看向丹恒困惑地抬了抬眉梢,而丹恒握住懒散大白猫的手腕轻松把人拽起来随手还将其敞开到腹部的睡衣拢起来才示意看窗外。
外面下雪了。
厚厚云层透下条条光梯,大片雪花飘摇而下,一夜过去整个城市变得雪白。
孩童喧闹欢呼,谁家开火做早餐,街道车来车往,街委招呼扫雪的来领铁锨,窗台鸟鸣清脆,而卧室门外有猫大声抗议。
“早上好,我的丹恒老师。”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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