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发生过那种难堪的事情以后，真司还是照常上班、下班，回家做饭，得空就去附近的万事屋帮忙，给老人家维修电路和换灯泡，帮老奶奶修整草坪。日子过得很快，他很快忘记了当初的那点小意外。
　　说起来，倒是有一件事很奇怪。自那之后，秋山莲倒是听话不少，几乎可以说对他言听计从。二人相处十分自然，变成了类似朋友的关系。
　　好在莲是个听话的孩子，真司欣慰地想。只要他不惹出什么麻烦，顺利毕业就好了，最好可以交点朋友，和大家和睦相处，这样一来，他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然而，真司口中的“听话好孩子”可不像他想的那么有上进心，这家伙一直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在班上依旧是一副十米开外生人勿近的气场。
　　后排是莲最喜欢的座位，因为那里可以望见窗外的风景。秋山莲不喜欢学校里的同学，还有大部分老师，当然了，城户老师除外。好在班主任从来不管他，他不主动找茬，也没有同学敢找他的麻烦。
　　幸好城户老师带的是自己这个班。莲望着窗外发呆，这个念头突然就蹦到脑海里来了。要是真司分到隔壁那个刚刚接收了大麻烦的班级，他可就惨了。
　　正发呆的当儿，一个小个子胖子大摇大摆地走到莲面前，扬起一本书，忽然狠狠拍在他的桌子上。
　　“秋山，听说你跟老师关系很好？能不能通融一下，帮我把试卷上的答案改过来。不要得很高的分数，及格就好了，真的！”
　　秋山莲并不想跟他起冲突，所以只是挑了挑眉，表示自己的不爽。
　　“想改试卷？那你自己和他说去呗，来找我干什么。”
　　胖子讪笑着俯下身，想搂住莲的肩，被莲躲开了。于是他只好搓了搓手，笑眯眯地说。
　　“秋山同学，你跟城户老师关系很好吧？经常看到放学之后你们走在一起啊。嘿嘿，就帮我一次，就这次。不然，要是被我爸爸看到这次考试不及格，肯定会断掉我的零用钱的。”
　　“不行就是不行。”秋山莲皱眉看着他，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再说，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胖子登时勃然大怒。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请你帮忙还不识抬举……切，不就是仗着自己和老师关系好，担心老师会更喜欢我，因为我的成绩本来就比你好，家境也比你好上不止一丁半点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是有个厉害的爸爸，不像你，连爸爸都没有……”
　　提到逆鳞，秋山莲顿时眉头紧锁，哗啦一下推开椅子，上前揪起他的衣领，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胖子不依不饶，被举到半空中还用食指对着他的鼻子指指点点：“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家境好，性格也好，所以老师会更喜欢我啊？没爹的臭小子，就你也配……”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秋山莲激动地撸起袖子，一拳抡过去。
　　“喂，莲！不可以动手！”
　　是真司的声音。
　　他顶着一头晃眼的金头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扑到莲身上，努力分开准备厮打起来的二人。秋山莲不知道真司小小的身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被真司推开的瞬间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就赶紧撒手扭头。
　　小胖子被吓得不轻，捂着心口大喘气，眼睛死死瞪着秋山莲，恨不得啃下他身上一块肉。
　　莲不说话，小胖子也不说话。真司眉头紧皱，左看看右看看，试图从两个冲动的小子身上看出来什么。旁边叽叽喳喳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还有人吹口哨，真司气鼓鼓地挥着胳膊，把围过来凑热闹的无关学生都赶走，
　　“你们两个怎么搞的啊，我只不过离开了一会儿，教室里就乱成一锅粥了……”
　　小胖子还在蹬鼻子上脸，生怕莲听不见：“你要干什么！想打架吗？来啊！”
　　“好了好了，都冷静一点……”
　　秋山莲瞪了胖子一眼。刚想说点什么，就对上真司充满怒气的眼神，立马缓缓放下拳头。
　　“看在城户老师的面子上，今天就放过你。”
　　话音刚落，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放学的时候，莲特意警觉地看着胖子离开大门，这才绕回来找真司停车的地方。因为学校不允许骑机车，真司被发现之后只能改骑自行车。
　　“喂，城户。”
　　看到莲走上请安，真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下张望，确认没人这才凑过去小声说。
　　“在家就算了，在学校的话还是要叫我老师的，不然被别人听见了多不好啊。”
　　秋山莲缓缓点了点头。真司看他衣领脏了一块，像是灰尘，但是用手又擦不掉。他只好掏出手巾替莲擦拭，一边帮对方整理衣襟，一边埋怨道。
　　“怎么回事，又跟人吵起来了？多久前才提醒你，不要跟人吵架，你就是不听。还有啊，下次不许逃课了，听到没有？找遍了教学楼也没看到你。”
　　“没有吵架。”莲心虚地低下头，“其实我……我躲在你办公室后面。你没发现吗？”
　　“算了算了。”真司猛然睁大眼睛，“……什么？办公室后面？我怎么没看到你呀？好吧，你跟田中到底怎么回事？”
　　莲扭过头去，欲言又止。被真司紧盯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吐露实情：“他想让你帮忙改试卷上的分数，我拒绝了。”
　　真司愣了一下，旋即捂着嘴想起来。秋山莲不明所以。真司抬手拍拍他的肩安抚道。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那你做得很好哦。”
　　“做得好会有奖励吗？”
　　真司眨眨眼睛：“诶，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老师，今天还去你家吃饭可以吗？”
　　真司高高兴兴地拽着他。
　　“这有什么，当然可以啦！”
　　莲看了看他的车，顿了一下，然后道。
　　“我怎么跟你走。”
　　真司拍了拍自行车把手，眯起眼睛笑着说。
　　“这有什么。我们一起走路回去吧。”
　　夜幕降临，莲阴沉地跟在真司身后。路灯下的他托着长长的影子，像蝙蝠一样紧紧尾随着真司。
　　他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担心有人找城户的麻烦。好在那帮道上的家伙还算识趣，莲告诉他们不准瞎搅合不相关的人，他们也就从来没出过头，也没找过城户。
　　正在低着头想心事，真司忽然推着车停下来。莲差点撞上他的车，在碰到真司的肩膀时立刻一个刹住脚步。
　　“莲，你在干嘛呢？一直走在后面。”
　　秋山莲试图找点话题。他斟酌着问：“城户，最近……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没有呀。”真司说，“莲，你呢？”
　　“没有。”
　　“不对不对，我猜猜看——肯定是有女朋友了吧？”
　　秋山莲忍俊不禁。
　　见他没个正经，真司气鼓鼓地怼他：“喂，你那是什么态度，不许笑。”
　　“什么啊，怎么可能。”他看着真司，真司也真司满脸期待地望着他。他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有许多话到了嗓子眼：“其实我……”
　　话未说完，已经到了城户家门口。真司停好车，催促秋山莲赶紧进屋去。
　　“好了到家门口了，快进去吧。”
　　“哦……”
　　“等一下！”真司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叫住了莲。
　　“怎么了？”
　　真司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的车坏了，根本点不着火啊，你能帮我看看吗？”
　　莲说：“这有什么。那我修修看，你先回家吧。”
　　“好啊好啊。”
　　真司蹦蹦跳跳地进门，一回家便一头栽进厨房。没过多久，餐厅桌上就摆满了美味，有金目鲷手握、寿喜烧，还有咖喱饭。
　　“豆腐味噌汤也好了……”
　　真司系着围裙忙里忙外，而秋山莲在院子里捣腾机车。真司亲口承认自己的摩托又坏了，可是莲检查了一遍，发现不过是油箱里没油了而已，调试了几下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就大摇大摆地回屋了。
　　听见开门声，真司充满期待地抬头望着他：“莲，修好了吗？”
　　“车根本就没坏。”莲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说，“你也太笨了。”
　　真司抢过他的杯子，同时瞪他：“怎么又说我笨？”
　　“下次还觉得车坏了，就骑自行车吧。反正你也不会飙车。”
　　“你以为我是你这种暴走族吗？”
　　莲转过头，假装没有听见。真司看他不说话，于是又问他：
　　“明天下课以后你到哪儿去？”
　　“哦，篮球社团有事。”
　　“打篮球吗？那么下次叫上我一起吧，这方面我也很厉害呢！”
　　“算了。你来了就打不了球了。话太多的人会输球的。”
　　真司气鼓鼓地叉着腰反驳道：“……你这个人真讨厌啊！不想和我玩就直说。”
　　莲怕他真生气了，赶紧推着他的肩叫他坐下来：“行了行了快吃饭吧。”
　　莲拿起碗筷，对着满桌饭菜无从下手。
　　“好丰盛。”
　　真司眼前一亮：“怎么样，喜不喜欢？”
　　“嗯。”
　　“莲，吃完饭就要写作业了。今天还是老规矩，写完作业再回去吧。”
　　秋山莲看了他一眼。
　　“不可以不回去吗？”
　　“想啥呢，到我家过夜也得告诉妈妈吧。你跟妈妈说过了吗？”
　　“她不管我在哪里过夜。”
　　“哎呀那怎么行，我待会打电话问候一下秋山夫人吧。”
　　真司拿着手机和莲拉扯了几下，莲忽然垂下头，平静地说。
　　“妈妈她交新男朋友了。”
　　真司缓缓放下电话，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半晌，这才尴尬地说：“哦，这样嘛……那、那你要不跟我一起睡吧？好不好？”
　　“城户。”莲皱着眉头看向真司，视线仿佛黏在真司的脸上。
　　“嗯？”
　　被莲盯着看，真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默默垂下眼帘。
　　“老师，你跟别人不一样。”
　　真司睁大眼睛，眼看莲凑过来搂住自己的腰，然后缓缓俯身下，二人唇瓣马上就要碰到一起了，真司猛然推开他，特别大声地说。
　　“……哎呀什么不一样啊！快去写作业！”
　　“老师，这道题怎么写。”
　　“自己想。”
　　“老师这道我不会。”
　　“你翻书嘛！就在第五十七页右下角。”
　　“老师——”
　　真司一边在台灯下批阅卷子，一边敷衍地回答坐在对面的莲的问题。终于，他忍无可忍，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下蹬开椅子，站起来对莲发火道。
　　“你这家伙……让你先写啊，毕竟我也忙着呢！”
　　“……老师我的国文作业写好了。”
　　“诶，写好了吗？”
　　真司摘下眼镜，将信将疑地拿过秋山莲递过来的作业本，瞪大眼睛打量上面的字迹。
　　“今天的作业是不是很不一样？”莲驴唇不对马嘴地来了这么一句。
　　“是啊是啊，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你也很不一样哦……该死！松尾芭蕉怎么又写错了？我不是才教过你吗？还要我说几遍啊臭小子！”
　　秋山莲默不作声，夺过真司手中的红笔，在卷面上错误的地方画了一条线，把答案写上去。真司定睛一看，惊讶不已。
　　“……原来你知道啊。”
　　秋山莲把笔盖套好，再将笔丢进笔筒里。真司想拿回来，没想到秋山莲夺过笔筒，从他的头顶抢走。真司踮着脚去够，发现比这小子矮了一截，还被禁锢在掌心底下按在座位上，努力起身也根本够不到。
　　“快还给我，还要批改作业呢。”
　　“帮我写这个。”
　　“不行啊。”
　　“我要写国文作业。”
　　“你不是写完了吗？”
　　“补昨天的。”
　　“那好吧。”
　　“老师，这个方程的解怎么写？”
　　“这样，然后这样。”真司写到一半，不知怎么停了下来，挠挠头疑惑道，“奇怪，怎么算不出来了？这样没错啊。”
　　莲瞧见他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一把抢过草稿纸，三下五除二列好公式，并且在最下方写出最终结果。
　　“哇，好厉害啊。”真司不禁惊呼，“等等，那你的国文作业——”
　　“城户。”秋山莲靠过去俯身抱住他，“老师……老师，其实我……我……”
　　真司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反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放心，老师现在很喜欢你。虽然以前有很多误会，但是现在老师明白了，你其实是个好孩子哦。要是上课的时候能更专心一点，再认真写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更好了……”
　　秋山莲还在盯着他看。真司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有什么问题要请教老师？”
　　“没有。”
　　“还是说……”
　　“老师。”秋山莲单刀直入，“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可以给我一点奖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