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张元生最近得了一批新的奇石。

此人自小便喜好收集这类奇形怪状的石头，不论质地、花色、纹路，更别说罕见的形状了，但凡是张元生看上眼的，都会花重金买下，纳入自己的珍藏。

行商多年的张元生到老也只此一个爱好，凭借深厚的家底和多年积攒的人脉，除了璃月的石头以外，还有不少自异域而来的珍品，阁中藏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有了张元生的牵头，这些年在璃月也兴起一股玩石的风气。上到花甲下至总角，青年才俊尚且不论，就连闺中少女都能附会两句，人人都紧随风潮。如此一来，璃月的石头价格也水涨船高，稀罕的石头一时间成了香饽饽，堪比金银。

张元生对自己喜好之物向来毫不吝啬，每年他都会公开展示自己的藏品，敞开府门广开言路，吸引了一大批爱石之士的到来，今年这批新的奇石自然也不例外。

来往府中的人络绎不绝，看门道和看热闹的人围在同一块奇石旁，咋舌惊叹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然而原本和乐的氛围，却突然被一声稚嫩的童音搅乱：“这石头怎么像是劈出来的？”

围在周边的人顺着孩童举起的手指望去，一座嶙峋的怪石像是被人拦腰斩断一样，硬生生缺了一截，却也正因这缺了的一截倒生出了些诡谲的色彩。虽说这石头模样确实怪了些，但这块石头据说是山体坍塌时意外留下的一处残垣，并非寻常劈砍所能做到。

“小朋友，这么大一块石头想要劈成这样，那也得是岩王爷显灵才行啊。”

老人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没有人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这里的痕迹和爹爹凿石时留下的一模一样。”

老人笑眯着眼弯下腰，他仔细一看，果然如那孩童所说一样，岩石侧壁有一道细细的白色痕迹，与周围深色的岩体格格不入，那一节节白色波纹如锤凿之痕，断裂处也不太自然。

“这……”

“大爷，不会看就别看了，这可是张爷花大价钱抬回来的，总不能是个坑吧？！”

“就是，张爷的看过的石头可不比咱走过的桥要多？”

“对不起对不起，童言无忌请大家见谅……”孩童的娘亲连忙捂住自家孩子的嘴，低声骂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这一处到底是人工凿去还是鬼斧神工，现场但凡有个懂行的都凑了上去，恨不能把眼珠子抠出来瞧个仔细了，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定夺。

最后这事儿还是惊动了张元生老爷，老爷一怒之下将众人都哄了出去，一连三五日都闭门谢客。

自那日之后，张元生不惜花重金聘请了数名有名的石器鉴定师傅，甚至还请了不少手艺人，将手上这批新石头让他们一一过目，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那孩童一语成谶，奇石珍品一夜之间沦为赝品石材。

张元生积忧成疾，身体每况愈下。家中请了一位又一位大夫问诊，却都是无能为力，只道此为心病，无药可医。

那些日子大街小巷里都在传，张爷被骗了，什么奇石，就是块没人要的破石头。更有甚者道，那怪石乃邪祟之气所化，吸人精魄以养元神，张爷的病就是因此而来的。

一时间，璃月城的人听风就是雨，纷纷怀疑起自己手中的藏品是真是假、那些商客摆出的货品又有几分浑然天成，还有人将那传言信以为真，纷纷将手中的奇石低价抛出变卖，生怕沾染了邪祟之气，谈石色变。

张府上下日日烧香祈福，就在众人皆以为老爷命不久矣时，有位门客突然登门拜访，说他有法子治好张老爷的恶疾。

此人身着一袭白衣面容清俊，墨色长发挽成了一个发髻，仅有一支玉簪作为点缀，一双金瞳犹如岩中石珀，令人过目难忘。他自称是在各地游学的医者，见过诸多疑难杂症，尤其是不治心症。

张元生此时正十分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神暗淡无光，全然没有之前的康健之态，已然是垂暮老人矣。

年轻的门客微微颔首，启唇道：“张元生老爷爱石心切，这心疾也是落在这‘爱’字之上。”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父亲不要再碰石头？”

门客轻轻摇了摇头：“夺人所爱不可取，更不可为。治标尚且要治本，强取只会变本加厉。”

“哎，都是那些破石头害得……”

“非也，张家老爷的病因石而起，却非因其而疾。石，可坐于河床之上，立于山峦之巅，藏于茂木之中。沐月华，饮晨露，呼以百里之微花，应以万缕之清风。承恩千古，实乃造物之功；入手赏玩，则为人文之趣。”

卧于床榻之上的张元生闻言微微侧目，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欣喜。

门客沉吟道：“老爷心系于石，更是对此执着多年，鬼斧神工之作，谁人不喜、谁人不爱呢。世人皆道，古有帝君开疆辟土，才有今日一方璃月。然则寸土寸金，这山石岩海并非神明幻化而来，山泉雨露均是天地恩泽，老爷所好之奇石，亦是百年淬炼的精华。”

张元生突然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只是实在力不从心，话到嘴边作成了两口粗气，一副瞪目哆口的模样。

“父亲！”

张子连忙上前扶着欲起身的张老爷，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得了人扶持，张元生喘了几口气好半天才缓过来，激动道：“说得极好……极好！甚、甚得我心！”

那门客见状却不急不慢，继续道：“一时妄言罢了，承蒙张老先生夸赞。张老先生若不嫌弃，在下便再多说一二。”

“先生请！”

“张老先生如今心中有结，尚不能愈。只因爱极而有憾，憾再生愧，久则成疾。”

“……先生所言甚是。”

“敢问张老先生，心中所憾究竟为何？是憾顽石天生有残，亦或是残石并非天工所化？”

“自然是残石并非天工所化！……咳咳……咳！”

“既如此，张老先生可愿将这残石交与在下处置？”

“你……要这残石作甚？”

“自然是替张老先生解了那心结。”

张府听从年轻门客的安排，将那疑有凿痕的巨石搬出府邸，安置在了璃月港。空旷的港口忽得一枚巨石坐镇，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

“这不是张爷家那块石头吗？”

“这晦气东西怎么给挪这来了……”

“嘘……别被张家人听到。”

往来的外地商贸听闻这东西不吉利，纷纷绕道而行，无形之中增加了劳作成本，在港口做苦力的居民更是对这巨石恨得牙痒痒，心中又将那张元生暗自骂上几句。

那段时日石头本就招人厌烦，一来二去，这石头倒成了璃月人默认的发泄之处，拳脚尚且奈何不了它，换成铁器硬物即可。巨石挪至港口且不足三日，石头表面就多了不少崭新的刻痕。

张元生老爷听闻后非但没能好转，反倒是心痛不已，在房内破口大骂。

年轻的门客淡然道：“且不着急，七日之后自见分晓。”

一连几日无事发生，终于在第七日的清晨，璃月迎来了一场罕见的雷雨。

天本就未亮，雨云密布狂风呼啸之下，沉闷的雷声似从天际翻滚而来钻入地底深处，伴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霎时间照亮了整座沉睡的璃月城，紧接着一道巨响在城垣上方炸开，惊醒不少梦中安睡之人。

城中的灯火一一亮起，一盏盏家中明灯宛如滔天巨浪中的一艘艘小船，雷光愈演愈烈，仿佛在上演一场激烈的即兴交响乐，天灾之下那些灯火更显得卑微且无助。

好在这场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肆无忌惮的狂风卷走了雷声，拨云见日，璃月晨光依旧。这一场大于将数月积攒下的尘埃吹得干干净净，整座城池仿佛焕然一新。

原本空无一人的璃月港忽然传出一声惊呼，陆续上工的工人们也傻了眼，纷纷围在那块巨石跟前，目瞪口呆。

怎的一夜之间，巨石变成了石狮子？

遭人唾弃的巨石此时正端坐在港口中央，不知是雷雨还是狂风，竟将它捶打成了一番全新的模样。昂首远眺，蓄势待发，俨然一副威猛雄狮的模样。

“这……这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岩王爷显灵了？！”

“岩、岩王帝君显灵了——！”

璃月之神的名号一出，自然引得一大群人前来顶礼膜拜，这座一夜之间换了面貌的奇石，瞬间就在城内传开了去。

张元生闻言垂死病中惊坐起，心头的郁结瞬间去了大半。

他在众人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那座石狮子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座全新的石雕，完全无法想象这只雄狮就是那块压在他心头的残石，即便岩体上有不少崭新的刻痕，也完全不影响它威风凛凛的模样。

“此乃奇石，奇石啊——！”

待张府等人欲寻那位门客时，才发现年轻的门客早已不见，客房中只留下一张字条。

「磐石本无形，人心所至也。」

后记

茶摊围坐了不少人，听完故事后都津津乐道起来。

“可是，璃月港的石狮子有两只哎，而且没有说的那么大呀？”

“早就挪走了，那座巨石可是帝君的手笔，自然不能放在那里风吹日晒雨淋。”

“听说是被七星挪走了。”

“我明明听说是被哪里的富商买走了！”

闲谈之际，坐于边角之人轻笑一声。

只见他坐于人群中，不急不慢地为自己沏了杯茶，举杯垂眸，睫羽如扇遮去了眼中大半的金色，细品了一口杯中的新茗。

片刻后，那人径自摇了摇头，像是在品这茶，又像是在道眼前人。

“磐石本无心，人之所向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