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气总是多变，上一秒如火的烈阳还在烘烤大地，下一秒热风一吹，厚云便聚集成了黑压压的一片，笼罩枫丹城。
　　
　　潮湿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闷，隐隐的雷声传来，厚重的云层似乎无法再承受更多的重量，只要一滴雨水落下，就能引得满城大雨倾盆。
　　
　　今天是休息日，手上没有堆积的案件材料需要整理归档，你没有前往检律庭的办公区，而是待在了沫芒宫中那维莱特居住的房间内。
　　
　　自从与那维莱特确定伴侣关系，你便从城外住的地方搬到了这里。
　　
　　为了不给对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在你的坚持下，你们的关系并没有正式公开。
　　
　　这里的安全等级很高，唯一的不便是进出时需要多加注意，以免传出某些枫丹民众最爱拿来消遣的、了不起的传言。
　　
　　沫芒宫中为那维莱特大人安排的居住区域面积很大，此时室内没有人声，显得有些冷清。
　　
　　那维莱特一早便出去了，作为枫丹的最高审判官，对方总有许许多多的事务与突发事件需要处理与应对，责任在身，他一旦忙起来是不分工作日与休息日的。
　　
　　没有开灯，你起身关上开了小缝的窗户，将又闷又热的空气阻隔在外，视线因此被窗台上花瓶中的几枝花朵吸引了过去。
　　
　　一片灰暗中，那一簇白色显眼极了。
　　
　　那是璃月的特产琉璃百合，那维莱特带回来的。
　　
　　蓝色的外层花瓣大开，托举着内里的白色花瓣，中央是嫩黄的花蕊。
　　
　　十分漂亮的花朵，此时自花瓣边缘向内侵蚀的褐黄枯焦却破坏了这份美丽。
　　
　　鲜花本就是容易凋谢的，这些被折下的花朵更是无法抵挡时间的冲刷，干瘪卷曲的花瓣在向你表明，花朵已经不新鲜了。
　　
　　你看了好一会，没有忍心将这束琉璃百合处理掉。
　　
　　窗外是攒动的乌云，几缕天光从云间挤过，留下几道亮色。
　　
　　似乎短时间内不会下雨了，没有事可以做，你将花瓶摆到一边，决定出去枫丹廷内的花店买上一些新鲜的花朵。
　　
　　跨出沫芒宫，潮湿的空气带着热意扑面而来，因这天气，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你只走了一会，便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幸好这花店距离沫芒宫并不远。
　　
　　塞西莉亚花、霓裳花、茉洁草……各色花朵将这个不大的店面装得满满的，不同花香交织于鼻尖，略微驱散了空气中的沉闷。
　　
　　老板正坐在束束花朵中，笑着朝你打招呼。
　　
　　店内的花朵大多来自国外，经过长距离的运输，即使做了保鲜的措施，也远没有刚采下的新鲜。
　　
　　桌上花瓶中琉璃百合那泛着枯黄的花瓣又浮现在眼前。
　　
　　转瞬就会枯萎的花朵，有带回去的意义吗？
　　
　　莫名的怅然突然涌上心头，你最终还是打消了买花的念头，有些尴尬地走出了花店。
　　
　　阵风渐大，低云被推动着变换形状。
　　
　　你看着路边草丛中随风摇曳的株株虹彩蔷薇，下意识地思索私自移植城区的花卉是否会因破坏绿化而被定罪。
　　
　　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沉闷的空气让你的大脑有些不太清醒。
　　
　　你望了望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的低厚云层，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只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当第一滴水珠自天空被甩落，无数雨滴争先恐后地往地面坠下。
　　
　　一滴又一滴，被打湿的深色地面连成了片，你摸着衣服上渐深的湿痕，心中有些无奈。
　　
　　起码落雨后的空气清新了许多，你嗅着鼻尖隐隐的夏日草木气息，湿淋淋地踏进了沫芒宫。
　　
　　“我爸爸说的，今天那维莱特大人会在这里谈事情……进去绝对可以见到他本人的吧！”
　　
　　“会不会打扰到那维莱特大人的工作？我们进去不会被警备队的叔叔抓起来吧……”
　　
　　……
　　
　　三个孩子挤在大门口小声交谈着，似乎想亲眼看一看这位最高审判官大人，却又因各种各样的顾虑在门外犹豫。
　　
　　你不想打扰他们，便打算从另一侧的门走进去，思绪却因孩子们的对话飘到了远方。
　　
　　那是大约十多年前，尚才十几岁的你也像眼前的这些孩子一样仰慕着这位最高审判官大人。
　　
　　在枫丹，对那维莱特大人存有敬佩与仰慕之情绝对是一件正常的事，大家几乎都喜爱着这位公正无私的大人。
　　
　　而你那时并没有这群孩子那么胆大与活泼，你没有特意去打听对方的行程，只在路边的咖啡店旁偶尔遇见过那维莱特大人。
　　
　　他身着着象征最高审判官身份的繁复衣物，独自一人坐在露天的咖啡厅品尝咖啡，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向他投去目光，但没有人上前打扰。
　　
　　午后明媚的阳光下，微风吹起他垂在身后的白色长发，你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视线从那微卷的发尾上移，扫过他白皙精致的侧脸，最后被那尖尖的耳朵吸引了全部注意。
　　
　　沉重大门被推动的吱呀声将你的思绪唤回，泛黄的旧日回忆悄然破碎。
　　
　　是那三个孩子终于鼓起了勇气上前，小小的身影排着队从门缝中挤了进去，你摸了摸湿透的衣袖，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去。
　　
　　熟悉的蓝色身影侧对着你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他正与面前一位身着执律庭制服的官员谈论着什么，应当只是日常事务方面的交流。
　　
　　而刚才进来的孩子没有挤上前去打扰对方，只是乖乖地站在远处的角落，看向那维莱特的眼神中流露着满满的崇拜。
　　
　　你不由得弯了唇角，视线一点一点描摹着对方的轮廓。
　　
　　高大挺拔的身影，松松扎拢的白色长发，乖乖垂于身后两侧的“角”，发后端早上由你亲手系上的端端正正的蝴蝶结，轮廓分明的俊朗侧脸，还有那异于常人的耳朵尖尖。
　　
　　一切都没有变，对方与你幼时见到的模样也没有什么不同。
　　
　　那维莱特大人并非常人，这是枫丹人都知道的事，他来到枫丹已经五百余年了，而容貌未曾有变化。
　　
　　于对方来讲，也许五百年实在不算很久，区区几十年就更不用说了。
　　
　　等到那些偷偷看着那维莱特的孩子长到你的岁数，等岁月揉皱你的脸庞，那维莱特也还会是如今的模样，正如你幼时见到的那样。
　　
　　作为普通人的你在对方生命中确实只能占小到不能再小的一部分。
　　
　　你突然想到了桌上那几枝不再新鲜的琉璃百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与它们似乎没有差别。
　　
　　沫芒宫内的温度比外面略低一些，你轻轻甩去自衣物滑到手臂上的带着凉意的水珠，看着那维莱特与那位执律庭的大人走进了办公室。
　　
　　直到办公室的大门合起，这几个孩子才小声地开始了谈论。
　　
　　“哇，真的是那维莱特大人！”
　　
　　“我以后也要成为那维莱特大人这样的人……”
　　
　　“嘘，小声点，别打扰到那维莱特大人啦！”
　　
　　……
　　
　　你捻了捻指尖的湿意，放轻了脚步离开。
　　
　　房内还是方才离开时的样子，此时与落了雨的室外相比，空气便显得有些沉闷了。
　　
　　你将窗户打开，而后赶紧动手将自己打理干净。
　　
　　热风带着凉凉的雨丝从窗外吹入，你摸了摸燥热的脸颊，感觉有些不妙。
　　
　　你自认为身体并不差，近来生病的频率却似乎有些高……
　　
　　感受着自额头传来的微微热意，你打了个寒颤，认命地躺到了床上。
　　
　　虽然没有睡意，柔软的被窝与枕上残留的那维莱特身上的淡淡味道还是让你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雨声淅沥不停，阴云笼罩下的昏暗天色让你无法判断时间。
　　
　　没有起来也没有进食，你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着，听着外面忽大忽小的风声，脑子里是一片乱七八糟的画面。
　　
　　你看见了多年前的午后对方那张表情淡淡的侧脸，看到了自己前往最高审判官办公室移交材料时对方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看到了出席公开庭审时对方肃穆的表情，看到了对方抚摸上你的脸庞，眼中只有你一人的模样……
　　
　　各种回忆在脑中交织，让你的脑袋有些发疼。
　　
　　冰凉光滑的触感自额间传来，抚平了你微微皱起的眉，你下意识蹭了蹭那个东西。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气息。
　　
　　知道是对方回来了，你努力睁开了眼。
　　
　　白色的灯光下，一双露着担忧的眸子映入你的视野。
　　
　　自己似乎总是以这个姿态等待对方的归来。
　　
　　你看着那双透着淡紫色的眼睛，心里忍不住想。
　　
　　因为那维莱特大人很忙，常常工作到很晚也不知道休息，而你总是想等他回来和对方多呆一会，所以睡得浅浅的。
　　
　　真想……多陪对方一会，这着实有些贪心，可是……
　　
　　“那维莱特先生……”你轻轻叫了对方一声，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他的脖颈，顺滑的长发穿过指间，你将其抓在手中。
　　
　　“夫人，我在这里。”
　　
　　低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对方的手掌扶上你的脊背，给了你一个带着微微凉意的拥抱。
　　
　　“低烧已经退了，现在的温度是正常的，”抱着你靠下，那维莱特轻轻拍着你的背，似乎带着安抚的意味，又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沉吟片刻，“是今日出门忘了拿上雨伞吗？夏季天气多变，我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热乎乎的风仍然吹着，对方的声音夹着风声而来，尾音却淹没在一声脆响中。
　　
　　你赶紧循声看去，是过窗的夜风吹倒了窗台上的花瓶。
　　
　　那一束你没有处理掉的枯萎花朵，此时正与一片玻璃碎渣一起倒在满是水渍的桌面上。
　　
　　洁白花瓣上的枯黄似乎向内里蔓延了，短短一日，便距离彻底凋亡又近了许多……
　　
　　你不由得收紧了抱着对方的手臂，脸旁是那维莱特修长的脖颈，你轻轻嗅着那能够让你安心的味道，心中仍然十分堵塞。
　　
　　“没事，只是花瓶被风吹倒了。”以为你是被突来的响声吓到，对方低声安慰，“我去处……”
　　
　　那维莱特的话被你触上喉结的唇掐断，他轻轻喘了口气，手抚上你的肩头。
　　
　　你闭着眼抬头轻轻吻过对方的下巴。
　　
　　那维莱特大人在这世间经历过百年的岁月，却仍然年轻而强壮，你知道对方匀称的身躯蕴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他的一生如此漫长，而你作为普通人，一生却如同昙花一现，当你离去，当你的时间在对方生命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你又能在对方这里留下多少东西？对方又会怎么看待曾经存在过的你呢？
　　
　　这是无法抵抗的结果，是没有答案的难题，所以你从不在这些注定发生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而现下，一向稳定的情绪却有些失控了。
　　
　　将其归咎为发烧，你靠在那维莱特的怀中，任性地不愿松开手。
　　
　　明明注定要离别，又为什么如此不舍？为什么不知道满足？
　　
　　温热的液体打湿眼眶，你闭上眼睛，不想让对方发现异样。
　　
　　可是……
　　
　　凉凉的手指触上你的脸庞，柔软的指腹拭去不知何时溢出的眼泪，随后是吻过眼尾的唇。
　　
　　那维莱特很容易感知到你的状况。
　　
　　扶在你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他拉开你们之间的距离，抚摸着你的脸庞查看你的状态。
　　
　　“生病有概率会导致人的情绪敏感，”那维莱特笑着抬手摸了摸你的脑袋，“休息一下，明天应该就不会有大碍了，我不离开。”
　　
　　对方总会一本正经地做些或是说些让你心口发软发热的事或话。
　　
　　你喜欢那维莱特认真看你的模样，对方眼中都是你的样子让你有种自己独占了对方的满足感……可是现下，却让你的鼻腔一个劲地发酸。
　　
　　“抱歉先生，我有些控制不住……”你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湿意，侧了头凑过去小心亲吻对方的手腕。
　　
　　“没有关系。”
　　
　　那维莱特的声音刚在你耳边落下，你只觉得对方扶在你脑后的手略一使力，便再度被他压入了怀中。
　　
　　额头贴上那维莱特的下巴，自对方右侧脸庞垂下的发丝蹭着你的脸颊。
　　
　　“夫人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吗？”带着略微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擦过你的耳畔。
　　
　　你听着那维莱特平稳的心跳，逐渐放松下来，沉默了一会后，你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只是一些无意义的胡思乱想。”
　　
　　没有处理，那几枝琉璃百合仍然静静躺在碎玻璃中，你远远望着那抹白色，放空了头脑，轻轻说道，“先生，短生种的生命如同鲜花一般容易凋亡，我只是在为无法一直陪伴您感到悲伤。”
　　
　　细微的闪电划破依然厚重的云层，自窗外打入的雨水染湿桌上那花已然枯萎卷曲的花瓣。
　　
　　短生种的生命逃不脱轮回，而作为“龙”，那维莱特的生命如水流般不断流淌，无法为谁停留，可这喜悦、眷恋、爱意、不舍……却又如此清晰地在这颗名为心脏的人类器官中存在着。
　　
　　那维莱特没有说话，你开始暗自为刚才说这些话感到后悔。
　　
　　你知道对方对情绪的感知很敏感，你不想对方因你这一时感情失控之下说出的并不理智的话而体味到悲伤的情绪。
　　
　　“先生，这不过是我……”你挣扎着起身，想看看对方的模样，却感受到那维莱特的手自你脑后下移到了后颈处，将你摁住。
　　
　　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靠到他的肩上没有再说话，只是轻吻着唇边那光滑的侧颈以示安慰。
　　
　　温热的手覆盖上你的手，引导着你按向他的心口。
　　
　　“夫人，过去的几百年中，我从未产生过这样私人而亲密的情感，这是你为我带来的。”
　　
　　耳边的声音语气柔和，白皙修长的手指触碰上你的脸颊，在那里摩挲着，轻柔的动作让情绪发泄过后的你有些发困。
　　
　　“你不需要思考这些。”
　　
　　纵然短生种的生命转瞬即逝，他也应在无尽的轮回中求得应有的重逢。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夫人，我不说谎……”
　　
　　枫丹的最高审判官大人自然是可靠的。
　　
　　你轻声应着，抬脸吻了吻对方一侧的耳朵尖，舒舒服服地阖了眼。